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對面一片安靜。

景添還是有點氣：“怎麽不說話？不說話你打什麽電話？”

楚忱韬終于開口，語氣顯得有些猶豫：“你怎麽突然……”

景添這才意識到，對不了解他近況的楚忱韬而言，方才的反應顯得十分過激，不符合他這段時間的作風。

正猶豫要不要解釋，楚忱韬竟猜到了答案。

“你都想起來了？”他問。

景添只含糊地應了一聲。記憶完整後，楚忱韬過去的言行在他腦海中變得更加鮮明立體，給他帶來的不适感也成倍增長。想到自己過去糟糕的眼光，他心裏一陣不爽。

楚忱韬對他這番心理活動一無所知，語調輕快起來：“這真是太好了。”

景添遲疑了兩秒，輕輕地抿了一下嘴唇，強行咽下了心頭的煩躁，憋出了兩下并不真摯的笑聲：“呵呵，是啊。”

說完，他捂住了手機收音口，深呼吸了一下才放開，接着用比方才溫柔許多的語調問道：“學長，你找我什麽事啊？”

“不是什麽大事，”楚忱韬說，“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景添差點忍不住罵髒話。

“姓楚的？”一旁的楊悅瞪大眼睛問道。

景添對着他一頓比劃外加做口型，暗示他先別出聲。

在楊悅皺起眉來的同時，景添擠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剛才在打游戲呢，你突然打電話進來，害我卡住了。”

所幸他的語調聽起來還算正常，對面并未發現異常。

“抱歉，實在是不好意思，我的錯，”楚忱韬說，“那你先忙吧，等打完了有空再聯系我，不急的。”

景添心想，裝什麽裝，不急你奪命連環CALL，是不是找死。

“沒關系，我現在有空，”他演技實在不行，聲音裏已經聽不出笑意，說得幹巴巴的，“怎麽啦？”

“哦，是這樣的，”楚忱韬說，“我剛才無意中看到你和那個鄭尋千在一塊兒，好像……有點不愉快？”

景添心裏更煩了，一句關你屁事幾乎脫口而出。

“好像是他……纏着你？”楚忱韬問。

景添握着手機，陷入了猶豫。

楚忱韬對此産生了誤解：“是不是遇上麻煩了，需要我幫忙嗎？上次我們之間有點不愉快，其實那是……”

“沒事的，學長，我知道，上次是我不好，”景添開口，“怪我，信錯了人。我都想起來了，你說的全是真的。”

楚忱韬似乎是舒了口氣，聲音明顯染上了笑意：“你想起來了就好。”

“嗯，鄭尋千騙我，我跟他壓根沒在一起過，”景添說，“那天我跟你約好要一起吃飯的，對吧？”

楊悅聽不下去了，一臉兇神惡煞伸手拽他，景添連忙向後躲，不斷地對他做手勢。

“我總算沉冤得雪，”楚忱韬感慨無比，“這段時間我一直很懊惱，那天不應該意氣用事的。我太痛苦了，才會說那些傷害你的話，對不起。”

景添拿着電話，一時間有些走神。

這句話，若是從鄭尋千嘴裏說出來的，多好。

見他不出聲，楚忱韬又說道：“我不該找借口，雖然被你遺忘被你抛棄讓我很受傷，可那不是你的錯，我應該更體諒你的。很抱歉，我以後不會了。”

景添又笑了，這一次，比之前自然許多。

他想，這人真是徹底把他當成傻子。若是之前，他可能會因為這番話暗自內疚吧。過分體貼別人，根本不是一件好事。

“沒關系，都過去了。”他說。

“那……我們錯過的那次約會，還可以重來嗎？”楚忱韬問。

景添清了清嗓子，答道：“當然。”

在他按下結束通話的瞬間，楊悅立刻跳了起來：“你瘋啦！”

“你先別激動，”景添有點兒尴尬，試圖拉他，“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的……”

“鄭尋千再怎麽也比這玩意兒強吧？就算跟鄭尋千分手了也沒必要找他啊，”楊悅喊，“你這都不叫吃回頭草，是在吃回頭屎啊！”

景添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舒梓欽驚訝地問道：“分手？”

這孩子，跟他們認識也有一陣了，還暗戀楊悅，卻對身邊這一對男同胞之間的暧昧毫無所覺，也算是一種天賦了。

“難道是想故意氣鄭尋千？”楊悅問，“你想讓他吃醋？”

舒梓欽還目瞪口呆坐在一旁，景添被鬧得不好意思了：“你想到哪兒去了！”

楊悅皺着眉重新坐了回去：“那到底為什麽？”

景添低着頭，有些緊張地低頭玩手指：“我跟你說啊，我這個人……報複心很強的。”

說來諷刺，楚忱韬在他失去記憶後所說的話，幾乎都是真的。

那段時間裏，兩人過從甚密，經常見面，從楚忱韬的角度來看，說是約會也不為過。

和楚忱韬一起吃飯逛街，總得來說是一件很安全的事。與鄭尋千不同，這個人十分在意周遭陌生人的目光，出門在外，只要還有旁人在，連手都不敢主動牽一下。

而景添也刻意地不與他單獨相處。

他對楚忱韬說，自己看起來張揚，骨子裏是個很保守的人，需要一點一點慢慢來，先試着從朋友開始相處。

楚忱韬知道他過去的模樣，不疑有他。

景添每每因為鄭尋千胸悶，轉頭便對着楚忱韬頤氣指使。楚忱韬似乎對他的外表極為着迷，予取予求。

景添很确信，自己是不可能接受他的。他只是想要楚忱韬也切身體會一下，被喜歡的人戲耍和鄙視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最好有機會能當着他那幾個狐朋狗友的面對他進行當衆羞辱。

計劃很豐滿，礙于他拙劣的演技和對楚忱韬本人的抵觸，進展得不上不下的。

和鄭尋千不歡而散的當天，他胸悶至極之際，楚忱韬恰好給他發來了消息。他一肚子不爽想找人發洩，便打算當晚就同楚忱韬攤牌，狠狠出一口惡氣。

伴随着樓梯上那踏空的一腳，這番略顯幼稚的報複計劃也被迫擱置。

恢複記憶後，景添幾乎從未想起過這一茬。

鄭尋千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男人已經足夠令他煩心了，實在分不出神再去主動搭理一個純粹只讓他反感的人了。

沒想到楚忱韬送上門來，用的方式還那麽讨嫌。

“我知道你肯定反對，”景添小聲嘀咕，“所以當初也沒敢提。”

楊悅哭笑不得，一旁被迫聽完了全程的舒梓欽目瞪口呆。在十分鐘以前，他還以為自己是方圓百裏內唯一一個正喜歡着男生的男生，非常孤獨。

眼看同志雨後春筍般從他周圍冒出來，他看向楊悅的眼神中不由也流露出了幾分期待。

“我他媽無語，”楊悅攤手，“你們三個男人一臺大戲，我這個異性戀者完全理解不了！”

舒梓欽收回視線，低頭嘆氣。

楊悅毫無所覺，說着一把攬住了舒梓欽：“可憐的小午飯，也被迫接受荼毒。午飯別怕，我們不理他們。”

舒梓欽扭過頭，默默地咽了口唾沫。

“話雖這麽說，”楊悅又嘆了口氣，“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太刻薄？”景添問。

“當然不是，”楊悅搖頭，“姓楚的絕對不是心胸寬廣的人，我怕你們這樣冤冤相報，沒完沒了。”

景添心想，我才不怕他，打不了打一架。就算打不過，我跑得快。

他跟楚忱韬約在了學校附近的一家意式餐廳。

那兒的意式肉醬面幾乎看不到肉，可醬汁口味卻是一絕，價格也實惠，外加還是附近少數裝修較有氣質的餐飲店，在學生、尤其是學生情侶間很受歡迎。

餐廳不接受定位，景添因為心中抵觸拖拖拉拉，遲到了二十分鐘。等到了門口，發現已經排起了長龍。

楚忱韬對他的遲到頗有微詞，礙于這是兩人冰釋前嫌後的第一次見面，一路強裝大度。如今見着排隊的人馬，當即便失去了耐心。

“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他問景添，“你覺得呢？”

景添也不想跟他兩個人一起站在門外發呆，并無異議：“随便啊，我都可以。”

楚忱韬四下張望了一圈，又掏出手機翻了會兒，很快有了選擇：“往前不到兩百米，有一家評分很高的店，有魚也有面，你應該會喜歡。我們去那兒吧。”

景添随意地點了點頭，向着他所指的方向邁開了步伐。

才走了不到十米，他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你說的是不是那家四年老店黃魚面？”他問楚忱韬。

“嗯，對啊，”楚忱韬微笑着點頭，“你以前去過？”

景添低下頭：“……沒有。”

“那正好，你不是喜歡吃魚嗎？趁這個機會去嘗嘗，”楚忱韬說，“我剛才看了，這是附近評價最好的一家店。”

景添沒出聲。

楚忱韬沒話找話：“能再這樣跟你走在一起，好像在做夢一樣。”

景添幹笑了兩聲，心想，你就先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他有些不自在。想要報複是一回事，可這個過程本身，他卻沒什麽樂在其中的感覺，甚至有幾分煎熬。

楊悅昨晚對他說，覺得他不是做壞人的料。

景添當時心裏不服氣，如今想來，楊悅終歸是了解他的。

趕緊想個辦法讓楚忱韬帶着自己去見一見他的朋友吧。到時候把楚忱韬背地裏嘲諷他的那些話當當面一句一句還回去，爽完一把就老死不相往來。

他的時間和精力，不應該浪費在讨厭的人的身上。

百多米的距離，就算刻意放緩腳步，也花不了幾分鐘。故地重游，景添心中滿是唏噓。

“除了這兒的招牌黃魚面，你還有什麽別的想點嗎？”入座後楚忱韬問道。

景添想了想：“……加個鹵蛋吧，聽說這裏的鹵蛋很好吃。”

楚忱韬點了點頭，轉頭招呼服務員：“你好，點單！”

“稍等，”端着面碗的服務員對着他說完，大聲吆喝道，“16號，16號好了！”

這個數字勾起了景添的回憶。還不等他暗自感慨，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斜後方不遠處傳來。

“這裏，謝謝。”

景添瞬間睜大了眼睛，飛快地轉過身去，果然看到了那個意料中的熟悉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