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一個世紀都過去了。喘息早已平息下來,像進入默片世界裏,兩個人卻像雕塑一樣始終不動。張起靈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裏透着些沙啞:“秦海婷。”不等吳邪說話,他接着道,“沒有她的話,我覺得……至少我能多耗你幾年。”
吳邪心裏被紮了一針,喃喃道:“……什麽?”
張起靈不作聲,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過了一會,才道:“你沒有做什麽讓我不高興,吳邪。是我自己。”停下來安靜了片刻,鼻息直往吳邪面上撲,“都是我自己。你很好。”
吳邪用了好一會來消化惜字如金的張起靈突然滔滔不絕說出的這一串話。就像存錢罐被敲壞了,原本需要一顆一顆抖的硬幣嘩啦嘩啦撒出來,吳邪如獲至寶,捧在手心裏一個一個撫摸。
你很好。
這句話幾乎是危險信號,如果事先沒有那個獸性的吻,他幾乎要以為接着下一句就是“但是……”。還好張起靈沒有說但是——更多的硬幣湧出來了。
13
張起靈知道秦海婷,一直知道。
那年他和黑眼鏡大四。吳邪還是對面大學的大一新生。其實吳邪是扔到人堆裏挖都挖不出來的長相,但偏偏,就是被他刨出來了。學校附近的公交站也好,面館也好,冷飲店也好,他總是能從人堆裏一眼揀出這個人來。笑起來很和煦,經常笑,時不時甩幾句粗話,和旁邊朋友讨論女人的胸聲音壓得不夠小也渾然不覺;必修課選逃選修課必逃的原則貫徹落實良好,考試前拼命三郎圖書館安家。
這是張起靈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他覺得大概也不會有第二次了。
黑眼鏡說,無論如何不嘗試就給自己判殺頭罪劃不來。然後幫他去打聽,沒多久,得知了秦海婷的存在。黑眼鏡也不說什麽了。張起靈當時說不上心裏什麽感覺,沒有期望,大概也就沒有失望,他沒給自己判死刑,他一開始就死了——一看吳邪就是喜歡女人的。
吳邪為人和善,關系網也不錯。所以其實關于秦海婷,和他關系好的人多少都知道一點,打聽起來才那麽容易。大概只有當事人不知道了——事實上,秦海婷知不知道只有她清楚。
即使沒有秦海婷,吳邪也在嘗試和別的女人交往,從來沒有男人。
吳邪進公司的消息是黑眼鏡傳過來的。當時他剛剛就職技術部總監。但是進來又如何,總不可能過去打招呼——“你好我是張起靈。”吳邪一個編輯部新人,他沒有理由這樣做。但搞個號碼就容易了。其實也挺好的,至少又能見面了。這樣也夠了。既然沒有可能,就朋友也不要做。不能靠得太近,越近越容易暴露。
單戀吳邪八年的同性戀,意淫同性的變态。——大概這是對他最準确的描述。
不想比現在更卑微了。不能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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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今天這步,他從來沒想過,沒敢想過。
像一場夢,提醒自己搶在離不開之前醒來卻醒不來——然而又清楚終有一天要醒。就像在鄉下時候吳邪和胖子他們說的,他是獨苗。但是分手兩個字,對着吳邪,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的——那就先不要醒,就這麽耗着,他就耗他幾年,就這幾年。
秦妍的出現無疑是警鐘長鳴。秦海婷回來了。她的想法,大概只有吳邪看不出。解雨臣應該很清楚,不然也不會這麽大好人。
張起靈坐在車裏,遠遠看吳邪和秦海婷并肩站着,等解雨臣開車過去。秦妍站在他們中間。他把音響音量調高,手肘拄到方向盤上。
和吳邪在一起,過一秒賺一秒,沒有時間容他多想。就算沒有秦海婷,今後還會有無數個秦海婷——就像這樣,一家三口,和樂融融。他就像個晚期癌症患者,沒有必要去想死後世界又會是什麽樣,否則只會更恨自己命不夠長。
音響裏的女聲還在唱,唱片是吳邪送的。
無法捱到要死 病好要別離
能扶着看天地 沒有福嬉戲
有些限期 未必可講道理
解雨臣開車過去了,車窗搖下來,吳邪走轉過去拉開駕駛座門,側開身子讓秦海婷進去,又把秦妍抱起來,秦海婷張開手臂接過去,把小姑娘抱在大腿上。解雨臣夠過去說什麽,吳邪連連搖頭,臉上是溫和的笑。整條街都是黑的,像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又像半夜醒來時候被黑色凝結的孤零零一個人的房間。然而又不全是黑的——吳邪亮着,作為黑色空間裏的唯一光源,明目張膽地亮着。
然而病一好 各自遲早
不需再分擔痛楚 自有前途
整個房間像黑色泥沼,他死死抱着吳邪,像抓着一根救命草。
吳邪安靜地聽完,最後幾乎是整個人貼在張起靈上,撕都撕不開。頭深深埋在張起靈頸窩裏,任他怎麽親咬耳朵都不擡起來。張起靈也不作聲,環着他腰的手又收緊一些,和他一起繼續當雕塑。
當然,張起靈沒有說出全部。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人都手酸了,還是沒放開。張起靈低低喊了聲吳邪,他應了一聲。又安靜幾分鐘,吳邪伸出舌頭在他脖子上一舔,感覺張起靈顫了一顫,才悶聲道:“你他媽就是不說,什麽都不說,自我折磨有意思嗎?——還讓我出這樣的醜。”
張起靈垂下頭,臉側貼着他的頭發,道:“出醜?”
吳邪道:“鑰匙……能不能拿回來?”
張起靈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道:“可以。”
吳邪又在他脖頸上印下一串吻,才停下來,低低道:“其實我不會走,你不拉也不會走。”
張起靈一只手慢慢往上摸,掌心順着他的脊柱摩挲溫熱的背。
吳邪又說:“對秦海婷早就沒什麽了。有時候我在想,就算她那時候沒有嫁人,我會不會還喜歡她。”稍微一停,“其實倒像個借口,我那時候找不到稱心的人,就習慣性提醒自己——因為我喜歡秦海婷。現在想想大概就是這麽回事,一種心理暗示。”
張起靈道:“我不是介意她。”
吳邪沉默一會,把他的脖子圈緊了些,道:“你沒有耗着我。我沒想過只耗一耗。”
又是一陣岑寂。
吳邪道:“我們第一次碰到是什麽時候?你怎麽注意到我的?”
張起靈在他發絲上蹭了一下,道:“忘了。”
“……忘了?”
張起靈道:“太久了,忘了。”
吳邪心裏寂靜了一會,忽然海嘯爆發一樣狂躁起來。
“在哪看到過這樣的話。”張起靈忽然停下來,好像在醞釀,結果還是語氣平淡,“喜歡的時間太長了,長到快忘了這件事。”
這樣的臺詞,被張起靈用幹巴巴的語調背出來,就像咖啡用自來水随便沖一道。吳邪心裏卻突地一跳。無法描述心裏的驚詫,半晌才道:“深藏不露啊你,還會說這種話?”
張起靈說:“忽然想到,引用而已。”
吳邪好笑道:“看不出來,你也看小言?”
“應該是情書裏。”
“……”
這是刺激他沒有收過情書?
不過已經足夠——就算現在去死也沒有大的遺憾。他做夢都不會想到,張起靈是先喜歡的那個,而且這個“先”字,可以和八年劃等號。之前聽張起靈提大學的事,腦子裏稍縱即逝的猜想居然成了真。暗戀這種事,電影電視劇小說都幾乎寫爛了,但劇本和現實差別太大。無論是悲劇還是喜劇結局,凡是能編寫成劇本的暗戀多少都有交集,中間會有或濃或淡的相愛,讀者潛意識明白這點,為主角的焦心也有上限。放到現實裏,沒有編劇,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會是怎樣,心心念念的這個人也許這輩子也不會留意你。這種恐懼和迷茫他太明白了。
八年,不是八個月,八個禮拜,八天。一個人守着秘密——大概還有黑眼鏡知道,但以張起靈的性格,訴苦這樣的事絕對不會有。他甚至想,如果是自己,這八年會不會堅持下來——前幾年裏,對方甚至不知道自己。
這份感情,他一直以為卑微的是他,傻子是他。
那句“不是你”,他大概能猜到全話了。
張起靈忽然說:“是面館裏,在排隊。解雨臣在給你介紹對象,人家笑你名字。”
吳邪消化了一下,才摸清楚他在糾正剛才的玩笑——他記得。
吳邪一愣,道:“所以?你也覺得我名字好笑了?”
張起靈道:“是瞎子笑了。”
吳邪略微一愣,從牙縫裏擠出一個“操”字。張起靈一只手放開他,重新開了燈。這是吵架以後第一次明晃晃地四目相對,兩個人視線相撞,馬上又錯開。實際上閃避的只有吳邪,張起靈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