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02
後來我懷疑那晚我跟趙知硯喝的是假酒,不然他怎麽會睡了13個小時還在撒酒瘋。
最後一口牛奶嗆在我嗓子裏,他忽然掀了我的被子坐上床,雙手抻了抻被我蹬皺的床單,接着就像街邊擺攤賣貨似的,把他手裏那摞證件在床上擺了長長一排。 “身份證。戶口本。房産證。行車證。銀行卡……哦對了,這張是工資卡,這兩張是儲蓄卡;目前存款大概是……”
他頭也不擡地慢慢擺,語氣平靜得像銀行的自助取款機。 而我就那樣看着他擺,過一會他擺完了,擡起頭來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又問一遍:“結婚嗎?”
我雙手握着杯子,牛奶喝光了,那裏邊空蕩蕩的。失語了好半晌,我說:“趙知硯。” “嗯。” “你酒還沒醒吧。” “……”
他動了動喉嚨,然後沉默了。 我避開他目光,把視線低下去,看見他呼吸着輕輕起伏的肩膀。過了幾秒,他擡手胡亂揉揉頭發,咳了一聲:“是有點。” ……
不過現在想想,我其實沒什麽資格嘲笑趙知硯,因為那天的我也并沒比他清醒多少。 相比起來更清醒的,倒是此刻眼前這位凍透了的,她一邊聽着,一邊拿長柄勺慢悠悠攪着咖啡,低着頭,用霧氣熏她凍僵的臉。
“不錯不錯,挺好挺好。”等我講完,她煞有介事地點頭。
她很淡定,想象中符合她人設的震驚和尖叫全都沒出現。結果反而是我不淡定了:“你就一點不驚訝?”
“這有什麽啦,不就是閃婚嘛,很正常。”闵雪拉長聲音,一副少見多怪的嫌棄表情,“我懂我懂,誰讓他趙知硯是醫生呢,那麽忙,哪有時間談對象;但這結婚又是終身大事,總不能在街上随便找一個……”
她盯着我,眯起眼笑:“這不人家命好,就遇上你這小倒黴蛋了嗎?被人甩了,又沒個親人,要是回去投奔你那賴皮舅舅,早晚也得被逼着去相親,那還不如找個知根知底的老同學呢……哎,不過這麽一想,我覺得你倆還挺配的,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命中注定,天作之合。”
我忽然覺得我這位閨蜜有當媒婆的天賦,這麽叽哩哇啦一大通下來,我差點都要信了。 我正琢磨從哪裏下手,去訂正她認知上的若幹錯誤,她卻忽然開了竅似地,極其興奮地搶聲道: “咦我說,你倆這要是放在小說裏,那還挺帶感的呀!叫什麽來着?噢我想起來了……久別重逢,先婚後愛。對吧?”
我被她搞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發起怔。她趁機伸長胳膊,拍了拍我肩膀:“恭喜你,梁大作家。寫了小半輩子撲街小說,終于把自己也搞成部小說了。”
我失笑,撥開她手說:“你想多了。”
我跟趙知硯沒那麽多狗血交集,大概只是條件合适,各取所需。要真像她說的放進小說裏,應該會是那種最無聊的平淡風,看着看着能睡着,追着追着就棄文的。
但這位資深讀者聽完又不樂意了:“你這思想不夠基層。誰家愛情是從頭到尾轟轟烈烈的?再怎麽虐戀情深,最後還不是老實過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
她這麽無腦看好我的婚姻,我嘆聲,幾乎不忍點破真相:“你知道什麽?趙知硯這人是不婚的。他當初找我,是為了應付他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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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話很管用,闵雪戛然而止。 我喘口氣,繼續解釋:“老人家催婚催得太緊,他頂不住,恰巧碰見了我,就把我拉下水了。我每個月陪他去看他媽,裝裝樣子,他呢,允許我住他家裏,不用自己租房,也不用分擔房貸。就這麽簡單。”
我說完,端起咖啡慢慢喝了一口。 對面沉默了很久很久,足以看出這番言論對她的沖擊之大,因此我預想中擡起眼看到的她的表情,要麽是對我遭遇形婚的悲憫,要麽是拍案而起的暴怒:“趙知硯,這死媽寶男!”
可誰知道…… “老天爺,戀愛合約!”闵雪聲音裏帶着驚喜,“那更有意思了啊!” “……”
我第一反應是,這孩子瘋了。 第二反應是,她除了媒婆,好像還有個更合适的職業。
“行行,筆給你,你來寫吧。”我喊不醒一個活在夢裏的人,幹脆放棄抵抗。闵雪嘻嘻笑着,可惜笑了一會,她笑不下去了: “不對你等等,我好像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她掰着指頭算一算:“你說你是從霁城回來那天遇見趙知硯的。” “沒錯。” “你為什麽要回來來着?” “因為分手了。” “分手後第幾天?” “當天。”
又是一段詭異的沉默。 如果沉默收費,我應該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了。
“那什麽,我來試着總結一下哈,”闵雪眨巴着眼,“如果我沒理解錯,那麽你,在跟談了十年的前男友分手之後,不到24小時,就跟另一個男人領了證。”
我想了想:“好像是這樣。”
“嘶……”闵雪倒吸冷氣,“姐姐,這叫無縫接軌,您知道吧?” “那怎麽了,”我垂下眼,喝淨最後一杯底咖啡,“我又不是出軌。” “話是這麽說不假,”闵雪面露難色地抓着頭發,看來她夢終于醒了,“可外人誰知道啊?你讓咱們同學聽了,怎麽想你們兩個?”
“所以還沒讓高中同學知道啊,”我說,“你是第一個。” 我找服務生要來甜品單,攤在她面前:“自己挑吧,是殺人滅口,還是吃人嘴短。”
闵雪滞了半秒,開始瘋狂翻單子:“我的媽,這八卦可太帶勁了!我要點最貴的。”
我們邊吃邊聊,走出店門已經是傍晚時候。雪在淡淡的天色裏飄着,路上晶瑩細碎地鋪了一層。 我要盡地主之誼,掏出手機幫闵雪叫了回酒店的車。等車的功夫她凍得直哆嗦,我瞥她一眼說:“早跟你說了今天降溫,就穿這麽點回來,凍死活該。” 她回嘴:“老娘這麽好的身材不露一露,還怎麽釣男人。”
是她一貫的作風,我聽完忍不住笑了。後來實在是看不下去,我脫了外套給她裹上,闵雪連連擺手說:“別呀梁初,給了我你自己穿什麽,你那麽怕冷……” “我家離這兒不遠,跑回去就好了。”我幫她拉好拉鏈,“倒是你,以後長點心吧。明天還要面試,凍感冒了怎麽辦?”
她被我婆婆媽媽說教了一頓,不好再反駁什麽。後來車子到了,我把她塞進去,她降下窗眼淚汪汪地望着我:“我就知道你愛我。” 姐妹情深的同時,不忘叱罵男人:“趙知硯這人怎麽回事啊?這麽冷的天,還這麽晚了,他都不來接接你嗎?”
我抿唇笑了笑:“他手術多,忙。”
出租車揚長而去,留了一路的白霧。我搓着手轉身,一個不經意的擡頭,我看見不遠的街角路燈底下,靜靜站着的趙知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