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埃瑞克進門的時候菲裏克斯正在打電話。

在埃瑞克這樣一個幾乎不懂任何外語的人聽起來,法語就像是一個人懶得說話而不得不說上幾句,因此滿心不情願地嘟嘟哝哝,時不時又有些氣喘籲籲的。因此他頭一回聽見“法語是最美麗的語言”那句話時簡直要大笑特笑,覺得法國佬真是不要臉到家了。然而這時候聽到菲裏克斯說這種語言,讓他突然覺得,那句話好像也不是那麽可笑了。

菲裏克斯把眼光轉向了埃瑞克,微笑着向他擡起了一只手,做了個“五分鐘”的手勢,随即繼續握着手機喁喁私語。

大部分時候都是電話那頭的人在講,菲裏克斯只是聽着,只偶爾插入一兩句。他的語調柔軟而甜蜜,每一個音節聽來都仿佛帶着無盡旖旎的意味,那些氣喘籲籲的發音尤其令人迷醉。——要不是偷聽別人打電話和盯着別人看都被公認為極其不禮貌的事兒,埃瑞克恨不能一直走到近前,好不要漏掉那兩片唇間吐出的每一個字。

“Oui, bien. Je t'aime aussi* .”菲裏克斯說。

埃瑞克聽懂了這句話裏的一部分——全歐洲人都懂的那句話。一瞬間有種奇怪的感覺攫住了他,他不受控制地轉過頭去,不再朝菲裏克斯的那個方向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那是什麽:一種決難說是正大光明的情緒。他在嫉妒(或者羨慕)電話那頭的人和聽到那句話的耳朵——那個柔軟口音在耳畔低低說出來的那句話。

緊随着這個念頭,羞愧和難以置信湧入了意識。他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這太可笑了。菲裏克斯只是一個在這裏臨時寄宿的人。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他認識他還不到三十個小時。

菲裏克斯又說了一句什麽,又急又快。然後他挂了電話,轉向埃瑞克。

“嗨,你回來了?”

“你在給情人打電話嗎?”

埃瑞克脫口而出,随即幾乎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菲裏克斯楞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不,是我媽。”他輕松地說。“離家出走的小孩需要向媽咪報備。”

埃瑞克想要說些什麽來回應這一句玩笑,但這完全不可能。言辭本來就不是他的領域,更不用說在菲裏克斯面前,他好像永遠找不對合适的詞。

“我說,你這個人到底是有什麽誤解啊?” 菲裏克斯舉起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你覺得有情人的人會在長周末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鄉下閑逛麽?”

埃瑞克感到耳根火燒火燎,急切地想要另起個話題來轉移掉對那句蠢話的注意力。幸運的是,他馬上就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菲裏克斯,你的頭發是怎麽了?……剪短了?”

他記得菲裏克斯的頭發原本是一種頗為奇特的造型,長約及肩,底端有幾寸染成了黑色。而現在則變成了清清爽爽的一頭短發,金燦燦地不帶一絲雜質。

“臨時在鎮上找了家店剪的,”菲裏克斯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威爾翰和搭檔’什麽的。”

“‘威爾翰和搭檔’!”埃瑞克有些驚訝。“那是我們這兒最難預約到的一家店。你沒有預約他們竟然也給你剪了?你是怎麽做到的?”

“哦,我本來沒想去的。我自己用剪刀把頭發剪短了一段。剪得太糟糕了,活活像是被山羊啃過的一樣。”菲裏克斯若無其事地說。“所以我只好跑去理發店求他們幫忙善後。他們一開始不幹,說一定要提前預約什麽的,後來就不再堅持了。——大概是因為我一直頂着這麽可怕的發型悲傷地坐在理發店的臺階上,讓他們擔心,呃,過路人會誤解是他們把我搞成這個樣子的。” 他的綠眼睛裏閃耀着戲谑的光芒。

埃瑞克忍不住大笑起來。窘迫的感覺消散了。

“是哪一個給你剪的?威爾翰還是漢斯?”

“漢斯,那個小個兒。我覺得他的手藝很棒。”

“你個幸運的家夥!他從來沒給我剪過。不知道為什麽我從來約不上他的號。”

菲裏克斯有些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可能約上他的號。因為你在他們的黑名單上。”

“什麽?”

“當然我是在開玩笑。漢斯覺得你人不錯。” 他綻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他還向我推薦了你常去的那家店,我在那兒買了兩件衣服。”

“你有沒有去我跟你說的那家意大利菜館吃午飯?”

“沒有。我還沒走到飯店就接到了一個電話,需要幫公司處理點急事,于是我在面包店裏買了個夾心面包就回到了這裏。”菲裏克斯向身後的寫字臺上指了一下。“抱歉用了你的電腦。”

“噢,沒問題。”埃瑞克說。“我說過的,你可以随便用這裏的一切東西。”反正這裏也馬上就不是我的家了。

“完事了以後我就在這裏聽音樂和上網,看院子裏的松鼠。”他向窗外的那棵冷杉揚了揚下巴。“埃瑞克,你有沒有從那棵樹爬下去過?”

埃瑞克從沒想到過這個可能。“沒有。”他走到寫字臺邊,打量着緊靠窗口的那棵樹。“似乎可以……不,我想不行,會掉下去的。太危險了。”

“簡直難以相信你是住在攀岩館裏的人。”菲裏克斯說。“對了,我要是你的話就把主頁上的那張照片換掉。”

“什麽照片?”

他這才注意到桌上打開的電腦屏幕上是他們攀岩館的網頁。墨綠的背景上,“弗裏茨和朋友們的一角天地”字樣下有一張像素模糊的照片:他自己戴着安全盔,穿着灰色上裝和運動褲,站在同樣裝束的弗裏茨身邊,兩個人都笑得陽光燦爛。

埃瑞克不知道弗裏茨為什麽會挑選這一張舊照片放在他們的網站主頁上,當然他也沒反對過,網站本來就是弗裏茨一個人在管着。他只能猜想那張照片對于他的繼父而言有特別的紀念意義:當時他在攀岩館裏參加少年班的攀岩夏令營,他母親經常來看他們訓練,在某次休息時間裏她給他們拍下了這張照片——那大約是他們三個人最和諧的一段時光。另一方面,照片裏的他才十三歲,個頭尚未發育,站在體格壯實的弗裏茨旁邊,看起來特別有“親愛的老爸和寶貝大小子”的感覺。後來他迅速長到了能輕松俯瞰弗裏茨頭頂的高度,看上去就不大像那麽回事兒了。

“我覺得你應該換個網頁設計,拿掉這張老土的照片,”菲裏克斯看着那張照片說。“再貼上一堆你自己現在的照片和Instagram賬號:你又好看又有型,這肯定會為你帶來好多顧客。”

“我沒有Instagram賬號。”埃瑞克說。“而且也沒那個必要,反正場館已經關門了。”

“為什麽不繼續做下去呢?你不是繼承人嗎?”

“我是,但不是唯一的繼承人。”埃瑞克回答道。

于是他把弗裏茨的遺囑、法定繼承權和攀岩館的命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菲裏克斯。他其實并不大想提這件事,可既然開了頭,他很自然地就把一切從頭到尾又說了一遍。菲裏克斯有一種淡然的态度,也許是因為事不關己,他只是專注地聽着他講,不時接上一兩句話;他也沒有如他所擔心的那樣表示同情或憐憫。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呢?”菲裏克斯問。

“想辦法把場館賣掉。鎮子西面有另外一家攀岩中心,比這間大得多。我打算去問問他們願不願意買下來這裏作為分部。要是他們沒興趣,就只能賣給不動産經紀人,也許會拆掉或者重新改建成別的樣式再賣出去。”

“埃瑞克,我是說你自己——你怎麽辦?”

“我還不知道。我有一些零碎的工作,攀岩者協會和登山協會的委托,帶野外團和訓練項目什麽的。另外我還在攀岩中心裏教初級課程,給人上私教課。要是場館賣掉的錢夠多的話,剩下來的錢也許還夠我分期付款買個小公寓……不夠也沒關系。”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粗壯有力的手指,一些指節上纏着攀岩繃帶。 “總會有辦法的。”

菲裏克斯看着他。“但不能保有這間攀岩館讓你非常難過。”

“是的。”埃瑞克勉強微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菲裏克斯為什麽總是那麽一針見血。

“我十四歲就在這裏了。這麽多年,好像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着它 ……我都不知道沒了它該怎麽辦。”

“埃瑞克,你是有執照的攀岩訓練員吧?”

“是的,頂繩和先鋒的兩種執照我都有。”

“那你有沒有想過,”菲裏克斯說。“或許你也可以去別的地方?”

“我不知道。”埃瑞克遲疑地說。“……我想不會。我喜歡這裏。”

“你去過別的地方嗎?我是說,比斯圖加特更遠一點的地方?”

“我只去過一次柏林,還去過薩爾茨堡,從前學校組織的。” 埃瑞克說。“我們很少旅行,場館開着就沒有假期。”

“所以你從出生就只待在這裏?”

“我不是在這兒出生的。之前我們——我和我媽兩個人的時候——住在多瑙河南岸的地方。我們搬到這裏是因為我換了學校,原來住的地方沒有公共汽車到新學校。”埃瑞克說。

“但我感覺攀岩館才是我的第一個家。小時候我們總是搬來搬去的,到了這裏才終于安定下來:我有了喜歡的學校和老師,有了要好的朋友,很多的山和森林,還有攀岩館——弗裏茨總說這個場館将來會是我的。我也以為……”

他顫抖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了他內心深處潛藏着的對死者的那絲怨恨:弗裏茨沒把所有事情處理好就選擇了一死了之。這令得他、狄亞娜和大家都失去了攀岩館,失了業,失掉了生活的重心——這麽多年以來一直支持着他們的共同目的。

埃瑞克搖了搖頭。抱怨弗裏茨是不對的。而且現在想這些也都沒了意義:事情已經決定了。他看了下表,打算換個話題。

“菲裏克斯,我六點鐘出發去鎮上的那家攀岩中心教課。你要不要一起去?你可以在那兒玩一會兒,要是你對攀岩也有興趣的話。”

“我想我可以試試。”菲裏克斯又瞥了一眼屏幕。“我中學的時候還是攀岩者協會的成員。不過當中擱下了好多年,直到最近才又開始嘗試一些練習。”

“那家旁邊有個很棒的披薩店,等我下班後我們可以在那兒吃晚飯。”

“聽起來很棒。”菲裏克斯說。他伸手要去關電腦顯示器,忽然又停了下來。

“埃瑞克,為什麽你電腦上的默認浏覽設置是無障礙模式?”

埃瑞克感到有些懊惱。他好容易才結束了一個不愉快的話題,不防卻迎頭撞上了另一個。倒不是說這些事他想要對菲裏克斯有所隐瞞,只是談論它們也無濟于事。他的困難和麻煩事兒太多了。而他能和菲裏克斯共度的時間是那麽寶貴,為什麽要用來談論這些呢?

菲裏克斯單刀直入地說:“你的眼睛是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不是眼睛的問題。”埃瑞克說。“我有閱讀障礙** 。”

他在寫字臺前坐了下來,抓過一張紙來,在上面寫了自己的名字。ERIK BERGMANN。每一個字母都寫的很大,分得很開。“看,至少間隔得有這麽大,我才能一下子讀明白,否則它們就會在視野和腦子裏糾纏成一團。”他解釋道。“看簡單的東西時,我學會了先記住——像圖片一樣——然後在腦子裏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拼寫出來。但是看大段的文字還是很吃力。所以浏覽一般網頁的時候,我會使用無障礙模式,比我自己讀要快得多。”

“是這樣啊。”菲裏克斯說。“你從小就有這個問題嗎?”

“是的。我小的時候這個問題更嚴重些,幾乎沒辦法讀任何東西,在社區學校裏待了幾年什麽也學不會。後來我去了專門的輔助學習中心,才慢慢學會了讀書寫字。”

“你轉學就是為了這個?”

“對。”

“那挺不容易的吧——之前在社區學校的時候?”

“有一點兒。”他承認。“不是太嚴重。社區學校的有些孩子不太友好……他們總是一刻不停地管我叫白癡,笑話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當然我那個時候的确也是非常遲鈍。”

“你一點兒也不遲鈍。”菲裏克斯說。“我也在社區學校裏待過,知道那兒是什麽樣。總有些混蛋孩子會憑仗着自己的那一點點優勢欺負別人。”他的綠眼睛裏暗沉沉的,伏着一抹陰郁的神情。

菲裏克斯一定有過類似的遭遇。埃瑞克想。他能輕易想象那種情況:一個像瓷娃娃一樣精致漂亮的男孩,在混齡的社區學校裏是最容易取笑和欺侮的對象。

“好在我們也都安全地長大了。”他說。他看着菲裏克斯抓着桌子邊緣的那只手,很想握一握它來表示一下理解,可又覺得這麽做好像并不大妥當。

“你應該把他們都揍一頓,他們就學會閉嘴了。” 菲裏克斯說。

埃瑞克向他微笑。“打人可不行。”他有意加入了幾分輕松的語氣。“打贏了也不會讓他們覺得我聰明。再說那時候我個子很小,多半是誰也打不贏。”

“不是能打贏的問題,你得讓他們覺得痛,再混蛋的家夥都怕痛。”菲裏克斯冷冷地說。“就使出你最大的力氣,往你覺得最能讓人痛的地方下手。等到他們覺得你有點瘋瘋癫癫的時候,就再不敢做什麽了。——誰都不敢惹瘋子。”

他停了下來,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抱歉,我不該用自己的那一套對你評頭論足。我的想法經常很偏激。——我從小就是個問題小孩。”他偏着頭向他粲然一笑。他的聲音又恢複了之前的樣子:輕松,愉快,帶點點柔軟的嘲諷。

那笑容讓埃瑞克覺得困惑,又有些心慌意亂。他盡力把視線的焦點移到菲裏克斯的眼睛而不是那彎曲的嘴角上——有了前一夜裏那種匪夷所思的經歷之後,他發現自己很難做到看着那美好的唇瓣而不想入非非——但那雙綠眼睛也同樣讓人心神不寧。菲裏克斯斜靠在他身側的書桌上,離得他那麽近,他只需要一伸手就可以把他摟到自己懷裏去……這個念頭令他坐立不安,然而他怎麽也無法把它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我不覺得你有什麽問題。”他低聲說。

“你昨天還覺得我是離家出走的不良少年。”他笑容裏嘲弄的意味加深了一層。

“我不覺得你有什麽問題。”埃瑞克小聲而固執地重複。

他看着菲裏克斯的眼睛。像翠銅石一樣剔透的綠色瞳仁,在不久以前他見過它們浸在晶瑩水色裏的樣子……他感到呼吸幹澀,竭力把頭腦中浮起的場景推到一邊去:菲裏克斯在他的懷裏,濕漉漉的臉頰緊貼着他的脖頸和胸膛。

菲裏克斯看着他,沒有說話。房間裏的空氣一下子變得粘稠無比。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問題,我也一樣。” 埃瑞克有些勉強地補充。

“完全不一樣。——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麽。”菲裏克斯說。他伸出了一根手指,輕輕地叩擊着身旁的桌面。“天,說真的,埃瑞克,我覺得你對我有一些錯誤的感覺。”他若有所思地望向他。

埃瑞克的心狂跳起來。——他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

“你喜歡我,”菲裏克斯說。“遠超過我應得的。”

埃瑞克的心差點跳出了喉嚨。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那句話剛剛釋放了一個魔咒,把他牢牢地釘在椅子上,動彈不得,等着下面的話。

“人決不會主動邀請全不知來由的陌生人來家裏過夜,除非實在是很喜歡對方。”菲裏克斯平心靜氣地說,嘴角依舊帶着那點輕快的笑意。“你喜歡我,信賴我。這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為你是個好人——讓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好法,而我卻不是:我有很多的壞心眼兒。倘若你允許我更加坦率一點的話,我并不想當你可以交心的那種朋友。我跟你講過我有焦慮症的事。據我的經驗,大家都很害怕精神上有問題的人,哪怕只是些小問題也足以讓人敬而遠之。但就算是那種說法也沒讓你警惕起來,對我保持點防備之心。”

“我為什麽要防備你?”埃瑞克終于找到了語言。“你能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我根本沒什麽可以失去的。而且我比你強壯得多。”

“你比我強壯,但你心腸很軟,又毫無戒心。”菲裏克斯說,語氣平淡而自然,好像僅僅是在指出盡人皆知的事實。“你的電腦和手機甚至都沒有密碼鎖。別忘了我是學通訊技術的:我完全可以欺騙你,偷走你的財産,或者傷害你。”

埃瑞克感到一陣雞皮疙瘩順着脊骨爬了上來。他意識到菲裏克斯不是在開玩笑:他的确可以。

——但他為什麽要那麽說出來?

“你不會那麽做的。”他說。

“你根本不知道我會不會。”菲裏克斯說。“你對我一無所知。”

一股突如其來的怒氣湧入心間。埃瑞克猛地站了起來。

“你是在吓唬我。”他居高臨下地看着菲裏克斯,胸脯急劇起伏。“我不懂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如果你不想留在這兒的話,你完全可以走開。”

“你誤會我了,”菲裏克斯說。“我當然想留在這兒。非常的想。”

埃瑞克瞪着他。他覺得這會兒好像菲裏克斯說的每一句話都能讓他當場腸子打結,呼吸停頓。

“我想今天晚上和你一起去那個攀岩中心,像你提議的那樣。我也想明天和你一起去‘晃岩’,爬爬山,回收你丢在那兒的裝備。我喜歡這兒,想整個周末都留在你這裏。因此有些話我覺得還是說開了比較好:埃瑞克,你不能夠因為有個人一時情緒失控地倒在你手臂裏哭了一會兒,就認為對方是個好人并且需要你的幫助。——我并不是那樣的人。你那種毫無保留的好意在我這裏是完全放錯了對象:它們讓我很不自在。”

他的綠眼睛毫不躲閃地迎着埃瑞克的目光。

“……你要我怎麽做?”埃瑞克問。

“正常地對待我,像對任何一個你剛認識沒多久的人那樣。別想要一廂情願地幫助我,也別說那些好像你很了解我的話。”菲裏克斯說。“聽着,我很情願為我的食宿承擔費用,那會讓我感覺比較舒服。”

“我不要你的錢。”

“好吧,不給錢。”菲裏克斯微笑了一下。“那我可以留下來嗎,埃瑞克?”

埃瑞克盯着他看了幾秒鐘,然後轉開了視線。一時間他幾乎聽到腦袋同時有好幾個聲音在大聲地叫嚣。他真想叫他馬上出去,離開這個溫暖惬意的房間,離開這個施瓦本阿爾卑斯山區的小鎮和埃瑞克·貝爾格曼的生活,永遠也不要回來。

“……當然你可以留下。”他聽到自己有氣無力地說。

“謝謝你。”菲裏克斯說。

“——現在你要吃點兒蜂蜜小餅嗎,在你去工作之前?”

作者有話要說:

* “噢,好的。我也愛你。”

**閱讀障礙(Legasthenie;或讀寫障礙,縮寫為LSR)是在将口頭語言轉換為書面語言(或反過來)方面出現幹擾的統稱,其成因複雜,未有完全定論,但多認為是由基因缺陷引起,因人而異有不同的表現症狀。德國有4%的學童有讀寫障礙,根據嚴重程度接受不同的治療和輔助教育。讀寫障礙常會被誤認為智力低下,但事實正好相反,在智商檢測中表現出遠高于其讀寫能力的水平正是讀寫障礙的一個确認指标。

埃瑞克有閱讀障礙在前文已有多處提及。在設計這個人物的時候,受到了現實中認識的人的一點影響:我認識一個有嚴重讀寫障礙需要就讀特殊學校的孩子,非常聰明、細心而溫柔。我因此了解到全世界約3-7%的人有讀寫障礙(有認為實際上可能有高達20%的人有程度較輕的相關問題),這些人如果不在早期接受治療(讀寫障礙治療得越早效果越好),只能停留在很低的文化水平(相反若獲得有效治療和針對性教育則有就讀大學和完成高等教育的機會)。這是非常令人痛心的事:他們原本可以獲得更好的教育和事業發展的機會,但卻被認為是愚笨,被不公平地指責不努力,被毀掉了自尊心和更美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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