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學長,我們快逃吧……

靳澤或許有好幾年, 沒有感受過這種倒頭就睡的快樂。

連續緊繃了兩天的心情,在确認她平安之後一下子松弛了下來。

他連頭發都懶得吹,拿毛巾擦到半幹就躺上了床。

床單、被芯、被罩無一不劣質, 還散發着略微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靳澤置身其中, 卻感覺分外舒适。

不知道浴室裏的熱水夠不夠用......

腦海中大約只飄過了這麽一句話,下一秒,他就陷入了昏沉沉的夢境。

十一月中,深秋的藍天澄淨得像一塊上了釉彩的玻璃。

天氣晴好的時候, 容州的最高溫能達到二十度。

校道兩側的常青樹之中突兀地栽了兩棵銀杏, 唯有它們會枯黃, 落葉,然後在地上畫出金燦燦的兩個圈。

每天中午, 雲嬈都會從食堂門口朝西的這條通道拐出來, 經過這兩棵銀杏的時候擡頭望一眼, 預測它們什麽時候徹底變禿。

這條路不是回宿舍最近的一條。

但是只要往這邊繞, 就能經過籃球場。

今天午飯後,雲嬈從食堂二樓拾階而下,聽到籃球上傳來久違的喧嘩吵鬧聲。

最近沒有籃球比賽,球場上大多是瞎玩瞎練的,而且午休時間大家都很懶, 一般不愛去圍觀別人打球。

除非場上出現了某些特別人物。

雲嬈和同班同學已經走到超市門口,她借口要買東西,讓同學先回宿舍, 她自己則拐進了超市。

Advertisement

本想逛一圈就出來,可她忽然發現冰櫃上新了,裏面有她最愛的香芋味可愛多。

幾分鐘後, 雲嬈左手抓着冰淇淋,穿過那輛棵日漸光禿的銀杏樹,踩着一地焦黃走進籃球場。

果不其然,能在午休時間引起不小轟動的,除了他們學校的校草學長,沒別人了。

籃球場邊大約圍着二十來號人,并不擁擠。

雲嬈在球架附近找到一個視野開闊的位置,站定後,沒着急看比賽,先低頭剝起了冰淇淋。

場上共有十名男生,分別來自高三7、8兩班。

據說是早晨的體育課上,他們起了點小沖突,所以在當天中午約了場“友誼賽”,增進增進感情。

雲嬈剝掉冰淇淋二分之一的紙包裝,拿了張餐巾紙包住垃圾,塞進口袋裏。

甫一擡頭,一條身穿白色衛衣的瘋狗正好把球傳出去,轉頭就朝她吠了起來:

“大冷天的吃冰,當心凍壞嘴。”

雲嬈正準備翻白眼,瘋狗旁邊一身黑衣的男生莫名其妙推了他一下:

“人家牙口好。”

雲深立刻回推他一下:“你又知道了?”

靳澤挑眉:“不行嗎?”

話音落下,兩條瘋狗開始互相推搡,就這麽起了內讧。

直到對手運球到他們家門口,輕輕松松上籃得分,兩狗才依依不舍地放棄咬死對方,先解決共同的敵人要緊。

雲嬈兩手捏着可愛多的脆皮筒,一口咬下一大塊,舌尖卷了卷冰甜的冰淇淋,含在舌苔上等它慢慢融化。

她的目光追随着球場上一襲黑衣的男生,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來,嘴巴裏的冰淇淋好像變得更甜了。

幾個來回之後,7班漸漸占了上風。

雲嬈身旁的女生剛才一直在感慨靳澤為什麽這麽帥,突然話題一轉,其中一名女生問同伴:

“白色衣服那個也好帥啊,而且,為什麽我覺得他特別眼熟?”

另一名女生回答:“人家是高三年級的準狀元,學校官網首頁上就挂着他上學期參加全國學聯的照片呢。”

“難怪這麽眼熟,好強啊。”

強個頭。

瘋狗一條罷了。

雲嬈終于結結實實地翻了個白眼。

她心裏非常郁悶,不明白這些小姐妹為什麽放着盛世美顏的校草不看,非要關注比靳澤醜那麽那麽那麽多的狗雲深。

雖然外貌上可能沒有差太多。

但是重點是心靈!姓雲名深的瘋子沒有心!

場邊的少女們,熱烈讨論有之,暗暗腹诽也有之,場上的少年們自然也少不了嬉笑怒罵。

“老靳,你今天很嗨啊?”

池俊朝他招了半天手,結果這人一頓花裏胡哨騷操作,死活不把球傳給他。這一輪進球後,池俊尋了個空子湊過去調侃他,

“上學期打年級賽的時候,幾乎全校女生都來給你加油,我看你都沒今天這麽狂。”

靳澤邊跑邊說:“上學期我才高二。”

那時候,那個刺激他飚腎上腺素的小學妹,還在準備中考呢。

池俊聽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球權在兩隊之間頻繁交換,終于,對手尋了個空子傳球到7班籃下,所有7班男生回到自家半場協防。

靳澤現在是真的有點飄,表演欲爆棚。

他司職得分後衛,本來搶籃板是中前鋒的活兒,怎麽也輪不到他上。

然而,他瞄到人群中一條縫隙,三兩步擠到了籃下。對手投球不進,籃球在球框上溜了一圈,正好往他這個方向掉下來。

這個籃板他搶定了。

靳澤迅速判斷了球的落點,果斷起跳,于千軍萬馬中率先摸到了籃球屁股。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小雲嬈應該就站在這附近呢。

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懂,他這一跳的滞空時間非常牛逼......

靳澤不由得有些走神,就在這走神的毫秒之間,8班那個體重将近一百八的胖哥恰好也跳起來搶落點,他比靳澤稍慢些,然而,等他看到靳澤搶在他前頭占了位置,他那龐大的身軀已經剎不住車了。

只聽“砰”的一聲悶響,兩人在空中激情碰撞。

如果放在平時,靳澤多半能穩住,頂多落地後踉跄幾步。

然而,他剛才實在有點得意忘形了。

滿腦子都是超長滞空和漂亮學妹,剎那後,他的身體被撞飛了出去。

場邊的女生們陡然爆發出尖叫。

衆目睽睽之下,靳澤一頭撞上了斜前方的球架立柱。

場面一度陷入混亂,比賽被迫中止,所有人蜂擁而上圍住了他。

和立柱親密接觸之後,靳澤眼前一黑,勉強站穩了。

他一只手扶着立柱,身形有些搖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倒。

腦殼嗡嗡響了許久,腦漿也是一陣翻江倒海。

“狗澤?”

“老靳,你沒事吧?”

......

耳邊傳來兄弟們憂心忡忡的聲音。

靳澤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指尖觸及一片冰涼。

“操。”

他忍不住低聲罵了句。

“沃日,你腦門磕破了,都流血了。”

“趕緊的,老雲,我們扶他去醫務室吧。”

“嗯......麻煩大家讓讓。”

圍觀同學們讓開一條通道,等他們架着靳澤走出去,所有人又跟了上去,浩浩蕩蕩地簇擁着傷患往醫務室方向走,場面蔚為壯觀。

雲嬈擠在人群中間,吓得臉都白了。

醫務室在行政樓一樓,入口有點窄。

靳澤、雲深和池俊三個人進去了,其餘無關人等全被醫生轟了出來。

一中的午休時間不長,經過這一番折騰,轉眼都快到下午上課時間了。

跟來醫務室的同學們漸漸散了,各回各的宿舍或教室,最後只剩下雲嬈還守在醫務室門口。

她手裏還捏着小半截可愛多屁屁,緊張到忘了吃。

不知過了多久,雲深和池俊從醫務室裏出來了。

雲嬈的目光越過他們,往後看。

直到醫務室門一關,沒有其他人了,她才堪堪收回視線。

雲深瞧見她,皺了皺眉:

“你不回宿舍睡覺,杵這兒幹嘛?”

雲嬈:“靳澤學長還好嗎?”

“好些了。醫生讓他去醫院看看,他不去,估計今天下午就在醫務室躺着了。”

靳澤的原話是,我躺一會兒就行,要是打籃球打到送醫院查腦袋,太他媽丢人了。

雲嬈點了點頭,忽然囑咐道,“哥,那你今天下午記得幫他整理一下筆記和作業......”

“他撞糊塗了還是你撞糊塗了?”

雲深忍不住彈了下妹妹的額頭,“你靳澤學長現在是藝術生,文化課愛上不上。”

雲嬈後知後覺地“哦”了聲。

一中不招藝術生,所以沒有針對藝術生的課程,所有學生都上一樣的課。

靳澤當年是正兒八經文化課考進來的,在這所全省最好的高中裏,他的成績還算不錯,高一高二都能維持在中上游。

高二的時候,他決定出國學表演,就這麽從普通學生變成了藝術生。藝術生對文化課的要求比較低,憑靳澤高一高二的文化課基礎,高三随便讀讀就夠了。

所以,在雲深等人廢寝忘食備戰高考的時候,他可以在醫務室裏開開心心地躺一下午。他的假條,班主任都是看也不看就批過。

“你下午不上課了?留這兒當門神?”

雲深瞧她那呆樣,忍不住腹诽。

池俊在一旁抱不平:“老雲,你就不能憐香惜玉一點?我要是有個這麽漂亮的妹妹,每天早上都會笑醒。”

雲深懶得搭理他,雙手插兜裏向前走。

不知想到什麽,他忽然頓住步伐,納悶道:“最近怎麽回事,這麽多人觊觎我妹。”

池俊跟上去:“除了我還有誰?”

雲深向後努了努嘴:“裏面躺着的那個腦震蕩。”

他的親生妹妹,他說一句不好的都不行。

到底誰和誰有血緣關系?

行政樓大門外走進來幾名女老師,高跟鞋踩地發出規律的“噔噔”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裏,顯得異常響亮。

雲嬈回過神,終于舍得挪開擔憂的目光,慢騰騰地跟着哥哥走了出去。

下午第二節 是語文課,語文老師是個戴眼鏡的斯文大叔,說話聲音非常溫柔。

他今天講的是古詩詞,那些文绉绉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簡直和催眠曲有異曲同工之妙。

雲嬈有睡午覺的習慣,可惜,今天中午離開醫務室之後,一到教室,預備鈴就響了,她連趴在桌子上眯一會的時間都沒有。

第一節 課做物理實驗,大部分時間都站着,所以不怎麽犯困。

現在,報應來了。

雲嬈坐在第四組靠窗的位置,窗外日光柔和,還有習習涼風撲面而來,別提多惬意。

她單手托着腮,上下眼皮漸漸互毆了起來。

身旁極近的地方突然傳來“哐哐”的碰撞聲。

雲嬈瞬間驚醒。

是她左邊的窗戶,正在猛烈地晃動。

很快,不僅窗戶,教室頂上的日光燈和風扇也劇烈地搖晃了起來,“吱呀吱呀”的聲響異常刺耳。

講臺上,素來溫柔的語文老師突然朝臺下大喊道:

“地震了!大家快點,按秩序撤離到操場上!”

說時遲,學生們驚慌失措,有人尖叫也有人倒抽氣,但是所有人的反應都很果斷,當即抛下一切物品,前四排從前門魚貫而出,後四排則從後門撤出,在走廊上和其他班級的學生們迎面撞上,雜亂的腳步聲彙聚成沉重的悶響,震得整棟教學樓晃得更厲害了。

十餘秒後,校園廣播發出警報,尖銳的嘶鳴響徹校園。

校領導的聲音和警報一同響起:

“同學們,地震了,學校震感強烈,請大家按秩序撤離到大操場,不要慌亂......”

黑壓壓的人群很快沖出了教學樓,雲嬈踩到平地上的時候,明顯感覺震感比在教學樓上弱了許多。

洶湧的人潮壓過噴泉廣場,快速朝着大操場的方向前進。

耳邊充斥着警報聲、鼎沸的人聲,還有各種物體的碰撞聲,一片雜亂的混響。

雲嬈跟随大部隊跑到行政樓下,忽的放慢了腳步。

她不知想到了什麽,轉頭瞥一眼身旁紅磚白牆的行政樓,突然只身沖出了人群。

她跑得很快,快到幾乎感覺不到地板在震動。

行政樓的逃生通道在北面,朝南的大廳裏此時空無一人。

雲嬈目标明确地沖到了醫務室門前,“嘩”的一聲打開了緊閉的房門。

醫務室內燈光明亮,幾排藥櫃看起來紋絲不動,但是,瓶瓶罐罐碰撞的脆響時不時回蕩在耳邊。

他應該走了吧?

雲嬈心裏這般想着,仍然堅定地跑進醫務室,來到安置病床的房間,然後用力拉開了遮擋在身前的白色布簾。

平躺在病床上的靳澤聽到聲音,不解地轉了轉脖子,看向身後。

......

“學長,你怎麽還在這裏!”

雲嬈既驚訝又生氣。

靳澤愣了愣。

醫務室在一樓,震感很弱,況且他本來就頭暈,就算地板晃得再厲害,他也感覺不太到。

醫務室附近沒有廣播,門又關着,他隐約聽到一些聲響,混雜着炸雷般的腳步聲,其實能猜出外面正發生着什麽。

但是他太懶了。

隔壁灣省經常地震,容州時不時就有震感,他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今天可能震得稍微猛了一點。

靳澤想,如果有一個玻璃罐被震到地上摔碎了,我就跑。

結果啥事都沒有。

所以他才......

沒想到,竟然有人記得他還躺在這裏,特地沖進來找他。

靳澤恍然回了神,盡己所能,用最麻利的動作撐坐了起來。

這一切發生在極短的時間裏。

隔着幾米的距離,他看見她蒼白恐懼的小臉,還有那雙異常美麗的杏仁眼,眼中寫滿焦急。

她是真的很怕。

怕地震,怕死,卻還要冒着危險來找他。

靳澤摸了摸脖子,心跳很快,唇有些幹:

“對不起。”

“學長。”

雲嬈深吸一口氣,細軟的聲音微微發顫,

“我們快逃吧。”

我們快逃吧。

我們。

快逃吧。

靳澤在心裏反複複述這句話,頂着頭疼,飛快地站了起來。

雲嬈三兩步沖到他面前,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

她鬓角挂着冷汗,劉海略顯淩亂地貼在額頭上,睫毛和瞳仁微不可查地戰栗着,看起來有些狼狽。

靳澤卻處在震撼中。

他覺得,世上不會有比她更好看的女孩了。

兩人并肩逃出了行政樓。

來到空曠平坦的地方,大地似乎平靜了下來,他們應該已經安全了。

靳澤呼吸着室外清透溫涼的空氣,一顆心卻沒有放下來,反而高高地懸在了空中。

和地震無關,他不怕死,想的是別的事。

他未來是肯定要出國的。

所以,盡管從見到雲嬈的第一面起,他就對她有好感,卻從來沒有主動追求過。

不應該存在的東西,就當做從來沒存在過。

可是現在。

他忽然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好像再也沒辦法喜歡上別人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