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麗妃,不,現在或許不應當稱呼她為麗妃,而應該稱她為麗嫔。

她是個相貌大方,率性果敢的女人,此刻她身着淺紅衣裙坐在宮闱內,斜射的夕陽拖長了暗影,讓她的眉眼顯得陰郁了些。

“陛下,去了鳳鸾殿?”

“是。”

回宮至今,已有半月,除了妃位之外,麗嫔周圍的變化并不大。

宮內嫔妃并不多,就算是嫔位也是一宮之主,她不需要遷宮,身邊的侍從也并未精簡,一切照舊。

可偏偏是這一切照舊,讓麗嫔的心裏燃着怒火。

她閉了閉眼,将摔東西的欲望強壓下去,“家書送出去了嗎?”

“回娘娘,家裏頭已經遞了牌子,只要中宮肯允,便能進宮來拜見娘娘了。”

她的話音剛落,便聽到外頭有宮人急急前來,說是皇後已經準許。

到了下午,麗嫔就看到了許夫人,她身邊還帶着劉氏,那是她弟媳。也是許伯衡長子的妻子。

“母親,家中一切可好?”麗嫔柔聲問道。

許夫人頭發灰白,精神頭卻好,她摩挲着鶴杖,“家裏都好,就記挂着娘娘呢。”

麗嫔:“陛下突然發難,我怕父親以為我出了事,想着能多見上一面也是好的。”她的聲音冷靜,娓娓道來,并不如外界人以為的萎靡。

許夫人贊許地點點頭,“合該這般,你父親也沒說什麽,就是……”她手指點了點上頭,“該是有些事。”

麗嫔不着痕跡地皺眉,“太醫院那邊一切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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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曾懷疑過,可是不管是殿前還是太醫院,以至于鳳鸾殿,這幾處都毫無風聲。麗嫔在宮中紮根幾十年,就算驟然出了這事,手底下還是拿捏着不少人脈,若真的……總不至于半點消息都沒有。

許夫人搖頭,低聲說道:“你真真是與皇後鬥久了,忘記這後宮再如何争鬥,那也是陛下的地盤。”

麗嫔一頓,如果在這後宮裏,有誰能夠徹底瞞住他們耳目的話,那的确只有皇帝一人。

她的神色驟然慘白,如果真如父親猜測,那永寧帝……

不,現在這時間實在太不巧,也太糟糕。

永寧帝心裏所屬,必然是太子。

怨不得他驟然發難,不管是對它,還是對皇子,敲打手段都與別時不同。

麗嫔手腕一疼,發覺是許夫人用力握住了她,“你該冷靜。”

麗嫔深呼吸了幾下,沉默了半晌,“父親,父親是怎麽說的?”

許伯衡與她們母女不同,盡管在麗嫔的全力勸說下,父親确實動搖了,可是他忠誠的是皇室,是陛下。與許夫人期望大皇子登基的願望相悖,許伯衡更看重的是朝堂更替的安穩,但是麗嫔知道父親一直對太子有種古怪的态度。

也正是因為這古怪的态度,她才能在近年來動搖父親的想法,讓他幾乎站在自己這邊。

可如果永寧帝出事,許伯衡為了天下,為了皇室,必然不可能選擇大皇子!

許夫人面對麗嫔希冀的眼神,露出少許猶豫。

麗嫔心裏一沉,知道父親能借由母親之口提及皇帝身體,就已經是破例,再有別的,卻是不得。

“父親好狠的心,難道太子是皇家血脈,大皇子便不是了嗎?大皇子可還是他親外孫!”麗嫔的眼角微紅,“他偏占着長子名頭,待太子登基,便是眼中釘肉中刺!”

“娘娘……”

一道柔媚的嗓音響起,卻是一直不言不語的劉氏,她微微一笑,“父親或許無言,可是您的兄弟,卻是站在您這邊的。”

麗嫔看向劉氏,她兄弟許博之妻。

許博,掌握宮城宿衛的禁軍副統領。

春日雨勢漸大,對于來往的行人很是不便,但莫驚春心裏卻是高興。

春雨貴如油,下雨便是好事。

只是這番春雨帶來的生機并沒有傳入朝堂,反而因為各種矛盾而顯得每次朝會異常難熬。

莫驚春來往于翰林院和勸學殿,迄今為止回來這幾次上課,他都能等到太子前來。不過之前動手動腳的跡象倒是沒再有,太子殿下居然老老實實地在上課。

吾心甚慰。

不期然閃過的念頭讓莫驚春打了個寒顫。

罷了,那可是太子!

誰曉得之後又會發生什麽?

不過從太子幾次出現在勸學殿的态度來看,他或是有些心事。莫驚春想起他之前的猜測,心頭也是沉悶。

如果他能猜到,那太子自然該能想到。

而除去東宮外,這朝堂內外究竟有多少聰明人?至少能登上殿堂的人,沒有幾個是蠢笨的。他們就算聯想不到最要害的細節,也能從這風雨裏覺察出不妥。

永寧帝該猜到的。

如果他猜到了還要這麽做,那……

“咳咳咳——”

長樂宮殿外,正跪着幾位大臣。

殿內,夏澤正神色驚慌地拍着永寧帝的背脊,卻被他擺擺手推開了,“慌什麽呢?”他的聲音中氣不足,但威嚴猶在。

夏澤:“您莫要勞勞過度,老太醫可是囑咐您要多多休息。”老太醫的姓便是“老”,是個有些特別的姓氏。

永寧帝淡淡說道:“可是老太醫也醫不了寡人的頑疾。”他已經是太醫院最厲害的禦醫,卻挽救不了将腐的巨船。

夏澤聽着永寧帝的自稱,便知道陛下心裏并非甘心。

不甘心也是不成,永寧帝天生身體孱弱,那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病症,膝下能有好幾個孩子都是出奇,一個個身體都還康健,永寧帝自然高興。

可是太子!

永寧帝想起東宮那張揚跋扈的小模樣,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

可是太子……

他最像,也最不像。

永寧帝沒想到時間會過得這麽快,曾經那麽瘦弱的小孩一下子抽長到現在這般高大,進退有度,行事稍顯偏激卻自有法度,甚好。

就是太快了。

他低頭看着桌上攤開的卷宗,咳嗽時止不住的猩紅滴在上面。

太快了。

滿朝文武,皇室血脈,卧榻之側有無數貪婪的目光,假使他真的……那東宮将會腹背受敵!

“去,召許伯衡進宮。”

永寧帝用白帕擦拭着手指,漫不經心地說道:“別哭喪着臉了,藥拿去熱吧,我待會肯定吃。”

“該換藥了。”

莫沅澤小心翼翼地給雪兔換藥。

其實已經剩下個小疤,就連痕跡都快沒了,可在莫沅澤的心裏這仍是大事,就連上藥也是戰戰兢兢。

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勸,可是莫沅澤振振有詞,“這可是叔給我養的,我自當盡心!”

下人看着疲憊絕望的雪兔癱在籠子裏,咽下了勸說的話。

罷了,只是多餘的上藥罷了,頂多、頂多是虛不受補,忍忍就是了。

莫沅澤給兔子上完藥後,就高高興興地撫摸着雪兔的背脊,尤其是毛絨絨的耳朵和尾巴,簡直是愛不釋手。

只是摸着摸着,他突然慘叫一聲,猛地抱住小兔子,哭唧唧地說道:“阿雪受傷了!”

莫沅澤這聲慘叫之下,整個院子是鬧得人仰馬翻。

直到徐素梅哭笑不得地給他尋來了個有養兔經驗的老奴,方才解了困惑。

“小郎君,這非是受傷,也不是白色的血,這是乳汁。”

莫沅澤困惑地說道:“乳汁?”

老奴熟練地擺弄着手裏的兔子,“您且看,這只兔子是母的。她這是懷孕了。”

莫沅澤僵硬住,看着那只兔子仿佛看到了嶄新的事物,聲音都小了許多,“這,阿雪懷孕了?會有小兔子嗎?”

老奴:“這個時節确實是兔子繁衍的日子,不過……”

他微微皺眉,手指輕快地在雪兔的下腹掃過,又确認了幾遍,最終遺憾地搖了搖頭,“這只兔子沒有懷孕,它只是以為自己懷孕了。”

莫沅澤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看着阿雪,“沒有懷孕,又怎麽會以為自己懷孕了呢?”

徐素梅給他招來這個老奴後,就去處理家中事務,如果被她知道這老奴“懷孕”不“懷孕”的一通說,肯定會立刻阻止。

可她不知道,而莫沅澤又很好奇地發問,老奴便也解釋了。

“這些母兔偶爾也會這樣,尤其是在春日,您是不是經常去撫摸它四處還有背脊尾巴?那會讓兔子誤以為是公兔觸碰,所以會産生這樣的誤解。放着不管,過段時日便是了。”老奴的解釋非常詳細,也非常簡單,不會讓莫沅澤聽去太多污言穢語,卻也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

“雖然沒有兔寶寶,但是這段時間也要好生照顧阿雪。”

莫沅澤接過阿雪,克制住撫摸的沖動點着小腦袋說道。

“砰——”

門外響起個尴尬的聲音,屋內數人朝外看去,卻是剛回家聽聞小侄子鬧出的事,過來探看的莫驚春。

只見他一腳踩在門檻上,一手按在門扉上。

極其用力,方才會猛地撞上牆壁。

“叔!”

莫沅澤高興地叫着,抱着阿雪就要過去。

莫驚春卻是踉跄幾步,臉色蒼白地看着他手裏的雪兔。

就跟在看什麽洪水怪物一般。

莫沅澤不滿地扁扁嘴,“您這是作甚?阿雪可不是怪物!”他抱着兔子委屈地想,這難道不是叔送他的禮物嗎?

又怎麽會害怕呢?

莫驚春恍惚地想到,阿雪不是怪物,可他呢?

他會不會成為那種怪物?

莫驚春下意識撫上小腹,又猛地挪開,如同碰到了什麽怪異之處。

他的臉色蒼白透明,疲憊又絕望。

此時此刻,他萬分憎惡自己這份敏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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