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投懷送抱
蘇沐疼的流出生裏淚水,挂在睫毛上,眼神卻一點哭的意思也沒有,而是十分平靜。
浮光掠影連忙看蘇沐,心疼不已。
阿暄?那個楚清暄?最後會砍了我四肢做成人彘的人?
此人和楚清暄是一夥的?
蘇沐看着蕭朔的背影消失在轉角,隐藏在袖中的手在袖袋中清點着,為蕭朔挑選合适的送其上路的武器。
“侯爺,我們去找殿下。”浮光冷然道。
“去給我找些傷藥,再找個抹額來,我們直接去清涼殿。”
蘇沐收回視線,袖袋中的手中把玩着一枚綠豆大小的鐵珠,垂眸望着腳下的茵茵綠草。
浮光還要再說什麽,卻被掠影拉住了。掠影對他搖了搖頭。浮光看向蘇沐,嘆息一聲。
可惜,公主的男兒身不能暴露,否則便是殺身之禍。
不說兩人現在在鬧別扭,就說驸馬作為男子,被欺負了卻只能去找“公主”告狀,落在別人眼裏,也會被人看不起。
這樣想着,便依了蘇沐的心思。
三人在前往清涼殿的涼亭裏駐足,浮光很快找來了蘇沐要的東西。
浮光掠影兩人先是為蘇沐額頭塗了藥,而後幫他解開發冠,放下長發,掠影手中捧着銀質嵌金造型輕盈優美中間鑲嵌一枚紅寶石的抹額,為他細心的戴好。
晶瑩剔透的紅寶石點綴在蘇沐眉心,和紅色的侯爵服相得益彰,更襯的皮膚欺霜賽雪。
浮光掠影看着這樣的蘇沐,不由看呆了片刻。
路過的宮女內侍也不由紛紛投來驚豔的一瞥。
原本定在中午的宴會因為皇帝将太子和蕭朔叫到勤政殿處理一樁突發的國事而推遲到了晚上。
中午在小亭子簡單用了午膳後,蘇沐向浮光掠影打聽蕭朔的信息,到了晚上,提前帶着浮光掠影到了清涼殿。
蕭朔是鐵杆太子黨,和池染之卻是死對頭。
因為兩人都是嚣張跋扈、橫行霸道的性子,一山不容二虎,自記事起便互相看不順眼,從小打到大。
蘇沐坐在宮人安排好的那桌座位上,思索着從浮光掠影那裏得來的信息。
随着開宴的時間越來越近,赴宴的人基本上都來齊了。
最後,皇帝和皇後相攜而來,身後跟着太子、池染之、蕭朔和一衆妃嫔公主。
宣布開宴後,女賓上了二樓,男賓則在樓下落座。
皇帝簡單吃了點食物,沒坐多久就借口處理國事回勤政殿了,免得他在,衆人覺得不自在。
池染之脾氣不好,人緣更不好,在這座皇宮中,除了皇帝、皇後、太後以及太子之外,基本上都讨厭嫉妒他,雖然明面上不敢招惹他,但暗地裏的絆子是少不了的。這也是赴宴之前浮光掠影提醒他的。
就比如現在。
蘇沐和驸馬們坐在一桌。
但只有蘇沐着一身紅色侯爵禮服,其他都沒有爵位,穿一身沒有品階的青衣。
本朝有不成文的規定,那便是成為驸馬後,基本就于仕途無望了。因此,驸馬的地位實際上有些尴尬,大家族的精英子弟都不會選擇做驸馬。
蘇沐獲得侯爵爵位讓其他驸馬也看到了一絲希望,然而當其他公主們也學着池染之給驸馬們請封爵位時,皇帝卻一個也沒給批,所有的折子都在勤政殿落灰。
萬綠叢中一點紅,驸馬們覺得無比諷刺,自然嫉妒排擠蘇沐。
蘇沐要夾排骨,驸馬們便一人一塊搶光了。
自開宴起,無論他筷子夾向哪個,哪個菜就被搶光。
蘇沐:“……”
太子與蕭朔和宗室中的皇室近支子弟坐在一桌,離蘇沐不遠,這桌都是皇室中能力強而有職位在身的太子黨核心,自成一個小圈子,并沒有坐滿。
太子時不時的暗中關注一下蘇沐那邊,見自開宴以後蘇沐一口飯菜都沒吃上的可憐模樣,便讓自己的內侍去将蘇沐請過來坐到自己右邊空着的座位。
這桌的人見蘇沐向這邊走來,不由紛紛打量起蘇沐這位傳聞中的驸馬來。
唯一封侯的驸馬,這可太新鮮了。
蘇沐在內侍的帶領下向這邊走來,一身紅衣,再搭上額間相映成輝的紅寶石,低調中又熠熠生光。
他的面龐輪廓偏于柔美,像是還沒有長開的少年,漂亮精致中又帶着未脫的稚氣,很是讨喜。
墨色的如綢緞一般的及腰長發披散着,只挑起耳後兩縷編了發辮用一枚指環大小的金銀鑲玉的玉扣扣住,發尾微卷,随着走動左右輕擺,平添了一絲活潑。
明明身量不高,比例卻很好,皮膚更是吹彈可破,據說是小厮出身,可通身卻有一種不是世家大族花費無數珍寶和心思絕對培養出不來的得寵又嬌貴的小公子氣質,半點也不怯場。行走間一步一步如同丈量好了一般,既不局促,也不張揚。
走到近前,蘇沐看向太子,“太子殿下。”
那雙眼睛擡起來看人的時候,比額間的紅寶石更加光彩奪目。
不谙世事的天真清澈,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既想保護又想破壞的矛盾念想。
原本好整以暇看着他走過來的蕭朔端着酒杯,眼中飛快的閃過一抹驚豔。
其他人也暗暗驚詫。
蘇沐的聲音和語氣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然而這才是最特別的。
既沒有谄媚,也沒有緊張,更沒有被太子青睐的得意。
關鍵是,他不是喜歡并向太子殿下告白過嗎?
可他的一舉一動,半分也看不出來。
太子笑道:“和染之一樣喚孤皇兄吧。快坐。”
蘇沐乖乖坐下,太子讓人先給他上飯,而後親自用公筷給他夾了排骨放在碗中,又夾了幾道其他的菜,都是按剛剛他觀察中蘇沐夾菜的順序來的。
“多吃些。”太子叮囑後,便和同桌人繼續聊起來。
蘇沐乖乖埋頭吃飯,對同桌的人一點興趣也沒有。
太子顯然也看出來,因此,并未做多餘的介紹。
蘇沐吃了小半碗飯便飽了。
他目光掃過桌面,發現用魚做食材的菜大都放在太子和蕭朔身前,應該是兩人喜歡吃魚。
只是,兩人都和同桌的人飲酒聊天,沒怎麽顧上吃。
蘇沐陷入思索。
已知:公主愛吃魚。太子愛吃魚。姓蕭的也愛吃魚。姓蕭的和公主是死對頭。
求:如何報那一彈丸之仇,并先下手為強,搞死姓蕭的,避免他成為楚清暄的助力。
蘇沐看着面前的魚,眼珠一轉。
他默不作聲的拿了兩個幹淨的碟子,開始挑魚刺,一個碟子放魚刺,一個碟子放挑好刺的魚肉。
挑完滿滿一碟子魚肉,蘇沐看着魚肉,開始發呆。
太子注意到他的樣子,略一思索,便以為他是在公主府給皇妹挑魚刺挑習慣了,可今日看起來兩人不知因何不說話,從兩人的表現來看,應是皇妹氣到這位小驸馬了。
不知怎的,太子忽然升起了逗一下小驸馬的心思。
他看向滿滿一碟子魚肉,笑道:“這是給皇兄吃的嗎?”
蘇沐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魚肉,點點頭,伸手将魚肉的碟子推到太子面前。
不知為何,太子竟然感覺有些受寵若驚。
同桌衆人看着這一幕,八卦之魂重新熊熊燃燒。
就在太子拿起筷子準備夾塊魚肉嘗嘗的時候,蘇沐拿過湯匙,盛了勺那盤魚肉裏面的醬汁澆在挑好刺的魚肉上,“這樣好吃。”
太子頓了下,心肝顫了顫,微微一笑,夾起一塊浸滿鮮濃醬汁的魚肉放進口中。
片刻後笑道:“确實美味。”
太子吃了幾口,又端起酒杯,和同桌衆人接着剛才的話題聊,這次聊一會兒,便吃口魚肉,省去了自己挑刺的麻煩。
坐在太子左手邊的蕭朔喝了口酒,看看太子面前的盛在小碟子裏挑好刺澆滿醬汁的魚肉,吞了吞口水,再看了看自己面前夾了幾口嫌挑刺麻煩再沒動過的盤子裏的魚,又看向了蘇沐。
只見吃飽喝足的蘇沐沒事幹,就開始挑魚刺,很快,又擺了滿滿一盤,澆上醬汁,而此時,太子正好吃完了面前的那碟魚肉。
就在蘇沐将新挑好的魚肉推到太子面前時,橫空伸出一只大手,将碟子搶了過去。
蘇沐和太子同時看向蕭朔。
只見蕭朔夾起一大口浸滿醬汁的魚肉放進嘴裏,心滿意足的微微眯眼,勾唇痞裏痞氣的笑道:
“妹夫挑完刺的魚肉,就是好吃啊。”
太子無奈:“你啊,掌兵這麽多年了,怎還這般無賴。”
“皇兄有所不知,我們上戰場的,有今天沒明天,自然不想顧那麽多,今朝有酒今朝醉,無賴些才開心。”
太子眸中閃過一抹心疼和嘆息。
蕭朔挑釁的對氣鼓鼓的瞪着他的小驸馬挑挑眉,繼續吃肉。
其他人連忙道:“呸呸呸,你個烏鴉嘴,吃酒,吃酒。”
蘇沐抿抿唇,繼續給太子挑魚刺。
這次蕭朔沒搶。
但是下一碟,卻又伸手搶走了。
蘇沐氣的,垂下雙手,被蕭朔氣餓了,自己夾了塊糖醋排骨,惡狠狠的啃着。
蕭朔一邊吃魚,一邊用眼角餘光看着蘇沐氣呼呼惡狠狠啃排骨的模樣,忽然覺得——
這小孩兒還挺好玩兒。
怪不得池喵喜歡。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是挑好刺的魚,他便沒怎麽在意,一大口随便嚼了嚼便咽下去了,十來根細小的魚刺就此卡在了他的喉嚨。
他放下酒杯,眉頭一蹙,捂住喉嚨。
蘇沐低頭啃着自己的糖醋排骨。
心裏冷哼一聲。
你爸爸難道沒交過你,不能得罪上菜的服務員嗎?
衆人見狀不對勁,連問怎麽了,以為是有人下毒。
太子命人去請太醫。
蕭朔喉嚨被魚刺刺的難受至極。
“咳咳咳咳咳咳!!!!”蕭朔放下酒杯和筷子,想努力把刺咳嗽出來。
這桌的動靜很快驚動了其他人,紛紛過來看怎麽回事,卻被太子黨們喝止不許亂動,怕有人趁機銷毀罪證。
蘇沐慢吞吞的放下啃得幹幹淨淨的排骨,抹了把嘴,眨了眨眼:
“可能是魚刺沒挑幹淨,卡着了。”
此言一出,整個宴席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看向蘇沐,咳嗽的滿臉通紅的蕭朔也瞪向他。
蘇沐睜着一雙清淩淩的狗狗眼,十分無辜:“我眼神不太好。”還差點被人打瞎了一只。
“可我已經挑的很仔細了,是他吃的太快了。”
“你們看,皇兄就沒事。”
衆人:“……”
一時竟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蘇沐道:“你這樣是咳嗽不出來的,我小時候吃魚卡到刺,都是喂點米飯咽下去,刺裹進米飯一起下去就好了。”
蘇沐看向不遠處和一群內侍站在一起的浮光掠影,卻沒有叫他們,而是招呼了剛剛帶他過來的太子的內侍:“去盛一碗飯來。”
蕭朔一臉懷疑的看着他,旁邊有人道:“确實,我好像也聽說過這個辦法。”
“我也聽說過。”
……
內侍看了太子一眼,領命盛了一碗飯,蘇沐接過,走到躬着身子咳嗽不停的蕭朔身邊,蹙眉:“你們把他按住,不能讓他咳嗽了,會越紮越深的。”
衆人聞言,連忙上前七手八腳的按住了蕭朔。
蕭朔:“???”不是,你們為什麽這麽聽這個小子的話?
蘇沐走上前,盛了一勺米飯放進手心,攢成一團荔枝大小的飯團,“張嘴。”
蕭朔:“……”不是,你洗手了嗎你?
其他太子黨不知道是誠心想看蕭朔吃癟還是怎麽,竟有人直接擡起了蕭朔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
蕭朔瞪着這群狐朋狗友,沒想到自己一世英雄竟然沒輸在戰場上,反而輸在了幾根魚刺上。
蘇沐趁人不注意,将早已準備好的綠豆大小的鐵球混進飯團中,給蕭朔喂了下去。
蕭朔一開始抵抗,但最後逃不過吞咽的本能咽了下去,剛要發怒,頓時感覺好了些。
這小子難道真的是在救他?
蘇沐又給他喂了幾口,蕭朔覺得好多了,但過了一會兒,又刺的生疼。
蘇沐蹙眉,“看來因為剛剛咳嗽紮太深了。”眼睛在桌上一掃,伸手拿過一碟子醋來,給蕭朔灌了下去,“醋能溶解魚刺,多喝些。”
“咳咳咳咳咳!!!!”
蕭朔沒被魚刺紮死,也沒被飯團噎死,卻差點被醋給嗆死!!!
蘇沐又陸陸續續灌了好幾口醋,蕭朔被折騰的半死。
太子打量着看似胡鬧卻能指揮得動這幫太子黨的蘇沐,頗覺驚奇。
好在,他命人去請的太醫及時趕到,蘇沐放下醋,眉頭緊蹙:“我小時候常用方法都用過了,不行,還是交給太醫吧。”
蕭朔:“……”
衆人連忙将他扶到偏殿,太醫診治後,蹙眉訓道:“誰給他喂飯喝醋的?”
所有人齊刷刷的看向蘇沐。
太醫:“吃飯和喝醋都是錯誤的做法。”
蘇沐茫然:“可是,這不是民間偏方嗎?從小到大我吃魚卡刺都是這麽處理的,怎麽他就不行。”
蕭朔無話可說。
但他也這麽聽說過,也是相信的。
而且看剛剛這個小子一臉坦蕩的模樣,确實是在救他。
何況,這小子被他打了都不敢去告狀,反而用個抹額遮擋将事情壓下來,一看就是個怕事的。他可不相信這個小子敢故意用魚刺整他。
嗤。
真是個廢物。
對敵人應該冬天般寒冷,而不是這般沒用的善良。
太醫見驸馬的确是好意,也沒再說什麽,只說這麽做是不對的,下次一定要找大夫來處理。
蘇沐聞言,嗯了一聲,默默低頭,轉身出去了。
蕭朔抽空還瞅了他落寞的背影一眼。
過了好一會兒,太醫才将魚刺幫蕭朔都拔了出來。
衆人回到宴席,太子讓大家繼續。
走到座位邊,見蘇沐像是犯了錯的小孩,默默低着頭,太子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蕭朔瞪了蘇沐一眼,冷哼一聲落座。
然而下一刻,他眼睛倏然瞪圓,“嗷”的一嗓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衆人看去,只見他屁古上紮着好幾根繡花針,紮的還挺深。
“噗嗤。”從低着頭的蘇沐那裏傳出一聲笑。
蕭朔回頭瞪向他。
蘇沐連忙起身,躲在了太子身後,扒着太子的胳膊探出半張臉,對着蕭朔做了個鬼臉,喜笑顏開:“叫你打我!你活該!”
太子:“……”
衆人:“……”
蕭朔:“!!!”
下一瞬,蕭朔氣的幾乎蹿起來就要去揍蘇沐,卻被太子攔住了,蘇沐泥鳅般呲溜一下鑽出人群,跑出了清涼殿。
月色朦胧。
清涼殿外湖邊的柳樹旁,池染之正靠着樹幹用砥石打磨着一顆小石子,将石子磨成指肚大小的圓球後,再用粗糙棉麻來抛光。
他舉起抛光完的石子彈珠對着月亮欣賞片刻,輕笑:
“竟然喜歡這種東西。幼稚的家夥。”
眼前浮現出蘇沐的一颦一笑,池染之嘴角彎彎,将彈珠收起,繼續掏出一顆棱角分明的石子,慢條斯理的打磨起來。
忽然,他聽到一道輕微的動靜,回身一看,竟然是蘇沐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好像在被什麽人追趕。
怕被這個家夥發現石子彈珠都是他打磨的,池染之手指一用力,石子化作灰塵飄落在地。
池染之從樹後走出來。
蘇沐一邊跑一邊回頭看,隐隐看到清涼殿門口混亂的情形,以及一個高大的身影越衆而出,向他追來,卻再次被攔下。
蘇沐冷哼一聲,繡花針只不過是報那一彈丸之仇。他已經将一顆綠豆大小的機械定時秘密武器随着飯團送進了蕭朔肚子裏,四個小時後就送他上天。
他只要躲過四個小時就好了。
蘇沐轉過頭看向前方,驟然發現黑夜中一身宮裝的池染之就站在他幾步之遙的地方,笑看着他,張開了雙臂。
要剎住腳步已經來不及了。
蘇沐一頭撞進了池染之懷裏。
池染之笑着合攏雙臂,将人牢牢抱進懷中,挑眉道:“呦,都學會投懷送抱了?”
蘇沐額頭正好撞到他堅硬的胸膛,不禁唔了一聲,擡頭瞪向他。
池染之一眼就看到他頭上多出來的抹額的不對勁,伸手摘了下來。
看到蘇沐額頭上的紅腫,池染之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淩厲的鳳眸危險的眯起:
“誰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