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6)少年意氣

元滿和谷城一路打聽,總算是到了閑人居,何不為說的沒錯,确實不難找,不少人都認識這個地方,都說是半年前就立在那兒的,也不知道主人是誰,只是分外打眼,所以大家夥兒都知道有這麽個地方。

打眼?嚯!可不是打眼麽,等元滿和谷城到了地方一看,就看見大片大片平坦開闊的稻田上,就那麽突兀的起了座竹屋,竹屋還不算小,放眼望過去,幾乎占了那一片上大半的田地。

也是有夠缺德的。

竹屋外面沒有紮籬笆,元滿和谷城找到了正門,谷城擡手敲門,結果門沒關,手一放上去門就開了,元滿和谷城看到何不為就仰躺在大堂正中的貴妃椅上,單手枕着腦袋,翹着腿,有一下沒一下的扔着個杯子玩。

何不為看見了他們,坐起來招呼着他們坐下,給他們倒上茶水:“嘿喲,動作挺快,我本以為你們會晚些來呢。”

“多謝。”元滿接過茶水,卻老是聽到有“嗡嗡嗡”亂響的雜聲,有些煩人,不過這也不是什麽不得了的事,元滿也沒在意,直接道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們為什麽來,你也知道,閑言少敘,還是直奔正題吧。”

何不為挑了一下眉,把茶水放在谷城面前,他想到了元滿會直接,沒想到會這麽直接,不過何不為等着他們來,本來就是為了這個,他還怕他們沒問題問他呢,他們不客氣,反而省力氣了。

他可得好好聽聽他們想問什麽了,何不為放下了茶壺,順勢想躺回貴妃椅上。

既然沒拒絕,那就是同意了,元滿也不墨跡,問說:“穆小侯爺在哪兒?”

這問一出,何不為想躺下去的動作僵了一下,和谷城轉頭一起齊齊的看着她,他們都沒想到,元滿居然會先問這個。

他們被人追捕,滿城逃竄,不僅和永州這邊的官府要找他們麻煩,還出來了個顧修謹。

這兩邊的人來抓他們的時候,何不為還未蔔先知的提前知道,還有那個謝知義和回然人,哪件事不比穆小侯爺這事值得問一問?

谷城對元滿這一問簡直難以理解。

原先何不為設想了許久,他們到了之後會問什麽,倒想到了他們會問穆凡塵的下落,可他原本以為,這是放到後面的事情了,沒想到元滿一來就猝不及防的開了口。

元滿和谷城來找他,又是他的地盤,他占着天時地利,場面本該由他來把控,可元滿這麽出乎意料的一開口,他倒顯得被動了。

何不為收起了原先有些吊兒郎當的樣子,确認說:“你就想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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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滿并不覺有何不妥:“正是。”

何不為嫌棄的看着元滿,這姑娘是個傻的吧?自己被莫名其妙的追了一晚上,連被抓帶逃跑,換到別人那兒,不被吓得六神無主吧,至少也是義憤填膺的。

能有機會弄清楚,首當其沖的,當然是關心自己的處境,弄清楚究竟自己犯了什麽事兒吧?畢竟這可是關乎自己性命安危的大事。

她可倒好,心平氣和的打聽別人的事兒?怎麽想的?

何不為看着元滿,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麽把話拉回來,按照他原本的意思進行下去,這一刻,何不為覺得自己原先太過自信了,沒有設想周到,結果被這麽一點小事亂了陣腳。

何不為面上淡然,不露聲色,兩手手指略顯慌亂的敲得貴妃椅背“塔塔”作響,腦子轉了一會兒,非常生硬的說了句:“除了這個呢?你還想問點什麽?”

“不想。”元滿禮貌搖頭說。

她想的很清楚,她們昨晚的事固然驚險,可是說白了,不論發生了什麽事,他們最主要的都是找到穆小侯爺,繼續往金州去。

禦影司在各個州城都有暗哨,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暗哨肯定已經把消息傳出去了,後面的事情,禦影司自會派人來處理,相信以禦影司的能力,肯定能給他們一個交代。

這樣一看,就很明朗了,他們只要找到穆小侯爺,剩下的事情就和他們沒關系了,所以旁的都是虛的,只有找到穆小侯爺,是現在最要緊的事。

而且禦影司的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來,晚一天找到穆小侯爺,他們就得多在永州待一天,多擔一天的風險,這才不劃算。

元滿的兩個字看似輕飄飄的,卻讓何不為慌了陣腳,一時有些急了:“你就不想問問是誰引顧修謹來君悅樓的?”

谷城聞言盯着何不為,什麽意思?顧修謹是被引來的?谷城剛想開口就被元滿攔了下來,谷城不解的看着她,她給了谷城一個笑容以示寬慰,谷城想想這一路上發生的事,莫名的很是信任元滿,于是壓下心中的疑問閉了嘴。

“不想。”

元滿算是看出來,何不為怕是有什麽局等着他們往裏跳呢,結果沒料到她會這樣,一時沒反應過來,漏了馬腳了,元滿心下笑笑,她原先和何不為接觸,只應事事不知,事事不曉,處處受到牽制,才會覺得何不為難對付。

現在雖然還是一知半解,但好歹也不用被人牽着鼻子走了,更何況,現在看來,何不為是想要利用他們的,既然有用,這就算籌碼,有了籌碼,後面就簡單了。

不知怎麽的,看着何不為面上故作平靜,手上一片慌亂的樣子,突然生出了幾分玩心,搖頭笑笑,到底還是少年,前面順心遂願,就一派意氣風發,如今生點變故,就有些不知應對了,再怎麽故作老成,這手上眼底的慌亂也是騙不了人的。

何不為也很煩,要是能像在君悅樓似的動手,他早就開打了,可偏偏這是要用腦子的事兒,天曉得何不為有多讨厭用腦子,本來打一架就可以解決的事,非要彎彎繞繞的走一遭。

他光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但是煩歸煩,事情還是要做的,所以何不為還是在老老實實的想法子。

看着他那副絞盡腦汁的樣子,元滿還真有點好奇,他想跟他們說什麽了:“啧,其實,也是想知道的。”

“真的!”何不為沒想到元滿突然這麽配合,眼睛都亮了。

元滿一臉揶揄的看着他:“嗯,真的。”

谷城一臉的難以言說,想想在君悅樓裏何不為嚣張的樣子,一身世外高人的派頭,感覺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故事。

再看看現在,整個就是一愣頭青啊,那還有半點起初那灑脫随性的氣韻?

細想想,谷城覺得自己真是識人不清,從葉疏林,穆凡塵,再到現在這個何不為,個頂個都是表裏不一的主兒,哪像............谷城想到這兒,神色黯然下來,有些自嘲,自己又有什麽資格這樣說別人,自己都掂量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又有何資格對他人評頭論足?

谷小少爺雖然不愛說話,可是心裏想的,卻是半點都不少。

元滿和何不為忙着說話,都沒發現谷小少爺着一肚子的彎彎繞繞,何不為聽見元滿願意聽,喜不勝收,清了清嗓子,又端出一副灑脫随性,躺在貴妃椅上說:“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元滿有些後悔了。

“話說,以前有對孿生兄弟,哥哥自幼好學,飽讀詩書,街坊四鄰人人誇贊,長大後考取功名,做了永州知府,而弟弟呢,打小是個頑劣的,念不進去書,就只喜歡到處瘋玩,街坊四鄰都覺得他沒出息,長大後也沒兄長出息,就跟着人一起做了點生意,在邊境上倒賣些兩國間的新奇玩意兒圖個營生。”

“後來,弟弟犯了幾次事,都借着哥哥的光給擺平了,只是有一次,弟弟犯了渾,聽了別人的主意,居然偷偷在大靖和回然做起了販賣私鹽的生意。”

“後來東窗事發,哥哥不遠千裏的趕過去想要救出弟弟,沒成想,弟弟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為了脫罪,私通回然人,讓他們幫忙做手腳,讓哥哥做了自己的替死鬼,自己悄悄頂替了哥哥的位置,還為了掩蓋罪行,暗中在幫回然人做事。”

這故事說到這兒何不為就停了,可是一聽就知道沒說完,元滿也不急,問說:“所以,哥哥是謝知恩,弟弟是謝知義,謝知義頂替了謝知恩永州知府的位置。”

這和他們偷聽到的倒是對上了。

谷城覺得一陣惡心,骨肉相殘,他以前只以為是別人編排出來的,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做出這麽禽獸不如的事情。

“回然人要謝知義做什麽?”一個朝廷命官死在邊疆這不是小事,能瞞得這麽神不知鬼不覺,回然人一定是耗費了一番功夫的,那麽,他們要從謝知義那兒收取的報酬肯定不小。

“回然人要讓謝知義每年往朝廷上稅的時候,悄悄給他們三成收成。”

“什麽?”元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三成?開什麽玩笑?這幾年皇上為了囤軍糧,稅收本來就重,百姓上完了稅,餘下的糧能撐到明年就算是好的了,現在還要從裏面抽三成?這是不打算讓人活着了啊。

而且,回然和大靖本就不和,邊境多有戰事,回然要這三成的糧做什麽,不用想都知道,謝知義這哪裏是通敵叛國?這分明就是賣國求榮了啊。

谷城不了解稅收的事情,因此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是覺得謝知義既然私通番邦,那就其罪當誅,可是看着元滿和何不為一臉愁容,斟酌了一下,還是問了一句:“若是給了會怎麽樣?”

“哼。”何不為冷笑一聲:“若是給了,怕是永州城就成死城了,小少爺,聽說過易子而食嗎?到時候,你怕是就能在永州看見了。”

“這麽嚴重?”谷城完全沒想到居然會到這個地步,三成而已,聽起來也不是很多啊。

“可不是嗎?”谷城站起身來看着外面連綿不絕的稻田,這些稻子等再灌幾日漿,立秋已過就可以收成了,這一個個農人滿心歡喜的,怕是還不知道等着他們的會是什麽吧。

“謝知義瞞着朝廷做手腳,只要把朝廷要的交夠了,上面根本就不管百姓的死活,到時候糧食一入庫,查都沒法查,哪年收成攏共收了多少,這怕除了謝知義,連百姓自己都不清楚,到時候謝知義一口咬死,證據都沒有,連朝廷都拿他沒辦法,到時候要是有人鬧事,就以□□的名義鎮壓,殺雞儆猴,剩下的人還不乖得跟鹌鹑似的。”何不為枕着胳膊又躺了回去:“還真是殺人不見血。”枕着的那只胳膊緊緊攥起,攥得青筋暴起,滿目通紅。

“你說的——”谷城感覺嗓子幹旱發緊,接下來的話說得艱難,想擡手去拿桌上的茶杯,發現茶杯裏已經空了,就咽了口唾沫,潤了潤嗓子才接着說:“是真的?”

何不為說的事情實在是太匪夷所思,谷城第一次知道,居然有人,能把事情做得這麽狠絕。

“我沒必要騙你們。”何不為說:“這件事本就與我無關,信與不信,随你們。”

谷城語塞,何不為說的話,實在是超出了他以往的認知,他現在能把這些事情捋清楚了都算好的了,有哪有什麽功夫和何不為扯什麽信與不信的事情。

他原本以為,他和元滿找來了閑人居,以往的那些疑惑就能得解,哪成想,事情變得更複雜了。

元滿從小到大,不可言說的事情見的太多,在聽到謝知義和回然人的談話的時候,就大概能猜到其中的龌龊,只是與她無關,便沒細想,這會兒聽何不為說了,倒是也不驚訝。

她看着何不為沉思了一會兒,問:“既然和你沒關系,那你為什麽要管?”

“問的好。”何不為故作随意的嘆了口氣說:“謝知義殺了我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殺父之仇,我總是要報一下的吧?”

“殺了你師父?”這個元滿就很感興趣了。

她不相信這世上真有什麽不求回報的事兒,或為名或為利,或為他人或為己,要做什麽事兒,總要有些目的才是,哪怕是為了心裏舒服點,那也是目的,無緣無故的摻合進這麽大的事兒裏,說是無所求,她不信。

“老頭子和謝知恩是朋友,當年謝知恩被謝知義騙去了邊城,老頭子怕路上出什麽意外,就自己追了過去,打算保謝知恩的平安,謝知義為了對謝知恩動手,往老頭子酒裏下了毒,老頭子沒防備就沒熬過去,等我得了消息趕到邊境的時候,老頭子屍體都爛了。”何不為說的雲淡風輕,像是說的不是生死大事一樣,他說着說着突然盯着元滿的眼睛笑了:“你說,這樣的仇,該不該報一報?”

“确實。”元滿回以一笑:“只是何少俠,年少有為,武功高強,若真要報仇,大可白紅刀子一輪轉,簡單輕快,何須如此麻煩?”

何不為的功夫她是見過的,絕對是屬于一流的,至少就目前江湖中元滿見過的,就沒幾個是他的對手,雖然說朝廷命官是不好殺,可是按何不為說的,他要真的報仇心切,是沒有比這個更簡單有效的法子了。

這話說出口,何不為就明白元滿顯然還是不信他。

“呵。”何不為自嘲的笑笑,笑自己枉費口舌,也笑自己不會帶眼識人,本來以為是少年意氣,沒成想還是貪生怕死。

何不為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既如此,我也就不耽擱二位了,慢走不送。”

元滿沒說什麽,點頭回禮:“叨擾了。”往外走了幾步,見谷城沒跟上,回頭叫道:“谷小少爺,走啦。”

谷城正看着窗外的稻田發呆,忽聞元滿叫了自己,回過神來,看着準備往外走的元滿,說:“能不能..........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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