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3)

穴,讓我下車。我頭昏腿軟,下車時一下子軟倒在車邊。他不扶我,只遞過劍鞘,讓我抓着起來,引我進了一個黝黑的大山洞。車上的人都被卸下來扔進山洞,一時叫聲罵聲四起。

陸小凡看我一眼,轉身出去,将山洞的鐵門吱嘎嘎關上,落鎖。

漸漸我習慣了洞內昏暗的光線,發現偌大的山洞裏只我一人是沒有捆綁的,就給大家解綁繩,解到裏邊的時候,赫然發現眼前人竟是傅岩!

我不由一笑,他來得早啊,當是第一撥逃走的吧。見我向他笑,他眼中閃動,喃喃了一句“喬妹。”

洞裏一會兒就起了争端,浴血奮戰的這些人大罵率先逃離的人,怪話刻薄話連連,有人回嘴,雙方就打了起來,好在都沒有什麽力氣,最終被勸開才罷。

我們一車來的那少婦親切喚我:“喬姑娘,來,坐這兒來。”

我坐過去的時候,傅岩也跟過來,擠坐我身邊。嚴虎不樂意了:“喂,你擠什麽?那麽大地兒,非擠這兒來啊?”

傅岩眼皮不擡,道:“她是我未婚妻。”

“呃?”嚴虎瞪大銅鈴般眼睛看我,我只有點頭。

“逃得那麽快,也不帶上你?喬姑娘,你這相公人品不怎麽地。”

傅岩怒得臉色鐵青,只有不說話,轉過臉去,當沒聽見。

第二天早,山洞門打開,陸小凡站在那裏,抱肩說:“我師娘每天要用一個活人練武,你們誰自告奮勇出來啊?”

有不少勇猛者紅了眼,奮勇撲上,陸小凡只一抓就将最前一人抓住扔出洞外,回劍擊退其他人,關上了洞門。

衆人這才知道自己的命運,原來如豬羊一般待人宰殺啊。

他們拼命撞擊鐵門,奈何想盡了辦法也撞不開。

大家都餓得軟弱無力,好在山洞深處有水流,還可以延挨一陣。

第三天早,鐵門又被打開,竟是蘇弗站在那裏,神情淡漠道:“你們誰出來?”

他着一身嶄新白衣,淺灰藍的襟邊腰帶,站在那裏,風拂衫動,清爽依然。可他再不是我心中的那個溫暖少年,此際他是一個真實的惡魔,冷淡的漠視他人生命的惡魔。

喬澍說,他是一個本質不壞但被出身連累的少年。那也許是對的,他曾傾慕俠客,意圖換一條路,行光明正大的人生,可是也許正因為我的緣故,他終究回歸魔道,并且将冷酷地走下去,再不回頭。

洞內沒有人應,大家都餓得奄奄一息,忽然有勇猛者叫道:“老子和你拼了!”趔趄沖上,結局自然是被他抓走,關上了洞門。

我的心緩緩沉落。我在這裏與死亡饑餓困苦掙紮,他不聞不問。

想想也是,憑什麽要他再顧念我呢?在我幾乎害死他以後?

一個時辰後,鐵門上小洞打開,扔進來不少玉米,還是熱的呢,衆人争搶,幾乎出人命。嚴虎大哥将搶到的一個玉米偷偷分給他的妻子和我。饑餓考驗人性,那是可怕的,還好這些幫派中人,大多你和我有交情,我識得他,最終平複下來。傅岩不知哪裏去了,是不是搶到食物獨享去了?我并不覺得自己的想法陰暗。因為對于他來說,我怎樣陰暗想也許都不過分的。

正如對蘇弗,無論他做了什麽事我都認為他可以原諒。他的心一定不是這樣的。我偏願意這麽一廂情願的相信,做一個傻子。

比如,我願意認為,他不知道我在這裏;還有,這些玉米是他尚存的憐憫心送進來的。

我的心滴血般的痛,可我偏要把他往好的方向想。

連他在我面前殺人我都視而不見。我是不是也是一個瘋子?一如岳靈珊一般即便被他親手殺了,還要令自己相信:他愛我。

原來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的錯誤,不肯讓自己難過。

山洞中有豪客憤慨大叫:“我們還算人嗎?”號召明日奮力一搏,生死在此一舉,絕不被人當豬羊喂養宰殺吃掉。

衆人全同意。第四日衆人全隐在洞深處,陸小凡只有走入山洞捉人,遇到激烈抵抗,陸小凡寶劍擺開,大開殺戒,衆人根本不是他對手,他最終捉一人去了。

現在山洞中還有十來人,有幾位是與我一樣沒有英雄氣概躲在最後沒有進攻的,傅岩也是其中一個;還有就是被砍傷還沒死的,如嚴虎夫婦。

他們夫婦真是命大,我覺得是因為他們都拼死救助對方,陸小凡手下留情。

山洞籠罩着死亡的氣息,方才還說話的人這一會已橫屍當場。不知為什麽我忽然想,若是蘇弗,今天山洞裏該不會死這麽多人。但又有什麽區別呢?今日死和明日死的區別?我不由絕望地笑了。

在等待死亡來臨的靜默中,傅岩忽然站起來,在洞內踱步。洞內只鐵門縫隙透進來些微光線,他在山洞中踱來踱去,空寂的山洞被他的腳步聲充滿,好不叫人心煩。嚴虎終于道:“老兄,你是有什麽想法還是怎地?”

傅岩停住步:“我——。”他忽然痛苦說不下去,蹲下身,雙手死命抱住頭。

“你說一說,大家參詳參詳,反正也是死路一條了。”

“辦法是有,可——”他聲音掙紮,忽然不顧一切走到我面前,撲通就給我跪下,把我吓了一跳!

很遠很遠了

“喬妹,只有你,可以救這裏所有的人!——”

我有些明白,但我不說話,等他說下去。

他只有自己站起來,說:“我料得不錯的話,明天應是蘇弗來。幾天前在武當山他不忍殺你,說明他對你還有情。明天你去求他,求他放過這裏所有的人!”

我以為他是讓我明天舍身而出,誘殺蘇弗或陸小凡呢,聽了這話不由苦笑:“你忘記了,我險些害死他。他會對我有情?那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裏了。”

我了解蘇弗,他若不是狠心忘記我,就是極為恨我,否則,他不會讓我在山洞中過這樣茍延殘喘的日子。也許,他只是不知怎樣複仇,怎樣報複我,所以任我痛苦地活着。

蘇弗,在我的心中終究是還有些孩子氣的,想着他,便是痛苦,還有溫柔。

我走了神,傅岩停了半響,繼續開口道:“喬妹,你總歸可以試一下,若成功了,你就救了這麽多人性命。”

“好。”我答應了他。明日就算是陸小凡來,我也可以求的,以蘇弗的名義去求,若求不下來,也是盡力了。然後我就去給他師娘練武,該是怎樣殘忍的場面?

我總歸欠蘇弗的,也算還了他,此一生,再不相欠。

過一會兒傅岩又下決心般道:“他若不講情面,你還有一個辦法。還記得在邊城回心巷裏那個婦人家嗎?他是男人,抗拒不了女色的,尤其是你。”

他的聲音暧昧,我不妨聽到這話,迷惑得眼睛都要亮了,我瞪住他:“你是說——”

“是的。”他肯定道。

我簡直無話可說了,好一會兒,我斬釘截鐵道:“傅岩,我們的婚事解除吧,我再怎麽無恥,也無法在我未來丈夫面前勾引別人!”

他痛苦不堪形狀道:“如果你要求,那麽好吧。難道,難道我願意嗎?你是我的未婚妻,可是這麽多人命,這麽多人命——”

我起身就往洞門口去,這個人,我再也不願多聽他一句話。

嚴虎叫道:“喬姑娘,這不行,我和你大嫂寧可自殺,也不能讓你做這樣的事!”

我已恢複微笑,說:“不,大哥,為了你們,我就是死了也值得。”

傅岩在遙遠的地方躬身一禮:“喬妹,你英勇俠義,為了救人而犧牲自己,整個武林都會銘記你的!”他痛不欲生狀坐下,好像是他做了莫大的犧牲似的。

我覺得他在一句句話故意把我往絕路上推。就算救了他們,古時候,為了名譽,我也得自盡才不會辱及家門。

喬期,我怎麽替你招惹了他。

我坐在門前,再不說話。

老天,傅岩此時心裏在怎樣笑呢?他不但利用了我可以活命,還終于從這樁令他恥辱的婚事中解脫出來。他心中到底是怎樣的恨呢?他對我和蘇弗的報複,是什麽時候起的意?又忍了多久了?

恨,真是世上最可怕的東西,我忽然一點也不恨他了。

我想起王爾德的一句話:我不能夜夜起身,在心靈的花園裏種上荊棘。

又想起王爾德的別的話,比如:愛能讀懂寫在最遙遠星星上的文字。

我縱然曾對不起傅岩,也不想了。

我只想王爾德那些美好的文字,——“如果當真躺在了冰涼的草地上過夜,那也是要給月亮寫十四行詩。”這麽想來想去,我安然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時分,洞門在等待中打開,陽光旋處,蘇弗出現在那裏,又換了一身整潔白衫,稍稍不一樣的紋繡,映着耀眼明光,身姿依舊如仙人一般。他說:“你們誰出來?”平靜的,淡淡的,無聊的。

他什麽時候都不會忘記好賣相,那已深入他的骨髓,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是在怎樣的環境中成長的?我忽然好奇想。

可是我沒有再多的想象時間了,我自門邊的暗影裏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走到陽光中。他忽然驚呆了,他看着我,那驚訝超出了他一貫的安靜,他難以置信,說出一句:“你怎麽在這裏?阿凡——”他止住話。

我知道我的情狀一定慘不忍睹,可是我沒時間自慚羞愧,我用最大的力氣開門見山地說:“我求你,放了裏面的人好嗎?”

我真是連一句多餘的話都說不出來。我覺得我是完全的失敗,尤其在魅惑人一途。

他看着我,聲音恢複了方才的平靜:“放了他們,我還要去抓別人。你們不都是俠義之士嗎?替別人死,不是很義氣很英勇嗎?為什麽還想求生,讓別人替自己死呢?”

我無話可說,我與虎謀皮,我自取其辱,我一個也救不出去。

我渺茫的看着他,不知為什麽想起悅來客棧,想起那些武俠故事,想起草原清晨他抱着一大捧紫苜蓿花出現在我的面前……那些都很遠很遠了啊。

我自嘲地笑了,仿佛要賭一個輸贏,我說:“請你放過他們吧。”我抓住他雙臂,他一下子僵在那裏。

有人試着從門邊溜出去,蘇弗意圖動作,我淚流滿面抱緊他雙臂,我不管了。

好像所有的人都溜走了,時光似乎有一世紀那麽長,我所有的力氣都用盡,而他是那麽溫暖,好像是我今生可依。

他一動也沒動。不知多久,他說:“他們都走了,包括你的丈夫,你可以放開我了。”

我頭腦轟漲,原來他以為我是為了……他的聲音那麽疏遠,有着淡淡的嘲諷,不屑?

我松開手,整個人發暈,膝蓋一軟倒下去。

他随手扶住我:“喬小姐,你真——”他笑了,些微嘲弄地,無奈地笑了。他叫我喬小姐,語氣那麽輕飄飄的,他一定以為,我是故意軟倒的。

我的心酸痛,我的尊嚴,我還有尊嚴麽?

他見我真站不起來,才用手臂托起我,問了一句:“好久沒吃東西了?”

我的淚嘩地下來。我總是這麽不争氣。

他扶着我往前走,一直走了好遠也不說話。我忽然想起一事,我說:“你将我送給你師娘練武吧,不要再捉別人了。”

他停住步,仔細看我,我不擡頭,不想看他的目光。耳聽他笑了:“你真勇敢、俠義——”他大笑了。那笑聲是那麽誇張,我有多好笑呢?

路邊,就是懸崖,我扭頭就跳了下去。

我依稀記得他抓住我衣袖,但衣袖早被山洞裏的灌木亂石割破,衣衫撕裂,我迅速地無可挽回地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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