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7)迷局

元滿回頭看着谷城,谷城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不知為什麽,突然想起了,自己當年,跟家裏人說自己要從軍時的情景。

他一腔豪情,滿身驕傲,心中想的念的都是自己已然出師,可以征戰沙場,保家衛國,剛好當年皇上有意擴充邊防駐軍,正在招兵,他滿心滿意的以為自己天時地利人和都占盡了,定能在疆場上闖出名堂,他甚至都做好了馬革裹屍還的打算,可怎麽都沒想到,自己都還沒能上一上沙場就被自己家給攔了下來。

在他心裏,來人世活一遭,若不能想自己所想,求自己所求,立一番自己的建樹,反而被世間凡俗困住,窩窩囊囊昏昏碌碌的白來一趟,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谷小少爺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最親的人居然不能理解自己,還阻止自己?

所以,當初他殺趙奕,多少有點賭氣的意思。

要說咱們谷小少爺也算是天賦異禀,異于常人了,賭氣能賭個一年就算了,還能去殺個人?一般人他能幹這種事兒嗎?

谷小少爺一腔熱血的習武,一腔熱血的要從軍,一腔熱血的去殺人,心中熱血從未滅過,一心想要保家衛國,既然上不了陣殺外敵,能除除內奸也是好的。

何不為說的這些事就像是在谷城的心頭澆了一壺滾油,熱血瞬間就沸騰了,燒的灼灼作響,燒的少年郁結多日的心情瞬間灰飛煙滅,燒的少年眼裏的光更加耀眼。

既有國賊明目張膽的撞上來了,那哪有視而不見的道理?

既然家裏人覺得自己不行,那他就給家裏人瞧瞧,他到底能不能保家衛國!

谷城目光灼灼的直視着元滿,擲地有聲的說:“我要幫他。”這一刻的少年,耀眼且堅定。

何不為挑眉一笑,眼裏皆是贊賞,這個小少爺倒是讓他刮目相看,這樣的渾水都敢不卑不亢的來趟一趟,是條漢子,有心氣,有血性,對他的脾氣,等這事過了,自己得好好教他幾招才是。

反觀那個原先自己覺得還挺講道理的元滿,何不為瞟了她一眼,真是看走了眼了。

元滿嘆了一口氣,覺得頭又開始疼了。

幹什麽呀?谷小少爺?你家裏好歹是從商的,進退有度你不知道嗎?阖而閉之異起誠你沒看過嗎?沒看過好歹也聽過吧?談生意的,哪有一來就把自己的老底本錢,所謀所圖交代幹淨的?

你什麽都讓別人知道了,自己手裏沒籌碼,你後面要怎麽跟人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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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滿捏了捏眉心,有種想把谷城扔這裏撒手不管的沖動。

可是看看谷城一臉正氣的樣子,算了算了算了,小孩子不懂事,以後多教教就行了。

元滿看了眼何不為,這人想把他們拉下水,卻沒有對他們說實話,也沒有對他們說實話的打算,要是真和他一起,他們的處境就會很被動,這樣太危險了。

想也知道谷小少爺現在是熱血上頭不聽勸的,元滿沒想從他那兒着手,反正現在都這樣了,也沒什麽好顧慮的了,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算了。

元滿又返身回去坐好,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喝下去,何不為和谷城都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待元滿喝完了茶,茶杯一放,露了個笑臉說:“方才何少俠問我有什麽想問的,那現在我就問問何少俠,這些事兒,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自己查到的。”何不為回答得理直氣壯。

元滿樂了,怎麽?現在連慌都懶得扯了嗎?

謝知義和回然人聯手殺了朝廷官員還取而代之,這事兒非同小可,定是做得極為隐秘的,想是除了當事人絕不會有旁人知道。

別的不說,就單論能力手段,元滿不相信何不為能比顧修謹更厲害。

何不為是個真正的江湖人,快意恩仇來去如風,打架厲害,可玩起陰謀詭計來,他與顧修謹簡直就是雲泥之別,就單論同樣是面對從元滿這兒突如其來的變故,一個能做到真正的不動聲色,但另一個只能是故作老成,強裝鎮定,就可以看出來。

顧修謹現在咬謝知義咬得這麽緊,也拿不到證據,只是懷疑謝知義私通敵國,她不信,何不為能這麽神通廣大,比顧修謹先查到就算了,還能查得這麽詳細。

顧修謹可是沈丞相的門生,能比他先查到他想知道的事情?那麽大一個朝廷在那兒擺着,這是看不起誰呢?

更何況永州今年不見異常,百姓安居樂業,那可見謝知義和回然人動糧食的事今年是第一次做,永州秋收多是在立秋後,從秋收到谷子曬幹入庫怎麽的也得一個多月,在到登記造冊,繳納上貢,這林林總總的也要去掉一個月。

納稅上貢是大事,當時,謝知恩不可能分不清輕重為了自己的弟弟撇下這事,跑去邊疆,那等納稅的事完了也該到秋末了,謝知恩去邊疆怎麽也要小半個月的車程。

後面的那些事怎麽也要日子部署,就算再快,也要小半個月吧,後來謝知義頂替謝知恩回來,路上又要半個月,等謝知義到了永州,冬天都快過了大半了吧。

何不為又說他是得了自己師傅死了的消息趕去邊疆,看見自己師傅的屍體後,才來的永州,消息送出去要半月,何不為到邊疆要半月,趕來永州又要半月,這麽算起來,等何不為趕到永州也已經開春了。

那些百姓不是說閑人居就是半年前建起來的嗎?

半年而已,何不為真的能查到這麽多嗎?

況且,這麽大一件事,謝知義和回然人肯定是事無巨細的善後,以求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何不為的師父被牽涉其中,肯定是被一同處理的。

那——是誰給何不為送的消息?

要是真有送消息的人,他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這件事,何不為知道得太過詳細,仿佛親身經歷一般,實在是難以讓人信服。

何不為費那麽大的功夫讓他們來閑人居,可見他們對于何不為來說是有用的,他有所隐瞞,元滿就想裝着離開,套套他的話,只是忽略了谷城這麽個攪局的。

所以說元滿不愛帶谷小少爺這樣的玩。

這件事元滿本來就不想摻合,本來因為谷小少爺還想看看何不為的誠意,現在見何不為這個樣子,元滿也不想再和他多費口舌。

她站起來走到谷城面前說:“我現在要離開,你自己選,你要是信我跟我走,要是信他就留下來,我不強求。”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什麽意思就已經很明顯。

谷小少爺沸血未涼,很想留下來,可是偏偏,元滿問他這一句話,好像是一只看不見的大手,輕輕安撫下來他浮躁的思緒,他這一刻特別相信元滿。

谷小少爺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了,元滿說的對,他沒理由這麽快就去相信一個才見過幾面人的話,而且這人還說過謊。

“走吧。”谷城又加上了句:“一起。”

元滿欣慰的笑了笑,她就是喜歡谷小少爺這點,說得通,聽得進去,話雖然少,但是心思會轉,知道反思自省,可以省下不少事。

“行。”元滿領着谷城往外走:“那走吧。”

“等等!”何不為攔住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剛才還站在他這邊的谷小少爺,怎麽就反水了:“你真要走?”話是問谷小少爺的。

“嗯。”谷城點頭。

何不為氣急敗壞的一甩袖子躺回躺椅上說:“走吧走吧,煩死。”合着自己白折騰這麽久了?這兩人也真是,這麽禍國殃民的事就發生在眼前居然能視而不見?孬種,何不為最讨厭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元滿和谷城剛走到門口,就有人推門進來了,進來的人是個姑娘,對着兩人淺淺一笑,行了禮說:“二位莫怪,何少俠原是不想将我牽連進來才說了慌的,那些事,都是我告訴她的。”

元滿問:“不知姑娘是——”

“小女子名喚謝夢安,家父謝知恩。”

葉疏林是被人踹醒的,一連被人在腰上踹了好幾腳,就被疼醒了,葉疏林醒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右腰伴着疼痛還發着燙,不用看也知道怕是已經腫了。

葉疏林瞪了旁邊的人一眼,那人也不怵,雖然現在兩人都被五花大綁着,但是絲毫不影響他嬉皮笑臉的說:“喲,你醒啦?來來來,好好看看,知道咱們這是在哪兒嗎?”

兩人現在被關的地方,看起來是個柴房,卻不知道是哪兒的柴房,但是聽這意思,是他知道?葉疏林問:“在哪兒?”

“我哪知道啊?”那人神情古怪的看着葉疏林:“我這不問你呢嗎?”

“………”葉疏林閉眼轉頭,不想理這個披頭散發,一身紅衣的“厲鬼”。

“厲鬼”李博衍忽然覺得了無生趣,本來還以為是英雄救美呢,沒想到美沒救到還白搭了個英雄,虧他還琢磨了一下打完收勢的時候什麽姿勢最英俊,得,現在被抓了,再英俊也沒用。

李博衍晃了晃自己背後手上的鐵鎖鏈,再看看葉疏林身上的繩子,樂了:“這些人倒是挺有眼力見,知道我比你厲害,怕打不過我,還特意給我上了鎖鏈,倒也有點腦子。”說着還動了兩下,帶得自己身上的鎖鏈嘩嘩作響。

葉疏林覺得他這番話說得十分看不起自己,卻是實話,葉疏林無可辯駁,就埋着臉裝作沒聽見。

李博衍看了眼旁邊閉目裝死的葉疏林,又伸腳踢了踢:“哎,這位——兄臺,我怎麽說也是為了救你才被抓進來的,你可得想法子救我出去啊。”回然人是把兩人的雙手雙腳全綁在一起的,所以李博衍踢葉疏林是兩只腳一起來的。

葉疏林正在閉着眼睛想辦法,被李博衍這麽一騷擾,很不耐煩的往旁邊挪了挪,李博衍不死心的蹭着往前踢,葉疏林又挪,李博衍又蹭,葉疏林再挪,李博衍再蹭,最後李博衍沒控制好力度,一使勁兒一下把葉疏林踹得摔在地上滾了一圈。

葉疏林撲騰了幾下,沒撲騰起來,身上随着自己的動作像是有無數細如牛毛的針一齊往身體裏沖,一陣一陣麻酥酥的,想來是因為麻藥還沒解,剛才動靜小沒發現,這麽會兒覺出來了,葉疏林因為這個沒什麽力氣起不來,只好皺着兩眉頭瞪着他。

李博衍無所畏懼且理直氣壯:“我又不是故意的。”

“………”就這樣的,還不如不就來的好,說不定不救還不會被抓。

李博衍坐在那兒也沒扶葉疏林的打算,葉疏林正在氣頭上,也斷不會開口求他,于是索性翻了個身,來了個眼不見為淨。

李博衍絲毫沒覺得愧疚,反而就地躺下說:“哎,我叫舊除,舊事皆除,你叫什麽呀?”

葉疏林沒理他,李博衍繼續說:“說說呗,我們這也算是共患難了,你要跟我說了,我就救你出去,怎麽樣?劃算吧?”

救我?葉疏林嘴上沒說心裏卻是一陣鄙夷,就你那個樣子,看起來像是能救人的人嗎?

李博衍不死心:“哎,最後一次機會啊,錯過可就沒了。”

李博衍等了半晌見葉疏林還是沒動靜,坐了起來搖搖頭:“給你機會機會不知道把握,唉。”

裝模作樣的的嘆口氣後,李博衍渾身聚力,兩只胳膊往外一掙,只聽“啪嗒”兩聲,他身上的鐵鎖鏈居然就被他給這麽崩斷了?

李博衍滿不在乎的掀下還挂在自己身上的鎖鏈,輕蔑的笑了聲:“廢物。”

李博衍這一下動靜不小,葉疏林忙回頭看,見已經站起來拍着身上灰塵的李博衍.

李博衍一身紅衣未亂分毫,一頭散落的長發往後甩甩又是一派說不盡的潇灑風流,葉疏林看着他這随意得過了頭的樣子,滿眼都是說不出的差異,那鐵鏈..........就這麽..........斷啦?

李博衍走近蹲下,笑着看他:“唉,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自己不珍惜,怪誰呢,後會有期啊,葉疏林——葉公子。”

“你怎麽會——?”葉疏林猛的坐起來,一下子完全忘了全身酥麻的事情,身上肌肉漲緊,這才剛擡起上半個身子就像是被人狠狠擒住,又給摔了回去,葉疏林完全無暇顧及,滿心裏想的都是眼前的人怎麽會知道自己身份的事。

還不等葉疏林問出口,門就被人從外面給摔開了,兩個回然人擡着刀就沖了進來,見到已經掙開鐵鎖鏈的李博衍,顧不得震驚,立馬擺好架勢準備迎戰。

李博衍武功高,就算是着了他們的一回道,他們也是不敢掉以輕心的。

四個回然人,一個被李博衍卸了胳膊,去醫館了,一個去找了謝知義,剩下兩個就在門口守着。

想着兩人中了他們的麻藥,這麻藥是他們在草原上用來麻烈馬的,一針就可以讓馬躺一天一夜,又為了穩妥,特意用鐵鎖鏈和繩子綁了人,只等謝知義一來,他們就可以撤了,本來以為萬無一失,卻還是失算了。

兩個回然人看着李博衍,心中不由得想,這個人究竟是誰,能掙開鐵鎖鏈就算了,居然還不怕他們的麻藥?

李博衍自覺無趣,伸了伸胳膊,不小心帶下了一縷随發落在額前,整個人都顯得慵懶随意:“這事兒本來就和我沒關系,要不這樣吧,我留你們一條命,你們讓我走,如何?”

以一敵二的場面下,他說這話可謂是嚣張至極,卻奈何是實話,這兩個回然人确實打不過他,這點兩個回然人也是認的,只不過——也不是沒機會的,兩個回然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悄悄在手中掩了兩根毒針。

回然的斷魂散,見血封喉。

兩個回然人默契的交換了個眼神,一同從地上彈起,一人一邊直取李博衍命門。

“啧。”李博衍覺得真是煩得很,怎麽老是有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兒,就愛在自己眼前瞎蹦噠呢?

兩個回然人一左一右封死了李博衍所有的退路,手上的銀針閃着寒光眼看着就要貼上李博衍的脖子。

“小心!”随着葉疏林一聲高喊,李博衍突然對着他挑眉一笑,映着一身紅衣更顯妖冶。

李博衍幾乎是貼着銀針往空中輕身躍起,淩空打了個旋,紅衣長發随風而起,葉疏林有那麽一瞬居然覺得李博衍不是在打架,而是在跳舞,要是李博衍出手不那麽狠辣就更像了。

他兩只手一左一右迅猛的掐住兩人的脖子,一用力将兩人齊齊摁死在了地上語氣裏說不盡的鄙夷:“剛才心情好,逗着你們玩,不然你們以為就憑你們,真能得手?”說着面色不變,就是手上一用力,這兩個回然人連掙紮都沒能掙紮一下,頭一歪便沒了聲息。

自不量力,就是這麽個意思。

李博衍将手松開,撿起落在地上的銀針仔細看了一下,突然笑了:“就這本事,還敢來殺我?老妖怪再下三濫的手段都往我身上招呼過,我還怕你們?呵。”李博衍把針随手一扔,把落在眼前的頭發往後一撩,伸着懶腰往前走:“怎麽樣?葉大公子,後悔不?”

經過這麽一出,葉疏林的心思冷靜了些,瞟了眼躺在地上沒了聲息的兩個人,穩住心神,心中閃過無數可能,滿心思緒猶如一團亂麻,卻還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在萬千思緒中理出一個可能,他從沒見過這個人,他這樣說,是不是在詐他?于是欲蓋彌彰的說:“認錯人了。”

“得了吧——”李博衍笑得燦爛,一雙桃花眼斂盡芳華:“你以為我為什麽救你?”

長策讓他來,早就一早讓人把這幾人的畫像資料送過來了,不然李博衍也不是神仙,沒見過的人,他也沒法找呀。

事已至此,葉疏林也不好否認,警惕的問:“你是誰?”

李博衍毫不講究的盤腿坐下,一身料子極好的紅衣和烏黑光亮的頭發一齊染上了一層薄灰:“不是說了嗎?我叫舊除,舊事皆除。”

“你是誰的人?”葉疏林想到這幾天發生的種種,一時竟縷不出一點頭緒,這人救了自己,還殺了回然人,那他應該不是謝知義那邊的,難道——他是顧修謹的人?

“禦影司的。”李博衍這一問回答的倒是實誠。

這個回答倒是出乎葉疏林的預料,馬上的,他想到了先前的顧修謹,頓時明白了什麽,冷笑一聲:“李博衍的人?”

“嗯?”李博衍很驚喜:“你怎麽知道?”

“呵。”同樣的招使兩次,真是沒新意:“你有什麽企圖。”

李博衍實話實說:“說是丢了個小侯爺,讓我來查查。”

“那你為什麽救我。”葉疏林現在是草木皆兵,誰都不信,尤其是眼前的這人,他可不記得他們有誰給禦影司遞過求救信。

“你和小侯爺同行,有人追你,我總要看看是不是敵人吧?”李博衍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不過,這次不救了,走了啊,有緣再見。”邊說還邊揮揮手。

不救了?葉疏林看着漸行漸遠的李博衍,覺着這個人,肯定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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