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鄭尋千曾經主動提起過那個夜晚。

他說,景添喝多了,在大街上哭着給他打電話,又以找個安靜地地方聊天為由拉他去了旅店。

這些都是真的。

酒不是個好東西,所有會誘惑人的、能讓人輕易喪失理智的,都不是好東西。

包括鄭尋千。

景添不是個徹底的傻子,被若即若離釣着,總會發現不對勁。鄭尋千的舉動很容易解釋,他喜歡他追在自己屁股後頭讨糖吃的模樣,卻不喜歡他這個人。

所以他既不接受他,也不願意放他一條生路。

景添在日記裏寫,要勇敢,要表達,要最後嘗試一次。可實際上,他對自己的這份感情根本沒那麽樂觀。于是他喝多了。

他在酒精的慫恿下變得沖動,氣勢洶洶想要找鄭尋千讨個說法。可才從手機裏聽到鄭尋千的聲音,卻又悲從中來,大哭不止。

他在電話裏對鄭尋千說,我以後再也不會來煩你,除非你過來見我一面,我有話想要告訴你。挂了電話,他給鄭尋千發去了自己的定位,然後坐在馬路邊發了很久的呆。

如果髒話不算,那他其實沒什麽話想要對鄭尋千說。

他根本不信鄭尋千會來。

想要他繼續跟在屁股後頭,根本不需要做那麽複雜的事,在見面時主動打個招呼便足夠了。

景添心想,那是因為自己在他面前一貫都太廉價。沒臉沒皮、厚顏無恥、又容易滿足,輕易便能讨好。

不能這樣了,他告訴自己,鄭尋千就是個坑。從明天起,除非鄭尋千主動表白要求交往,不然自己絕不會再搭理他。

他的雄心壯志很快崩碎,因為心中所想的人竟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鄭尋千皺着眉,緩緩地走到他跟前,蹲下身,直視着他的眼睛,問他:“你還好吧?”接着又問,“有什麽話,你說吧。”

那時的景添大腦過于混亂了。即使已經恢複記憶,如今的他依舊記不清那一刻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

他在片刻後努力站起身,接着被酒精奪走平衡感的身體歪倒在了鄭尋千的懷裏。

鄭尋千扶着他,一言不發。

在一片模糊的、似是而非的記憶中,只有那一刻身體感受到的體溫是清晰的。

他對鄭尋千說:“我有很多話要說,我們先找個安靜地地方。”

晃晃悠悠往前走了兩步,他又對鄭尋千伸出手,說:“給我你的身份證。”

如今細思,會老老實實把身份證遞到他手裏的鄭尋千,可能心思本就不單純。

進了房間以後,鄭尋千始終皺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而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說些什麽的景添,借着酒勁開始胡言亂語。

他說,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和人上過床,幹幹淨淨,身體健康。你現在和我,特別安全。然後又說,我也不會懷孕,如果你不喜歡,不戴也行。

他問鄭尋千,到底是徹底接受不了男人,還是看他就仿佛在看一個彩色的拖把,所以站不起來。

鄭尋千蹙着眉,一臉無奈地、安靜地聽着,直到他落下眼淚,才淺淺地嘆了口氣。

“你醉了。”他對景添說。

“我知道,我知道,”景添坐在床上,抱着膝蓋,臉埋在臂彎裏,“我醉了。”

他用力抹幹了眼淚,又擡起頭來,說道:“所以是個不負責任的好時機,不是嗎?”

他一邊落淚一邊問鄭尋千:“你是不想還是不敢?我很随便,特別随便,我根本不在乎。”

“自相矛盾,”鄭尋千說,“你剛才說你特別幹淨。”

景添拿起枕頭用力丢他。

丢完哭得更厲害。

“試試怎麽了,試試又不會死,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你不接受不了啊!”

喊完了,他又摸索着找來另一個枕頭,再次用力地往鄭尋千身上砸。

枕頭掉在地上,被鄭尋千撿起來,拍幹淨,放回了床上。

然後他對景添說:“也是。”

那之後的一切都不太順利。

自暴自棄與委曲求全并不能帶來幸福感,身體的疼痛卻是确确實實,無法忽視。

鄭尋千顯得很煩躁,一直皺着眉,似乎對自己正在做的事感到極為抵觸,動作也因而有些粗魯。

景添不想讓鄭尋千看見自己哭泣的面孔,更不想讓鄭尋千發現背後的文身。

一切只能用難堪來形容。

當鄭尋千的手指觸碰到他後腰的皮膚,他的情緒幾乎是崩潰的。

他很後悔,從若幹個小時前喝下第一口酒,之後發生的一切都是錯的。

鄭尋千問他,能不能拍張照片,他對鄭尋千說,你去死吧。

他的聲音沙啞、帶着濃重的哭腔,末尾還打了一個嗝。

哭得太多,他的身體累了。

鄭尋千安靜了好一會兒,俯下身,輕柔地摟住了他。

“別哭了,”他對景添說,“好像是我在勉強你似的。”

景添一抽一抽的,想要說些什麽,全被自己打斷了。

鄭尋千再次重複:“別哭了。”

他好像并未掌握更複雜高級的安撫方式,除了這三個字,說不出其他句子。

可那對景添卻是有效的。

當景添從哭泣變為啜泣,鄭尋千與他靠得更近了些,用嘴唇碰觸了他的耳垂和面頰皮膚。

“別哭了。”他又一次說道。

從那一刻起,這一場荒誕的肢體交流終于染上些許溫情的氣息。

第二天醒來時,景添一度感到幸福。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鄭尋千的面孔,又用視線細細描繪鄭尋千嘴唇的輪廓。昨夜,自己的皮膚曾與它那麽親密的接觸過。

是鄭尋千主動的。

這是多麽令人欣喜的事。景添看了許久,小心地靠過去,閉上眼,把自己的嘴唇輕輕地貼在了鄭尋千的嘴唇上。

他們的鼻尖頂在一塊兒,鄭尋千因此微微動了動。

景添趕緊退回來,輕聲地笑了起來。此刻的他是剛剛偷吃到了蜂蜜的熊崽,是浸在清澈深海中的舒展的海綿,是陽光下的向日葵。

是剛剛親到了心上人嘴唇的傻子。

他暗暗問自己,這會不會是一場夢。

确實是。

當鄭尋千醒來,一切美好的假象随之破碎。

鄭尋千睜開眼,與他短暫地對視了幾秒,視線很快從迷茫到清晰。之後,他非常刻意地轉過頭,輕輕地“啧”了一聲。

他沒有開口,景添卻讀懂了他的意思。

鄭尋千後悔了。

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傻子是真的。

“你不認賬?”他問鄭尋千。

鄭尋千坐起後,轉身重新看向他:“你不會是希望我負責任吧,你昨天不是這麽說的。”

景添安靜地看着他,片刻後,也坐起身來,小聲說道:“哦,也是。我差點忘了。”

他們安靜地起床,洗漱,道別。

鄭尋千始終沉着臉,不僅不開口,甚至不與他對視,仿佛心事重重。

景添忍着不适,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走出房門時,他還故作輕松地沖鄭尋千揮了揮手。

他在心裏想,就這樣吧,反正自己眼光一向不好,總愛看上爛人,能怪得了誰。

這是一個不完美卻完整的句號,從今天起,他若是再主動找鄭尋千一次,就豬狗不如。

他或許應該向鄭尋千表示感謝,謝他冷漠無情,把不屑寫在臉上,還謝他讓自己如此丢臉,自尊掃地徹底成為一個笑話。若非如此,他怎麽能輕易斬斷這團亂麻,告別這段錯誤的、單方面的感情。

回到學校,他在筆記本上憤怒地寫下了那兩行字,然後把整個筆記本塞到了櫃子最底下平日根本不會打開的鐵皮盒裏。

幾個小時後,鄭尋千與他的對話窗口居然跳出了一條新的消息。

景添懷着詫異和些許難以自制的期待點開,愣住了。

鄭尋千給他發了一個轉賬。

一百塊錢。

數字不大不小,沒有備注,意義不明,令人無比尴尬,進而展開糟糕的聯想。

景添一時間無法确認,這到底是不是對自己的羞辱。

他沒有收,遲疑了十多分鐘,回了一個問號。

半個小時後,當他走在樓道裏,收到了鄭尋千發來的回複。

——房費,一人一半。

景添無言以對。

一人一半是九十,這個人倒是挺客氣,還湊整了。多的十塊不知算不算是給他的辛苦費。

景添忽然有些想笑。想了會,他按下了收款。之後,又變得想哭。

他點進鄭尋千的信息,想要删除好友,遲疑了。

不是不舍得,是憋着一股氣,不發洩出來,怕自己會瘋。随手把鄭尋千的備注改成了垃圾,他退回到兩人的對話窗,快速輸入。

——你昨天晚上真是一塌糊塗

——糟糕透頂

——各方面都是差勁中的差勁

——我對你失望極了

——是完全不想嘗試第二次的程度

——以後還是不要再聯絡了吧

打這些字的同時,他的手指一直在輕微地顫抖,期間輸入了不少錯別字,再一一改過,花了許多時間。

他低着頭,在按下最後一次發送後,淺淺地吸了口氣,剛想把鄭尋千徹底删除,收到了鄭尋千的回複。

——随你

因為瞬間強烈的情緒波動,他産生了一絲輕微的暈眩,腳下跄踉了一步,在樓梯上踩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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