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原本快樂的約會因為景添得知了海豚的悲慘境遇而變得沉重。
他心情低落,低着頭被鄭尋千拉着往外走。
離開海洋館的必經之路會穿過紀念品商店。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确實值得紀念。
鄭尋千站在貨架前,問他:“要不要買點什麽帶回去?”
景添走到他身旁,也看向了那個貨架。上面挂着一些手掌大的毛絨小玩具,做工不算太精致,但大都設計得挺可愛。
鄭尋千拿下了一只小海豚,問他:“這個怎麽樣?”
小海豚的面部被拟人化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兒。
景添有點心理陰影:“……明明這裏的海豚一點也不開心。”
“它不一樣,”鄭尋千說,“你看,這兒寫着,它的名字叫‘快樂的小海豚’,設定上他就是開心的。”
聽來強詞奪理,但好像又有點道理。
景添伸手接了過去。多看幾眼,這個笑容燦爛的小海豚變得愈發讨人喜歡。
“喜歡就買。”鄭尋千說。
景添依舊猶豫。
鄭尋千等了會兒,問道:“這麽糾結?”
“都怪你,”景添說,“你就真的一點也不會覺得別扭嗎?”
鄭尋千想了想,答道:“會吧,有一點點。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既成事實,僅憑個人的一點情緒是改變不了的。所以,你想來這裏,我就會陪你。”
“……然後特地在表演現場告訴我。”景添說。
鄭尋千聳了聳肩,從他手裏拿走了那個小海豚,挂了回去:“那換一個。”
他說着,往前走了幾步,停在了另一個貨架前:“這個怎麽樣?”
景添跟過去,架子上挂着的是貝殼串成的手鏈。小貝殼被塗上了顏色,每一串的配色都不太一樣,看着十分特別。
“挑一串?”鄭尋千示意。
景添彎下腰認真看了會兒,選了一串淺藍色系的。
“這個,”他說,“你喜不喜歡,我送你好不好?”
鄭尋千接過:“……倒是想一塊兒去了。”
“那你也送我一串,”景添又彎下腰看了會兒,“我要這串。”
鄭尋千伸手接過,便轉身走向服務臺。景添跟在他身後,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挂着毛絨小海豚的貨架。重新回過頭時,發現鄭尋千正看着他。
“喜歡就買。”鄭尋千再次說道。
“很可愛,”景添說,“可是我看到它,會有點難過。還是算了。”
鄭尋千點了點頭,片刻後,當兩人一同站到收銀臺前,他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怎麽?”景添問。
“我确實有點想知道,你聽說了以後會有什麽反應。”鄭尋千說。
景添心想,我就猜到,太壞了。
鄭尋千低着頭,看着手裏的貝殼手串:“現在有點後悔。”
又沒那麽壞了。
景添默默往身旁挪了半步,和他緊挨在了一塊兒,半倚着他:“下次早點說就好啦。”
走出海洋館後,景添若有所思,說道:“可能我們今天看不看表演對它們來說沒有區別,但是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內情,都不願意去看,這類表演變少了,海豚也就自由了吧。”
“大多數人不在乎。”鄭尋千說。
“不一定啊,”景添說,“也許有人只是像我一樣,不了解。”
鄭尋千點了點頭:“道理是這樣的。”
景添嘆了口氣,說道:“你明明也不喜歡這樣,卻又好像很不在乎。”
“這個世界上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有情緒,不代表有熱情和能力去改變,”鄭尋千說,“有些人只想輕輕松松,當這個世界的看客。”
“比如你?”
鄭尋千沒回答,只是笑了笑。
在景添如今模糊的記憶中,鄭尋千似乎一直都是一副對所有事都漠不關心的态度。
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可這段時間景添與他走得那麽近,卻也沒發現他有什麽特別在乎的、願意投入時間精力的事物。
鄭尋千究竟在想些什麽呢?當過去的景添執着于思考這個問題,很快便徹底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如今的景添好像懂了一些。
鄭尋千仿佛只是随意地看着這個世界,心中或許有過許多想法,卻從來不屑于表述。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可能并不是很有趣,不值得他太認真。
他因而顯得神秘,變得吸引人。
至少,很吸引景添。
市中心的餐廳價格要遠超大學城。
兩人随意找了家中餐館,入座後看到菜單,景添暗暗咂舌。好在,他還付得起。
今天海洋館的門票是鄭尋千買的,在海洋館裏吃的冰激淩,也是鄭尋千買的。并非執着于禮尚往來,景添只是很希望自己也能為這場約會做出一點貢獻。
簡單點了幾個菜式,服務員問,要不要飲料。
景添看着各類鮮榨果汁正在猶豫,鄭尋千伸手在菜單上點了點:“看看隔壁這頁?”
隔壁那一頁,全是各類酒精飲料。
景添一臉無語地擡起頭,鄭尋千正看着他笑。
再次低下頭後,他有些狀況外地想到了前陣子在那個筆記本上看到的一句話。
鄭尋千什麽時候才能對我笑一笑呢?
原來什麽時候都行,鄭尋千現在每天對他笑一百次。
這讓他産生了些許恍惚,甚至有那麽點兒想要接受鄭尋千的建議,挑選一份酒精飲料。
好在最終還是保留了些許理智。
“這裏離學校很遠,”他說,“我怕我在路上發瘋。”
“……我們可以明天再回去。”鄭尋千意有所指地說道。
景添心想,這我當然想到了。可是,就算不回學校,也不能留在市中心吧。餐飲價格那麽貴,相信住宿肯定好不到哪兒去。
他們還是學生呢,得算着點。有鄭尋千在,他不在乎環境是否浪漫。
見他堅定地把手指戳向烏梅汁,鄭尋千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很快,當服務員拿着菜單離開,他又立刻釋然了。
“也好,”他說,“再忘記就糟糕了。”
景添心想,才不會。
他很快就後悔了。
當逐漸靠近酒店,他腳步愈發遲緩,整個人都變得僵硬。一陣猶豫後,他選擇在酒店旁的便利店裏買了一瓶汽酒。
方才還慫恿他喝點兒的鄭尋千此刻卻表現出了明顯的反對:“我剛才是跟你開玩笑的,你胃才好些,別碰這些。”
景添低着頭,對他豎起一根手指:“我就喝一口。”
鄭尋千猶豫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很怕?”
景添低頭擰瓶蓋,沒出聲。
“……你之前都很主動很熱情呢。”鄭尋千說。
景添一邊往前走,一邊仰頭喝了好大一口。剛從冰箱裏拿出來還帶着氣泡的甜味液體,喝進嘴裏舒爽又刺激,令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一口到了。”鄭尋千提醒他。
景添放下瓶子,長長地舒了口氣,然後說道:“我接下來也會很熱情。”
鄭尋千一愣,遲疑了幾秒才說道:“醉得這麽快?”
當然沒有。
他只需要喝一口就夠了。酒精對此刻的他而言更像是一種解除保護裝置的安慰劑,一種心理暗示。當那些冰涼的液體沿着食道進入他的身體,他長久的期待便能理所當然地轉化為亢奮。
見鄭尋千被他方才的發言所驚到,景添暗自得意起來,情緒變得愈發高漲。這感覺好像和當初在酒吧裏,他滴酒未沾在舞池裏歡快蹦跶時差不太多。
他可以說一些比平日更勇敢大膽的話,做一些或許事後會羞恥萬分的事。
他會因此而感到快樂。
鄭尋千從他手裏拿走了酒瓶,又牽住了他的手。
“有點涼。”鄭尋千說。
因為才剛拿過冰涼的玻璃瓶。
沒關系的,景添心想,馬上就會變得非常燙。
酒店的床特別軟,像棉花糖,于是親吻也都變成了甜的。
從雲端落入現實,景添依舊覺得自己的身體是輕飄飄的。皮膚上薄薄的汗水一部分被棉被吸收,另一部分,與心愛的人融在了一塊兒。
體溫是一件特別美好的東西,會讓人感到安心,帶來濃重的倦意。
景添閉着眼睛,意識模糊。
鄭尋千卻還醒着。
“小騙子,”他說,“明明沒有很熱情。”
景添張了張嘴,沒出聲。他不想承認,又無法反駁,幹脆裝睡。
“會不舒服嗎?”鄭尋千問。
景添小幅度搖了搖頭。
又不是第一次了。他想,到了第二天,他應該也不至于像失憶剛醒來時那樣痛。
這麽一想,當時的鄭尋千可真是粗魯。
“就知道你是裝睡。”鄭尋千說。
景添好無奈,咕哝了一聲,在他懷裏蹭了蹭:“我困。”
鄭尋千安靜了一會兒,說道:“我怕你就這麽睡過去,明天起來,又忘光了。”
景添睜開了眼睛。
“不會的。”他說。
鄭尋千在他額頭上親了親,說道:“你保證。”
景添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我保證不會,”景添說,“需要我起來寫個保證書嗎?”
“紙面的不太牢靠,”鄭尋千說,“不如拍個視頻吧。就說,這一切都是你自願的,你非常主動,雖然還沒有到很熱情的程度,不過一切發生得非常自然,你絕不會始亂終棄。”
景添哭笑不得:“什麽亂七八糟的。”
“說吧。”鄭尋千說。
景添欲言又止:“你好像變得……”
“嗯?”
“……話好多。”景添說。
還有一點點幼稚。
明明方才那麽專注又那麽安靜。
鄭尋千想了會兒,答道:“嗯,好像是的。”
景添輕聲地笑了起來。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看客嗎,”他小聲說道,“那就應該表現得更雲淡風輕一點。”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個剛吃到了糖果的快樂的小朋友。
鄭尋千安靜了很久,搖了搖頭:“我不是。”
“你之前不是這樣說的。”
“有些人想當看客,也可以為自己可以,但其實做不到,”鄭尋千說,“比如我,我境界不夠。”
“為什麽這麽說?”景添問。
“從開始記挂你,我就不是了,”鄭尋千說着,手指輕輕地拂過他柔軟的淺色發絲,“你太生動,我不想只是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