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貓咪。”

“什麽?”

“有人跟我說,你看起來好像一只……小貓咪。”埃瑞克說。

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地躺在床上,菲裏克斯的頭枕着他的手臂;他用另一只手穿過那些纖細柔軟的金發。

“我當時聽了很不高興。但是現在……嗯,我覺得好像還真的有那麽點像。”

菲裏克斯笑了一下,轉過頭來,作勢要咬他的手指。

“那個人拿什麽來比方你?”他問。

“赫拉克勒斯。”他笑着說,繼續撫弄着他的頭發。

“胡扯。我可不會拿赫拉克勒斯來形容你:他太壯了。那麽個大塊頭要是去攀岩,一準會連着踏腳的石頭一起掉下來。”菲裏克斯說。“我會更樂意把你比作是阿多尼斯,就是冥後珀耳塞福涅和愛神阿佛洛狄忒争奪的那個美男子。——你有像他一樣可愛的卷發。”

“但我更喜歡他的那個說法。‘愛上了海拉斯的赫拉克勒斯’。”

菲裏克斯微笑起來。“是那個希臘人亞尼斯吧。在我們一起吃午飯的地方。”

“對。”

埃瑞克把手臂攏緊了一些,吻了吻他的額頭。

“我聽說,當中我走開的時候發生了件不愉快的事兒,有個讨厭的家夥來找你麻煩。我很抱歉。”

菲裏克斯沉默了片刻,說:“你用不着道歉。我一點兒也不在意。而且老實說那跟你無關。”

“是我把你帶到那兒去的,我本該……”

“對。但那還是和你無關。”菲裏克斯打斷了他說。

他的語氣裏突然出現的冷淡和不耐煩令埃瑞克不知該如何接口。菲裏克斯馬上感覺到了,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脖子上。

“埃瑞克。”他溫柔地說。

那個名字的主人被這一聲叫得心髒差點當場化成了一灘水。

“該說抱歉的人是我。”菲裏克斯說。“你沒做任何不對的事情。”

他用手掌摩挲他的頸側。“……感覺是我突然闖了來,把你的生活搞得一團糟。”

“才不是,我現在感覺不能再好。”埃瑞克說。

然而他感到心被一下子揪緊。他意識到了這種談話裏包含的危險:如果他們要談論菲裏克斯是如何突然闖進了——和改變了——他的生活,那麽,理所當然地,也會談起他馬上就會離開他的生活。

而他現在根本不能去談論這部分內容,他連想都不能去想。菲裏克斯還在他身邊。他不願意浪費任何一秒鐘去想将來的事;哪怕明天這時候他就會心碎成一地,那也不關現在的事。

他低下頭去吻菲裏克斯,急于要阻止他接下來可能說出的話。——其實類似的話菲裏克斯已經說過了好些,但到了現在這一刻,他覺得無法承受。

他們一聲不吭地吻了很久。唇舌間的溫柔旖旎很快驅散了那點不和諧的感覺,所有令人不安的念頭都被推到了看不見的角落。在他們終于分開之後,先前的愉悅氣氛——做愛後的那種輕松、甜蜜的氣氛——又回到了兩個人中間:他們彼此對望着,露出微笑。

“……我覺得我們得把衣服穿起來。”埃瑞克低聲說。“否則我們馬上又需要去洗個澡了。”

“我倒是不介意你再幹我一次。”菲裏克斯說,在他的嘴唇上又咬了一下。“不過我們得先起來吃點兒東西,不然的話做到一半饑腸辘辘可不好辦。”

“我就是這麽打算的。晚飯我來做白葡萄酒青口意面。”

“聽起來簡直不能再好。”

他們在床上和地底下找着四散丢棄的衣物。房間裏太暗了,埃瑞克打開了床頭燈。

他看見菲裏克斯裸着上身站在床邊,在被子裏翻來翻去,怎麽也找不到他的圓領衫。他微笑地坐在那兒看着他。

“喂,你應該幫我一起找。”

“才不。”埃瑞克說。“我巴不得你什麽衣服也找不到。”

菲裏克斯把一個枕頭向他丢了過來。接着他狐疑地看着他。

“站起來讓我看看你的身下。”

埃瑞克坐着不動。菲裏克斯猛撲了上來,企圖把他撞到一旁;埃瑞克抓住了他的手臂,順勢把他按到了床上。

“想要襲擊我的話,你可沒半點兒機會。” 他壓住了他。

菲裏克斯彎曲膝蓋,在他的腹部重重地撞了一下,随即掙脫了他的束縛。他靈活得好像一只猴子,一眨眼就到了埃瑞克的身後,跳到他背上,用肘彎用力勒住了他的脖子。

“投降?”

埃瑞克被扼得說不出話,舉起了手。菲裏克斯放松手臂,從他背上滑落。

“……喂,這很疼。”埃瑞克摸着脖子抗議。“而且這不公平。”

“你比我重二十公斤那才叫不公平。我根本壓不住你。”菲裏克斯毫無愧意地笑着。“所以我才不會像你那麽害怕會弄痛了對方:反正你也結實得很,皮糙肉厚。”

“你個暴力狂的小鬼。”

“我比你大。我是二月裏的生日。”

“那你也還是一個小鬼。”

埃瑞克站起身來,手裏握着那件被壓得皺巴巴的圓領衫。菲裏克斯站在他對面,讓他把圓領衫套到頭上,把手臂穿過袖子。埃瑞克幫他拉下了下擺,然後半跪下來,在他的左側腰際吻了一下。

“為什麽要這麽做?”菲裏克斯看着他問。

“不知道。”埃瑞克說。“看到它們時就覺得想要這麽做。”他隔着衣服輕輕愛撫那些傷痕。

菲裏克斯抓住了他的手。

“我其實想跟你說一些事。”他急促地說。

他拉起了一點衣服,露出腰際。“這些傷不是車禍造成的。刨冰鏟只會弄出來一些擦傷,不會搞成這個鬼樣子。”他苦笑了一下。

“這些傷……是我自己弄的,用一把工具刀。”

埃瑞克震驚地看着他。

“發生了什麽事?”

“那兒原本有個刺青。”菲裏克斯說。“……我不想要它在那裏。就用刀把它劃掉了。”

他的胸膛有些急促地起伏着,目光垂落,不和埃瑞克對視。

埃瑞克下意識地看向他腰際的傷痕,那麽多那麽深的傷痕,縱橫交錯,一些地方的皮肉都扭曲了起來。他感到心髒抽緊,身上起了戰栗——到底在什麽情況下人會選擇那樣割傷自己?

“那個時候……疼嗎?”

菲裏克斯搖了搖頭。“我當時精神錯亂了。”

沉默籠罩了他們。埃瑞克不知道該說什麽,而菲裏克斯也沒有要再度開口的意思。房間裏一時只有他們兩個人呼吸的聲音。

最後菲裏克斯放下衣服,深吸了口氣,站直了看着埃瑞克。

“不行,我還是辦不到。”他向他露出一個微弱的笑容。“抱歉,埃瑞克,這事兒太操蛋了。——我實在是沒法談論它。”

他的左手仍然緊緊攥在衣服下擺上。埃瑞克握住了那只手,輕輕地把手指一個個掰開,然後把它拉向自己。他親了一下他的指尖。

“沒關系。”他說。“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

他擁抱他。菲裏克斯的頭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手掌感受着他突出的肩胛骨的形狀。他再一次感到了那種沖動:他想要更深地擁抱菲裏克斯,把他整個人鎖到自己的身體裏;想把自己的身心變成一條毯子,把他從頭到腳地包裹起來,讓他感到安全和溫暖。

他吻他的頭頂。

菲裏克斯在他的懷裏很快地擡起頭來。

“埃瑞克,”他的聲音恢複了一點慣常的樣子。“你知道我對你撒了很多謊吧?不只是那些傷疤的事。”

“也許吧。”埃瑞克說。他感到喉嚨發幹。“我不介意。”

“不介意我說的不是真話嗎?”

“不。……我是說,我當然希望你對我說真話,但如果你不想說的話,也沒關系的。”

菲裏克斯默默看了他一會兒。

“你不介意你喜歡的是一個假象?”他略帶譏诮地說。

“我喜歡你。”埃瑞克說。“我想你也喜歡我。——這不是什麽假象。”

“但你并不了解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也許是不怎麽了解,因為你不告訴我。”埃瑞克說,費力地組織着句子。“但我覺得……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

“哦,說說看,你想象裏我是什麽樣的?”

埃瑞克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但我的确知道。”

菲裏克斯嘆了口氣。

“算了吧,埃瑞克。你對我的過去一無所知。你只是看到了你想看到的樣子。”他輕快地說。“你在想象裏美化了我,基于那種想象你才喜歡我。——現實一點,我對你來說就只是個剛認識沒多久的陌生人,你喜歡我的樣子,這足夠我們上床,享受彼此的身體。那些你大腦裏産生的激素讓你感覺美妙,多巴胺,內啡肽,高潮過後的催産素讓人産生親密感……但其實它們和我的那些藥片作用沒什麽兩樣。你不需要了解、甚至都不需要有多喜歡一個人也能夠把自己和對方都帶上高潮,但你不可能……”

“你住嘴。”埃瑞克說。 “住嘴,菲裏克斯。”

菲裏克斯閉上了嘴。他們面面相對,呼吸急促。

“你為什麽……天!”埃瑞克說。他嘴唇發抖。

然後他使勁地用雙手環抱住菲裏克斯的頭。他的手指深深插在他的頭發裏。

“就算是像你說的那又怎樣?我是一個人,有血有肉的人,大腦,神經,那些身體裏的激素讓我有反應,産生沖動,讓我有感覺,情緒,感情……它們都是真實的。那代表我是一個真人而不是一臺機器。我也許很遲鈍,會犯錯誤,我也許什麽都搞錯了……但那些感覺仍然是真的。我是一個人。我愛的也是一個人。”

說出了這些話後,語言在他的頭腦裏枯竭了。他再想不出有別的什麽可以說,或是可以做:他的手掌緊箍着菲裏克斯的頭和脖頸,狠狠地吻了上去。

菲裏克斯在他的懷抱裏,至少在這一刻他無處可逃。他發狠地吻着他,侵占他嘴唇的每一分線條。吮吸他的舌頭。吞下他的全部氣息。讓他再不能開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發現他們倆都坐在地板上。他的背靠着床沿,仍然緊緊地抱着菲裏克斯;後者的身體軟綿綿地靠在他胸前,手臂圈着他的腰。他感到手腳都在發麻,感覺都不是自己的了。

埃瑞克動了一下。菲裏克斯擡起頭來看他。現在他們從那個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另度空間裏掙脫了出來,有點恍惚,仿佛兩個剛剛逃出監獄、一時尚不能習慣自由活動的囚犯。

菲裏克斯向旁挪開了一點,慢慢從他的懷抱裏掙脫,站起身來。

“埃瑞克,你激動起來簡直力大如牛。”他仿佛無可奈何似地說,接着向他伸出了一只手。“需要我幫助你站起來麽?”

埃瑞克抓住了那只手,拉到嘴邊吻了一下,然後放開了它。他撐住身邊的地板,很快地站了起來。

“我去做飯。”他說。随即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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