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3)

中午他趕回貨運公司,姚岸立刻要求上班,卻被蔣拿一口拒絕,姚岸無奈道:“我最近請假太多了,公司裏會有閑話,我還要一直做下去呢!”

蔣拿替她夾菜,點點飯碗說:“食不言,乖乖吃飯,病好了就讓你去上班。”

姚岸舉着筷子,食不知味。

也不知是不是針灸起效,姚岸一整天都沒有不适,她出不了門,便只能在屋子裏看看電視,打掃衛生。

下午赤腳醫生來了一趟,從小樓裏走出後直搖頭,對旁人道:“鼻子肯定要塌了,她流産沒多久,身體還很虛,現在又被打成了這樣,也不知道要休養多久才能調理好。”

弟兄渾不在意,反而叫好了幾句,見到姚岸過來,他忙喊了一聲“嫂子”,那赤腳醫生見到一旁的壯漢對這模樣青澀的小姑娘畢恭畢敬,他也不敢大意,幹笑着點頭打招呼。

姚岸笑着回應,進入小樓,她走去關押曉琳的雜物間,杵在門口半響,遲疑不前。

小劉如今顏面盡失,見到姚岸後更是無地自容,姚岸随口問道:“她吃過了嗎?”

小劉搖搖頭:“拿哥說不給她吃,就給點兒水。”

姚岸蹙了蹙眉,“你給她端點兒飯菜吧。”

小劉一愣:“拿哥不讓。”

姚岸立刻道:“你拿哥那邊我會去說,你去給她送飯菜,每天都要按時。”頓了頓,她見小劉一臉不甘願,又語重心長道,“你們現在都是有正當職業的人,一個月的收入比白領還多,犯不着做這種事情,過段時間我就讓拿哥放了曉琳。”把她交給警察。

小劉不再多話,轉身跑去廚房端來了飯菜,姚岸這才如釋重負。

那頭許周為躲在樓梯上偷看姚岸,直到姚岸漸行漸遠,他才收回視線。

昨日蔣拿的怒氣突如其來,許周為難免不忿,事後冷靜下來回憶,他才似有所覺,隐隐約約有些明白過來,卻仍不敢置信。

姚岸和沈綸當真有私情,他無論如何也沒法想象,只是事實擺在眼前,他親眼見到姚岸和沈綸同進同出,蔣拿又因此怒不可遏。許周為思及此,立時忿忿,馬上将姚岸規劃到了曉琳那一類女人,卻又莫名酸澀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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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岸平平安安度過一日,蔣拿抱着她醒來,見她臉色紅潤,松了口氣。

他拿出一個瓶子,對姚岸說:“這個是美沙酮,許周為找了很多路子才買到。”

姚岸舉起來看了看,這一小瓶液體顏色渾濁,她不解道:“這是什麽?”

蔣拿解釋:“這個只有在美沙酮維持治療門診裏面才有供應,戒毒的人抵抗不住,就靠它來維持,不好拿到。”

姚岸随口問:“你們怎麽買到的?”

蔣拿突然有些讪讪,半響才實話實說:“那些戒毒的人,每次只能在裏面當場喝下一小杯,他們有時候會含着一口出來,吐到瓶子裏在外面賣。”

姚岸手上一僵,捏着瓶子,将它塞還蔣拿,不可思議道:“你說真的假的,這麽惡心?”

蔣拿笑了笑,說道:“這玩意兒也不見得好,所以你能忍就忍,別去喝它。”

姚岸不敢再看瓶子,趕緊起床洗漱。

蔣拿仍不願放她出門,叮囑許周為呆在辦公樓裏照顧她。許周為今日對姚岸格外冷淡,只管自己躺在沙發上打游戲機,中午蔣拿不回來吃飯,姚岸随意炒了兩個菜,喊許周為過來吃,許周為只說“不餓”,翻了一個身,繼續全神貫注的打游戲。

姚岸奇怪的看了他兩眼,慢吞吞的吃完飯,又回到卧室,抱着筆記本電腦上網。

她仔細回憶李娅對她所述的細節,尤其是那天在士林大會堂,李娅對她說:“根據我們得到的資料,沈綸從來沒有主動接近過別人,他卻主動接近了你,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至少能夠證明,你有機會靠近他,甚至可能獲得最新的消息。那回我們幫蔣楠查徐英的銀行資料,當時就跟他說過,想知道徐英是否出事,最快捷的方法也許是借住于你,但蔣拿拒絕了。”

姚岸滑動鼠标,不知不覺便有了笑意,她再次搜索“秦來”,寥寥幾條新聞,都是關于當年的販毒案,姚岸忍不住搜索了另外一個名字,摁下鼠标的時候,耳邊似乎還有李娅的聲音:“蔣楠熬了這麽多年,隐姓埋名,就為了搗破這個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販毒集團而已。”

這一次搜索,新聞無數,百度百科裏有他的生平,最新的新聞是他被開除黨籍和公職,以及中央對他的各項查處,和他入獄病亡的各種消息。而他為民所做的善事,卻要翻過幾頁以後才有。

姚岸忍不住鼻頭發酸,扔掉鼠标的那一刻,她突然一陣頭暈,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突襲而至。

許周為玩了會兒游戲機,便跑去飯桌清空剩菜,飽腹後他又無所事事,左右轉了兩圈,突然聽到樓上傳來兩聲低喊,他愣了愣,再細聽時便是一聲高喚:“許周為!”

許周為一怔,立刻疾跑上樓,大力推開房門,正見姚岸抱膝低泣:“我難受,我難受……”

許周為雖然四處購買美沙酮,卻只當蔣拿防患于未然,始終不敢相信姚岸已染瘾,此刻見她哭泣低語,飽受折磨,他呆滞片刻,忙不疊的拿起床頭櫃上的瓶子,手上微微發顫,“你喝這個!”

姚岸拼命搖頭:“不,我難受!”

許周為以為姚岸嫌惡心,他忙倒出一小杯,着急哄勸,姚岸卻執拗着不願喝,許周為只好急急的打電話通知蔣拿。

蔣拿撂下公事匆匆趕回,拿開美沙酮抱住連連發抖的姚岸:“我們不喝,你堅持住!”

許周為急道:“讓她喝一杯就沒事兒了!”

“讓她忍一忍。”蔣拿揮了揮手,讓許周為先離開,許周為杵在原地,恨不得将美沙酮直接灌進姚岸嘴裏,半響蔣拿瞪來一眼,他只好不甘不願的離去。

蔣拿抱着姚岸連哄不斷,姚岸直嚷嚷難受,眼前朦朦胧胧,模糊一片,她再一次涕淚直流。

不知過了多久,她仿佛沒了呼吸,昏昏沉沉的安靜了下來,卻已然精疲力盡。

蔣拿将她牢牢抱在懷裏,撫着她的背低語:“寶貝兒,沒事了。”他聲音沙啞,好似耗盡氣力的人是他。

姚岸悠悠轉醒,天已落幕,骨頭裏仍火燒火燎得有些難受。

蔣拿一聲不吭,将她帶進浴室泡澡,兩人窩在浴缸裏,只專心清洗,姚岸淚水漣漣,卻并不發出聲響,蔣拿只當不知,替她搓背洗發,沖洗幹淨後擦幹身子,又将她抱回了床上。

休息片刻,蔣拿又去熬粥,吹涼後喂她入口,姚岸食不知味,吞進幾口連連嘔吐,面色蒼白。

如此度過一夜,又縫周末,姚岸不敢在此時回家,只好打電話撒謊,姚母說道:“你怎麽突然就出差了,也不早點兒說,我給你買了一大堆你愛吃的菜呢!”

姚岸忍住眼淚,若無其事的笑答幾句,挂斷電話後她悶進被子裏,難受哭泣。

蔣拿蹲在門口抽煙,擔心姚岸被煙味熏到,他又碾熄煙蒂,跑去衛生間洗手漱口,才重新抱住姚岸。

雙休日他推開一切公務,從早到晚陪在姚岸身邊,貨運公司裏唯有許周為知情,他一人進進出出,打點上下,又四處聯絡熟人,高價從戒毒所裏請來一名醫生。

蔣拿寸步不離,姚岸的狀況時好時壞,她的毒瘾并不深,只是從未嘗過這種勝于體膚的苦,像是有一樣最蠱惑人心的東西在向她招手,眼耳口鼻都逃不了這種誘惑。

姚岸用盡全力克制,聽從醫生的安排,鎖在房裏專心治療,白天看書休息,晚上早早入睡。

同事們都以為她重病,打來電話關心,想要過來看望,姚岸連忙謝過她們的好意。

那頭沈綸聽着吳主任的工作彙報,略微走神的看向一直放在抽屜裏的那張照片,姚岸對着鏡頭淺笑,眉眼青澀堅忍,讓人難以想象她屈服時的場面。

沈綸打斷他:“姚岸是不是還沒來上班?”

吳主任一愣:“對,我們研發室裏的那兩個人,還和主樓的約好了要去看她,不過好像被她拒絕了。”

沈綸蹙了蹙眉,揮手讓他離開。

冷空氣南下,出行已需加衣,寒風飒飒,室內卻溫暖如春。

脫毒并不容易,姚岸每日都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按照醫生的囑咐一步一步操作,毒瘾逐漸被壓制住,氣色又恢複如初。

她幾日沒有上班,也不與李娅聯絡,努力讓自己忘掉一切雜念。蔣拿時常帶姚岸外出閑逛,李山中路外的菜場小路是他們每日畢竟之地,攤販對他們早已熟食,斤兩無需報價,稱完直接收錢既可。

姚岸說道:“我以前還想挖塊地自己種菜,可惜弄堂那裏沒有地方,後面的斜坡是個垃圾堆,不能利用。”

蔣拿笑道:“我以為只有老太婆愛幹這種事兒,你要是喜歡,我在貨運公司裏騰塊地給你,以後我們上完廁所也可以節約一下,直接澆在上面,大夥兒還能吃環保蔬菜!”

姚岸嫌棄的推開他,跑去廚房做飯。

三菜一湯轉眼出鍋,姚岸跑去辦公室喚蔣拿,走到門口時正聽他在打電話,“書信聯系?”擡頭見到姚岸,他匆匆撂下電話。

姚岸問道:“你有公事?”

蔣拿笑了笑,随口應付幾句,牽着姚岸下樓吃飯。

食至一半,蔣拿突然問道:“你有沒有徐英的手稿?比如試卷,筆記本。”

姚岸搖搖頭,奇怪道:“沒有,怎麽了?”

蔣拿只說随口一問,并未回答,姚岸直到第二日才知曉。

早晨尚豔陽高照,中午便陰雨綿綿,姚岸站在陽臺上收衣服,見到快遞在鐵閘外遞來包裹,蔣拿親自簽收。

下午蔣拿将自己關在房中,叮囑姚岸有事喚他,姚岸窩在卧室裏上網,不由自主的再次搜索了那個人名,手機卻突然響起。

李娅說道:“我們将徐英的一份手稿寄給了蔣楠。”

姚岸蹙眉不解,李娅慢慢解釋:“徐英的身份是聯絡人,很多事情都需要她把關,她牽制的關系也很多,所以沈綸才要千方百計的找到她。我們剛剛查到,徐英和對方的聯絡方式是書信,她每三個月就上一趟郵局,寄送地址是甘肅的一個小區。”

信件送達後不久,便會有最新的貨物湧入濱州,再擴散到泸川等地,每次的時間都十分吻合,絕非湊巧。書信是一個指令,也是身份證明,信中的具體內容不得而知,沈綸在與甘肅的聯絡溝通中,也許便是因為書信原因而遭遇阻礙。

李娅說道:“對方十分警惕,沈綸對他們來說是陌生人,徐英失蹤,可能沒有人能證明沈綸的身份,甘肅那邊自然就不會交易。所以我們現在想要模仿徐英的筆記,問題是我們不清楚她書信的一慣風格,即使寫出來了,也沒有辦法交到沈綸手裏,讓沈綸寄給對方,從而産生交易。”

姚岸蹲下|身,捋了捋頭發,長發險險的就要貼在地面,尾端似乎有些分叉,她已許久沒有修剪。

姚岸低聲道:“我也許知道,徐老師經常寄家書,有兩回我無意中瞄到過,內容很簡短。”

姚岸慢慢的将內容道出,李娅靜默片刻,才說:“我們原本的方法是蔣楠模仿筆跡,再另作打算引出上家,我想通過你來接近沈綸,也許沈綸會接受你的信。”

姚岸不言不語,李娅聽不到她的回答,又說:“這群毒販,作案七年,販毒網絡龐大,時間不等人,我知道我這樣的請求是過分了,姚小姐,抱歉!”

姚岸心底有道聲音在喊:關我什麽事,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可視線掃到了電腦屏幕上的那一串串新聞,她又突然沒了意識,腦中不由自主的回播蔣拿的一幕幕。

威逼利誘她,買了暴發戶似的金鏈子哄她,狠狠的砸碎玻璃以躲避陳家人,從天而降将她救出泸川,不記得自己的年齡卻要姚岸陪他補過生日,帶着她別扭的約會,換床換家具,派許周為保護她,将她一家救出火場,又偷偷的幫她們家租下房子,找到縱火的胖子,陪她在廣州找徐英,将這裏的卧室裝修一新騙她來住。

姚岸想起那句“如果你要吸毒,那麽,以後你吸一口,我也吸一口,我陪你吸,好不好”,她終于忍不住簌簌掉淚,“嘭”的一聲阖上電腦,壓抑着哭聲,低低道:“我會模仿徐英的筆跡,我來!”

蔣拿在卧室裏潛心研究,卻又無從下手,他不知該不該去問姚岸,可左思右想,他還是否決了。

姚岸身體已經大好,雖然時不時的還會難受,卻比之前萬蟻蝕骨的感覺要好許多,念頭剛啓她便死死掐滅。

傍晚她纏着蔣拿要求重新上班,又說必須要回家一趟,否則父母擔心,蔣拿心知她極其顧家,只答應讓她回去一趟,并不答應她上班,姚岸也不強求。

蔣拿想親自送她回去,一個電話打來,便止了他的行程,蔣拿只好派許周為送她,又千叮萬囑讓她早去早回,姚岸一一應下,整整一周,她終于在沒有蔣拿的陪伴下走出了貨運公司。

車子行至中隽的一家超市門口,姚岸趕緊喊住他:“你這裏停車,我去買點兒東西,我騙爸媽在外地出差,不能空手回去。”

許周為便坐在車中等姚岸回來,誰知左等右等,一根煙燃至指尖了,她還沒有出來,許周為撥打姚岸的手機,卻是關機狀态。他只好往超市裏跑去,卻哪裏還有姚岸的身影。

那頭蔣拿赴約回來,屋外已飄起了綿綿細雨,天空黑壓壓的沒有一絲光亮。他走進卧室想要洗澡,拿出換洗衣物,轉身便見床底下的筆記本電腦電源忽閃,他撈起電腦,掀開屏幕打算關機,屏幕一亮,便見打開的網頁上,一個名字赫然出現。

秦振邦,十一年前時任泸川市市委書記,次年雙規入獄,犯毒瘾猝死于獄中。

☆、78征奪戰

十一年前的泸川市,一片烏煙瘴氣。

秦振邦調任泸川市市委書記,第一個任務便是成立專案組,将橫行于泸川各個角落的黑社會組織逐一擊破,同時整頓一衆政府官員,公安局、交通局、司法局等等,多人雙規落馬。

秦振邦雷厲風行,泸川市人心惶惶。

只是他觸怒了一幹利益鏈條,最後落得一敗塗地。

蔣拿慢慢地關閉電腦,僵硬有力的手指摁壓在上面,銀色的金屬殼仿佛微微凹陷。

暮色深深,細雨飄飄揚揚,悄無聲息,從中午天陰之後,便格外的壓抑。蔣拿點起一根煙,弓着背坐在床沿,煙灰簌簌地往下落,有些沾到了床單上,火星一閃即逝,留下一道灰灰的印跡。

煙霧缭繞中他仿佛回到了最後一次見秦振邦時的豔陽天,高考結束,他前往部隊,秦振邦難得抽空與他吃了一頓飯,最後的告別宴,父子倆平平淡淡,甚為客氣。

蔣拿自嘲一笑,手機鈴聲響起,他扔掉煙蒂,接通時嗓子裏似乎仍冒着一股煙,喉嚨有些沙啞。

“說!”

許周為焦急道:“拿哥,姚岸不見了,她說要去超市買點東西回家,結果我等了半天,進超市找她,到處看不到人。這裏有道後門,後面就是小河公園,我找了一圈還是沒見到人!”

蔣拿一瞬血液凍結,冰似石塊,他立刻撂斷電話,重新撥號,狠狠壓抑住森然的怒氣:“說,你是不是找過姚岸?”

那頭的李娅頓了頓,才說:“非常抱歉,出于工作的保密性,我什麽都不能回答。”

蔣拿冷笑道:“看來,你剛才把我叫出去,是方便姚岸離開?李娅,你要不要試試我的手段?”

李娅低聲道:“我們的工作都有精心稠密的計劃,這件案子也是你多年的心願,我希望你不要意氣用事,我們會保護每一個人的安全。”

蔣拿咬牙切齒:“你知不知道,姚岸有毒瘾!”

李娅靜默片刻,不帶一絲情緒道:“我只希望你能夠相信政府,相信我們大家,另外的事情無可奉告。”說罷,她又突然換了語氣,“現在我可以用私人的身份告訴你,姚岸再三保證,她能抗住,我們會實時監控,一旦情況有變,會立刻讓她離開,保證絕對不會損害她的利益,希望你相信我,也能相信她!”

蔣拿猛得摔掉手機,再聽不進一個字,他焦躁不安的來回踱步,頓了頓,又馬上撿起手機,一邊撥打姚岸的電話,一邊拿上車鑰匙往外跑。

許周為開着車滿大街找姚岸,又想去姚岸家中打探,只是他沒有理由直接上門,想了想,他便直接找到房東,讓房東尋借口去一探究竟。

彼時姚岸正站在新小區的某棟樓外,擡頭見到窗戶裏漆黑一片,她徘徊一陣,幹脆蹲到了牆角邊。

綿綿細雨落個不停,草坪上又濕又泥濘,姚岸剛踩一腳,鞋面便沾了一抹綠棕色,她不由想起有一回蔣拿蹲下來替她擦腳,這般粗魯的大男人,卻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腳,都不敢用力,姚岸笑了笑,涼飕飕的雨水被阻隔在外,溫暖攏在身上。

天色越來越沉,路燈昏暗,零星幾盞并不能充足照明。姚岸搓了搓胳膊,腿已蹲得麻木,她沒有手表,也不敢打開手機看時間,她看着前面的居民樓裏一盞盞燈齊齊點亮,估算現在不過才七八點,也不知沈綸何時回來。

熟悉的齧咬感以極為緩慢微弱的速度擴散,姚岸輕輕哼歌,曲調舒緩,在雨夜中猶能讓人靜心。哼了一會兒,她愈發覺得冷了,也許是衣服太過單薄,她擤了擤鼻子,晃晃腦袋讓自己保持清醒,可齧咬感也愈發清晰。

孤零零一個人時,她才明白她有多脆弱,無助害怕以及對某種東西的渴望,随時都可能擊垮她。姚岸霍然起身,沿着牆邊來回走動,時不時的拍打腦袋,想要驅趕這種威脅,可仿佛是在做無用功,她越來越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燈光大亮,車子停伫片刻,又慢慢倒退離開,刺眼的燈光漸漸消弱,有人撐着傘,慢悠悠地走在青磚小道上。

沈綸看向濕淋淋的姚岸,怔了怔,将傘舉過她的頭頂,一聲不響的等她開口。

姚岸仰起頭,眸中噙淚,一層水霧覆在上面,在雨夜下尤為清亮。她顫了顫唇,低低道:“幫我。”

沈綸蹙了蹙眉,輸入防盜門的密碼,在前領路。

樓道門阖上的那一剎那,一輛吉普車“嗖”地擦過草坪駛來,車燈的光束穿過細雨,直直照在姚岸側身,下一秒樓道外空空蕩蕩,再無一絲生氣。

蔣拿怔怔的盯着前方,擺在儀表臺上的手機正在通話中,李娅語重心長道:“最多幾天時間,姚岸向你保證,她并不笨,不會傻乎乎的讓自己出事,她會見機行事的,蔣楠,她是個好姑娘,她愛你,她也知道你愛你的父親。”

蔣拿一字一句,狠厲道:“我——不——需——要!”

李娅撂下最後一句話:“這是她的自由,你可以當做與你無關,也請相信她的能力,只要把信交給沈綸,她就完成任務了!”

蔣拿不知有沒有聽進去,手機屏幕暗了下來,他将車燈熄滅,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

姚岸随沈綸進屋,抱着胳膊瑟瑟發抖,長發上沾了一層水珠,濕漉漉的貼着臉頰。

沈綸打開暖氣,又取來一塊毛巾遞給姚岸,姚岸接過毛巾随意擦了兩下,聽沈綸問道:“毒瘾發作了?”

姚岸抿了抿唇,克制着欲|望:“沒有。”

沈綸勾了勾唇,走近她問:“那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姚岸擡眸看他,從包裏掏出一張信紙,低聲道:“到底是不是你帶走了徐老師?”

沈綸擰眉不語,姚岸繼續說:“之前在廣州的時候,我跟徐老師見過一面,今天才發現她把這封信夾在了我這個包的夾層裏,她原本打算出國了,可結果……”

沈綸一把奪過信紙,低頭閱覽,信上的內容是讓姚岸小心沈綸,還提到了濱州老家的宅子,希望姚岸能抽空替她照看,落款處卻沒有署名。

姚岸又說:“我一看筆跡,就肯定是徐老師,她的筆跡我會模仿,所以我知道是她。”

沈綸聞言,立時擡了頭,姚岸自顧自道:“我想我并不完全清楚你跟徐老師之間的事情,但假如是你帶走了她,希望你能讓我跟她見一面,她年紀大了,身體一直都不好。”說着說着,姚岸又擤了擤鼻子,難受的有些語無倫次,“就見一下,我把她當成媽媽一樣,我想找到她。”

姚岸淌了淚,捂住臉蹲下來:“我不想吸毒,我真的不想,徐老師已經把毒瘾戒了,她一定能幫我……”

沈綸不置一詞,靜靜俯視姚岸,哭咽的聲音比上次愈發可憐痛苦,似乎精神已崩至極限,飽受折磨難以忍受。

半響他才蹲下來,猶豫着伸出手,輕輕的覆在了姚岸頭頂,低聲道:“她沒有事,很安全,我讓你跟她見面。”

姚岸一怔,猛地擡頭,眼紅鼻腫楚楚可憐,她淚眼朦胧的呢喃:“真的?”

沈綸點點頭,又不緊不慢道:“不過有條件。”

“什麽?”

沈綸勾了勾唇,并不答話,他将姚岸扶到沙發邊,轉身去廚房倒來一杯溫水,問道:“你這幾天沒上班,去了哪兒?”

姚岸抿了抿唇,捂着杯子回答:“在外面。”

沈綸坐到她身邊,挑起一撮濕發,輕輕搓了搓,慢慢道:“留在我這裏。”

姚岸一怔,偏過頭看他,沈綸專注的擺弄那搓頭發,說道:“留在我這裏,兩周後我帶你去見徐英,就是這個條件。”

玻璃窗上挂着一層密密麻麻的水珠,時而消匿,時而聚集,時鐘一刻一刻游走,慢得仿佛能看到在一秒的間隔裏,聽到呼吸從鼻尖緩緩淌出,停滞不前的聲音。

吉普車內滿是煙霧,蔣拿被煙熏得眼痛,他微微眨了眨,再擡眼,就見樓上的燈熄滅了。

有人突然敲了敲車窗,蔣拿慢吞吞的轉頭,正見許周為怒氣沖沖,“我就知道肯定是跑來了這裏,拿哥,我現在就上去把姚岸帶下來!”

蔣拿扔開煙蒂,立刻推開車門,二話不說就跑到樓道門口,狠狠的用力踢鐵門,鐵門砰砰作響,不一會兒就驚動了一樓的單元,住客罵罵嚷嚷的開門出來,剛喊了一句,就被蔣拿狠狠推開,許周為也一道跑了上去,那住客忙不疊的跟在後面叫喚,一路追到了樓層。

蔣拿重重踹門,喊道:“姚岸,你給我出來!”

他連喊數聲,額上青筋直凸,聲控的樓道燈遲遲不滅,不一會兒便見有人出來開門,沈綸悠悠的叫了一聲“蔣總”。

那住客看出是感情糾紛,不想惹是生非,又悻悻的跑下了樓。

蔣拿用力推開他,直接沖進屋內:“姚岸,出來!”

沈綸伸手阻攔:“她累了,已經睡下了。”

蔣拿怒不可遏,猛地揮來一拳,卻不想沈綸微一側身便躲開了。大門未關,對門的住戶聞聲打開門,見到裏頭的情景有些不妙,忙不疊的打電話通知保安。

蔣拿一把拽住沈綸的衣領,又重重揮去一拳,這一下沈綸來不及躲閃,面上實實在在的中了一拳,突聽一道喝止聲傳來:“蔣拿!”

蔣拿一怔,立刻甩開沈綸,朝姚岸跑去。

姚岸面色蒼白,甚是虛弱,聲音卻聚滿了怒氣:“你給我滾!”

她邊喊邊将蔣拿往門外推,卻猶如蚍蜉撼樹,推不動這塊石頭半分,蔣拿面色鐵青,拽住她的手腕便往門口扯,沈綸上前攔截,卻被蔣拿高吼一聲踹得遠遠的,這一幕正巧被上樓來的保安瞧見,幾名保安忙沖進來,圍在蔣拿身邊讓他放人。

姚岸也将他又推又趕,就是不願随他離去。

蔣拿一聲不吭,只執拗得盯着姚岸,洶洶的戾氣震懾的旁人不敢近前,姚岸淚水漣漣,有氣無力道:“我求求你了,你走吧,我們就這樣好不好?”

蔣拿雙目爆紅,将姚岸的手腕捏得緊緊的,眼裏仿佛瞧不見她的痛楚,半響他才緩緩松開手,保安已經打電話報警,蔣拿嗤笑一聲,卻低低道:“我等你回來!”

屋內終于安靜下來,樓道裏無聲無息,大門随風緩緩阖上,姚岸仍呆呆的立在原地。

沈綸從冰箱裏取出冰塊,敷了敷臉上的傷口,又問道:“怎麽不跟他走?”

姚岸沒有回答,許久才悠悠開口:“我不想他看到我這樣。”

沈綸勾了勾唇,眸中卻無一絲笑意,他走近姚岸,撫了撫她已幹的長發,聲音低沉如淵:“你就這麽愛他?”不待姚岸回答,他轉身就回了卧室,不再管她。

那頭保安将蔣拿二人一路“送”到了小區外的馬路上,許周為罵罵咧咧,氣急敗壞,直說要給沈綸一個教訓。

蔣拿不言不語,将吉普車飚到極限,許周為握着扶手,也不敢說自己的車子就停在小區外頭。

片刻到達貨運公司,蔣拿甩上車門就走,許周為恨恨地踢了踢車子,煩躁得往小樓走去。

蔣拿打開吊燈,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字條,手上不由自主的微微發顫,字條上的字跡筆力鋒勁:

最多兩周,我恨你!

蔣拿倏地一笑,眼淚奪眶而出。

姚岸在陌生的卧室裏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時刻都警惕地盯着卧室門,李娅發來最後一條短信,告知姚岸她們的具體位置,就在對面樓的屋子,她們時刻監視着這裏,姚岸稍稍安心。

只是螞蟻噬咬的感覺總若隐若現,姚岸深深呼吸,仍是無法入睡。沈綸突然敲門,低聲道:“茶葉盒我放在門口,有需要自己拿。”

姚岸一愣,半響不再聽見動靜,她繼續躺了片刻,四肢仿佛漸漸抽離。

姚岸猛地掀被起身,往門口跑去,拿起茶葉盒關上門,從裏面取出一粒晶體,又摸黑拿起一件擺設,學着沈綸的動作将它敲成粉末,蘸起一抹含進嘴裏,她終于躺回了床上。

沈綸坐在隔壁的書桌前,電腦上的監控裏漆黑一片,卻也能拍清那一連串的動作,他輕輕叩着桌子,面色沉沉,不喜不怒。

暗夜幽幽,似乎總也等不到黎明,姚岸悶在被中,碾了碾手上的粉末,想起臨行前李娅的種種叮囑,她心跳如鼓。

姚岸離開了貨運公司,消息傳至兄弟們的耳中,是在第二日的中午。

辦公樓的大廳裏,滿地煙灰,門一開,煙灰便被風卷席亂舞,一室都是嗆人刺鼻的氣味。手下放下飯菜,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找到兄弟們憤憤不平,誓要将沈綸收拾得跪地求饒,又讓許周為吱個聲兒。

許周為“呸”了一聲,猛地灌了一口酒,面紅耳赤的不言不語。

姚岸醒來後便将茶葉罐頭狠狠地扔進了抽屜裏,整個人都精神不佳,她對着洗手間的鏡子照了照,往臉上澆了一些水,又重重拍打幾下,面色終于稍稍紅潤。

走到屋外,正見沈綸坐在餐桌上看報紙,清茶袅袅的騰着熱氣,午時的太陽嬌嬌弱弱,溫度頗低。

沈綸頭也不擡,将手邊一個瓶子往前推了一下,漫不經心道:“這個是美沙酮,以後來瘾頭了,就喝一小口。”

姚岸瞟了一眼,瓶子裏的液體與蔣拿給她的那種一樣渾濁,她愣了愣,輕輕的應了一聲。

沈綸讓她坐下吃飯,見姚岸舉起筷子了,他才開口:“既然不想蔣拿看到你這樣,你就慢慢戒毒。你需要什麽只管開口,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切。”

姚岸點點頭,低聲道:“我想盡快見到徐老師。”

沈綸含笑道:“如果我說,我想你跟蔣拿徹底分手,你才能見到徐英,你會怎麽樣?”

姚岸一怔,捏着筷子一聲不吭,沈綸笑了笑,又低頭看報紙,不緊不慢道:“我喜歡你,你可以考慮一下,我也許不是善民,他也絕對不是好人,我至少能讓你過得平平安安,不會染上這種東西。”

姚岸塞了一口飯,垂頭低語:“不是他讓我染上的。”

沈綸動作一滞,扔開報紙起身,往房間走去,經過姚岸身邊時,他又頓了頓,輕輕握了握她擺在桌上的左手,低聲道:“手機給我,這段時間就乖乖呆在這兒。”

姚岸抽出手,蹙眉仰頭:“你要我呆在這裏做什麽?”

沈綸一笑:“到時候告訴你。”

姚岸住在沈綸家中,不上班也不回家,她之前對姚母撒謊,出差時間并不靠準,只時不時的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如今沈綸繳了姚岸的手機,姚岸擔憂道:“我爸媽會擔心的。”

沈綸便說每日定時讓她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姚岸無可奈何。

下午沈綸終于進入正題,取來一疊紙遞給姚岸,讓她模仿徐英的筆跡,按照紙上的內容書寫。

姚岸翻了翻每張內容不一的紙,上面均是一串串的地名,地點在南江市。她不解道:“你要我模仿徐老師的筆跡做什麽?”

沈綸說道:“自然有用,你照寫吧,也許用不了兩周,我就能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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