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暑氣逼人,七月的天火燒火燎,熱浪一波波的襲來,烈日下大汗淋漓。

貨車內的空調壞了,姚岸摸索半天,還是制不出冷氣,她悶悶的靠回了椅背,有些郁郁寡歡。車子漸行漸遠,驕陽折射刺目,浮瓜沉李變得遙不可及。

姚父側頭看她一眼,翻出車中的毛巾遞給她,“擦擦汗,今天幫工,晚上回去給你一百。”

姚岸接過毛巾抹了抹額頭,笑道:“當我小孩兒呢,晚上讓姑姑請我上酒樓吃一頓就成!”

姚父笑了笑,讓姚岸放歌聽。

跑運輸是個辛苦活兒,姚岸的姑姑前兩年借錢買了兩輛貨車跑短途,從李山鎮搬貨,送往南江市後再将貨物清點,轉交給另一輪線路的司機。中午十二點出門,晚上淩晨才歸,日夜颠倒的沒多少人願意做。

姚姑姑開的工資是常價,請了三個司機,每人月薪四千,年終分紅是大頭,可還是有司機吵鬧着嫌薪水低,罷工在家不願折腰。

姚岸這才迫不得已前來幫忙,坐在副駕駛上接電話收貨報賬,忙得團團轉。

行至李山鎮的貨運點,姚父四下張望,見到人後他跳下車,遞給對方一根煙,笑聊了兩句便接起了生意。

貨車停了滿滿的一片,雖有熟客光顧,可誰也不會嫌錢少,逮着空隙便要來搶生意。姚父為人老實,在這一代小有名氣,大家更願意與他合作,不一會兒就拉到了滿車的貨。

姚岸跳下車去幫忙,她使不上力,又舍不得父親一個人辛苦搬貨,東張西望的瞄到了人,她跑去商量價錢,給了對方三十元,喚了他來幫襯。

姚父見橫裏插來一只胳膊,訝異的看向姚岸,又無奈的笑了笑。

今天原定的貨物較少,所以姚父才會搭了些別人的貨物。搬了大半個小時才妥當,箱子已高高的疊超了車頭。

姚父跑去牆邊的水龍頭沖了沖,涼意澆上了身,他舒緩的吐了口氣,又匆匆的跑回了車裏。

車中放着時下最俗的網絡歌曲,姚岸苦皺眉頭聽着,姚父最喜這些歌,心情頗愉的跟着哼了一路。

行至李山中路時他放緩了車速,朝兩頭不安張望,見到路邊的貨運公司大門緊閉,他才松了口氣。姚岸不解道:“爸,你在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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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父呶了呶嘴,示意姚岸朝貨運公司看去,正想開口,前方突然沖出了幾個壯漢,握着幾根三尺長的鐵棍擦地走來。鐵棍磨在柏油路上,蹭蹭的冒着火星子,在烈日烘烤下模模糊糊的扭着虛線。

姚父駭然剎車,急慌慌的叮囑了姚岸一句,他才提心吊膽的開了車門。

壯漢們赤着胳膊,為首那人調侃道:“喲,今兒還換司機了,坐了個小美女?”

姚父笑着摸出香煙遞給對方,“那是我女兒,來來,抽一根!”他将煙一根根分了,才聽對面的人接入正題。

“你這樣可不行啊,既然帶了美女出門,更應該交一下保護費,否則這條兒路段有什麽事兒,咱們可不能幫忙,人嬌滴滴的小姑娘不就可惜了。”

姚父額頭滲汗,戰戰兢兢說:“通融一下吧,我們都是小本生意,本來就賺不了多少錢,都是要養家糊口的。”

那人笑指了一下貨運公司的大門,嬉皮笑臉道:“咱們也是小本生意,也要養家糊口,你說你們姓姚的車搶了李山多少生意了,出點兒保護費還能餓着你們?”他突然斂了笑,又說,“就算勒緊褲腰帶了,這保護費也得給我出!”

姚岸坐在車中,緊張的看着外頭的局勢。她見對方都沉了臉,隔着厚重玻璃都能嗅到劍拔弩張的氣氛,她不由提起了心,咬了咬牙跳下了車。

對面那人吹了聲口哨,姚父轉頭看去,急急的低喊:“回去呆着!”

姚岸執意上前,立到了姚父身邊,怵怵的瞟了眼滲人鐵棍,又鎮定自若的朝對面那人颔首笑了笑,“大哥,不知道有什麽事兒?我們趕着送貨,這太陽底下又這麽曬,如果有事兒,能不能改天再抽時間談?”

那人揶揄:“改天?改哪天?還是我三更半夜上你卧室去談?”後面的人哄堂大笑,起哄附和。

姚岸皮薄,禁不起對方不要臉的玩笑,沉着臉嗤了一聲,正要開口,卻聽側邊的貨運公司拉開了鐵閘,引擎聲“轟轟”的傳來,一輛灰不溜秋的吉普擦着泥地,“嗖”一聲箭飛過來,剎停在泊油路的界限。

裏頭探出一張硬朗的臉,劍眉微提,厚唇沉啓:“杵這兒幹嘛,上車,跟我去趟南江。”

那人趕緊哈腰扶窗:“拿哥,什麽事兒這麽急啊?”

蔣拿瞥他一眼,不耐道:“廢話這麽多,上車!”又瞅了瞅幾人手上的鐵棍說,“把家夥都放我後備箱去。”

姚岸見狀,扯着姚父退了幾步,略微松了口氣,蔣拿卻突然将視線投向了她,利刃剜人。

姚岸先前在車中悶熱,胡亂紮了一個馬尾,此刻頭發雜亂松散,胡貼在染汗的頰上和脖頸,還有汗滴密密垂挂,淋濕了胸口,薄衫透明,浸刻了那抹弧線。

蔣拿掠過一眼,牽起嘴角淡淡道:“保護費沒得商量,明天準備好,否則別想出現在這條兒道上!”說着,他便踩下油門,手下人一上車,吉普便直沖了出去,擦過姚岸腳邊,鼓過一道混着汽油味的風,驚得姚岸連退數步,瞠目看着絕塵而去的車子。

蔣拿望了眼後視鏡,見鏡中的小姑娘瞪大了雙眼杵在原地,一旁的男人伸手扯她,她也不願離去,蔣拿不由笑了笑,又訓罵一旁的許周為:“沒點兒用的東西,收點兒錢都收不到!”

許周為谄媚道:“這不是不敢鬧出人命嘛,這種考腦子的活兒還是要拿哥出馬才行!”

蔣拿冷哼一聲,“明兒我來。”他略過此話題,又和許周為交代了一聲,許周為靜靜聽完,忙不疊的聽令,掏出手機召集兄弟,不一會兒便在收費站門口彙集了十輛車,鳴了鳴笛,默契的朝南江的方向駛去。

那頭姚岸生了會兒悶氣,側看了一眼姚父,蹙眉問:“爸,到底怎麽回事兒啊?”

姚父讪讪的與她道了出來,“這就是一幫混混。”

李山鎮的工廠極多,運輸生意也好做,難免招來想發財的無恥之徒。一幫混混在離鎮必經的李山中路旁開了一家貨運公司,想做獨大,必然要對他人打壓。

“已經一個禮拜了,你姑姑在想辦法呢,給一次保護費倒無所謂,可要是每次都給,哪裏吃得消。”

姚岸說道:“為什麽不報警,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姚父無奈說:“警察能管的了幾次?又不能關他們一輩子。”他頓了頓,又說,“還有剛才坐在車裏的那人,他們叫他拿哥,聽說坐過三年牢,砍人砍進去的,根本不怕招來警察。我們要是真報警了,他們報複起來,警察能管事兒?”

姚岸說不出話,郁郁的蹬了蹬腿。

夜裏返回中隽,姚父将車開到了停車場,見車位有些滿了,他忙打了電話給姚岸的姑姑:“你們幾點到啊,一會兒要沒車位了。”

“就到了,進來了!”正說着,後方車燈射來,大貨車轟轟的擊起了一層石灰。

将車子停穩,姚岸的姑姑便招呼他們去吃宵夜,姚岸禮貌的叫了一聲“姑父”,抱着姑姑的胳膊便朝停車場外的小飯店走去。

點了一桌子菜,姚父才向他們說起了中午的事情。姚岸姑父無計可施,猶豫道:“要不就給他們吧,萬一他們說到做到,這生意就難做了。”

姚岸姑姑卻不依,洶洶道:“他們那些人都喂不飽,一個個獅子大開口,我們還要不要賺錢買房子了!”

姚岸扒了會兒菜,撩起雞煲裏的香菇悉悉索索的吃着,含糊不清道:“錢不能給,但貨能給。”

桌上的三人愣了愣,放下筷子聽姚岸詳述。

夏夜清幽,薄紗攏在小鎮,濾去雜絲滲入涼風,知了和蛙叫此起彼伏。

姚岸和姚父踱步回家,穿進弄堂,見家家戶戶都熄了燈,兩人便收了話音,小心翼翼的摸鑰匙開門。

客廳裏的電視機散着淺光,姚燕瑾擦了擦睡眼,小聲說:“回來啦?”

姚岸阖上門,開了小燈問:“姐,你怎麽還沒睡啊?”

姚燕瑾撅了撅嘴:“我等你們回來,不放心。媽媽已經睡了。”

姚父笑道:“那你也快去睡,要不然明天沒有精神。”

姚燕瑾點點頭,打着哈欠回了卧室。

第二天姚岸日上三竿才起,姚母已備了午飯,留了紙條說帶着老大去擺攤了,姚岸笑了笑,大聲喊姚父起床吃飯。

飯後姚岸随姚父上車,舉着小電扇替他扇風,姚父揮開她:“自己扇,今晚我們能早回來,我去修車廠讓他們把空調修一下。”

姚岸點點頭,摸出記事本開始算賬,姚父的手機又忙碌了起來,姚岸負責接電話,核對貨物數量和價錢,再确定付款方式。

從貨運中心拉了滿車的貨朝李山中路開去,姚父有些惴惴不安,唯恐對方胃口太大,只認錢。

姚岸将散在頰的碎發攏進皮圈,手背蹭了蹭額上的汗,她笑道:“別擔心,如果他們只要錢,我們就再做打算好了。”

暴曬下的李山中路嗞嗞冒着煙兒,蔣拿已搬椅坐在了路側,手下撐着傘立在旁邊,遮陽留陰,地上還有一堆花生殼,蔣拿惬意的翹着腿,将剛才收到的賬數了數,交給許周為讓他記下。

許周為佩服道:“拿哥出馬就是沒話說,賬目全都到手了!”

蔣拿笑罵:“兔崽子,學着點兒!”

正說着,便見遠遠的駛來了一輛藍色大貨,副駕駛上突兀的坐着一個漂亮小姑娘,蔣拿輕哼一聲,示意許周為攔車。

許周為才揮了揮鐵棍,貨車便在離他十尺遠的地方自覺停了下來。姚岸率先跳出貨車,朝蔣拿走來。

蔣拿眯了眯眼,見她裝束與昨日無異,只是胸口處沒了汗漬,他笑了笑,支着下巴看她。

姚岸仍有些惴惴,卻在姚父面前故作無謂,此刻立在一群大漢身前,她只得深深呼吸撫平恐懼,舉了舉手中的記事本笑道:“拿哥,不知道可不可以打個商量。”

蔣拿挑挑眉,洗耳恭聽。

姚岸又笑:“我們家的貨也确實有些多了,不合規矩,您看能不能這樣,幫我們分擔一批。”

她将本子遞到蔣拿面前,翻了幾頁證實最近幾筆稀稀疏疏的生意。

交錢是一個無底洞,但若是讓給他們一筆可有可無的生意,不但套了交情,日後再接更大的單子,也有底氣了。

蔣拿斂了色,擡眸打量起了姚岸。他輕叩着大腿,心中細細盤算,暗贊姚岸的小聰明,也不去看那作假記事本,笑了笑,他點點頭:“好,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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