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誓報此仇。各自表演了自家絕學,都是喝彩連連。

這三人出頭後,就沒有其他幫派出頭了,估計是這三人武功高強,旁人自知不如,就放棄了。傅岩轉頭瞧我,笑道:“喬妹,我昨日指點你的逍遙劍法,不如上場給大家夥演示演示?”然後向衆人笑道:“衆位,喬妹雖然年少,但資質過人,名列天山掌門弟子,是除魔劍傳人,一心以除魔為己任,此番歸家,願意承繼父志,保太湖平安。但天山的規矩,除非迎敵,不可将天山劍法展示于外,因此在下昨晚教了她一點逍遙劍法,給衆位一觀。”

其實在座各幫派一直瞧着我,估計都認為我是奪冠最熱門人選,天山掌門弟子,名頭在江湖上是很唬人的。

我只好走上場中,将練的七十二式逍遙劍法表演一遍,舞畢,各幫派反應寥落,倒是喬家這一邊叫好聲甚大。我心內慚愧,喬期,我可給你丢人了。

傅岩拍掌迎我贊道:“喬妹果然聰慧過人,逍遙劍法奧妙處盡皆領悟,只一晚就如此水準,這要多練幾天,為夫就只有甘拜下風,惟命是從的份了。”他故意對我一揖到地,惹來四下裏哄笑聲連天。

傅岩擡手壓住笑聲,道:“盟主四位候選者已出,自然是最強者任盟主,才能保太湖平安。當今的太湖,最大的敵人是天魔教,誰若能制服了魔頭,我們就尊誰為盟主,大家說好不好?”

“好!”總歸是喬家這一邊喊聲震天響。

“誰若能除魔頭,我們自然奉他為盟主,不過惡魔武功非凡,若我等除魔只有憑一擁而上,群力殺敵,若憑單個人力量,誰又能是魔頭對手呢?”龍家候選人道。

傅岩笑道:“若在場就有此人呢?比如喬妹,魔頭在她面前恐怕會願意束手就擒。”他回首道:“有請天魔教——蘇弗!”

我驚呆在那裏,轉頭見身後喬家衆家丁之中果真走出一人,褐色短打扮,家丁裝束,拂開遮了半邊臉的深褐色頭巾,透澈的陽光照在他俊朗如玉的眉目,翩然溫秀走來,姿儀恍若漫步仙境的神仙。

原來,原來他早就在喬家家丁之中,與我們一道同行,一道上山!

他沒有忘記看我,微微一笑,溫和,親切。能将家丁裝束穿出翩然公子風範,他還真是一位神人。

場內嘩然。蘇弗,他們都認識的,他曾率領太湖群豪圍剿陸小凡。

當下就有兵刃出鞘者,一時場中劍拔弩張。

傅岩道:“衆位且稍安!請大家想想,蘇弗為什麽會來參加太湖盟會。因為他是喬老英雄的義子,深感父恩,被喬老英雄教誨,決定棄暗投明,離開魔教,置身俠義。蘇兄弟說,若喬妹為太湖盟主,保護太湖不受魔教襲擾就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

場中一片靜肅,忽然羅家候選人大喊:“他這麽空口一說,誰信?魔教之人邪魔妖孽,言不足憑!除非他把陸小凡交出來!”

“對,除非把陸小凡交出來!”四下附和聲衆。

傅岩看向蘇弗,蘇弗微微一笑:“我在這裏,陸小凡就不敢來,我可以保太湖從此往後的平安。不僅僅是陸小凡,天魔教任一人若敢襲擊太湖一十三家的地盤,我就擒了這人,交給衆位處置,我若做不到,喬妹妹。”他轉頭向我微笑:“那你就辭去這個盟主吧。”

他溫和的話語有着強大的奪人心的力量,天地間忽然就安靜下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樣子。

“誰還有異議?”傅岩掃視衆人。

我不明白這兩個人為什麽齊心合力讓我當上盟主之位,傅岩竟然找到了蘇弗,他怎樣找到的?

蘇弗開了一個最誘惑人心的條件,在邪魔橫行人人自危的武林,若有蘇弗這樣的高手保太湖平安,那等于是在太湖上撐起了八百裏的保護傘。而蘇弗的武功,他們大都曾親見,蘇弗也原本是在場不少人的救命恩人。

一時場中沒有人接聲,傅岩高聲道:“好,那我們就推舉喬妹為太湖盟主。喬妹,請登上會盟臺,歃血盟誓,為了太湖的平安,你會以自己的鮮血來捍衛所有太湖盟友的生命安全,也将得到大家誓死相随的愛戴。”

我以為會有人異議,誰知在場十餘家幫派竟只是竊竊嗡嗡,沒有一個大聲出頭的,難道,他們每人都均知沒有可能贏過蘇弗?或不想與蘇弗翻臉較量?只蘇弗一枚棋子,就将天平的重量壓傾斜過來。

歃血盟誓是新任盟主的一個儀式,正中長條桌案上一排放了十三碗酒,傅岩告訴我,要我以劍劃掌心,每個碗裏滴進鮮血,然後衆幫派帶頭人各自滴血在我的酒碗中,大家一氣飲盡,那意思好像是說從此同生死、共命運。

我怕啊,拿劍割自己的掌心,多疼啊,我看着傅岩,一定是現出了可憐的退縮模樣,傅岩和厚地像安慰小孩子般低聲說:“要不我來幫你?”

我點頭,怕得真想逃,只有将劍遞給他,閉上了自己眼。

他握住我的手,然後是痛徹心扉的痛,我一哆嗦下意識反應要奪回手,傅岩已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在桌邊走過,每個碗裏滴上血。我一邊痛得覺得靈魂飛去,一邊想我人是丢大發了,哪裏有這樣趕鴨子上架的盟主,既沒有氣概,也不勇敢。

而且還有蘇弗在一邊看,他會怎樣想呢?會不會以後對我取笑今日呢?念及此,我咬牙做出勇敢微笑的姿态來。蘇弗,人都說愛情可以給人力量,這是你給我的力量,你知道嗎?

他說了要力保我為盟主,果然便出現。難道他不怕太湖人衆圍攻他?不過以他的性子,估計太湖人衆還真沒在他眼裏,武功高就是好啊,可以縱橫江湖,來去不羁,恣意飄然。

其餘幫派幫主在酒碗中滴血的時候,傅岩從懷中摸出一個彩繪美人的小瓷瓶來,打開木塞,将藥末倒在我手掌心傷口上,疼痛立時減了許多。“這是雲南白藥。”他邊說邊拿出白布來為我包裹傷口,慈厚一如大哥哥,我終于明白為什麽喬家下人都說他好,他有時也真讓人踏實心暖。

我一口氣喝光了那一大碗血酒,總得英雄氣概一把吧,否則喬家臉面被我丢光了。我從沒喝過米酒,辣嗆得嗓子冒煙,酒裏面的血腥又讓我惡心想吐,一大碗酒灌下去,喉嚨胸腹燒得難受,痛苦得恨不得立時死掉才好。

我在這裏苦捱,學習以前蘇弗的堅強樣子保持形象,忽聽下面有一人沉聲道:“盟主,如今有件事請你決斷。我的兩位堂兄接到讨魔英雄貼,赴戈壁參與了讨魔行動,都命喪黃泉,如今債主就在這裏,盟主,你要主持公正,給我羅家一個說法。”

咦,他怎麽不早說?偏等我當了盟主之後再逼我處置蘇弗?

壯士斷腕

我……頭有些發暈,不知是不是酒勁上來的原因。我努力讓自己清醒,看向蘇弗。那一戰,他殺了多少人?就算是正當防衛,也有無數仇怨。我這個盟主在這點上最不可能公正的。蘇弗,你已盡力幫助了我,這就逃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心中沒有旁的好辦法,蘇弗已道:“殺的人我無法讓他活過來,但是從此以後,我可以承諾不殺一個正義的人。而且我以前殺過一人,今後就救兩人,将我欠的債補回就是了。下月十五,在武當山将召開一次武林大會,由俠義門派共商讨魔一事,這個消息你們還不知道,我就已從天魔教知曉了。屆時,大會不召開則可,只要召開天魔教必至,定是一場血雨腥風。我只是天魔教一名弟子,阻止不了天魔教殺人,但是我可以救人。太湖作為武林正義門派一員,一定不會逃避危險要去參會的吧,那時你們可以數我救人的人數。”

底下一片嗡嗡驚詫讨論聲,想來大家都知道蘇弗這個承諾異日将換來多少武林人性命。我心中明白:蘇弗是為了我才說這些的,否則以他那樣驕傲的人,何嘗願意與別人談條件。真是委屈他了。但是有一人道:“空口一言,何以為憑?強盜入山還有投名狀,你若表明真心,就該有血的代換!哼,你殺了那麽多人,如今就以一只手贖罪!只要你砍下左手表明真心,我們大家夥就信你!”

“對!砍掉一只手!”無數人附和。

什麽?我的頭都要大了,要蘇弗砍掉左手?那怎麽行?我不答應!

蘇弗微微一笑,悠然清平道:“我的承諾是給盟主的,她信即可。你們,只管信你們盟主。至于我,你願信,便信;你若不願信,又能奈我何?”

他眉目微揚,雖唇邊仍存留笑意,但不可一世的狂傲卻自溫文中無阻擋地恣肆展現。他哪裏把這裏所有的人放在眼裏!

蘇兄,你這樣子我喜歡,不過你的張狂非招人和你拼命不可。果然,對方兵器出鞘,連鎖反應,便有一幹人欲上前。

傅岩忙阻止衆人道:“一只手的代換太大了,這樣,不如一根手指可好?”

他壓低條件,衆人看蘇弗,蘇弗淡淡微笑,然後緩緩又堅定地搖頭,清雅俊逸的模樣真是美得難以形狀、天怒人怨。

啊,他這樣美姿容,也不知擺給誰看。

傅岩只好再退一步笑道:“血債總需血來還。這樣,蘇兄弟也以掌心血立個誓好不好?總得表一下真心。”

蘇弗想了一下,點頭。傅岩長出一口氣,于是一排十三碗酒杯放在桌案,一排十三位幫主站在酒碗後面。

我是最末一個,眼見蘇弗以劍劃掌心滴血入酒,牽動我的神經,我的手掌心亦開始燒灼般疼痛。武林人也真怪,非要他的血做什麽?難道他們喝了他的血就相信了這個人?

老天,喝蘇弗的血——

我正想着,傅岩在耳邊道:“喬妹,你給蘇兄弟上藥包紮一下。”說着将瓷瓶和白布塞我手中。是啊,傅岩想得周到,多疼啊,現場也只有我幫他了,否則他若要繼續保持他的優美風度,就只有自己強忍了。

他到我面前滴完血的時候,我就用纏了繃帶的手将他的手指輕拉過來,然後另一手将藥末倒上去。忽然想,我這樣的行為,大庭廣衆之下會不會顯得過分?

蘇弗本是微笑的,忽然就掙開我手指,握住拳,整個人蜷縮,彎腰後退,面目不可信地望着我。

我頭腦轟的一下,能讓蘇弗痛得如此失态,那藥——

傅岩已迅疾拉我退後,道:“蘇兄弟,這是天山壯士斷腕散,你若不立斷此腕,毒素上行,這條胳膊就保不住了。”

蘇弗在顫抖,額頭已是汗,衆人看得分明,他的手已漸漸變黑,逐漸到手腕。

“蘇兄弟,你殺了那麽多俠義中人,太湖留下你,也必須對江湖有個交代。你看在喬妹是太湖盟主的份上,斷了此腕吧——不,立即斷了你小臂,否則,就是一條胳膊,再上行,就是你的命了!勇士決絕,不要再猶豫了!喬妹并不想要你的命,解藥只天山上有,不在她身邊!”

衆人的目光都在蘇弗的小臂上,青黑在緩緩地上行,我見多了武俠小說裏斷臂保命的情節,一時懵然不知何想,蘇弗已一聲唿哨,人翩然向山下縱去。

他終究是不肯斷臂。我知道他在喚他的白馬追風,他又能逃多遠,有什麽用呢?

我不知道我怎麽還能站在那裏,我覺得我應該追蘇弗而去的,不,我的靈魂告訴我,正是我害得他,我不能去。

我整個人木然地站那裏,心的痛已完全感受不到,聽傅岩在那裏對群豪解釋着:“這南宮陌身份定然不一般,尚未傳送到正義門派的秘密消息,他就能知道。衆位不要忘記,陸小凡叫他主人!他不是魔教教主就是教主之子,否則不會有這麽高的武功,這麽狂的性情,這麽掌控魔教的自信!他不肯斷臂,就是死路一條。喬妹今日初任盟主,就給了魔教這麽沉重打擊,威風氣概真得乃父真傳!列位,魔教不除,江湖永無寧日,而對付魔教,只有以死相拼,若姑息心軟,信了魔教中人,還不如把我們的頭顱拱手相送。……”

我覺得他的話在天空飄,他扭曲的身形在搖晃,晃出重影來,我怎麽這麽頭暈惡心……

蘇弗要被我害死了,不死也斷一臂,我忽然想起楊過……無邊的痛楚讓我無法想下去,無法承受……他的眼睛那樣看着我……他那樣信我……若不是我,他不會大意到讓毒藥上身……傅岩,我怎麽就相信了傅岩?

我站不住,軟軟地倒下去,有人扶住了我,迷迷糊糊中他們說:她醉酒了。

不,我不是醉酒,我淚流滿面,可是再也挽不回我做過的事情。

我做了重重噩夢,不住驚醒,冷汗漣漣。我恐懼,我不要知道結局,那不見底的黑洞。

我但願什麽也沒有做過,我沒有害過我愛的人……

我的眼前永遠是蘇弗一個模樣,他彎腰站在那裏,右手握着左腕,難以置信地望着我。我終于掙破層層束縛,對他說:你殺了我吧,你帶我去,不管你在哪裏,請帶我去。可是他的面目變得蒼白模糊,身體虛幻,卷在雲層間消失不見了。

我從夢中驚醒,他不肯原諒我,夢中他也不肯原諒我。

暗淡的夜

而生命還在繼續。

每一次都是蘇弗不在的時候,我才會清醒地意識到我的處境。周遭怪石嶙峋,道路崎岖。沒有了蘇弗,江湖上所有的黑暗争殺陰謀就都浮現面前,我好像突然發現自己面臨的是一個殘酷而真實的生活,孤單薄弱,一切只有自己。

我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周嫂小心翼翼周到地照顧我,如哄小孩子一般哄我吃飯,勸我活下去。我無聲流淚,她就也用衣袖揩她淚水汪汪的眼睛。有一次,她低聲說:“怎麽也沒想到,傅少爺竟是這麽狠辣的人,一下子就斷了小姐對蘇少爺的念想。他們說,蘇少爺單純,棄暗投明,真心實意想幫助喬家,與傅少爺合作,卻被他騙,連累得小姐這一場大病。”下人們的眼光其實很準。

周嫂說,自那日以後,太湖再沒有人聽到蘇弗的消息。

而傅少爺在喬家越來越強勢,下人們都很懼怕他,唯唯聽命于他,因為他厲害,貌似溫厚之下的狠毒讓人毛骨悚然。

人,總是本能地畏懼兇狠厲害的人。

我終于明白傅岩的笑容為什麽怕人。

這日,喬澍把我叫到床前,說傅岩提出盡快完婚。

“嫁妝還差太多。——”我終于忍無可忍地發作:“爹爹,這個人太陰毒,我不要嫁給他,怎麽死的我都不會知道!”我含淚了。

喬澍看着我,慢慢開言:“你病的這幾日傅岩已開始接手太湖事務。太湖盟主承擔着分配十三家幫派魚蝦、桑蠶、珍珠、糧米、茶葉、藥材等重任。喬家若不是做太湖盟主,只你一女,會被其餘幫派欺負得生存都艱難。芳槿的孩子快生了,那畢竟是你的弟或妹,你得為他将來的生存考慮。讓傅岩先支撐着,他心狠手黑,才有巧取豪奪運籌帷幄的本事,阿爹在這方面并不如他。你畢竟還小,心術手段得向他學,慢慢長大,将來才能撐起喬家。你是喬家女,他是外人,他便是一條狼,你也應是能捕殺狼的獵人。只有足夠厲害,這份家業才不會被普陀傅家吞并了去,阿爹的話你可明白?你若不願嫁傅岩可以先拖一拖。蘇弗,畢竟是魔教中人,生死有命,便死了也不冤,大是非你要站穩。武當山除魔會定然危險,我的意思是讓傅岩去,你留家裏,明白了嗎?所以你要振作起來,先去接手太湖事務!”

我于是翻閱十六年來太湖所有賬本,分類彙總,分析比較,随時向喬澍學習問詢。我在現代大公司中做行政管理工作的,利潤分配、考核管理并不陌生,很快對太湖事務有了脈絡,喬澍對我是由衷的贊賞喜歡。

我與傅岩一起去拜會太湖其餘十二家幫派,詳細了解各幫派業務運作和業績情況。稍微交流之後,那些幫主對我開始刮目相看。我有着絕佳的記憶力,交談中準确的數據,清晰的思路,切中要害的能力,使那些江湖漢子看我的目光由輕視變為贊賞佩服。果然是天山掌門弟子,他們說。而一旁的傅岩也相幫着與那些幫派中人拉交情,談利益——其實他那一套語言、手段、行事作風與政府機關的官員也相差不多,是穿越前我最反感的,我不動聲色,對他的一切言語和行為都視作不見。

“什麽時候喝你們的喜酒啊?”那些武林人總是免不了這一句。

“快了快了,我家喬妹要備齊昆侖的靈芝,南海的明珠,九天仙女的嫁衣才嫁人,屆時一定請諸位大駕光臨。”

傅岩言笑晏晏,出了人家的門,我們便大道各走一邊。豈止是喬家上下,整個太湖都知道這未婚的小兩口情形怨怼,我恨透了他害蘇弗不肯與他成婚。但是傅岩臉皮很厚,一直保持着寬容大量的随和容色敷衍場面,我真不明白此人,他所為何來?只是硬撐到底,不肯丢這個臉面嗎?

那時我并不去研究傅岩的心理,只是将他當成世上最大的仇人,若是願望能殺人,他得死掉多少次了?

我,如何為蘇弗報仇呢?當這個念頭進腦海時,不由也是一驚,我什麽時候也有了這樣的念頭——殺人?

武當山除魔會近了,他要我去,我要他去,最後他笑了:“我們一起去吧。”

我痛快地答應了。只要他去就好,我們一起害的蘇弗,魔教自不會放過我,我怎麽也要拉上他!

便那樣巧,出發的那天,舟楫待行,遠處煙水茫茫間來了一葉小舟,程老爹眼尖,大叫:“大小姐,大小姐回來了!”

喬家早年與人私奔的大小姐喬朝回來了,還帶回來夫君——一個高大憨厚的江湖壯漢,原來喬朝與心上人逃到蒼山洱海,聽說兩弟亡故,母親離家,父親卧病,趕回來探親的。

喬朝二十四五歲,秀朗精明,頗有武俠女子幹練之風。父女見面,前嫌盡逝。我看着也是感動得開心,喬家終于有人支撐,我可以無所牽挂了。

當我離開喬家的時候,那天煙雨迷蒙,我在傘下告別初見面的姐姐喬朝,最後看那些青磚黛瓦的房子一眼。別了,就算我不被魔教殺死,這裏,我也不會再回來了。

我們到五當山是比較早的,但一街兩巷也已來了不少人,迎候的武當山道人說住房緊張,傅岩便忙道:“我們夫妻住一間就好了。”

他一路上不停地打這個主意,真是癡心妄想,我挑眉厲色,“不,我單獨住一間。”人前大不給傅岩面子。魔教就該出現了,冤孽總算,我還用得着敷衍你麽?

程老爹陪我來的,連忙說:“好,小姐住這間,公子住那間,老程我去夥房睡。”一把揪過書童吟風:“快把行李搬進去,侍候好你家公子。”

傅岩惱火着,幾乎是惡狠狠地進了隔壁屋子。

一路多虧程老爹周旋,否則以我的脾氣秉性,非吃傅岩的虧不可,傅岩并不是仁人君子,有句話說:你選擇敵人的時候,再小心也不為過。

那夜我怎麽也睡不着,靜夜裏枕畔花囊的香格外清幽,也許是換了環境的緣故,香氣比往常還要濃烈。我獨處一室,無來由地害怕,若是傅岩闖進來怎麽辦?忽然想,不如去找程老爹,有老人家陪着,就會多一分安全。武藝不論,程老爹的确有拿捏人心對付傅岩的本事。

我起身下床,方悄悄推開屋門走出,便覺屋檐上一道寒光劈頭而下,我本能“啊”地驚叫一聲,以為定死無疑,可是我等了一下,發覺并沒有事,只是後脖頸一涼,一道黑影與寶劍的亮光已移到別處。

“有刺客!”我驚懼之極完全是下意識喊叫出來,同時感覺到後頸一陣火辣辣疼痛,用手一摸,已是滿手的血,我驚慌失措,那黑影已一個盤旋從遠處嘩地縱到我面前。

他站得離我太近,我驚恐完全不知如何反應,他的手已撫上我後頸,黑暗中襲來一股清新的男人氣息,那麽夢幻般的熟悉和親切,我擡眼看他,縱然是暗淡的夜,縱然他帶着漆黑面具,我依然可以看到那雙怎麽也不會認錯的明亮雙眸——

後悔莫及

旁側屋門霍地打開,傅岩劍光閃亮刺向黑影,黑影飄然離去,仿佛夜間的大鳥,掠去無影無蹤。

蘇弗!——竟然是蘇弗!他還活着!那一刻我什麽思維都沒有了,整個人仿佛置身洶湧的大海,所有的情緒都只剩了沉浮,沉浮……

“你怎麽樣?”傅岩目視那背影好久才回頭看我。

“無事。”我說,後頸的痛銳利地襲來,鮮血仍在流,我感到害怕,我會不會死掉?而蘇弗還活着,我竟然忘了他手臂——他右手拿劍,方才伸出左手意欲撫我的傷口,他還有左臂,完全沒有事!我忽然淚盈滿眶。

上天如此仁厚。

“那人——是誰?”傅岩聲音裏有疑惑,探研問我。

“不知道。”後頸的傷口是這麽痛,我微一搖晃,扶住門柱。

傅岩冷哼一聲,忽道:“不好,你這麽大聲喊,怎麽沒有一人出來看情況?”

他噼噼啪啪敲我前面房屋的門,皆寂然無聲,他踹門而入,裏面的人皆被迷香熏到。

過後大家紛紛謝傅岩警醒救人,否則,定被賊人所害,而賊人,當是魔教無疑。武當山上,戒備森嚴,魔教之人竟來去自如,正派人士愈發緊張起來。

我咬緊牙,用絹帕掩住傷口,請武當山道士為我包紮,道士說無妨,只是被劍刃劃了皮膚,為我上藥。傅岩這才發現,沉聲問:“你受了傷?”

我不理會他。

他不做聲回了屋。

他知道我的“武功”,遇到魔教之人還能安然無事,他自然起疑,不過他有沒有疑心又與我何幹呢?蘇弗還活着!忽然間整個武當山都變得山活樹翠,世間的一切都有了歡欣的希望。

然而靜下來亦不由想,若不是我那一聲本能的“啊”,估計我早已成為他劍下亡魂了,而他下完迷藥後不知會悄無聲息地殺多少人?他在魔道終究是越走越遠,即便再見,怕也不是原來那個溫雅超然的他了。

他難道還真認為我會害他?

過兩日,武林大會在太和宮召開,因已知魔教會來,防範齊備,哪知魔教還是有人出現了。

淩虛道長方說“開始”二字,角落裏一人忽然摘掉面具,抖落長發,掀去道衣,向淩虛道長飛去,紅裝豔麗,彩帶飛揚,猶如九天仙女一般席卷半個大殿,衣襟下花瓣飄飄,随身形散落,當真美到極點,也詭異到極點。淩虛道長寶劍急舞,與那紅衣女在半空便交換數招,只聽倉啷銳聲碰撞,眼看着淩虛道長似中迷藥,身軀漸軟,竟似撐不住力道,兩旁武當弟子群起出劍,忽又有兩條人影自後殿角落裏飛起,一道白影,一道黑影,只這麽一飛過,不少武當弟子已是踉跄摔倒。那黑白二人飄然立于紅衣女兩側,手中劍同時擺開,震撼人心般亮相——白衣人是蘇弗,黑衣人是陸小凡!

我震驚站在那裏,幾乎不會呼吸。

那紅衣女子壓住淩虛道長的劍,笑開口道:“久聞淩虛道長大名,端得生得俊哪。只是前次在戈壁受的傷還沒好,就又開武林大會,真讓人心疼。欲速則不達,多遺憾啊。”她笑容和暖,溫柔妩媚地說着,似與好朋友拉家常,當說到“多遺憾”三字時,手臂一甩,衣帶已将道長脖頸圍住,臂彎猛得一帶,淩虛道長絕氣身亡!

衆俠客紅了眼,驚恐憤怒攻上,蘇弗陸小凡飛劍而起,我看不清他們身形,劍光寒爍,已有數人倒在他們面前,血光中,二人向大殿頂擲出小球,球碎裂,無數細小粉末飛飛揚揚飄下——

“毒粉!”

有人大喊,一些人奪路逃出大殿。

場中仍有數名俠客屏息凝神向紅衣女和蘇弗陸小凡英勇殺去,其中不少身形搖晃的,想是中了迷藥所致。那些人奮猛拼命,蘇弗陸小凡狠決地截殺,紅衣女高高站在桌案上,姿容亮麗,眉眼開闊明朗,竟有說不出的英豪妩媚。她冷笑一聲,手中繡帶飛揚,指南打北,被她繡帶上刺鈴打中的無不痛苦倒地。

我早躲到門後角落裏看眼前血腥戰局,或者說我看的不過那一人而已。不知為什麽,我自作多情地想,是不是因為我看他的緣故,蘇弗下手明顯放緩,防守避讓多,進攻擊殺少了?

他的身姿依然俊逸,神情間卻多了冷漠之态,那冷漠使他陡然陌生許多,令我心生寒戰。

他已不是我認識的那人。

他一劍刺中對手,對方搖搖晃晃倒下,他擡眼向我這裏看了一下,然後收劍避走。

因他退讓,那些與他拼命的人就攻向紅衣女。陸小凡一個人截不住兇猛攻勢,也明顯生了退縮之意,觑一個空子,縱身飛上大殿橫梁;六名最勇敢的、也是武功最好的俠士就團團圍住紅衣女。

眼前是奇怪的一幕,滿身鮮血的俠客們與紅衣女生死拼殺,蘇弗在左邊大殿一角白衣血染提劍靜立,陸小凡在高高的大殿橫梁上自顧自包紮傷口,一地的死屍或昏迷殘喘的人。還有我,躲在殿門後,心驚膽戰地觀看戰局。

我無法再看蘇弗,他白衣上鮮血噴濺凄豔恐怖,讓我心痛,無法思考,只有看紅衣女,這一會兒明顯紅衣女也撐不住了,受傷倒地,現在是三名俠客圍攻她一人,都是殊死拼命。

紅衣女忽然掙紮向蘇弗道:“阿弗,是誰在冰天雪地裏救活了你?”

她胸口中了一掌,吐出血來。

蘇弗忽然持劍而起,劍鋒陡旋,那三人倒在他劍下。紅衣女笑了,虛弱望着他道:“阿弗,抱我離開這裏,回青嶼宮。”她的嘴角是溫柔笑容,鬓角一道長長傷痕,血流半臉,說不出的凄豔恐怖,聲音倒是柔弱依賴,猶如孩子祈望父母,情人依戀愛人。蘇弗停滞了一下,俯身抱起紅衣女,向大殿外走去。

紅衣女抱住他脖頸,柔軟目光看向我:“阿凡,把這裏還活着的人都帶走,我要用他們練功。這位姑娘好奇異,竟然抵抗得了我的奪魂花,阿凡,一定把她帶走——”

她的聲音低迷下去,抱着蘇弗脖頸的手垂下來,昏厥了。

他們走出門去。

我想叫住他,可是不知為什麽,覺得眼前的蘇弗已變了一個人,相差太遠的陌生和隔離,我最終遲疑着沒有叫他,為此,我後悔莫及。

一廂情願

陸小凡從梁柱上跳下來,他身上的傷也不少,走路一瘸一拐的,彎腰試地上人鼻息,将還活着的人捆綁,他做這些事的時候一直皺着眉頭,忽然掏出竹哨,狠命地吹起來。

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逃,轉身剛向殿門走,他清冷的聲音傳來:“你最好別動,我不喜歡費事。阿弗險些死在你手裏,你以為我會因姜惠的原因放過你?你就是她親妹妹也逃不出這個門,不信你就試試。”

他聲音狠決,很大的脾氣發作似的。我直覺感到他是那種面相孩子氣但骨子裏堅冰般冷酷的人,與蘇弗正相反,蘇弗是溫暖心軟的,可以無限挑戰他的容忍度,連姜惠都知道怎樣蘇弗都不會殺她,但陸小凡則不然,我沒有試,靜靜止步在那裏。

過了好一會兒,無數披黑衣鬥篷的人跑上山來,對坐在大殿臺階上的陸小凡躬身施禮,陸小凡一擺手:“把裏面捆綁的活人都背下山,帶走!”

他轉頭看向我,似是不知拿我怎麽辦,終究狠狠道:“跟我走!”

我跟他走,一直到山下,那些黑衣鬥篷的人忙忙碌碌如搬家螞蟻,将捆綁的俠客們裝車。遠遠跑來一神氣活現的少年報告陸小凡:“大師伯,早先逃出來的那些人都撞在我們布好的迷魂霧裏,已被送入靈真洞了。”

陸小凡不耐煩地敷衍:“嗯嗯,做得很好。”

他命我上車,我知道違抗他的命令估計只能招惹他動手,便上了車,車裏已擠了幾個昏迷軟倒的俠客,我坐在角落裏,車簾放下,馬車上路了。

車裏昏迷的四人先後醒了,互報名姓,非常巧的是還有一對新婚夫妻。我想給他們包紮傷口,就給其中的少婦解綁繩,哪知車簾一挑,陸小凡用劍柄點中我穴道。那年輕丈夫是一五大三粗的漢子,名叫嚴虎,抱歉道:“姑娘,對不住,你看,都這境地了,還連累了你。”

整整一天也沒人給我們飯吃。不過倒與車內四人熟絡了,我給他們講了最終戰局,他們都大聲咒罵最先逃走的那一批人,否則,沒準戰局會改寫呢。越罵越激昂,花樣翻新,奇言妙語,罵得大家哈哈大笑。明知生死未蔔,笑一日先算一日。

當晚,車行到半山上停下來,陸小凡給我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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