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姚岸震驚盯向推車,不敢置信白布下的某種可能。

電梯門緩緩阖上,刀鋒般的視線漸漸退弱,乘客全都站穩了位置,姚岸垂下頭,驚嘆難平。

周末姚岸得了清淨,蔣拿沒有一絲消息。表妹在姚岸家中吃喝兩日,臨走時又掏出一本作業給她,搖尾乞憐:“好姐姐,再幫我一下,這個是我們數學老師規定的,你知道我數學不好……”

姚岸拒絕:“你開學就六年級了,這個你必須自己做!”

表妹哀求半天,見姚岸不為所動,只好垂頭喪氣的轉身,走到門口時卻将作業本往後一抛,撂下一句“我還有十張,你幫幫我吧”,轉眼就跑得無影無蹤。

姚岸哭笑不得,撿起作業本翻了翻,遠遠超出小學知識範疇的題目令人咋舌,她只好無可奈何的再次縱容小家夥。

周一上班,公司裏果然傳出消息,陳敏發于周六午時去世,一時再無人笑鬧,只嘆世事無常。

姚岸憶起醫院裏見到的那幕,陳立悲恸的跟在推車邊,蔣拿也是一臉冷峻,她那時便意識到了這番情景,只是當真傳出噩耗,她仍有些難以消化,一場車禍奪人一命,如今警方連肇事車輛都尚未尋出,陳敏發就已離開了。

同事嘆息:“之前還以為過一陣就沒事兒了,實在太突然了。”

另一人說:“也許一開始就不行了,只是我們不清楚而已,你看,要是沒事兒,用得着讓小陳總頂上嘛,說不定他們早就心裏有數了。”

姚岸繼續沖洗量杯,不置一詞。經理從外頭進來,拍了拍掌說:“來來,我們中午去吃頓便飯。”

陳家依照習俗設下豆宴,這兩日別墅裏人來人往。

品汁大多數部門只是湊齊份子,由領導出面前去,經理非要與衆不同,從外貿部裏拉出兩人,又招呼研發部的四人一同過去,“咱們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忙,吃飯就随便吃點兒。”

同事偷偷嘀咕,又忌諱又迷信的人并不願去豆宴,有三人便推說家裏有事,最後只有姚岸和先前一同去東樓面試的同事一起過去,外貿部的另一人也陪襯其中。

她們到達時宴席已經開始,郊區的自建別墅占地極廣,東面還有一汪小湖,走進裏頭便覺涼飕飕的。

經理打完招呼出來,指揮着幾人說:“待會兒有陳總在泸川老家的親戚過來,你們幾個去外頭帶一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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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蔣拿躲在書房抽煙,陳立挂斷電話說:“老家的親戚我從來沒見過,昨晚上突然冒出一大堆奶奶叔叔,誰認識誰啊!”他搓了搓臉,眼眶又不禁泛紅,“留了個爛攤子給我,身邊也沒個老人!”

陳敏發幼年便失去雙親,十八歲時只身從泸川來到中隽打拼,三十歲時蓋起一座百畝事業,意氣勃發,誰知才年過五十,便遭遇不幸。

陳立的母親早年改嫁,如今也不遠千裏回來,一邊心疼兒子,一邊撐起場面,翻出破舊的本子打電話去泸川,好不容易才聯系上了這些親戚。

陳立母親推門進來,朝蔣拿說:“小楠,阿立跟你說了吧,一會兒來的是四奶奶和一些叔叔,你小時候應該都見過,待會兒記得出來招呼,他們可能要住上幾天,這幾天就托你照顧一下了!”

手中的香煙已燃至煙蒂,灰白的煙灰結出了長長的一條,險險的就要墜下。蔣拿微動,細小的灰粒登時欶欶的往下落,他終于回神,笑說:“知道了。”

姚岸三人頂着驕陽步行半刻鐘,行至路口遠遠便見到四部面包車,姚岸上前問話,那車人忙不疊的點頭,推開車門讓他們上來。

四奶奶講話帶着泸川口音,介紹說:“我老頭子身體不好,就我來了,還有敏敏的幾個堂表兄弟也來了,大家都見見面。”

她絮絮叨叨的念了幾句,姚岸漸漸适應,又聽她說:“聽說小楠也在這裏,有好些年沒見他了。”

姚岸奇怪:“小楠?”

“啊,是敏敏太爺爺的……”四奶奶苦思冥想,無奈人老記性差,思維有些混亂,前方的叔叔轉頭說:“是太爺爺表弟那邊的,他小時候我們幾家走的還算近,當年他後背被開水燙傷,還是我送他去的衛生所。”

姚岸和同事幹笑了兩聲,也不知他們說的是誰,四奶奶又道:“他現在有出息了,在這裏開了跑運輸的公司,還在敏敏廠裏幫忙,有本事咧!”

姚岸一愣,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口中的小楠便是“蔣拿”,與同事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詫異。

十多個人聲勢浩大的進門,陳立和陳母已候在門口,哀痛感嘆源源不斷的溢出,又互相攙着走進了裏頭。

姚岸三人終于落座進食,陳家的親戚也尋到座位,兩桌相鄰,偶爾對話幾句,又聽他們不斷詢問品汁的規模,姚岸這才恍悟他們是想來攀貴親的,難怪一大家子像是傾巢而出。

四奶奶拉着陳母的手不斷安慰,老淚縱橫,哀傷真情流露,唏噓白發人送黑發人,又抹着淚問:“小楠呢?怎麽沒見着他。”

陳母擦了擦眼角的淚珠,說:“他一會兒出來,現在去靈堂了。”

靈堂內誦經彈唱聲盈耳不絕,蔣拿尋去角落接電話,許周為說:“他說應該是輛黑色的車,車牌號真的一點兒印象都沒,一般沒人會無緣無故去記人家車牌號吧!”

蔣拿蹙了蹙眉,木魚的敲擊聲一下一下落在耳邊,震得他沉壓難喘。半響挂斷電話,手指無意劃過通訊記錄,楊光的號碼赫然屏幕,他輕嘆一聲,理了理衣服步出靈堂。

姚岸扒着飯碗看時間,小聲問同事:“我們下午不上班了?”

同事四顧尋找經理,對她耳語:“不上班更好,最好讓經理呆久點兒。”

姚岸笑了笑,又說了幾句話才起身往廁所走去。

行至路口隔斷,誦經聲隐隐約約溢出。恰見消失兩日的蔣拿從斜處走來,姚岸心神一凜,下意識的躲到了蔥郁的盆栽後頭,只等蔣拿走過她再出來。卻不想蔣拿突然停步,大掌握住玻璃隔斷的邊緣,手上用力推了推。白鶴展翅,祥雲盤旋,他嘴角微提,猛地朝前撞去,以額相抵,沖力“嘭”的一聲擊出一道縫,下一瞬立時四分五裂,精致圖案“嘩啦啦”的碎了一地,只餘底座孤零零的駐在那裏。

姚岸低叫一聲,立刻捂住嘴巴。

蔣拿緩緩轉頭,額上血湧如泉,頰上嵌着幾顆碎玻璃,紅痕劃過眼角,血滴滲進眸中,像是浴血而出,更添了滿身戾氣。

姚岸觳觫後退,驚懼瞠目。蔣拿沉眸看她,血水又落了幾分,将眸子徹底染紅。

姚岸又挪了幾步,心驚膽顫轉身就逃,後頭步伐沉重,三聲掠過便已到她背後。血腥味立時襲來,姚岸的脖頸猛得被箍住,粗壯的胳膊掐在喉嚨,呼吸堵截。

蔣拿貼上她的臉,血水沁侵彼此。他輕觸姚岸的臉頰:“乖!”大掌揉了揉她的腦袋,安撫說,“送我去醫院。”

外頭的人聽見那一聲重重的撞擊,驚詫的放下碗筷便往這裏走來,正見姚岸“扶”着滿臉血的蔣拿,陳母駭叫:“這是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蔣拿擺擺手:“沒事兒,剛才跑的快,腳下絆了下,沒留神撞玻璃上了。”說話間帶着血腥的呼吸噴在姚岸額角,熏得她眼睛微顫。

肩上的胳膊沉如巨石,牢牢桎梏着她。姚岸緊拽着蔣拿的衣服,虛扶着他的腰說:“我送他去醫院吧。”手卻忍不住發抖,像是進入了冰天雪地。

大家趕緊讓道,陳家的親戚想要幫忙,蔣拿拒絕:“一點兒小傷,包一下就好了,沒事兒!”

那幾人本就不願離開別墅錯過機會,因此說了幾句便不再理會。倒是四奶奶聽陳母說他就是蔣楠,又心疼的喊了一通。

陳母将車鑰匙遞給姚岸,叮囑道:“看仔細一點兒,千萬別馬虎了。”又責怪蔣拿如此大意,将他們送到門口才走。

姚岸盯着後視鏡內的陳母漸行漸遠,一時孤立恐懼襲來,哆哆嗦嗦半響,她才發動車子。

蔣拿捂着毛巾堵在額頭,笑睨她:“別是我這樣死不了,你反而給我撞車了,我可不想和陳敏發一起躺進去。”

姚岸手上一抖,方向盤打了彎兒。

十幾分鐘後到達中隽醫院,姚岸一聲不吭的跟在蔣拿身後。

行人見他滿臉是血,卻步伐自若,手上又牽着一個小姑娘,煞是奇怪,難免交頭接耳,多看兩眼。

姚岸這段時間經常跑醫院,醫生護士對她有些印象,便多問了幾句,姚岸按照蔣拿的說法,只說他絆倒撞了玻璃,聊了幾句心頭漸漸平靜。

傷口處理完畢,蔣拿也不願去拍片子,頂着滿頭的紗布和傷痕累累的臉就往外走去,邊走邊笑:“你不問問我為什麽?”

姚岸垂眸不答,蔣拿側睨她:“要不我告訴你?”

姚岸這才擡頭,沉沉道:“別說,什麽都別告訴我。”

蔣拿斂笑,姚岸又道:“我今天也什麽都不知道。”

腳步停在臺階上,烈日洶洶,吐着灼灼的火焰,一個不慎就能燃燒枯枝,肆起一場大火,醫院內外兩重天。

姚岸已沁了一層汗,衣服粘着後背,隐隐約約露了透明的曲線。蔣拿拂了拂她的臉頰,斜勾着唇說:“我可真是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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