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會心疼的
景添來到約定地點時比預定早了十分鐘,遠遠望過去,鄭尋千已經到了。
他就像往常那樣,安靜地站着,留意到景添後既不開口也無動作,只用目光迎接,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景添在向他走向他過程中,因為緊張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戴着耳釘的耳垂,又下意識想把手縮進袖子裏,掩飾自己的手鏈。
明明是特地戴上的,可不知怎麽的,想到立刻會被鄭尋千看見,就變得緊張起來了。
他為了見他認真打扮,卻又因為會被他發現而感到羞恥。
走近了些,發現鄭尋千并不是面無表情的。他的眼睛、嘴唇,臉上的每一個細節似乎都沒有明顯的變化,可一眼看過去,卻又帶着幾分若有似無的笑意。
走到他跟前後,景添不自覺地擡手捋了一下今天早上剛洗過的劉海。
他試着給自己吹了發型,不算很成功,說不上好不好看,但看着和平日明顯是有所區別的。
他從頭到腳的每一個細節,都在告訴對方:我非常重視今天的約會,為此我準備得很認真。
鄭尋千微微低下頭,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開口說道:“走吧?”
景添在失落的同時,心中湧起了些許“果然如此”的無奈。
他點了點頭,與鄭尋千肩并着肩向前走去。
才走了沒幾步,便被鄭尋千理所當然地牽住了手。景添多少也有些習慣了,雖然心中還是羞澀,但也不做抵抗,由着他去。
又走了會兒,他發現鄭尋千的手指很不安分。
鄭尋千沒有握得很緊,大拇指刻意地向上擡起,來回撥弄他手鏈上的金屬挂墜,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幹嘛呀,”景添低着頭嘟囔,“很喜歡嗎?”
鄭尋千看了他一眼,意識到他在說什麽後手指頓了頓,按住了那個小小的金屬片,答道:“嗯。”
“……那我送你好了。”景添說。
“不用,”鄭尋千說,“戴在你身上也是一樣的。”
景添一時間沒聽明白,只在心裏偷偷納悶,到底要怎麽才能讓鄭尋千直白地誇獎自己幾句。
認真想了會兒,他猛然意識到,鄭尋千方才的話語也可以解讀為:因為你也是我的。
景添紅着臉低下頭,心想,真不要臉。
鄭尋千對他的腹诽一無所知,拉着他的手,依舊不停地來回撥弄他手鏈上的挂墜,腳步輕快,一副心情極佳的模樣。
海洋館在靠近市中心的位置,離學校有些遠,沒有直達車,過去要公交轉地鐵,得花不少時間。
來到遠離學校的鬧市區,景添就不那麽願意和鄭尋千牽着手了。
鄭尋千退而求其次,改勾他的小指尖。可這樣看起來愈發暧昧顯眼,景添被路人的視線紮得腦袋冒煙,拉拉扯扯了一番後幹脆把兩只手都插進了上衣口袋。
鄭尋千對此十分不滿,表情也沉了下來,默不作聲的。
就這麽肩并着肩走了一會兒,景添很快又意識到,即使不和鄭尋千牽着手,自己依舊是人群中的焦點,投注而來的視線并未比方才少上太多。
他此刻身上的外套,是失憶以來第一次穿。
沾了寝室裏只有兩個人的光,過去的他一個人霸占了三個衣櫃,裏面塞得滿滿當當。對比工科男生不是T恤就是格子襯衫,他的收藏款式可說無比豐富。
過去這段時間,景添都只挑選其中較為樸素的穿。今天依舊選了顏色并不誇張的上衣外套,但款式時尚又顯身材。他個子雖不算高挑,身材比例卻是相當不錯,這一身打扮極為賞心悅目,哪怕遮住臉,站在人群中也是十分吸引眼球的。
反正都會被人盯着,牽不牽手好像也沒什麽區別了。
相比陌生人詫異的目光,鄭尋千此刻隐隐的低氣壓更令他在意。
景添後悔了,偷偷把手從口袋裏拿了出來。
走了一會兒後,發現鄭尋千并沒有要再次牽起的意思,他心裏暗暗着急,又不知如何補救,想鼓起勇氣主動一些,憋了半天心怦怦跳,始終沒好意思付諸于行動。
怎麽辦呢。
他偷偷地往鄭尋千的方向靠,走路時刻意地擺動手臂,試着用手背去碰觸鄭尋千的手。
前行的過程中,在景添有意識地貼近下,兩人的手背時不時便會擦碰一下,極為短暫,只留下若有似無的觸感,連體溫都來不及傳遞。
鄭尋千始終沒有反應,像是完全沒有留意他的這番舉動。
一直走到路口,兩人在紅燈前停下,景添低着頭紅着臉,假裝被身旁的人群擠到,又往鄭尋千身側靠得更緊了些。
他們挨在一塊兒,手背完全貼到一起,景添能察覺到自己手腕上所戴的挂飾已經戳到了鄭尋千的皮膚上,被緊緊地兩人夾在了中間。
鄭尋千只要把手稍稍轉個角度,就能握住他。
可鄭尋千還是沒動作。
景添咬着嘴唇,偷偷地擡頭看向鄭尋千的面孔。鄭尋千目視前方,正在看馬路對面的紅燈倒計時。
倒計時倒數到十秒,景添低下頭,失落地嘆了口氣。
身側傳來了極為短促的、幾乎細不可聞的淺笑聲。景添飛快地側過頭,只見鄭尋千也轉過身來,正面對着他,又緩緩地擡起手,掌心向上,停留在兩人之間。
這無疑是一個邀請的姿勢。
他看着景添,臉上帶着明顯的笑意。
景添淺淺地吸了口氣,在重新看向前方的同時,也擡起手,放進了他的掌心裏。
海洋館是一個完全滿足景添浪漫想象的地方。
他舔着海鹽味的冰激淩球和鄭尋千手牽着手,走在幽藍色的海底隧道東張西望,心中滿是雀躍,仿佛是個來參加春游的小學生。
既然是春游的小學生,所以和同桌手牽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景添走着,甚至有點想要晃動一下與鄭尋千牽在一塊兒的那只手。
然後,他就真的這麽做了。
很幼稚、很蠢、很引人注目,但很開心。
鄭尋千由着他,臉上始終帶着笑意。
走到中途,兩人身後傳來一個陌生孩子的聲音:“媽媽,那裏有兩個男的手牽着手!”
景添回過頭,見到一個年輕母親正地拉着孩子低頭說些什麽,似乎是想讓他小聲點,別盯着別人看
景添又覺得尴尬了。他也飛快地望向別處,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卻不料鄭尋千竟松開了手。
難道他會在意這些?這可真是稀奇。景添正要驚訝,鄭尋千微微擡高了手臂,摟住了他的腰,往自己身側攬近了些,接着靠了過來,在他的面頰上親了一口。
景添瞪大了眼睛,鄭尋千近在咫尺的面孔上滿是笑意,還隐約透出了幾分得意。
太糟糕了,景添紅着臉想,真是對不起小朋友。
這個大哥哥腦子有病,很不要臉。
但我喜歡他。
來海洋館,理所當然要看海豚表演。
參觀完海底隧道,恰好趕上演出時間,景添興沖沖拉着鄭尋千入場,找了個角落的座位,滿心期待。
“我還是第一次看現場的海豚表演,”他說,“你看到外面的海報了嗎?這裏還有白鯨,長得好可愛,還會笑!”
他說着不自覺地學着海報上的模樣,做出了一個有些傻氣的微笑表情。
鄭尋千看着他,點了點頭:“嗯。”
景添因為亢奮而變得話多起來。他把視線投向表演用的水池,說道:“我從來沒親眼見過白鯨,這個池子對它來說會不會太小了?”
“會吧。”鄭尋千說。
景添皺眉:“那豈不是活動不開,要怎麽表演?”
“能活動開,但對它而言還是太小了,”鄭尋千說,“大多數住在這種池子裏的白鯨都會抑郁。”
“……”景添瞬間愣住。
“不只白鯨,海豚也會吧,所謂的微笑不過是人類的主觀解讀,人家只是天生長這樣罷了,”鄭尋千說,“人工飼養的海豚都活不長。”
景添轉頭看向他,傻愣愣地眨巴了兩下眼睛,一時間無言以對。
就在此時,表演開始了。
三只海豚在熱鬧的音樂聲中魚躍而出,在不算太寬闊的水池裏來回游了兩遍,接着同時躍出水面,頓時水花四濺,周圍一片掌聲。
景添正想跟着鼓掌,心裏猛地蹦出了鄭尋千方才對他所說的話語。
這些給大家帶來快樂的水中精靈,此刻或許并不快樂。
飼養員拿着裝滿小魚的水桶,給海豚們一一發放了獎勵。海豚直起身來,上半身露出水面,來回揮舞鳍部,模樣憨态可掬。
“……它們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他對鄭尋千說。
“它們在自然界裏不會用這種方式表達開心,”鄭尋千說,“這是人類希望它們表現出的樣子。”
“……”
“海豚的智力和人差不多,還擁有自我意識,”鄭尋千繼續說道,“如果讓你住在教室那麽大的房間裏,每天在窗口對着觀衆表演跳圈,你也會抑郁吧?”
作為一個內向的人,景添試着代入了一下,感覺糟糕透了。
明明不到十分鐘以前他還是一個非常快樂的人,對表演充滿期待,心情滿是甜蜜。
可現在,眼前精彩的表演仿佛是一場酷刑。
“……喏,你看到那個海豚尾巴附近的疤痕嗎?”鄭尋千伸手指,“有些海豚因為情緒上的原因,會刻意傷害自己。”
海豚游得很快,一時間并不能看清。可景添此刻也不想細看了。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呢……”他小聲嘀咕。
“你也沒問啊。”鄭尋千說。
“決定來海洋館的時候你就應該說。”景添說。
要是早知道,他肯定換地方。知道了這些背後的故事,眼中原本歡樂可愛的景象完全變了味。他開始難受了。
“你想來嘛。”鄭尋千說。
景添苦着臉嘀咕:“……那你幹嘛現在特地告訴我啊。”
鄭尋千答得很快:“随口。”
景添發了會兒呆,說道:“我不想看了,我們出去吧。”
鄭尋千聞言點了點頭,并未表現出任何反對的意思,站起身來:“那走吧。”
走到門口,景添又回頭看了一眼。
海豚們正對着觀衆搖頭擺尾,模樣可愛極了。
看得景添怪難過的。
鄭尋千見狀終于良心發現,開始安慰他:“別多想,我們今天不來,它們也一樣會在這裏表演。”
“話不是這麽說的,”景添快步走了出去,“你這個人真的……”
“嗯?”
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景添搖了搖頭,沒說出口。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景添又看見了貼在牆上的大幅海報。白鯨俏皮友善的笑容此時再看,顯得如此諷刺。
“你明明知道,還來看表演,不會難過嗎?”景添問。
鄭尋千安靜地想了會兒,沒有給出答複。
片刻後,等走出了表演場館,他又拉住了景添的手,說道:“你難過的話,我是會心疼的。”
景添一愣。
“以後去別的地方玩兒吧。”鄭尋千說。
景添小幅度地點了點頭,面紅耳赤。
他在心裏暗暗想着,這好像是鄭尋千對他說過的,最接近于表白的話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