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言穆

☆、言穆

言穆沒有殺蘭睽,這是他和蘭矅為數不多的獨處的機會,也是他們兄弟二人自幼時分別之後第一次并肩行于宮中。

蘭矅看這裏的眼神并沒有多少激動,就好像只是個客人來參觀主人家的花園,言穆毫不在意,熱情高漲地帶着他走走停停,沿途指出哪裏是哪裏,他知道弟弟離開這裏久了,但他一直都在期待着他回來。

“還記得禦膳房的如意糕麽?你小時候最愛吃,有一個禦廚做得頂好,前幾年告老還鄉,我一直替你留着他。”

“禦花園裏那片母妃的芍藥花群,皇後給毀了,後來,我在我的王府裏養了許多,以後都可以遷進宮來。”

“這片荷花池……”言穆停了下來,如同從前每次站在這裏一般,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做聞金池……”

粼粼波光,從未變過,言穆凝望着眼前的美景,廓而忘言,蘭瞻望了一眼自己的兄長,“皇兄若是喜歡他,為什麽不将他搶過來?”

言穆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道:“那你呢?你為什麽放青棘走了?”

這個名字,在別人眼中是聞風喪膽的花暝殺手之一,在蘭矅這裏,是最不願被人提及的兩個字,若是別人這樣貿然提起,恐怕早已命喪黃泉,可親哥哥說起了他,蘭矅毫不避忌道:“我放他一時歡愉,是為了讓他餘生更痛。我得不到的,就要毀了他。”

蘭矅用最輕柔的語調說着最狠毒的話,言穆聽着,倏忽笑了,“小時候你也是這樣,同我搶吃的搶不着,幹脆就将整盤食物掀翻,還要狠狠踩上幾腳,讓誰都吃不到。有一次父皇賞了我一塊麒麟玉珩,你也砸碎了,為了這件事,母妃生了好大的氣,罰我們将《棠棣》抄寫了一百遍,要我答應以後都照顧你讓着你,又讓你收斂脾氣,這才早早替我們取下了字。”

頓了一頓,言穆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珩,中間有一道裂縫,修補得極好,不是仔細看,幾乎看不出斷過,拇指在上頭輕輕撫摸着,久違的稱呼脫口而出:“子穆,你還記得嗎?”

蘭矅與他對視着,兩人都仿佛在彼此的眼中看見自己小時候的影子,許久,蘭矅一直平靜的眼中浮動些許波瀾,“當然記得,孟言皇兄。”

“回來吧。子穆。”

這句邀請,蘭矅已經等了十年,被父皇下令活埋的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只是突然之間,平時畢恭畢敬的侍衛粗暴地抓走了他,骨肉分離,天上地下。剛剛被那個代號藍光的男人帶走的時候,他也曾哭着喊着要回來,回到這個有疼愛他的母妃和皇兄的地方。

但如今,母妃已經不在了,他也已經幫着皇兄來到了帝王的寶座面前。

再接下去,他已經找不到留下來的意義,沉冤昭雪,封王封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麽?這唾手可得的榮華,并不是他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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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我已經是江湖中人了。”蘭矅眺望着遠方缥缈的雲,神情平靜,言穆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失落地說不出話來。

片刻,蘭矅笑了,“但你需要我的時候,不論我在哪裏,都會回到你身邊。”

“弟弟……”

“皇兄都是要做皇帝的人,怎麽還能如此性情呢。”蘭矅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過半個月就是荼蘼節了。登基大典,就選在那一天吧。等你登基了,我再走。”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昭國462年,帝廢太子,改立錦城王為儲君。

朝廷上得病的、告老的、守喪的官員忽然多了起來,皇上自然令其歸家。

是年,荼蘼節。

宣肅帝蘭定正式讓位,成為太上皇,六皇子錦城王蘭瞻即位,年號穆恒。各地親王來京觐見,同時主動請求取消親王護衛,未許。

新帝登基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已故的七皇子蘭矅追封為永穆王。

簡榮铎被封為鎮國大将軍,簡旭先依舊為定北将軍,簡榮鋒官複原職,回北疆戍邊。簡榮月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一國之後。

韓碣為羽林衛統領,協領京畿兵馬,韓碩為當朝丞相。

其餘人等,亦論功行賞。

局勢穩定地很快,并沒有太多的血腥,或者,只是那些血腥并未讓衆人看見。

與此同時,一道密旨,降到了錦城。

金堂靜靜地聽完親自跑來的錦城令孫庭業的一番話,得出了大概的意思:皇上的侍衛言大人請他進京相聚,怕他路上不安全,令孫庭業和官差保護着,即日進京。孫庭業的後頭還跟着一位前來傳旨的官兵,姓岳,名義,不茍言笑的模樣。

“帶隊的是岳大人?”

岳信道:“正是下官。”

金堂點點頭,“岳大人年輕有為。”

他轉而看向陸回青,陸回青坐在他對面,始終看着空氣,不知道在想什麽。

金堂拈了顆葡萄丢給他,回青回過了神,好像在用眼神問他怎麽辦,金堂笑着說:“我要走了,再給我吹個曲兒吧。”

回青微微悵然地緘默着,過了好久,才看看他,又看看巴巴候在一邊兒欲言又止的孫庭業,看他的樣子,似乎巴不得金堂立刻就随他們走。

“孫大人,不急于這一時吧?”

“是是是,下官也需準備些東西,金老板請便,下官下午再來接金老板。”

孫庭業退了出去,岳信掃了他們一眼,也并未多言,陸回青站起來,左手拿着竹簫,右手牽着金堂,兩人來到院中的梧桐樹下。

金堂笑眯眯地倚在石桌上,陸回青用手撫過簫身,開始吹奏。

笛聲潺潺地流出,奏的是《将離》。

他們誰也沒有抵抗一國之君的能力,他們擁有的只是此時此刻,坦然地接受離別,并且相信,他們終究會重聚。

在房中打扮的領翠停了下來,聽着簫聲,悵然無言,突然,簫聲中有笛音漸起,由弱至強,與簫聲相輔相成,相伴相合,交織纏綿,互為依托,他雖然恨金堂占着言穆的寵愛,卻也不由長嘆了一聲:“多情自古空餘恨……此曲……又能有幾回聞呢?”

這座煙花場,忽然因為這首曲子多了許多寂寞。

曲畢,金堂進京,特意将霁安留下照顧陸回青,他現在并不擔心言穆會加害于他,卻不得不防這樓中的龌龊心思,霁安在,就代表他在,憑着這一點威懾,誰也不敢将陸回青怎麽樣了。

沒有太多的依依惜別,好像金堂只是去街上玩一趟便回來,只是他走了之後,屋子寂靜地可怕。霁安看着陸回青望着窗外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您這幅模樣,同當初您走了主子爺的樣子,那是一模一樣啊。”

陸回青聽見了他的話,偏過頭看着他,“那你以為,我回來,是件好事還是壞事呢?”

“您問我?我以為,主子爺開心是最重要的。”

“可是,如果這份開心非常短暫呢?”

“一輩子那麽長,哪兒能天天開心,有一段真開心的時候,也就夠了。”

回青笑了笑,“你倒是比誰都看得開。”

霁安俏皮地鞠了個躬,将滞澀的氣氛沖淡許多,“是主子爺和陸公子教導得好。”

“其實我也并未後悔過,只是貪心了些,盼着我們這輩子都不分離才好……”躊躇一下,他道:“哪怕相隔霄漢,只可遠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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