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從攀岩館方向出發到山頂的路是距離最短的路線,因而也最為陡峭。埃瑞克倒是很喜歡這樣的路:盤根錯節的樹根和嶙峋的石塊組成了天然的階梯,一些地方需要手足并用才能爬得上去——有點兒像是攀岩。走在這樣的路上,頭頂是無數枝幹撐起的青翠斑駁的穹窿,踩着樹根和落葉、散布其間的草葉和泥土,呼吸着森林裏特有的、能聞出四季和天氣變化的氣息,讓他感覺自己是生活在林間的一只動物,在天然的領土地界裏穿行。

對于徒步者而言,今天實在是個再好不過的天氣。陽光和暖,空氣幹爽而冷冽。森林的一部分已經醒來,鳥鳴啁啾,樹梢頂端閃動着金色的光芒;而另一部分猶自深埋在青灰色的陰影裏,有暗夜的氣息在那裏徘徊,草葉上露水未幹,青苔和落葉下的泥土散發出潮濕厚重的氣息。在這樣的坡度上行走,沒一會兒就渾身熱乎乎的,好像身體裏的動力系統被觸發了,開始運作起來,不斷地迸發出新的能量和熱力,源源流淌着,被血液送到四肢百骸的每一個末節。——讓人覺得又興奮又愉快。

就這個坡度而言,他們走得相當快。有了之前的經驗,埃瑞克知道他完全不必擔心菲裏克斯是否跟得上的問題。菲裏克斯走路的樣子總讓他想起一只鹿或狍子,行動敏捷,腳步伶俐,輕輕巧巧地在蜿蜒層疊的樹根之間跳來跳去,無論是潮濕粘膩的落葉或者踩上去搖搖擺擺的石頭,他都能應付有裕,尤其在那些陡峭崎岖的地方更是得心應手。到了後來,他一直走在了他前頭,而埃瑞克需要相當努力才能跟得上他。

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地到達了山頂。兩個人都氣喘籲籲,額頭、脖頸和脊背汗津津的,散發着熱氣。埃瑞克從背包裏翻出了兩個蘋果,扔給了菲裏克斯一個。他們大口咬着蘋果,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蘋果又涼又甜。

“我最喜歡徒步的一點就是它能讓一切東西都變得特別好吃。”菲裏克斯咬着一大塊蘋果含含糊糊地說。“快看下你的時間記錄,我們是不是只用了Komoot上建議時間的一半?”

“差不多,你跑得我都快跟不上了。”埃瑞克說。 “看不出來你真是訓練有素啊。”

“我感覺你在以貌取人。”菲裏克斯說,又咬了一口蘋果。“你知道我經常徒步漫游。——而且我跑得比你快不是很自然的事兒麽?我可沒有那麽多的體重需要負擔。”

埃瑞克有點臉紅。有那麽一兩秒鐘他考慮着回擊,想反唇相譏菲裏克斯是個骨瘦如柴的小矮子,可立刻就放棄了。衣服下那嶙峋骨節的感覺仍然在他的手掌之間。那些樣子可怕的傷痕,以及他把嘴唇貼着它們那一刻心裏的感受,阻止他向菲裏克斯說出任何與此相關的話。

他三口兩口地吃完了蘋果,把果核丢進了落葉堆。

“就算我有這麽多體重,我也能抓得住你!”他叫道,一個箭步沖了上去。

菲裏克斯吃了一驚,但他很快地反應過來,飛快地跳向一旁,躲開了突襲。

“誰先趕到晃岩就算贏。”他嘻嘻哈哈地向前飛奔。

埃瑞克伸手去抓他的肩膀,好幾次就快夠到了,總差着那麽幾公分。菲裏克斯跑得像風一樣快。在最後一個轉彎處,埃瑞克的手指堪堪擦過他的衣服下擺,但對方敏捷地掙脫了;他抓不牢他,眼看着他跑到了前方的開闊地帶,毫無障礙地一路奔向那塊突出的巨大山石。

“我到了!”菲裏克斯把手放上了石頭,大聲宣布。還沒等他說完最後一個字,埃瑞克飛身撲住了他,把他牢牢地按在石壁上。

“喂喂,我已經贏了!”

“那是你的規則。”埃瑞克抓着他的手臂扭到身側,他想做出咬牙切齒的兇惡表情,但忍不住發笑。“我可沒同意過。”

……菲裏克斯的嘴唇涼涼的,有蘋果甜美的汁水在上面。內部卻很溫暖,很濕潤,帶着新鮮水果的芬芳氣息,和比那更誘人得多的滋味。埃瑞克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他敢發誓他在抓到菲裏克斯的時候一點那種念頭都沒有。但他現在已經在吻着他了……并且像一個急色鬼那樣迫不及待地把舌頭伸了進去,心急火燎地,更深地汲取着他。

菲裏克斯的手臂從他放松了的手指裏滑出來,落到他身上,環繞在他頸側。這個舉動于他不啻是火上澆油:他緊緊地箍住菲裏克斯的脖頸,更深更狠地吻他,似乎恨不能把他嵌到自己的身體裏去。他控制不住地把他一直往旁邊的石壁上推。

……山頂的一陣強風掠過他汗濕的頭發,一陣寒意刺骨。埃瑞克清醒了一點,猛然間意識到他在做什麽:他把菲裏克斯按在晃岩前面那片傾斜的石壁上,整個兒地壓在自己身下,氣喘籲籲地吻着他(或者更确切地,是啃咬着他),一面用自己硬得不行的家夥頂着他;隔着數重衣服他仍能感到對方身體透過來的熱度,引得他快要爆炸了。

“……對不起。”他勉強放開了他一點,然後用盡全力讓自己翻了個身,從菲裏克斯的身體上方轉換到了另一側。他仰面朝天地躺在那裏,大口地喘着粗氣。

“對不起,我太昏頭了。”他低聲說,羞愧得不敢去看對方。

他感到菲裏克斯的手指探了過來,輕輕地撥弄他耳朵上方的頭發;然後他靠近了他,趴在他的臉頰上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菲裏克斯的金發有些淩亂,不知道是風吹的還是被他揉的;他的瞳孔明顯張大了,綠眼睛裏濕漉漉的,顯得既迷茫又專注;他的嘴唇被他咬得鮮紅腫脹。埃瑞克心怯地避開視線的焦點。盡管羞愧無地,但他清楚地意識到內心深處那股毫無廉恥的沖動仍在層層上湧,叫嚣着唆使他再度去把那兩片唇含在嘴裏……然後再做出一些更沒廉恥沒理智的事情來。就在這遍布砂礫的、又冷又硬的山岩上。在光天化日之下。

“埃瑞克,從昨天半夜裏開始,‘對不起’就好像成為了你最鐘愛的詞彙。”菲裏克斯說。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氣息急促,但同埃瑞克比起來則完全算得上是鎮定自若,帶着一貫的那種谑而不虐的調子。“感覺我從你嘴裏聽到這個詞的次數已經超過了其他所有人對我說的總和。”

“對不起。”埃瑞克幾乎是無意識地回答道,然後不禁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我腦子裏太亂了。……感覺做什麽都不對。” 他慌亂地補充。“我怕我做的事情會讓你不舒服。”

“你沒有讓我不舒服。”菲裏克斯說。他的手依然停留在他耳邊的發叢裏,把一绺紅褐色的卷發輕柔地繞到了手指上。

“那麽……你喜歡嗎?”埃瑞克不确信地說。

菲裏克斯看着他,好像有點奇怪他會這麽問。

“如果我不喜歡的話,你知道我會怎麽做。”他的綠眼睛裏閃過一抹調皮的神色。“前天下午,就是在這個地方,你總不見得就忘記了吧?”

埃瑞克心底頓時坍塌了一片,有溫暖的潮水漫過心房。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才過去了兩天。”他喃喃地道,強自克制着去把對方再次摟緊的沖動——他知道一旦又開了頭,往下的事就再難受他自個兒的控制。“說真的,我不知道……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

“我一見面就揍了你。”菲裏克斯說。 “後來我吻了你一下,你那時候的反應給我感覺就好像我是個混蛋性侵犯一樣。——但現在看來你很喜歡吻我。”

埃瑞克不禁呻吟了一聲。

“‘喜歡’哪裏夠形容這個。”他用一只手擋住了自己的臉。“感覺我一輩子都沒這麽沖動過。簡直像被下了藥一樣。我是說……該死,我真的不知道。”

菲裏克斯笑了起來。“‘該死’。”他重複了一遍那個詞。“我居然直到現在才第一次聽到你說粗口。”

埃瑞克差點又想說出“對不起”來,幸好及時咽住了。

“你不是也一樣從來沒說過。”他悻悻地抗議。

“我當然說過,好多次,只不過你沒注意到。”菲裏克斯笑着扯了一下他的頭發。“事實上我對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句粗口,嗯,不算太髒的髒話。‘O merde. ’我經常那麽說。那句話的意思就是德語裏的‘見鬼’。”

“……你為什麽要對我那麽說?”

“因為你吓到我了。想象下,一個人獨自看風景的時候突然從腳下冒出一個人頭,換誰都會被吓一跳的吧。”

埃瑞克想了一下那個場景,忍不住也笑了。

“我們能在這裏遇上真是湊巧。”他說。“不管怎麽樣,我真高興它發生了。”

菲裏克斯凝視了他一會兒。“我也很高興。”他答道。

這會兒他們的頭上沒有樹蔭,陽光毫無遮擋地落下來,把菲裏克斯那兩彎新月般的睫毛變作了淡淡的顏色,像鳥的羽毛一樣,閃動着絲絲縷縷的晶瑩的光澤。他的眼睛則是兩汪綠色的池塘,泛着金色和橙色的粼粼波光——倒映着他自己的影子。

埃瑞克深吸了口氣,翻身坐起。

“現在我們得開始行動起來。我感覺再在這裏多待上一會兒,我就會徹底忘記我到底是來幹啥的了。”

-----------------------------------

* 法語merde的意思就是英文裏的shit(德文的Schei?e)。但中文裏沒有對應的詈罵詞(直譯成“屎”比較奇怪),因此姑且翻譯成“見鬼”。Erik說的另一句粗口是verdammt(該死的,天殺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