第11章 (11)
那個只會撒嬌耍脾氣的小皇子麽?我知道,你醒着。”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季禮聽到他說已不再是那個小皇子時,心中又是一陣刺痛,比斷了的肋骨還痛。感到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正在一點點的從自己的生命中剝離開來。
“很痛?”遇頌淩看着他漸緊的眉擔心的問,“我去叫耿直過來看看。”
季禮在他将要離開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抓的很用力,遇頌淩能感覺到掌心被他的指甲摳住的刺痛感。
“我……不應該回來的……”季禮哽咽着,“至少那樣,我可以騙自己說,四皇子永遠都是我一個人的。”
遇頌淩低頭,看着自己手上愈加明顯的指甲的痕跡,心中不忍,擡手拭去季禮緊閉的眼角處流下的淚水,張了張嘴,卻終是把話咽了回去。
季禮重傷力衰,哭着哭着便沉沉的睡去,即便睡去,抓住遇頌淩的手的力道仍不減,遇頌淩費了不小的力氣才将手從他的手掌中抽出來。他自小養尊處優,手比尋常的女子還要細致柔嫩,被季禮箍住的那一圈已經紅了一片。
遇頌淩小心翼翼的為他蓋好被子,轉身走出房間,發現承影正靜靜的站在不遠處。
“他的傷勢如何?”承影問。
“很嚴重。”遇頌淩表情嚴肅,“若不是救兵來得及時,恐怕性命不保。”
遇頌淩不願意讓承影看到手上的印記,有意的将手向袖子裏縮了縮,但這個小動作還是沒有逃過承影的眼睛。承影不易察覺的皺了一下眉,強迫着自己把目光從遇頌淩的手腕上移開。
“耿大夫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季公子的傷,你放心吧。”承影安慰他說。
“希望吧……”遇頌淩嘆了口氣,想起了被自己撂下的瑞兒,不知道她會不會因為自己沒有喂他吃魚而生氣,于是對承影說,“我們去看看瑞兒吧。”
從侍女們的口中得知,瑞兒被華宇帶來的一個馴獸人逗得很開心,這會兒已經回房間休息了。
“馴獸人?嚴烈麽?”承影問。
“呵呵~~應該是。我們去房間看看吧。”
在房間門口,遇頌淩和承影便聽到了瑞兒奶聲奶氣的說着:“昌兒的、隆兒的、我的~昌兒的、隆兒的、我的~”
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走進房間一看,原來是瑞兒和昌兒隆兒這對雙生子正圍成一圈坐着,而瑞兒作為大哥,正在毫不偏袒的給三人均分這一盤松子糖。
“我要~我的~”作為老三的隆兒顯然無視了大哥的分配,伸手去抓瑞兒放在昌兒面前的松子糖。
“不許搶!”瑞兒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打在隆兒的同樣肉呼呼的小手上,“這是昌兒的!不是你的!”
“我要~我的~都是我的!”隆兒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的将整個盤子拉到自己面前,用雙手護着,霸道的說,“我的!全是我一人的!你們都不許搶!”
“這樣可不行。”在一旁看着的遇頌淩忽然開口。
“父親~爹爹~”三個孩子異口同聲的叫道。
“父親,隆兒他搶了昌兒的糖,還不聽我的話!”瑞兒先氣鼓鼓的告狀了。被搶了糖的昌兒倒是沒有說什麽,只是看了看父親和爹爹,又看看了被隆兒護得死死的糖,略帶委屈的低下頭去。
“隆兒,松子糖是大家的,你不能獨占。”遇頌淩說。
“我要!我的!我誰也不給!”隆兒任性的拒絕,将放着糖的盤子護得更緊,幾乎将上半身都伏在盤子上。
“隆兒!”遇頌淩的沉着臉将隆兒抱起,盯着他的眼睛,語氣也冷硬了下來,聲音雖不大,但一字一句盡透着威嚴,“父親和爹爹都在,你的兄長們也都在,容不得你這般放肆!我再說一遍,把糖還——回——去——”
年幼的隆兒看出了父親眼中的嚴厲,轉頭望着爹爹,向他求救,卻無奈的發現爹爹竟看着他淚汪汪的小眼神,絲毫不為所動。沒有辦法,只好在父親目光的注視下,将放着松子糖的盤子又推回了原處。
“這樣才對。”遇頌淩滿意的點點頭,對瑞兒說,“重新分吧。”
“好!”瑞兒重重點了一下頭,歪頭想了一下,挑了兩顆最大的松子糖,舉到遇頌淩和承影面前,說道,“父親和爹爹先吃。”
“瑞兒真懂事。”一向淡漠的承影看到瑞兒小小年紀便已如此懂事識大體,也不由得綻開笑容,将他抱在懷裏,輕輕吻着他的臉蛋。
“你剛剛知錯能改,很好,這顆糖,父親給你吃。”遇頌淩将手中的松子糖遞到無精打采的隆兒面前,笑的溫柔。
“糖!謝謝父親!”隆兒見父親将最大的糖給了自己,十分開心,含住糖,還不忘撒嬌似的抓住遇頌淩的手讓他抱抱。
就在隆兒要抓住遇頌淩的手時,承影卻突然用另一只手一把将他抱起。
“還是被看見了麽。”遇頌淩看了一眼仍在紅腫的手腕,心中說道,心中湧起一股感動,像是暖流,流遍四肢百髓。
昌兒不過吃了一顆糖的功夫,忽然發現大哥和三弟都被抱了起來,只有自己一人孤零零的沒人理睬,心下委屈,卻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是用更加無辜含淚的目光看看父親,又看看爹爹……
“昌兒這孩子的性子還真是像承影,什麽話都憋在心裏不說。”遇頌淩心中說道,走過去将昌兒抱起,笑着問,“昌兒,父親舉高高,好不好?”
“好~~”昌兒畢竟是小孩子的心性,一聽到舉高高,立刻破涕為笑。
“我也要舉高高!”
“爹爹~~我也要~~~”
瑞兒和隆兒兩個孩子一左一右的在承影耳邊喊道。
“好~~好~~一個個來~~一個個來~~”承影雖被他們鬧得耳朵嗡嗡響,還是耐心的說。
“來~我來分糖。這是瑞兒的~這是昌兒的~這是隆兒的~~”遇頌淩将松子糖一顆一顆放入孩子們的口中。
“這顆……是爹爹的。”遇頌淩狡黠的勾起嘴角,将松子糖含如口中,一把将承影攬了過來,用嘴将那顆松子糖喂入他的口中。
“唔~~你~~”承影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嘴已經被遇頌淩狠狠堵住,口中彌漫着糖的甜膩和遇頌淩醉人的味道,“別~~孩子們~~在看着~~”
“大哥,父親和爹爹在做什麽?”隆兒顯然忘記了剛剛還在和大哥搶糖的事,湊到瑞兒身旁問。
瑞兒年紀稍長,對父親和爹爹正在做的事不像弟弟們那般奇怪,卻也不是很明白,但做大哥就要有做大哥的樣子,于是清了清嗓子,命令道:“統統捂住眼睛,不許看!”
一聲令下,三雙肉呼呼的小手齊刷刷的擋在眼前。
“現在……沒人看了……哈~~”遇頌淩含糊而低沉的說着,将靈舌探向了更深的地方。
☆、巧手
太師府
安太師指着排成一排的檀木箱子,對站在對面的青衫醫者說:“風大夫妙手回春,醫好了我兒的疾病,這些金銀珠寶,你想要多少,盡管拿去。”
風雅頌掃了一眼那些散發着珠光寶氣的箱子,不為所動,只是淡淡的說:“我為醫者,本就是以救人性命為己任,這些財寶,我并不需要。”
“怎麽?不夠?”安太師微微皺了一下眉,卻很快的恢複了慷慨的笑容,“風大夫想要多少診金,盡管開個價錢。”
風雅儒心中罵道:“你擡出這些珠寶恐怕已經是你能接受的極限了,再多要的話,惹怒了你,恐怕連這些都保不住。”
面上卻是不露聲色的說:“我不要金銀,想向太師讨另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我常年四處行醫,漂泊在外,如今也想找個地方安定下來,所以鬥膽請太師為我在這帝都開一間小小的醫館,并能親自為我的醫館提名。”
風雅儒的一句話,讓安太師對他另眼相看:就算金銀堆積如山也總有花光的那天,而太師提名的醫館卻能為他打響名號,廣招財源。這個年輕人,有遠見。當下一口同意了他的要求。
“今天,一個叫榮四的男人來找我看病,自稱是安平介紹來的。”在醫館最裏間的屋子裏,風雅儒正對喬裝而來的承影彙報着,“我依照太子的吩咐,為他開了太子留下的藥。”
“嗯,那他有沒有提到要為別人看病?”承影問。
“沒有……”風雅儒話未說完,忽然用手捂口,俯身劇烈的咳嗽起來。
“你……沒事吧?”承影看着他指縫中溢出的紅色,問道。
“沒,沒事~老毛病了~咳咳~~”風雅儒顫抖着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拔起塞子,卻一個沒拿穩将瓶子掉落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咳~~~”風雅儒的咳嗽越來越劇烈了,整張臉都充着血色,只有嘴唇慘白得吓人。
承影走過去,俯身将藥瓶撿起,從中倒出一顆藥丸放在風雅儒掌心,淡淡說道:“既然是大夫,還是先調養好自己的身體才好讓病人信服。”
“呵~~我這身體,調養不好的。”風雅儒苦笑,“當年為了殺無痕公子,給他下了慢性劇毒,自己也是深受其害。”
承影聽他這麽一說,才注意到風雅儒鬓角上的白發似乎比在宜陽遇到時多了些。
風雅儒服了藥丸,待咳嗽緩和了一些,接着說道:“不過沒關系,我這條命本就不值錢的,早就該死,茍延殘喘到今日,不過是為了替姐姐報仇,還陳家的恩情。等到安平一死,我的心願也就了了,到時候是生是死,就聽天由命了。”
“你的性命……不值錢?”承影小聲的重複着風雅儒的話,臉上的表情雖沒變,但眼神卻漸漸轉冷。
“沒錯,我先天不足,從小體弱多病,當年若不是姐姐為了給我湊診金,将自己賣到陳家做侍女,我恐怕早就去投胎了。姐姐死後不就久,爹娘也相繼郁郁而終,我活在這世上也沒有什麽意義,本想随他們同去,一家人好在陰間得以團聚,因姐姐的大仇未報,才拖着這副殘破的身子茍活到今日。”
承影盯着風雅儒,瞳孔漸漸放大,使得一雙本就深邃的眼睛看上去更加冷厲,擡手緩緩拔出腰間的長劍,寶劍出鞘,為整個房間漫上了一層寒氣。
“你覺得你該死,是麽?你覺得你活着只是茍延殘喘,是麽?”承影平靜的說着沒有溫度的話語,“既然這樣,我可以成全你,一劍割破你的喉嚨,或者刺穿你的心髒,都可以讓你和你的家人很快團聚。”
“你說什麽?”如此狠毒的話被承影用這樣一種平靜得幾乎是像在說你看外面是不是要下雨了的語氣說出來,讓風雅儒覺得後脊一涼,說不出的詭異。
“你既然說你活着沒有意義,我就熱心一下,送你去死。”承影緩緩收回了劍,“不過若說沒有意義,你姐姐的死才是真真正正的沒意義。”
“不要評論我姐姐!”風雅儒溫和的臉上閃過愠怒。
“我說的不對麽?”承影似乎絲毫沒有看出他的不快,繼續說道,“你聽沒聽說過一句話,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相傳閻王爺那裏有一本生死簿,世間所有人的陽壽都記錄在上面,死一人,生一人,來維持陰陽兩屆的平衡。你姐姐為了就你才賣身為婢,才會發生随後的這一系列事情,不幸身亡。可以說,她是用自己的命換回了你的命。可如今你卻如此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你說,你姐姐算不算枉死,算不算沒意義?”
風雅儒沉默了,許久,向承影行禮,懊惱的說:“太子妃教訓的是,是我太糊塗了,姐姐給我的命,我應該好好珍惜才是。”
承影起身,只淡淡的留下一句:“有寫的線索通知我。”便于風雅儒擦肩而過走出房門,風雅儒追出去時他已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抹藍影讓風雅儒怔怔的發呆。
太子府
“今天感覺怎麽樣?”遇頌淩來到季禮的房間說。
“已經好了很多,耿大夫的醫術真是高明。”季禮的聲音雖然還是很虛弱,但氣色已較之前紅潤了不少,“我在你這裏已經叨擾數日,也該回去了。”
“那可不行。”遇頌淩斷然拒絕,“你傷及筋骨,需要卧床靜養,這些天你就好好的在我這裏休息,哪兒都不準去。”
“這……”
“放心,季府我已經派人過去把手了,你的家人絕對安全。”遇頌淩說着,臉上閃過愧疚,“是我太大意,明明說了要保證你的安全,你卻還是受了傷。”
季禮微笑搖頭:“他們暗箭傷人,本就防不勝防,又怎麽能怪太子。”
“你看到那些人的長相了嗎?”遇頌淩問。
“沒有。他們穿着夜行衣,什麽都看不到,不過,從武功上看絕對都是高手。”
“這樣……”遇頌淩垂下眼簾,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拿出幾本書,遞到季禮手中,“你這些天行動不便,躺在床上一定很悶吧,這些書你拿去看,若是看完了就叫下人去拿新的。”
“呵~~太子真是細心吶。”季禮笑得溫柔,随手翻起書來,一個窄窄的東西随着他的翻動掉了出來。
“這是……”季禮定睛看去,原來是一塊薄如蠶翼的木片,上面镂空雕刻着鯉魚躍龍門的畫面。
“這是書簽,夾在書裏,方便下次翻閱。”遇頌淩小心翼翼的将它撿起放入袖中。
“這麽精巧,定是出自巧匠之手了?”季禮笑問。
“是承影,也就是太子妃沒事刻着玩的。”遇頌淩說。
一提到“承影”兩個字,屋內的氣氛便有了些莫名的尴尬,這個名字像是塊大石頭堵在季禮的胸口,讓他喘不上氣。低頭假裝看書,翻了幾頁卻連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怕被遇頌淩看出異樣,于是故作輕松的開口:“太子妃真是心靈手巧,在小小的木片上都能雕刻出這麽繁雜的圖案,這鯉魚躍龍門比起我在東陽國看到的百鶴圖,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百鶴圖是什麽?”遇頌淩随口問道。
“是東陽國皇太後八十大壽時,霍将軍為她準備的壽禮。七尺長的屏風上,刻滿了一百只形态各異的仙鶴。”季禮回答。
“霍将軍?”遇頌淩一聽到這三個字立刻警覺起來,“可是你上次說的那個一品大将軍?”
“正是。”季禮點頭,“他出身平民,據傳言家中就是做木匠生意。是真是假我不清楚,但他一雙巧手雕琢出的作品,每一件都巧奪天工。”
“巧奪天工麽?承影的手也很巧啊,而且他是無師自通,比起那個霍将軍還是更勝一籌啊。”遇頌淩心中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季禮吧,我覺得他的心态其實很大衆,就好像以前有一個人很喜歡你,對你特別好,先不說你是不是也喜歡他,忽然有一天,他喜歡上別人了,不再對你好了,你的心中不能說多難過,但也會有些許失落,因為其實你的心中已經默認了他只能對我好的模式……我個人覺得這是人的天性中的某些自私的情緒在作祟,有的人自我調節得好,失落了一陣也就沒事了,調節不好的,或許會做出許多蠢事來……所以說,自制很重要……但其實啰嗦這麽多,我想說的是:不管這個人現在對你多好,都只是現在,如果你希望他一直對你好下去,就要不吝啬你的感情去回應他,讓他有永遠對你好的想法。不求回報始終如一的人永遠都活在童話裏,想把他拉入現實,至少要表現出你的誠意。(今天的廢話有點多……大家看文愉快!)
☆、霍将軍(上)
福華布莊,密室。
一個“男孩”在密室門口東張西望,甚是着急。說是男孩,只因他的個子矮小,大概只有一米多高,但若是看到了他的臉,就絕不會将他和男孩聯想到一起。那是一張四十多歲男人的臉,滿臉橫肉,額上的擡頭紋亦十分明顯,印堂發烏,帶着煞氣。此時正時不時的踮起腳向遠處望去,似乎是在等着什麽人,看到一個緩緩走過來的中年男人,急忙一溜小跑的迎上去,堆着笑臉說:“霍将軍,您去哪兒了?可讓我好找啊。”
霍将軍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去拜訪了一位故人。”便徑自做到太師椅上喝起了茶,一邊喝一邊悶聲的咳嗽着。即使歲月在他的臉上無情的留下了印痕,也不難看出他曾經的俊朗挺拔,即使眼角處布上了長長的魚尾也掩蓋不住他眼中的深沉與睿智。只是唇色略帶些異樣的蒼白,讓人懷疑他的身體狀況似乎不太好。
“霍将軍,您抱病在身,還是少出去為妙,萬一遇到什麽危險,可讓末将如何是好。”矮個子男人看似關心的勸說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不會害李将軍失職。”霍将軍面無表情的一語點破了那矮子的虛情假意。
被稱作李将軍的人雖然個子矮小,卻也是東陽國從二品的将軍,在軍中也是有一定聲望的,此刻被人毫不留情的揭穿,臉上一陣發熱,只得燦燦的笑道:“末将謝将軍體諒。”
霍将軍似是想要說什麽,可剛一開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将軍的病情愈發嚴重了,這全怪那個榮四!”李将軍狠狠地說,“若不是他的疏忽,不知中了誰的圈套,又怎麽會害得咱們莫名染上怪病!這元國的庸醫也真是無能,請了數十個大夫,竟沒有一個可以醫得好!MD!一刀宰了他們真是便宜他們了!”
“既然事已至此,抱怨也沒有用。”霍将軍皺眉打斷了李将軍沒完沒了的咒罵,疲憊的揉了揉眉心說,“我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
“是。”李将軍識相的閉了嘴,退出房間,霍将軍才從懷中拿出一個薄薄的小冊子,翻開其中一頁,細細的看着。
冊子上記載着百裏一族的名冊,當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百裏一族常年隐居幽谷,與世隔絕。族中沒有女子,有的男子天生可以受孕産子,繁衍生息,百裏族人稱這些男子為聖童,而聖童則有資格被編入百裏一族的名冊內流傳後世。
霍将軍所看的這一頁上記載了百裏族第十六代族長,他有個很好聽的名字——百裏譽雅。他是一位很出色的族長,可惜英年早逝,不到三十歲便病死了,據說是他的獨子在五歲那年不慎落入河中被水沖走,連屍體都沒有找到,随後百裏譽雅便郁郁成疾,沒過多久便病逝了。而在這一頁的下面,也記錄了他兒子的姓名——百裏英傑。
在百裏一族,但凡是聖童,都會被冠以族姓百裏,記錄在冊,在百裏英傑的備注中,霍将軍看到了另一個名字,一個讓他顫抖的名字——霍英傑。
霍将軍的背漸漸的顫抖着佝偻起來,将臉埋在掌心中,低聲啜泣,哽咽着斷斷續續的說:“譽雅,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我不孩子!當年你和我說懷了我的孩子,我竟然不相信,竟然以為你在開玩笑!我是混蛋,是大混蛋吶!”
渾濁的淚水落在泛黃的紙上蔭濕了一片,記憶飄回了年少似的青蔥歲月,那時候的霍将軍還不是霍将軍,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木匠霍剛。他是在集市上遇到百裏譽雅的,那個漂亮的男子,有着泉水一般清澈透亮的眼睛,衣着華麗,卻不谙世事,像是個有錢人家嬌生慣養的少爺,卻又溫文有禮。他蹲在霍剛的攤子旁邊很久,竟然用一錠銀子買他雕的木鷹。
霍剛的家境雖貧寒,他從小他的父親便教導他,做生意和做人一樣,首先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并沒有貪圖這份意外之財,而是将錢絲毫不差的找給了這位富家少爺。
兩個年紀相仿的人很快的熟絡起來。閑談中霍剛知道那人叫百裏譽雅,來自元國的百裏族,是偷偷從家裏跑出來的,那是他活了近二十年第一次踏出山谷,見到外面的世界。
“第一次出門就敢只身來到這麽遠的地方,你還真是膽大。”霍剛笑道。
“沒辦法,我偷偷跑出來,不跑遠一點會被長老們抓回去的。”百裏譽雅低着頭,沮喪的說。
“那些長老很壞麽?為什麽要抓你?”霍剛不解。
“不壞不壞。他們算是我的師傅了,教會我很多東西。”百裏譽雅急忙為長老們辯解。
“嚴師才能出高徒。他們對你嚴厲也是為你好。”霍剛說。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外面的世界,如果被他們抓到,一定會逼我回去做族長的!”百裏譽雅一臉憂愁,“我不是想逃避責任,只是,只是我真的很喜歡外面的世界,想多走走、多看看,然後再回去……”
“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不會讓任何人把你帶走!”霍剛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竟會脫口而出說出這句話,或許只是百裏譽雅皺眉的樣子讓他覺得很心疼,那樣漂亮的一個人,應該永遠笑着才是。
“真,真的?!”百裏譽雅睜大的眼睛顯出了驚訝與感動,那種帶着不敢相信的欣喜讓霍剛更加憐惜。
随後的一切都順理成章的發展着,兩個年輕人漸漸有了感情,終于在一個月圓之夜,霍剛完完全全的擁有了百裏譽雅。
似乎是上天都嫉妒他們的感情太過順利,在不久後,霍剛被抓去充軍,而百裏族的長老們也找到了百裏譽雅的住處。
“霍大哥,長老們已經找來了,我想,我必須回去完成我的使命了。”百裏譽雅緊緊握住霍剛的手,眼中含淚。
“我會去找你的。”霍剛沉默了一會兒,堅定的說,“等我五年,我服完兵役後便去百裏族找你,到時候我會一直陪着你,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真的?你願意去元國找我?”
“當然!到時候我們倆就相依為命的好好過完這輩子。”
“為什麽……不會是三個人?或者……更多?”百裏譽雅的臉上忽然挂上了怪異的笑容,有些狡黠,有些調皮還帶着些不安,霍剛一時間沒能讀懂。
“哪,哪裏來的第三個人?”霍剛不明所以的問。
“孩子啊,我們的孩子。霍大哥,你喜歡孩子麽?”百裏譽雅期待的問。
“孩子啊……倒是說不上喜歡不喜歡。”霍剛抓了抓頭發,“可是我們兩個大男人,怎麽會有孩子?”
“如果我說……會有呢?”百裏譽雅的表情有些複雜。
“怎麽有?你有了?”霍剛白了他一眼。
“對,如果……我有了呢?”百裏譽雅繼續追問道。
“哈哈~~”霍剛大笑,摸着他的額頭說,“我說譽雅,你是不是發燒了,怎麽說胡話了?”
百裏譽雅并不在解釋什麽,霍剛也就沒把這件事往心裏去。從軍五年,霍剛一直表現得平平庸庸,目的就是能在兵役期滿後離開軍中,去找百裏譽雅。
可惜天不遂人願,在霍剛入伍的第四年,東陽國國君開始了暗中練兵,攻打元國的計劃。他不幸被選中,被帶到秘密的營地進行訓練。在不分晝夜的殘酷訓練中,霍剛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幾個月,或許幾年。期間他數次企圖逃跑,都以失敗告終。在一次次的責罰拷打中,霍剛終于放棄了,他認清了現實,自己根本就不可能逃出去,可他仍是不甘心,不甘心再也見不到百裏譽雅。
能去元國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成為将領,東陽國君遲早要向元國發兵的,那時只要自己的官位足夠大,便能請纓為先鋒,便能踏上那片土地了。
抱着這樣的信念,霍剛再也不逃跑了,取而代之的是拼命的練習,付出了比他人多數倍的艱辛,終于在短短十年內,成為了東陽國的一品大将軍。
作者有話要說:
☆、霍将軍(下)
東陽國國君終于決定攻打元國,同時他也很清楚兩國兵力的差距,便先派兵暗中挑撥,激化元國武林與朝廷的矛盾,企圖坐收漁利。霍剛自動請纓,願親自帶兵,一探虎穴。到達元國後,他一面按計劃派人暗殺朝廷命官并留下武林幫派的僞線索,另一方面更是到處找尋百裏譽雅的下落。他倒不是貪心的想與百裏譽雅再續前緣,畢竟十幾年過去了,物是人非,霍剛沒有想過他能等着自己,只是單純的想見一見那個人,看一看他過得好不好,也算了卻了自己的一樁心願,給自己這些年的努力拼搏一個交待。
日思夜盼,終于打探到了百裏譽雅的下落,興沖沖的去見他,可等着霍剛的卻是一座冰冷的墓碑。上面描紅的刻字,是他的名字,一筆一劃,仿佛是一下下可在自己的心上。所謂痛徹心扉,是因為還不夠痛,痛到極致的時候,是沒有感覺的,感覺不到痛,感覺不到心的位置,整個胸膛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涼飕飕的,透着寒意,沒有任何感覺,仿佛那顆心已經不屬于自己。
百裏譽雅的墓碑旁,還有一個矮一些的墓碑,百裏族的長老告訴霍剛,那是百裏譽雅的孩子,百裏譽雅與他的孩子。
從長老的口中得知,百裏一族的聖童是可以生産的,那個孩子,就是百裏譽雅為霍剛生下的。其實早在他們分別前,百裏譽雅就已經知道自己有了孩子,所以才試探的問了霍剛想不想要個孩子,可惜霍剛只是以為他在說笑。對此百裏譽雅并不生氣,對于那時的他們來說,五年一晃就過去了,他們還很年輕,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在一起。百裏譽雅并不心急讓霍剛知道孩子的存在,甚至想着五年後他來百裏族找自己,孩子就是自己送給霍剛最好的見面禮,就算他一時間不能接受,來日方長,他總能慢慢接受的。
可是誰知道,這一別,竟成了永別。
百裏譽雅為他和霍剛的孩子取名為霍英傑。在英傑五歲的時候,他幾乎每天都要待他去谷口出的河畔待一會兒,他總對孩子說:“父親可能今天就會回來呢。”
這樣一等就是大半年,百裏譽雅也由最初的期待與興奮漸漸變得不安。霍英傑也漸漸不再對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抱有期待。但是每一天,百裏譽雅依舊會堅持着站在河邊,指着河對岸對年幼的英傑說:“英傑,你看那邊,父親可能今天就會回來呢。”
在一個雨後的清晨,百裏譽雅同往常一樣帶着年幼的霍英傑來到河邊,癡癡地望着那條通向谷外的路,小英傑自己在河邊玩着,一不小心踏上滿是苔藓的石頭,滑到了河中。水流湍急,百裏譽雅根本來不及将他救起,眨眼的功夫,孩子已被水流淹沒。沒了蹤影。雖然百裏譽雅利用族長的權利,命令全族的人到河水下游尋找,卻依舊是一無所獲,這個孩子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般。從那以後,百裏譽雅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再也不每天去河邊等候霍剛,有時竟會神情恍惚的問長老:“我是不是從來就沒有過孩子,霍大哥會不會只是我的一個夢?”
族中的長老心疼他,便在百裏一族的祖墳初破例為未滿十歲的霍英傑立了一個衣冠冢,供百裏譽雅思念孩子的時候去那裏看看。即使這樣,百裏譽雅在重病纏身之下熬了三個年頭便與世長辭了,長老們遵循他的遺願,将他的屍骨葬在霍英傑的衣冠冢旁。
長老說百裏譽雅致死也沒有說過責備霍剛的話,卻命令族人在他死後,将他和霍英傑所住過的房子、院子統統一把火燒掉,什麽都不許留下。
霍剛不敢想象百裏譽雅由期望到絕望的心境,不敢想象他是抱着怎樣的痛苦與怨恨迎接死亡。一把火,燒盡他在這世上的一切痕跡,也燒多了他與自己的所有牽連。
“你怎麽還站在這裏?!你怎麽還不去死!!”
當年邁的長老雙目赤紅的指着霍剛罵道時,他卻詭異的勾起嘴角,木然的笑了:“人,只有活着才會有痛苦,死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我欠了譽雅這麽多,若是現在死了,在陰間怎麽有顏面去找他?”
咚咚的叩門聲打斷了霍剛的回憶,他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清了清嗓子,沉聲道:“進來。”
“霍将軍。”矮個子的李将軍走了進來,面帶喜色,“榮四新找的大夫給他開了幾服藥,他服下後覺得很有效果,您看要不要叫他過來給您診脈?”
“老規矩,帶那人過來,無論能不能醫好,一律滅口。”霍剛冷冷的說。
“這……”李将軍面露難色,“這次的大夫,是元國太師推薦的,将他滅口,恐怕反而會暴露咱們的行跡,打草驚蛇。”
“元國太師?那個大夫和他是什麽關系?”霍剛問。
“倒也沒有什麽關系,據說就是一位江湖郎中,但前幾日太師之子忽染怪名,連宮中禦醫都束手無策,竟然讓這個江湖郎中醫好了。太師還為他在帝都開了一家醫館。”李将軍回答。
“這樣……”霍剛沉思片刻,“那就先留下他的命,等過一段時間,再制造一個機會,讓他死于非命。”
“末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