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7)
提醒時間。
短信提示音突然插|入室內急促的呼吸聲中,姚岸仿佛得救,将他狠狠推開,立刻催他去看短信。蔣拿不甘不願的拽過手機,瞄了一眼後勾唇看向姚岸,猛地将她撲倒。
姚岸一驚,又去推他:“你幹嗎!”
蔣拿狠狠親了她一口,舉起手機在她面前晃了晃:“天氣原因,航班取消了!”
姚岸驚訝轉頭看向窗外,才發現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瓢潑大雨,雷電轟鳴,雨霧下的高樓大廈朦朦胧胧。蔣拿趁她走神,打橫抱起她,将她重重甩上大床,姚岸來不及尖叫,出口的聲音随即便化成了無力低吟,手機鈴聲響起時她已大汗淋漓,飄在空中欲墜不墜,室內溫度節節攀升,她顫抖着抵禦湧湧襲來的熱浪。
鈴聲持續不斷,姚岸有氣無力的翻身下床,蔣拿截住她,吻了吻她汗涔涔的肩膀:“我給你拿來。”
姚岸低應一聲,阖眼卸力。
蔣拿往客廳跑去,手機不知何時被扔在了牆角,此刻已沒了聲響。他彎腰拾起,捏着手機轉了轉,餘光瞄見屏幕上的陌生號碼,他手上一頓,蹙眉細看。
姚岸昏昏沉沉的趴在床頭,床側突然陷下,身子被重重往下壓去,她難受的哼了哼。蔣拿捋了捋她汗濕的長發,将手機遞到她面前,低聲道:“電話剛才挂了,南江的陌生號碼,你要不要回一個?”
姚岸猛地睜眼,一把奪過手機。她手上無力,剛握到便軟軟的松了指頭,手機又落回床上,姚岸再次拽起,瞄了一眼號碼,她若無其事道:“哦,沒事兒,不認識的。”只是心跳紊亂,在靜室中無處藏匿。
蔣拿躺到一旁,拉過被子阖眼道:“睡會兒吧,待會兒帶你去吃晚飯。”
姚岸小聲應下,攥着手機阖眼,片刻後她掀被起身,套上衣服往洗手間走去。
姚岸立刻回撥電話,響了三聲那頭便馬上接起,徐英問道:“你剛才給我打過電話嗎?”
姚岸一愣,“沒有啊。”
徐英頓了頓,笑道:“哦,沒什麽事兒,對了,你今天不回去了?”
姚岸捂着電話小聲說:“本來買了機票了,不過外面下暴雨,航班取消了。”她聽見電話那頭雨聲犀利,仿佛近在咫尺,奇怪道,“徐老師,你在哪兒呢,還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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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英說道:“我打算爬爬山,看看風景,誰知道爬到一半就下雨了。”
姚岸蹙眉:“你這個時候爬山?”
徐英笑了笑:“明天就走了,我突然想感受一下祖國的大好河山,你不知道,這裏特別漂亮,沒有人工開發過,很多驢友都喜歡往這裏跑,你要是多留一天,可以來這兒爬山,這裏的山比南江的高,景色也好,不過路有點兒陡峭,我呀……啊——”
徐英話未說完,突然尖叫,姚岸一驚,耳膜微震,她急喊:“徐老師?”
那頭卻突然傳來一道混亂的聲音,像是重物砸下翻滾,颠蕩悉索,只是混在喧鬧的雨聲下,有些難以辨識,可徐英的尖叫仿佛回蕩在耳畔,呼救聲清晰可聞。姚岸心驚肉跳:“徐老師,徐老師你說話啊!”
姚岸連喊數聲,電話那頭漸漸安靜,只有淅淅瀝瀝的暴雨聲不絕于耳,姚岸屏息呆立。
下一秒她立刻清醒,猛地沖出洗手間,蔣拿正盯着洗手間的門,見到她突然出來,不由一愣,姚岸面色青白,撿起地上的衣褲就地換裝,也不管蔣拿就在一旁。
蔣拿一聲不吭,跳下床套上衣褲,沉聲道:“去哪兒,我送你!”
姚岸手上微顫,褲扣不聽使喚,蔣拿搭上手,慢慢替她扣上,姚岸緩緩擡頭,盯着他棱角分明的臉。四目相對,面前礁石般的男人沉穩高大,似乎永遠都不懼海浪,穩穩盤踞波濤洶湧之地,擊船抵雨。半響她才啞聲道:“徐老師在山上,突然尖叫,然後喊了一聲救命,電話打不通了,我要報警!”
蔣拿眸色微變,率先邁步出門。
這場暴雨突如其來,雨勢橫掃廣州城,水霧遮天蔽日,路面積水成溪,齊齊彙向排水溝。
徐英在電話中并未告知姚岸她在哪座山上,姚岸只能向警方描述:“沒有人工開發,很多驢友都會去的山。”
她鎮定細想,又說:“中午十二點半,我和她剛剛見過面。”從分手的位置和時間算起,暴雨降下之前有兩個多小時,在兩小時的車程內能夠到達的山便是目标。
蔣拿聞言,側睨了一眼姚岸,民警打開電腦搜索,片刻後便确定了幾處目标,有驢友同時報警,好幾人因暴雨被困在山中,警車立刻出動。
姚岸神經緊繃,随車冒雨前往,蔣拿緊緊拽住她的手,由始至終未置一詞。
暴雨連綿不絕,黑幕早已籠罩,閃電劈裂直下,伴着雷鳴叱咤在這片浸泡在黑暗和雨水中的城市。
消防官兵在同一時間趕到山腳,附近的好心村民也主動加入營救隊伍,民警組織指揮,見姚岸也要參與,對方趕緊攔下:“女人不要上山!”
姚岸不願意,民警喊道:“山上三個驢友被困,沒人有時間管你,你別妨礙我們施救!”
姚岸咬唇不動,蔣拿終于開口,“你到村民家裏呆着,我跟着上去!”
姚岸仍是一動不動,蔣拿摁住她的雙肩:“聽話,你沒看新聞嗎,那些驢友出事兒每次都能救出來!”
姚岸搖搖頭,噙淚垂眸。徐英并不是驢友,她也沒有像驢友那樣報警求救,她是尖叫之後再也沒有回應了。
半響她才望向整裝待發的施救團隊,啞聲道:“你仔細找找,看看那些山崖,那些陡坡。徐老師今天穿得是深紅色的衣服,你好好找找!”
蔣拿抱了抱她,撫着她的腦袋低聲道:“知道了,你乖!”
救援隊冒雨上山,頂着老天爺洶湧的怒氣奮力尋人,暴雨中手電筒的光束被雨絲斬斷,前路崎岖難行,雜草樹木擋道,被雨水侵蝕的泥土變得黏膩,踩下一腳又用力擡起,泥土沾滿鞋底,襲到了鞋面,步履沉重,路途遙遠。
姚岸坐在村民家中,小蟲低飛盤旋,她怔怔得盯着水杯,指節已捏得泛紅。村民安慰道:“你朋友一定會沒事的,不要擔心,這座山經常都有那些年輕人來爬,從來都沒出過事!”
姚岸點點頭,強顏歡笑:“謝謝!”
蔣拿跟随救援隊冒雨前行,雨披下整張臉都被雨水浸透,周圍的樹葉早被打焉,落葉遍地。
救援隊已行至山頂處,一行人精疲力盡,大夥兒時不時得喊一聲,雨勢下的聲音被沖淡到幾不可聞。
民警說道:“就是在這裏,他們電話打不通了,這裏仔細找找!”
大夥兒分散到四周,小心翼翼的踩在泥滑的路面,一邊撥開深深的草叢,一邊繼續喊叫。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突然喊:“找到了,找到了!”
蔣拿聞言,立刻循聲沖去,撥開擋道的幾人,隔着雨幕往松樹下看去,一個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民警喊道:“找到了一個,繼續找!”
蔣拿幫民警扶起那人,又往另一頭尋去。
這座山崎岖陡峭,坡度極大,稍不留神便會滑倒,夜間行走沒有光線,更加危險。蔣拿舉着手電筒,與人群漸漸散開,不知不覺的走到了一處山崖,剛剛往前跨了兩步,一旁的山石突然晃了晃,雨水沖刷下的泥土被淹軟,根下松動,大雨擊打不停,山石抵抗不住這股勢頭,猛地翻了一下,“嘭嘭”巨響,滾落了懸崖,足下的泥地仿佛都有些震動。
蔣拿看向先前被山石擋住的松樹,斜斜得撐在山崖邊,暴雨下屹立不倒,樹根下的雜草被什麽東西壓下一塊,蔣拿走近幾步,慢慢撿起一部黑了屏幕的手機。
☆、63征奪戰
消防官兵也尋到了這頭,見到山石滾落的痕跡和蔣拿手上的電話,他喊問:“怎麽了?”
蔣拿轉過身,黑幕下看不清表情,只是聲音低沉,森然似冰:“有人可能掉下去了。”
姚岸守在村民家中,時不時的往屋外望去,滂沱大雨不眠不休,遠處的山頂隐隐露出幾抹光線,轉眼又消失在樹叢雨幕中。
村民習慣早睡,此刻哈欠連天,茶水也已涼透,她強打着精神去廚房重新斟茶,又問姚岸想不想吃宵夜,姚岸連忙謝拒,心思遠遠的難以收攏。
地勢險峻的山上,消防官兵和民警重新部署,雨勢愈演愈烈,一時半會兒難以停下,大夥兒目前只找到一名驢友,對其他人的位置毫無頭緒,如今終于探得了一絲訊息,可夜深雨大,山崖陡峭,危險不明。
村民熟悉地形,描述下方的情況,指着看不清的崖底說:“這個下面應該是溪,但是這個崖我們都沒爬過!”
消防官兵猶豫不決,雨水下的山路泥濘不堪,更無法想象未知的山崖究竟有多少危險。
蔣拿扶着崖邊的松樹,伸腳踩了踩路面,果真松塌得腳底打滑,他朝消防官兵喊:“弄根救生繩索,我下去吧!”
消防官兵立刻拒絕:“開什麽玩笑,別站那兒,過來!”
蔣拿喊道:“一隊人去崖底找,我這邊下崖去找,救人要緊!”他見消防官兵和民警并不同意他下去,又加了一句,“放心,我當過兵!”
大夥兒深知如今救人排在第一位,雨再大風再大,他們也不能膽怯,因此稍一猶豫,消防官兵立刻做出安排,一隊人由村民帶路往崖底走去,另外再派出一名消防官兵下崖,蔣拿對他們來說只是普通群衆,無論他是否當過兵,他們都不能讓蔣拿上陣。
山下的救護車和記者都已趕到,姚岸心急如焚,撐着傘跑到屋外,昏迷不醒的驢友被擡上了救護車,姚岸朝消防官兵急急問道:“只有一個人嗎?”
消防官兵回答:“目前只找到這一個,我們繼續去找,你不要着急!”
一旁的記者見狀,想要上前采訪姚岸,姚岸趕緊躲開,跑回了村民家裏,繼續忐忑等待。
那頭蔣拿立在山崖旁,協助消防官兵控制救生繩索。崖底漆黑一片,手電筒的光線實在太弱,只能将輪廓略略照清。
雨勢似乎在慢慢減弱,民警已匆匆取來救援用的照明燈,崖下一時大亮,只見草木雜亂,消防官兵似乎被淹沒在其中,每落下一腳都讓人提心吊膽,繩索時不時的打顫。
另一頭的崖底山溪,水流湍急,沿途地勢較為平緩,可走過一段路後便是一道近三米的落差,上方水霧彌漫,瀑布氣勢洶洶。村民說道:“這裏水很急,上面更加陡!”
才說着,便見瀑布與溪流的銜接處伫立着一塊礁石,上頭隐隐露出一道人影,手電筒直直照去,洶湧的瀑布和雨水猛得交彙出一道水牆,礁石被重重擊打,那人影也随着水勢迅速飄來,大夥兒急忙往前沖去。
山下開始混亂,民警、消防官兵、記者,還有數十個村民圍在救護車邊上,記者身披雨衣,舉着話筒采訪,消防官兵說道:“一個人掉到了山溪裏面,被沖了一段才被我們找到,還有一個人從山崖上掉下去,被一顆樹擋住了。”
記者問道:“山上是不是只有這三名被困驢友?”
消防官兵搖搖頭:“還有一個人,不過我們沒有找到,現在大家還在全力搜尋當中……”
姚岸盯着兩名昏迷不醒的驢友被送上救護車,淚眼朦胧難以置信,她腳下晃了晃,險些摔倒,一旁的村民趕緊扶住她,将她拽回了屋子。
姚岸守在大門口,扒着門沿呆呆得盯着外頭,雨勢從弱到消失,屋檐上的水柱齊刷刷落不停,天際漸漸泛白,涼風習習。
她的雙腿已經僵硬,邁也邁不動,只能看着最後一批救援隊遠遠走來,衆人一臉凝重,全然沒有搜尋到失蹤者的喜悅。
蔣拿濕漉漉的步向姚岸,雨後的旭日溫順無比,光暈淺淺籠罩,輕撫着他下巴上的胡渣。
姚岸面無表情的盯着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蔣拿伸臂想要抱抱她,察覺到自己渾身是水,他又立刻放下了胳膊,從褲袋裏掏出一塊深紅色的布料,遞到姚岸面前,低聲道:“徐英是不是穿着這個顏色的衣服?”
姚岸立時瞠目,忙不疊的點頭,出口的聲音幹澀沙啞:“是這個,她人呢?”
蔣拿不聲不響,将布料塞回口袋,蹭了蹭褲子拂去手上的水,他捋了捋姚岸散亂的碎發,小聲道:“這是在山崖陡坡那裏的一截樹枝上找到的,山崖下面是溪水還有瀑布,昨晚暴雨太大了,水流很急。”
他沒有将話說完,姚岸已淌了淚,卻似乎渾然不覺眼睛的濕漉,只隔着水汽望向遠處山頭。旭日東升,霞染碧空,歷經一夜沖刷洗滌的青山朝氣蓬勃,寂靜空幽。
救援隊稍作休息,便繼續沿途尋找,雨停後行路方便許多,大白天視線明朗,不一會兒便搜尋了一圈。
山溪的盡頭是一汪深湖,救援隊這次分作三批,一批劃船打撈,一批繼續沿途找尋,另外一批留在山中,不放過任何一處角落,可直到日落西山,他們也尋覓不到一絲蹤跡。
姚岸一天一夜粒米未進,眼底已泛着青黑,蔣拿将她強行帶回酒店。
同事們都已經返回,蔣拿将她的行李拎出來,拽着她往套房走去。姚岸魂不守舍,牽線木偶似的被他帶着走,前方司機拖着行李跟在沈綸後面,見到蔣拿二人後他微微點頭,徑自往電梯走去,沈綸盯着姚岸,問道:“怎麽了?”
蔣拿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笑道:“沒事兒,沈總這是要回去了?”
沈綸深深看了一眼姚岸,見她撇着頭不聲不響,這才收回視線,笑答:“對,蔣總什麽時候回去?”
蔣拿摟了摟姚岸,“我們再玩兒幾天,慢走!”
沈綸點點頭,慢慢走向電梯。
進入套房,蔣拿急忙跑進浴室放熱水,又哄姚岸進去洗澡,姚岸唇色蒼白,胳膊上早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凍得麻木。
她沉入水中,蔣拿也一道鑽了進去,不聲不響的替她擦洗,姚岸疲憊不堪,提不起一絲力氣,便随蔣拿擺布,半響兩人出浴,蔣拿又将她抱回床上,攏實被子後才開口:“想吃點兒什麽?”
姚岸微微搖頭,雙眼空洞。
蔣拿吻了吻她的額頭,打電話點了幾份食物,片刻他便端着一碗粥遞到姚岸面前。
熱氣騰騰籠在臉上,眼睛被熏得顫了顫,姚岸轉了轉眼珠,一把拽住蔣拿的衣擺,沙啞道:“你覺得徐老師會出事嗎?”
蔣拿舀了一勺粥遞到她的嘴邊,“明天救援隊還會繼續找,一切等明天過了再說!”
姚岸抿了抿唇,慢慢的吞下一口粥,只是眼中噙淚,分辨不出粥的味道。
蔣拿喂她喝完,這才狼吞虎咽的吃盡自己的那份,他将碗筷拿出卧室,翻出屏幕漆黑的手機。
經過一天一夜,手機早已被晾幹。
昨晚手機裏滲進了雨水,後來被雜草掩護,不知能否救回,蔣拿裝回電板,嘗試開機,片刻屏幕便亮了起來,只是顏色有些變異,看樣子還需要修理。
蔣拿翻了翻通訊記錄,見裏頭空空蕩蕩,又去翻找通話記錄,姚岸的號碼赫然出現在屏幕上,最後的通話時間是昨天晚上六點鐘,再往下翻去,便是一串未接來電,只有一個電話被接通了十幾秒,同屬于一個陌生的廣州號碼。
前方投來一道陰影,蔣拿慢慢擡頭,姚岸倚着卧室門口,呆滞得盯着蔣拿手中的電話。
夜色幽幽,空氣中泛着濕漉漉的泥土味,預警着暴雨再次侵襲的可能。蔣拿轉了轉手中的電話,勾唇道:“不睡一會兒?”
姚岸掀了掀眼,慢吞吞的踱向蔣拿,攤開手心不言不語,蔣拿笑了笑,将手機放了上去。
姚岸小心翼翼的翻看,見到那一長串的未接電話時她眸色微變,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蔣拿嘆了一口氣,将她重新拽回卧室,熄燈上|床,兩人從頭到尾沒有任何對話,中間仿佛隔了一道河,彼此探不到對方的溫度。
那頭沈綸已經坐上飛機,司機将報紙遞給他,說道:“昨晚姚小姐和蔣總應該一直呆在那裏,剛剛才回來,看樣子什麽都沒找到。”
沈綸不緊不慢道:“她看起來很傷心。”
司機點點頭,“像是連魂都丢了。”
沈綸皺了皺眉,将報紙翻折起來,随手甩到了一邊。
第二天救援隊再次來到村莊,姚岸和蔣拿一大早就已經趕到,整座山頭都已被翻遍,山溪也走了好幾遭,衆人心中早已下了結論,如今只是盡最後一份力,報最後一份希望。
尋到傍晚,大夥兒已經筋疲力盡,湖泊已經被他們打撈了許多遍,誰也無法開口道出最後的話,姚岸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返回酒店,姚母打來電話問她何時回家,姚岸強打起精神,笑着應付了幾句,挂斷電話後她立刻垮了肩,腦中混沌迷茫。
蔣拿站在陽臺外抽煙,霓虹燈下的廣州城與小鎮判若兩個世界,放眼望去一片花花綠綠。
腳下積了四根煙蒂,蔣拿碾熄了第五根,轉身回到客廳。
姚岸抱膝蜷在沙發上,低垂着頭簌簌掉淚,幽冷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楚楚可憐,蔣拿嘆了一口氣,坐到沙發上,将她一把抱到腿上。
姚岸順勢偎在他的胸膛,咬唇低泣,蔣拿一邊捋着她的長發,一邊小心翼翼的吻着她的臉,半響才低低道:“只有一塊布料和一部手機,什麽都不能證明。”
姚岸攥住他的衣服,整張臉都埋進了他的胸口,聲音悶悶的像是困在絕地的小獸:“她說她第二天就要出國了,以後就是新生活,能夠跟過去告別,她說了她要重新開始了……”
蔣拿緊摟着她,眉頭深深擰着,胸口的呼吸淺淺弱弱,卻能觸到他掩藏在最深處的心跳。半響他才低聲道:“找不到她的人,現在就什麽都有可能,那兩個跌下山崖的人全都沒事兒,你覺得就她會出事?”
姚岸聞言,這才擡頭,眼睛已經哭得紅腫,她愣愣得看向蔣拿,蔣拿一聲不吭,只沉眸對視。
半響姚岸才啞聲開口:“有人在找徐老師。”
蔣拿倒來一杯溫水,姚岸接過喝了兩口,喉中漸漸濕潤,嗓子不再犯疼,她捧着杯子說:“我那次撒謊了,不是同學發短信惡作劇,那條短信的內容是讓我去拿存折,一張七位數的存折,我以為是徐老師讓我去拿的。”
蔣拿坐到了另一張單人沙發上,手肘撐着膝蓋,靜靜聽她敘述。
“我實習的時候,一開始是在外面租房子,後來房東的兒子結婚,房東臨時把房子收回去了,徐老師就把我接回了家裏,讓我暫時住在她家,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發現她吸毒。”
姚岸平時工作忙碌,時不時的就要加班,有一天深夜才歸,她發現徐英的卧室開了一條縫,徐英正在吞雲吐霧。
“我那時候實在是不敢相信,第二天我就要帶她去戒毒所,可是徐老師不願意。”
沒有一個瘾君子會甘願主動戒毒,徐英也不例外。姚岸無法強迫她,也不忍心報警,直到那天徐英吸毒過量,被她強制送進了戒毒所,她才松了一口氣,可誰知這只是剛剛開始。
“徐老師她恨我把她送了進去,也覺得沒臉見我,我也沒法再呆下去,在南江工作,就要瞞着一大堆的老師同學,我撐不下去,所以就辭職回來了。”
姚岸緊緊捏着杯子,唇上已被她咬出了血絲,蔣拿拍了拍她的腿,問道:“後來呢?”
姚岸看向他,慢慢說道:“後來,就是我發現了她家裏面的咖啡。”姚岸将自己所知的事情徐徐道來,包括沈綸向她打探徐英,還有她發現沈綸曾在慧園美任職,“徐老師她在慧園美工作了将近三十年,從濱州到南江,也是她介紹我去慧園美工作的。沈綸說她跟徐老師很熟,可徐老師從來沒有提到過他。”
溫水已漸漸變涼,姚岸再也捂不到一絲熱氣,她喉中再次幹澀,“她知道有人在找她,可是她什麽都沒跟我說。”姚岸緩緩擡頭,“是不是沈綸?”
蔣拿坐回她身邊,摟了摟她的肩膀,并不答話,只說:“你知道冰毒是怎麽做成的嗎?”
姚岸蹙了蹙眉,蔣拿笑道:“麻黃素、紅磷、鹽酸,還有其他,這些東西不難得到,到處都有的買,只有麻黃素是個問題。今年九月,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發布文件,對那些超過三十克的含有麻黃素的藥品歸類到了管制藥品。”
姚岸張了張嘴,“感冒藥?”
蔣拿笑了笑,“對,感冒藥。”
歷年來,我國對含有麻黃素的藥品經歷過若幹次的政策變動,今次尤為嚴厲,每家藥店若要出售此類藥品,都需對購買者進行身份證、購買時間、購買數量的登記,而單次購買數量,從原來的五盒,調整為了兩盒。
蔣拿蹙眉:“生産冰毒,麻黃素必不可少,想要從感冒裏提煉麻黃素,成本一定是最高的,而且管理部門對每家醫藥生産廠商都會定期檢查這類感冒藥的銷售量,一旦有什麽變動,就能第一時間掌握毒販的動向,最初小規模制毒的時候,他們會采取這種提煉的辦法,後來漸漸改變了。”
蔣拿捏了捏姚岸冷冰冰的小手,說道:“慧園美這家公司,對許多藥物和食品提供一些技術上面的支持,如果有人在裏面任職多年,一定不會缺乏人脈,也一定能夠撇去感冒藥這個最後面的環節,往上挖,獲得真正的麻黃素!”
姚岸怔了怔,“你是什麽意思?”
蔣拿勾唇:“我以前只知道沈綸曾經在慧園美工作過,後來我才知道,五年前,他曾經代表慧園美和梁盛華有過接觸,他在找徐英,徐英也是慧園美的員工,他找徐英的目的究竟是什麽?”蔣拿提起姚岸的手,放在嘴邊吻了吻,低聲道,“我一直在等着沈綸的動作,按理應該在今年年初,可是年初之後,他一點兒聲息都沒有,最後的一批冰毒在九月的時候通過茶葉運了出去,我現在要查的,是他的上家,還有最新的下家!”
☆、64征奪戰
姚岸震驚垂眸,不可思議,“你的意思是說,徐老師為沈綸提供麻黃素?”
蔣拿搖搖頭:“我只是猜測而已,并沒有實質的證據證明這一點,但沈綸确實在找她!”
蔣拿摸出徐英的那部手機,繼續說:“那個廣州號碼你應該也試過了,已經變成了空號,怎麽會這麽巧,我們大家都在廣州,她就接到了廣州的電話?”
姚岸蹙了蹙眉,猶疑道:“徐老師知道我在廣州,之前對方已經利用我想找到徐老師,這次會不會也可能是對方利用我在廣州的這一點,特意用廣州的號碼打給徐老師,徐老師以為是我找她,所以才會接電話,接完一個電話後,對方還在打來,徐老師沒有再接,而是直接問了我。”
蔣拿點點頭,“問你的時候她就出事了!”
姚岸突然想到了什麽,奪過手機翻看通話記錄,廣州號碼的通話時間和徐英打電話給她的時間,中間相差了足有一個小時,她又立刻拿起自己的手機,卻又突然茫然,不知道該做什麽,半響她才對蔣拿說:“中間相差一個小時,會不會有什麽手機追蹤的功能,對方直接就追蹤過去,對徐老師不利?”頓了頓,她又說,“徐老師之前打過電話給我,號碼我立刻删除了,別人怎麽知道徐老師的電話?還是有什麽軟件,可以恢複通話記錄,或者像你之前那樣,給我的手機植入了竊聽軟件?可是沒道理,我不可能一點兒都沒察覺。”
蔣拿聽她提及竊聽軟件,微微尴尬,又蹙眉說:“我們一點兒一點兒來,慢慢分析,你別急!”
姚岸現在思緒混亂,又急又燥,蔣拿替她梳理:“定位追蹤和手機竊聽,沒有這麽容易進行,這不是拍電視劇拍電影,我們假設對方并不是依靠這兩點,那麽剩下的可能就是,第一,徐英早就已經被他們發現了,第二,他們是通過你才發現徐英的。我們不能推敲第一點,但現在能推敲第二點。”蔣拿将姚岸的手機拿到面前,說道,“這部手機曾經到過沈綸的手裏,而且是在你接到徐英的第一個電話之後。”
姚岸一愣,又聽蔣拿說:“恢複通話記錄,也許有技術可以做到,但前提是必須拿到你的手機,我不認為這麽點兒時間就能搞定這個,或者我們試試看另一個方法。”
蔣拿突然起身,走到書桌的電腦旁,打開電腦說:“網上可以查看語音詳單,你知不知道?”
姚岸不解,蔣拿見到她的表情,立刻明白過來,他解釋說:“網上營業廳可以查五個月內的語音詳單,需要你的手機服務密碼,之後還要其他的密碼,你有服務密碼嗎?”
姚岸搖搖頭:“我從來沒用過這個。”
蔣拿停下動作,想了想,他拿過姚岸的手機,撥通客服電話,詢問此號碼最近是否修改過服務密碼,客服回答:“有重置過密碼,具體的密碼我這裏看不到。”随即客服又道出重置密碼的日期,蔣拿挂斷電話,不言不語的看向姚岸。
姚岸心緒紊亂,僵挺着脊背不敢置信:“沈綸就是這樣得到徐老師的手機號的?”
蔣拿“嗯”了一聲,眉頭緊蹙,指尖不自覺的輕敲木桌,他不解道:“這麽輕而易舉就能被發現的問題,沈綸為什麽會這麽做?”
姚岸琢磨不透,她擔憂道:“所以徐老師是不是有危險?”
蔣拿勾了勾唇:“假如徐英對沈綸這麽有利用價值,她怎麽會有危險?”
姚岸聞言,稍稍舒了口氣,卻又聽蔣拿說:“但徐英究竟是不是被沈綸帶走了,這還是個問題!”
如今他們無計可施,廣州的電視臺競相報道這一新聞,徐英下落不明,生死未蔔,消息傳到南江的時候,已是周日下午,姚岸從派出所離開,無精打采的坐在機場候機,蔣拿買了一些食物讓她填填肚子,姚岸搖頭拒絕,對電話那頭說:“你們怎麽知道的?”
同學說道:“微博裏看到的,後來我們找了新聞,真的是徐老師?”
姚岸有氣無力:“是她。”
同學難以置信,急急的詢問詳情,姚岸将山上的情景描述了一番,同學說道:“這樣,我號召幾個同學,大家一起來廣州找找看!”
姚岸敷衍了幾句挂斷電話,忍不住噙淚,“不能讓警察去盤問沈綸嗎?”
蔣拿摟了摟她的肩膀,低聲道:“不能,你忍一忍好不好?”
姚岸捂着臉,淚水掩在黑暗中,她啞聲道:“徐老師就是我的親人,你明不明白?如果不是我上當了,不是我拼命的去找徐老師,徐老師就不會聯絡我,也不會因為到廣州來看我就出了事,她現在一定是好好的!”
蔣拿嘆了口氣:“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有一點你也一定要想通,徐英如果在沈綸手裏,反而不會有危險!”
姚岸難受低泣,心慌意亂,腦中是黑幫電影裏頭殺人滅口的橋段,或者抛屍大海,或者橫屍街頭,再或者動用私刑遍體鱗傷,徐英已經上了年紀,哪裏能經得起這種折磨。
回到南江後,兩人乘車返回中隽鎮,姚岸貼窗不語,急速劃過的路邊風景像是化在宣紙上的顏料,分辨不清原本的形狀,色彩再豔麗,也只是一團模糊的雲煙,轉眼便過。
蔣拿将她送至路口,低聲問道:“住我那兒去?你現在這副樣子,別讓你家裏人擔心。”
姚岸恹恹道:“我媽打過好幾個電話給我了,你放心,我沒事兒!”
蔣拿目送她離開,這才匆匆返回李山。
姚燕瑾正趴在床上看電視,見到姚岸拎着行李開門進屋,她立刻甩開遙控板,沖到姚岸面前:“你怎麽今天才回來,媽媽去菜場買菜了!”
姚岸笑了笑,翻出禮物遞給姚燕瑾,姚燕瑾喜笑顏開,歡呼了兩聲立刻找出一面鏡子,首飾小巧精致,另外的小玩意兒也極其合她的心意。
片刻後姚母從菜場回來,心疼的看向姚岸,直說她瘦了許多,姚岸打起精神幫姚母擇菜煮飯,不一會兒飯菜便出了鍋,姚燕瑾翻出折疊桌椅,支在裏間的卧室,三人邊吃邊聊,說說笑笑,姚岸對廣州的事情只字不提。
那頭蔣拿趕回貨運公司,弟兄們替他備下一桌酒菜,蔣拿讓他們先吃,徑自往樓上的辦公室跑去,李強跟上來,遞去賬簿交代了近日的幾筆生意,蔣拿說道:“月底留下兩輛大貨,跑長途去泸川!”
李強一愣:“泸川?送什麽?”
蔣拿勾唇:“飲料,品汁東樓那邊的!”
李強領命離開,蔣拿靠躺下來,疲憊的擰了擰眉心,又打開電腦查看資料,慢慢梳理這段日子獲得的信息。
窗外月明星稀,山頭上隐隐約約泛出了幾抹深紅,夜色下紅綠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