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安全感

景添擡起頭來,看向鄭尋千,接着便與鄭尋千在一片暖黃色的燈光下對視了。

他們安靜地看着彼此,就這麽過了一會兒,景添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幾乎是與他同時,鄭尋千也微微揚起了唇角。

景添閉上眼,仰着臉靠過去,很自然地捕捉到了鄭尋千的嘴唇。

他最近有一點長進,學會了在接吻時稍稍錯開角度,好讓鼻子不撞在一塊兒。

這是一個綿長地、斷斷續續地、溫熱且濕潤的親吻。

景添因為舒适而感到愈發困倦,卻又舍不得停下。他想就此融化,和鄭尋千融在一塊兒。

上一次,他們好像也擁抱着入睡的,卻沒有過這樣纏綿的親吻。

這很重要。景添在意識模糊間想着,這或許比方才發生的那一切都更重要。

鄭尋千的手在被子底下摸索着摟住了他的腰,手指停留在他後腰的皮膚上,輕柔地、來回地打着轉。

景添貼着他的嘴唇,小聲問:“你喜歡這個圖案嗎?”

鄭尋千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景添又問:“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時什麽感覺?”

他指的當然是鄭尋千第一次在他的皮膚上看到這個圖案時的感覺。

鄭尋千安靜了許久,答道:“……吓了一跳。”

景添小聲地笑了起來。

“這個人原來這麽喜歡我,”鄭尋千說,“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景添把臉埋進他的頸項間,掩飾心中那些微的羞窘。

過去的自己被這個奇怪的男人所蠱惑,像是一個瘋狂的信徒,悄悄做了許多不可理喻又自我滿足的事。景添感到汗顏,卻并未産生後悔或自責的情緒。

他不後悔在皮膚上刺入無法抹消的油墨,也對如今所擁有的一切感到欣慰。

鄭尋千繼續說道:“我當時問你,能不能讓我拍張照。”

景添一愣,又一次仰頭看他。

“……你讓我去死。”鄭尋千說。

“……”

“碰你也哭,停下也哭,哇哇亂叫,”鄭尋千手指依舊在那片皮膚上還有游走,“我手足無措。”

“我……我不記得了……”景添紅着臉說道。

“嗯,”鄭尋千說,“不用想起來。”

景添閉上眼,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很快意識到不太對勁:“為什麽?”

鄭尋千說:“現在挺好啊。忘記一些不重要的事,并不可惜。”

“你以前很明明希望我想起點什麽。”景添說。

“是嗎?”鄭尋千安靜了會兒,“可能是因為你把最重要的事也忘了吧。”

“什麽事?”

“你喜歡我。”鄭尋千說。

“……”

景添心想,現在,自己也不一定是想起來了。過去的那段感情,在他心中依舊隔着一層薄紗,他感同身受,因為确實身受。

現在這份同樣強烈的情緒,是不同水源湧出的溪流,最終奔向同一片海。

當初在旅店的那個夜晚,他在酒精的蠱惑下答應鄭尋千的事,終究還是做到了。

景添側過頭,親了親鄭尋千肩膀的皮膚,小聲說道:“晚安。”

疲憊、舒适、滿足都會帶來倦意。

景添的意識很快模糊。他和鄭尋千靠得很近很近,湧入鼻腔的空氣也帶着屬于鄭尋千的溫度。

鄭尋千關上了燈,在遮光窗簾的阻隔下,城市的燈光被徹底隔絕在了他們的小世界之外。

在即将徹底跌入夢境的那個瞬間,景添猛然睜開了眼。

他心中毫無征兆地跳出了一種古怪的情緒,逼着他一陣驚惶不安。

他的大腦依舊運轉不暢,渾渾噩噩。

在一片漆黑中安靜地眨了眨眼後,他試着發出聲音:“鄭尋千?你還醒着嗎?”

過了幾秒,鄭尋千才遲遲地應了一聲,聲音沙啞,帶着濃重的倦意:“……嗯?”

“我們那天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景添問。

鄭尋千微微動了動,依舊不清醒:“啊?”

“那天晚上,我們剛才說到的那天,”景添在一片漆黑中認真看向他的面孔,“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鄭尋千翻了個身,松開了摟着他的手臂,仰身躺着,也不知是不是陷入了回憶,良久後答道:“沒有吧。”

“真的?”

“明天再說好不好?”鄭尋千問。

已經是後半夜,鬧着人不讓睡确實不厚道。

景添點了點頭:“……哦。”

他說完也躺平了,閉上了眼。

好一會兒後,身側傳來的呼吸變得均勻深沉,他卻始終無法再次入眠。

他依舊很累,大腦昏昏沉沉,卻不困了。

因為讀不懂自己此刻的不安,他變得加倍的不安。

默默地回憶了腦中所有清晰的線索後,他自覺或許找到了答案。接着,他突兀翻過身,伸手推了推一旁已經熟睡的鄭尋千。

好一會兒後,鄭尋千發出了帶着強烈不适的抽氣聲。

“怎麽了?”他這三個字說得含混不清。

景添猛然意識到,自己這般舉動不合時宜,有些過分了。他方才混亂又沖動,實在欠考慮。

可既然已經把鄭尋千吵醒了,他還是鼓起勇氣,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鄭尋千,”他小聲問,“你喜歡我嗎?”

他心裏有答案,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反複被印證,本已不該再糾結。

但此刻,他不知為何很想聽鄭尋千明明白白地說出來。

“啊?”鄭尋千擡手抹了一把臉,像是沒聽清,“什麽?”

他說着,緩緩把頭轉了過來。

景添已經适應了昏暗光線的雙眼能隐約看清鄭尋千此刻的表情。

他的臉全皺在一塊兒,困得不成樣,眼睛眯着,眉間全是褶皺。反複被吵醒,他一定很難受。

“你在夢游嗎?”鄭尋千問。

景添很快搖了搖頭:“對不起。”

他說完,重新躺了回去,閉上了眼,小聲說道:“晚安!你快睡吧!”

鄭尋千沒有立刻做出回應。他似乎是完全鬧不明白狀況,發了會兒愣,緩緩靠近景添,嘴唇在他的面頰上輕輕地碰了碰。

“晚安,”鄭尋千說,“有事明天再說吧。”

他的嘴唇柔軟,在景添的皮膚上留下一個帶着溫度的印記,擁有安撫人心的魔力。

景添又重複了一次方才已經說過的話語:“晚安。”

那之後,又過了好久,景添腦子裏各種似是而非的碎屑胡亂飛舞,始終拼不成完整的形狀。疲憊感不斷累積,他終于沉沉睡去。

可也睡不好,夢是亂糟糟的。

他走在校園裏,似乎與誰牽着手。當他回過頭去,看見了鄭尋千的面孔。他們的手還牽在一塊兒,鄭尋千卻完全無視了他。

景添試着開口,話語被突如其來的巨大的聲響所掩蓋。

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個頂天立地的深藍色水族箱,無數氣泡從底部湧出來,發出咕咚咕咚的沉悶聲響。水族箱裏幾只海豚正在游泳,景添看着,心裏又閃過鄭尋千說過的話。

它們不快樂。

景添再次轉過頭,鄭尋千不見了。

他低下頭看向自己空空的手,手腕上挂着一串染着色的貝殼手串。

“鄭尋千?”他大喊。

有不安在他心中逐漸漫出。

鄭尋千會不會也不開心,他是不是并不那麽喜歡跟自己在一起,所以自己才會無法安心?

夢中的他分辨不了這其中的邏輯是否通順,只覺得害怕。

景添轉身跑了幾步,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學校裏。

擡起手來,貝殼手串不見了,他的手中正握着一部手機。手機在他的注視中輕輕振動了一下,屏幕也随之亮了起來。

景添在點開的同時,依舊在往前走。

畫面上出現了一個對話框,位于最上方的文字是自己發送的。

——那我們沒有必要再見面了

左側那人的頭像和名字都模模糊糊,只能看清他發出的內容。

——随你。

這是誰?

景添試圖看清最上方顯示的那兩個模糊的字跡,腳步因而變得遲緩。他來到了樓梯前,每往下一步,都要停頓幾秒。

字跡在他的認真凝視下逐漸變得清晰。引入眼簾的是兩個奇怪的字眼:垃圾。

景添皺起眉,腳下一空。

在一陣失重感中,他驚恐地睜開了眼。

面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伴随着急促的呼吸,景添茫然了好一會兒,終于回過神來。他轉過頭,發現身側空無一人。

床的另一半只有淩亂的被褥,床單摸上去冰冰涼涼。

景添慌忙坐起身來,發現自己頭痛欲裂。

捂着額頭緩了片刻,不遠處響起了嘩啦啦的水流聲響。景添擡起頭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在斜前方朦胧的磨砂玻璃背後,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鄭尋千?”他喊了一聲。

對方伸出手,在玻璃上輕輕地敲了兩下。這無疑是在示意,告訴景添,自己聽見了。

景添不知為何松了口氣。

方才混亂的夢境帶來的不适感依舊殘留着,他想趕緊去洗個臉,好徹底清醒過來,擺脫那莫名的心慌。

鄭尋千應該不會介意短暫地共用浴室。

景添揉了揉臉,試着下床。腳落了地,才剛想站直,腰腿間忽然一軟。

昨晚的他們過分放肆了,當時深陷情緒之中并未察覺,實則身體已然透支。

景添使不上力,當即失去平衡,不由得踉跄了幾步,最終一路跌着撞在了浴室的磨砂玻璃上。

“咚”的一聲,磨砂玻璃傳來陣陣振動。

“怎麽了?”玻璃的另一頭傳來鄭尋千關切的聲音。

景添蹲在地上,捂着腦袋,發不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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