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節
不行,只能松一點了。和你讀書時候一回事,不可能不問,問多了怕你反感。”
吳邪忽然沉默下來。
瓷碗和盤子碰到一起,乒乒乓乓的,尖得像顆針,從耳朵裏進去,刺激神經,紮入心髒,貫穿全身。痛感将深埋在身子裏的一種名為恐懼的物質催化,脹大,像積了水,冷冰冰的,最後從毛孔裏汩汩地冒出。
他停下手。
“媽,跟你說件事。”
吳媽媽頓了頓,轉過頭來,看到他的表情,愣了一下,又笑起來:“給人甩了?”
吳邪擠出一個難看的笑:“不是對我沒信心了。”
吳媽媽道:“所以被甩了呀?”
吳邪苦笑道:“我說認真的。”
吳媽媽停了手,表情漸漸嚴肅下來。
吳邪又安靜了一會,刷完盆裏所有的碗,倒掉髒水,擰開水龍頭又接了一盆幹淨的,動作停下來。兩只手拄到水槽邊緣,垂下眼,聲音壓到最低。
“我是同性戀。”
龍頭沒擰緊,一滴水落進盆裏,濺出一小片水花。
張起靈給吳邪裹上老癢送下來的外套,将其硬塞到副駕駛座上時,密集的雨點子已經有豆大了。給他砸上車門,跑到駕駛座那邊,鑽進車裏,關好這邊的車門,又夠過去給他扣安全帶。吳邪像只木頭,不動也不反抗,就這樣呆呆坐在那裏。
他沒有馬上開車,給自己也系好安全帶,雙手抱在胸前,盯着擋風玻璃外面黑壓壓一片的綠化帶。雨水成群結隊拍上來,又被雨刷利落地抹去,但毫不氣餒,卯足了勁,馬上又撲上來。
他們是聽到廚房裏瓷碗砸碎的聲音沖進去的,吳邪眼睛紅紅的,他媽臉上全是淚,女人的眼淚是真不值錢,就他們回過神來的幾秒,他媽的眼淚刷刷又多了一重。就像現在的雨,止都止不住。張起靈說不出話,指望老癢能救場,他卻啞了——吳邪母子倆一聲不吭。
最後是吳一窮把吳媽媽拉開了,沒馬上問,老癢跟出去了一會,再回廚房,就讓他帶吳邪先回去。這句話一出,搭上表情,很明顯,老癢也是知情人了——吳邪事先留了一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勢沒有減小。他把手搭到方向盤上,遲疑片刻,道:“你心急了。”
吳邪木讷地擡起頭,轉過來瞪住他:“你怪我?”
張起靈道:“之前說今天只是認識一下。”
吳邪道:“我他媽忍不住了,你不高興?”
張起靈皺眉:“你先冷靜一下,別帶情緒。”
“我怎麽帶情緒了?”吳邪道,“老子豁出去了,什麽都準備好了,你現在給我擺臉色?”
張起靈扭過頭,深深看了他一眼,視線重新放回前方,揚手砸了一下方向盤。吳邪臉色更差了,死死盯住他,像是在看另一個人,半晌,才咬牙道:“我現在就可以滾。”
張起靈深吸一口氣,道:“首先,你的确是魯莽了,你和我商量沒有?”頓了頓,他還是不看他,“其次,你現在根本不講理。最後……”
“和你商量?”吳邪道,“我他媽就是怕你縮,就是怕你像現在這樣,你不敢我敢!”
張起靈眉心越擰越緊。
吳邪道:“你不高興可以走——不,我走。我還沒說我喜歡誰,你現在跟我劃清關系,就什麽事都沒有。”
張起靈道:“我只想問你,考慮好後果沒有?”
吳邪沒出聲,側過身去開門,用力掰了兩下手把,當然打不開,車門鎖了。他用力捶了兩下,兩聲悶響,比外面的雨點子還要兇,每一下都砸在張起靈心上。他到底是忍住了,沒管他緊接着追過來的視線,開了車。
吳邪盯了一會,身上的刺似乎慢慢軟下來,最後成了毛,黏了水,緊緊貼在他身上,把他包裹起來,涼冰冰的。時間還不是很晚,但下雨的緣故,路上車流很少,柏油路面滑膩膩的,好像一不小心就要讓人栽下去,再也爬不起來。吳邪想讓張起靈開慢些,話到嘴邊又咽回去,轉開頭,透過被雨水覆了一層膜的窗看模糊的街景——明明沒哭,卻像淚水模糊時候看見的世界,淋漓的,破碎的。很多鋪子已經關門,只有路燈和霓虹堅持運營,零零星星幾點,像打碎的五彩玻璃——但在這個風雨夜裏,這點光足夠了。
解雨臣的電話是在他們上樓時候打來的。吳邪站在樓梯轉角聽,張起靈也沒繼續走,跟着在旁邊停下。幾乎都是解雨臣在說,吳邪難得當了回啞巴。過了一會,大概煩了,零零碎碎回了幾句——“我有我的想法。”“不是突然,我想很久了。”
解雨臣最後一句話聲音有些大,張起靈也聽到了。
“你考慮好後果沒有?”
像一盆水從頭頂澆到腳跟,吳邪又沉默下來。
只差一段樓梯就到了,張起靈幹脆不再停留,邁出步子,打算先去開門,到浴室放一缸熱水。才走兩步就聽到吳邪的聲音,很輕,咬字卻清晰異常。
“考慮,我就是考慮太多了,你才覺得這麽草包。”
腳步頓了一下,張起靈走上去,摸出鑰匙開了鎖,給吳邪留了門,去浴室放熱水,隐約聽到關門的聲音,懸着的心落下一截。水聲嘩啦啦的,有些吵,掩住了外面的動靜,他等了一會,直到水滿了,手放進去又試一次水溫,随手開了浴霸,轉身正要出去看看,吳邪已經換好浴衣進來了。
沒顧他的視線,徑直走到他身邊,彎下身試了試水溫,随手脫下浴衣,一絲不挂地跨了進去。兩手扶住邊沿慢慢坐下,曲起膝蓋,屁股慢慢往下滑,上身也逐漸泡在水下。熱氣把他臉上的皮膚蒸得發紅。他瞌上眼睛,盹了分把鐘,又睜開,恰好對上他目光。
到底誰也開不了口。最後是張起靈先撤開視線,拉上門走了出去。
不想再吵了。
回房間開了電腦,開了公司網站附屬的論壇,八卦帖爛菜葉一樣遍地堆,連翻幾頁也不見什麽強悍技術貼,其實就算有,大概也看不進去。關了窗口,登一個星期沒開過的私人微博,幾十條艾特蹦出來,大部分是黑眼鏡的,跟論壇八卦帖一樣的爛菜葉,揀了兩條看看就沒興致再點。剩下有兩條是上禮拜請脫團客同事的随手拍,女朋友也在,艾特了部門一大堆人,評論肯定是一片抒發羨慕嫉妒恨的,不用點也知道。另外還有幾條,雲彩、霍玲還有部門裏幾個女同事的,直接忽略。
手機振了一下,有新短信,來自陌生號碼。
[我解子揚,存一下w]
略微一愣,馬上存下來,等下一條短信,然而十分鐘過去,一點動靜沒有——只是存一下?
短信又來了。
[存‘老癢’吧,叫我老癢就行]
張起靈回了一條,就一個“嗯”字。
後來真沒再來了。不是找他談判的——算是友好?掃一眼時間,馬上關了機,回浴室,在洗臉池旁邊用盆随便沖了個澡——浴簾拉上了,看不到吳邪。擦幹身子就回卧室睡覺。翻了兩次身,越來越精神,黑暗能夠萌生一種名為恐懼的東西,再通過寂靜無限放大——他的恐懼卻來自胸腔深處,再讓黑暗和寂靜一并催化膨脹,越來越大,快要将他整個人擠爆。
然後浴室門響了。
聽到拖鞋踩在地板上的有節奏的響動,越來越近,沒有停頓,卧室門被直接推開,又關上。沒開燈,他在床的另一邊坐下,身後的床墊陷下去一截,動靜忽然止住。他忍住沒有翻身,黑暗會說話,他心裏在說什麽——他卻聽不到。
一如八年來的日日夜夜。
吳邪終于躺下來,起初沒動,沒一會忽然焦躁起來,翻來覆去好幾次,把床墊折磨得受了驚一樣發顫。最後不知道面向那一邊,忽然就停住了——一雙手從背後摟住了他的腰。張起靈渾身一僵,那雙手缺越收越緊,仿佛要把他的腰都勒斷。緊接着,吳邪的臉貼到了他的背上,隔着單薄的工字背心,他能感覺到他急促的鼻息。
然後他聽到一句話。
“我只是想給你個家。”
他整顆心都纏了,眼睛閉得更緊,不知不覺,手捏成拳。
“本來我也這樣想,急不在這一兩年。我要給爸媽足夠的時間認識你,熟悉你,喜歡你,像看待老癢解雨臣一樣看待你,再慢慢暗示他們我不喜歡女人……”吳邪在他背上咬了一口,又道,“知道那個酒吧裏的女人說的是你以後,我就改主意了。我爸媽不是不講理的人,朋友那邊無所謂,瞞一輩子也行,大不了以後換個地方工作,我不在乎他們認不認可。最好誰也別知道,誰也別讓你動搖。但爸媽那裏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