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3)

山弟子,繼續俠義事業——”他笑着,聲音漸漸弱下去。

“我去找她們,找她們要解藥!”我淚流滿面,發狂地向那些女子們退去的方向跑去。

我跑上山坡,然後看見,陽光下,一個纖塵不染的白衣少年打馬涉水而來,金光晃着他的清秀容顏,超然俊拔如天宮王子一樣。阿微!

“阿微!”我不知為什麽喊出來,他能不能救祁公子?我為什麽會抱有這樣的想法?

阿微伫立,清亮的鷹目若有疑問地看我。

“求你,祁公子中毒了,你救救他!”我喊道。

他跳下馬,過來看視一番祁公子,安然道:“他中了毒。我能救他,但我為什麽要救他?”他看着我,雙目冰澈,鋒利迫人,恢複他冰雕般美人模樣。

“請你救他,你要我怎樣都可以……我告訴你阿弗在哪裏……我加入天魔教……”在他的目光迫視下,我一句句加着砝碼。

他終于笑了,“你說的?你是天山弟子,可不能反悔,你立一個血的字據給我。”

我用傾心劍割下一片衣襟,再割破手指,寫下:“我加入天魔教。喬期。”疼得我直哆嗦。

阿微将那血書折疊了,放入襟懷中。然後捏開祁公子嘴巴,将一枚藥丸塞進去,再将祁公子拖到一旁竹林中,對我說:“瞧他的運氣了,若沒有人打擾,我可以将他救活。”然後他打坐運功為祁公子排毒。他的姿勢我太熟悉了,一如那日蘇弗救人,難道也是挽天功?

我在竹林靜影間默默地虔誠祈禱,不要讓祁公子死,不要讓他因我而死,他家中只有這一個孩子,他還那麽年輕。……不知是不是我的祈禱靈驗了,日影斜轉,竹林寂靜,一直沒有旁人出現。阿微同樣用了半天的功夫,祁公子悠悠醒來,哪知祁公子眼睛剛睜開,阿微猛地用拳一敲,就将祁公子複敲暈了,然後對我說:“帶我去找阿弗。”

我看着倒地的祁公子,不知道他活過來沒有,可阿微費了這麽大力氣這麽多時光,若是做戲也太過分了。我看着夕陽裏疲憊虛弱、額頭見汗的絕美少年,金光晃着他的身姿眉目,映着竿竿翠竹,他的唇邊泛出如釋重負的微笑,仿如考完一場試的學生一般,神情與那日蘇弗救完師父之後簡直一模一樣,我跟他走。

其實他肯救祁公子,大約是因為祁公子的官府背景。他不想讓祁公子死在天魔山中。

可他借此逼我答應了加入魔教,我寫的血書就在他的襟懷之中,師父若見了血書非大怒殺了我不可。

阿微緩緩上了馬,對我道:“上來,抓住我衣帶。”

我上馬,在他身後拉住他腰間玉帶。他策動馬缰,讓馬小步跑起來,然後,他緩緩俯在馬鞍,精疲力竭的樣子。

我忍了一會兒終于說:“你休息一下再趕路,不好嗎?”

他道:“你不想我早一點救出阿弗嗎?”他的聲音虛弱,精神倒是歡快的。

我無言,過一會兒他道:“我是在逃呢。現在的我,但凡一個人都可以殺了我,我若不逃遠點,那小将軍醒來,我不就成囚徒了嗎?”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說。阿微有一種本領,真實的話也能說得莫測高深,讓人心生疑懼。他是在試探我,蒙蔽我,還是考驗我?他以為我不知道他此時的虛弱情況,可我看過蘇弗救人,現在的阿微——大約都不是我對手。

不過他的狀況的确比蘇弗那日要好很多,或許是祁公子傷沒有師父重?

蘇弗敢冒生命危險救師父,阿微也敢冒生命危險救祁公子,他們真是師兄弟,不懼怕與死亡賭博一場。

為什麽呢?蘇弗是為了我,阿微呢?他就這麽信任我不會與他為敵?因為蘇弗的緣故?

我總是願意以最大的信任待人,因為我堅信,生活中最重要的,是自己心中先有愛,那樣才會快樂,生活才會美好。因了蘇弗,我将阿微當兄弟;因為師父,我将祁翾當師弟;哪怕我心存疑慮,也會盡力地不讓自己率先對他們有懷疑和不信任。因為愛,必得信,否則我自己先失去了善良的依憑。

阿微也是因為蘇弗而信任我嗎?他可是江湖人呢,日日在陰謀算計中生長。

夕陽的金光混合着玫瑰紫,那一天有極動人瑰麗的雲層。阿微的白衫在夕陽光下微微泛着紅光,一切有如夢境一樣。

前方出現三五成隊的馬匹,祁公子的随從!他們這些人被阿微放出來了?我向他們驚喜地招喚:“我在這裏!”

阿微身軀微一僵硬,若無其事地慢慢擡起頭來。

我告訴那些人,他們的主人祁公子就在前方竹林中。

其中一人疑惑地看着阿微,問我:“喬姑娘,你這是——”

“我,與朋友有急事——”我撒了謊。阿微落到他們手裏,只能成為囚徒,且生命堪憂。

他們急匆匆地去了,我們的馬繼續前行。

“為什麽放過我?”阿微說,“将我交給他們,你就可以拿回血書。”

“因為你要去救阿弗。”我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阿微去救蘇弗,會不會傷及師父?他會不會帶上魔教教衆一起去?還是早已埋伏了人跟蹤?

阿微仿佛知道我的心思,他說:“喬姑娘,你做了這個選擇,就得一直走下去了,你不要後悔。”

我不知說什麽好,便問他:“我會後悔嗎?”

阿微一定是微笑了:“喬姑娘,你太善良,你與我二哥,真是一模一樣的,心軟又善良。”

我不知道他是在贊我和他的二哥,還是恨鐵不成鋼。直到天全黑了,他才停下來,在路邊的小樹林裏結繩做床。我看着他熟練地打着繩結,想起山洞外綠衣女子睡的那個繩床,問他:“你知道蓬玄洞天嗎?”

“知道。”他答。黑夜裏他的聲音水波不興。

“那是什麽地方?”

“我師娘住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

他聲音模糊地睡着了。

我卻好長時間睡不着覺,不知道傷重的阿微怎樣救出不知是否已傷好了的阿弗。

清淺的笑容

醒來的時候,陽光已明澈照進樹林,灑下清晨潤澤安靜的影,忽然極好聞的香味傳來,我心一動,跳下繩床,尋香而去。溪流前,阿微正在架子上烤小魚,看見我,明媚一笑,“你醒來了?”

我有片刻的恍惚,好像眼前的不是阿微,而是天山初見時的蘇弗。

他問:“昨夜你為什麽沒有殺我?”

我吓一跳,答:“我膽子小,不敢殺人。”

他大笑了,道:“你錯過了一個最好的機會,過了昨夜,你就再沒有殺我的機會了,所以你逃不走了。”他将烤好的小魚送到我面前,“嘗一嘗?”

天,那早是我的願望!

人說:饑餓的人是最憤怒的人,吃飽了飯,一切好商量。何況,還是這樣人間尋不到的美味?我意猶未盡,嘆道:“阿微,誰嫁了你,一定最幸福。”

他明淨的眸子閃了閃,想說什麽,終沒說。

我忽然醒悟過來,我這是在古代好不好,這不是與同學郊游,互相之間說笑打趣,而且眼前的人,是天魔教掌握實權的丞相。

“你怎樣救阿弗?”我将知道的明漪山莊大致地圖畫給阿微。

阿微一笑:“我有兩個方案,一是悄然将阿弗救走;再,就是折騰得轟轟烈烈的,将明漪山莊毀了,讓它成一片火海,誰讓它關了阿弗!”

“悄然救走就好!一定不要傷了我師父!”

“我若傷了呢?”阿微挑眉笑。

“那我就恨你,将你當敵人,然後挑撥你們兄弟不和,讓阿弗為我師父報仇!”

阿微擰了眉毛。

我其實是想威脅他的,但說完我就後悔了,因為這句話,将來阿微也許會想辦法殺了我吧,或者,幹脆殺了蘇弗謀取教主之位。像他這樣從政的人,怎會為自己留下潛在的危險?

我平白無故又給蘇弗添了一劫,我,真是對不起蘇弗!因道:“你放心,師父若無事,一定不會讓我嫁阿弗,師父會寧可殺了我的。”

阿微笑了笑:“喬姑娘,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二哥,慢慢你就會知道。哪一天阿弗若是說,阿微,你惹我的心上人惱了,你自殺謝罪。我一定會照做的,因為我的命在二哥手上。所以你大可放心,我只是要救阿弗,會盡力不傷害你師父。”他的話與清淺的笑容讓我的心難受。隔閡已生,像阿微這樣的人,估計再難令他相信了。

日間,阿微在一個小鎮子裏換了裝,待再看見他時,我幾乎一愣,以為見了傅岩!但他一笑,一說話,又變成阿微:“逍遙劍法,你教我兩招,免得露餡了。”

他修了眉毛,那樣美的眉變成粗亂的短眉;眼也貼了膠,美麗的雙眼皮扯成吊稍;鼻子糊了什麽膏,粗扁了許多;口畫大了,一角還貼了塊膏藥;額頭劃了兩道疤,臉色塗成鐵青;主要是那身長衫,那冠帶,那走路的姿态,揚頭的模樣,像極了傅岩,他連個子都變高了!

江湖的易容術,真是太厲害了!

我只好演示了幾招傅岩教我的劍法。阿微看罷點頭,也沒比劃一下什麽的,便跟我去明漪山莊了。

莊丁認得我:“喬姑娘,我家公子呢?”

原來山莊是祁公子的。

我說,“我們走散了,我先回來了。這是我的一位朋友。”

我帶阿微進了山莊,師父正在室內練功,守在師父門前的大師伯引我們進了一旁的屋子,問詢詳情。

我只好說,天魔山裏道路錯雜,我和祁翾走散了,我拿了劍回來,路遇普陀山逍遙劍傳人傅岩。

阿微起身拜見大師伯,他學傅岩說話的神情語态竟是有八、九分像,他什麽時候見過傅岩呢,對傅岩這麽熟!

大師伯對他有一種疏遠的客氣,問傅岩的父親母親可好?阿微搖頭,說父親還是老樣子,母親倒還好。又道:“前輩,我聽喬妹說您抓住了太湖蘇弗,因此趕着來看看,有一件事我要當面問他,請前輩成全。”

大師伯問何事。

阿微思索了一下,下決心似說:“前輩也是喬妹的長輩,我便直說了。這蘇弗與我喬妹在一起多日,我要問問他,是否有不清白之事。我只問這一次,他若說沒有,從此我就信了,與喬妹安安生生過日子!”他咬牙切齒認真的樣子還真像傅岩。

大師伯瞧我,我自然眉目好不到哪裏去,大師伯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阿期也要去嗎?”

“當然,當面對質一次。”阿微的語氣學傅岩是學了十足十。

我們随大師伯下了地道。

我沒想到,明漪山莊這麽優美的地方還有地牢。

大師伯打開鐵鎖,引我們下臺階,陰暗潮濕撲面而來,蘇弗現在住的地方還不如他關南宮一的地方舒服。

再打開一道石門,就看見了石床上的蘇弗,他一身白衫,安然打坐坐在床上,應是聽到門鎖腳步聲,擡起頭,等待我們進來。

他當先看到我,眼中應是笑了,然後,看到了阿微假扮的傅岩,他垂了一下眼簾,對大師伯道:“俞前輩,你是讓這位傅公子來殺我的嗎?”蘇弗說話的時候面容溫和平靜。

“你說的對,我就是要殺了你!”阿微拔出我的傾心劍,一招逍遙劍法向蘇弗刺去,我大驚,大師伯擡手去拍阿微的手,阿微已詭異變了招術,劍鋒回轉刺入大師伯前心,眼看鮮血噴濺,我驚恐得動也不會動。大師伯瞪目振臂,合身向阿微撲上做生死一搏,蘇弗已猛地起身,将阿微衣衫拉住向他懷裏帶去,避過大師伯殺招,大師伯跟進,阿微傾心劍再出,刺入大師伯前胸,大師伯倒下,倒在石床前,死不瞑目。

一切都在眨眼之間,我下意識掩住口,阿微已削掉束縛蘇弗手腳的鐵鏈,蘇弗跳下床來,将我攬住,“阿期,我們走。”他的聲音依然溫柔,但有緊張。

阿微将大師伯的冠帶摘下,扣在蘇弗頭上,然後将大師伯外衣解了給蘇弗穿上,系腰帶,挂佩劍,動作迅速,衣衫滿是血跡,阿微拿床單一疊,搭在蘇弗胳膊上,掩住前胸。

阿微将傾心劍回入我的劍鞘,當先出地道,蘇弗攬我欲走,我終于哭出聲來:“你殺了我——”他掩住我的口:“跟我走,啊?”他的聲音緊張而溫柔,将我半拖半抱出了地道。

迎面三個莊丁提劍巡視而來,蘇弗打橫将我抱起,阿微當即道:“喬姑娘暈倒了,讓開讓開!”

蘇弗低頭抱着我幾乎是飛出明漪山莊。

我滿面的淚,明白不能讓他們這麽走,拼命想掙脫他,可是我掙不開,我想呼喊,他點了我穴道。我記得他眼中有歉疚之色,終究昏昏沉沉睡着。

醒來的時候,已是夜間,床畔是燈,蘇弗就在床前暗紅的燈光影裏坐着,熟悉的容顏,熟悉的眼睛,關切的看着我。

我想起大師伯的慘狀,流出淚來。是我害了大師伯,我引狼入室,我教阿微逍遙劍法迷惑了大師伯,否則,大師伯不會那麽容易被阿微得手。

我坐起來。“阿期——”蘇弗溫柔喚。

我下床,“阿期——”蘇弗跟在身後急切喚。

我沖出屋子,前面是竹林,黑漆漆的一片,竹葉沙沙在響,原來天上落了小雨,天也在為大師伯哭。我向前走,衣袖已被蘇弗扯住。“阿期——”他的聲音在懇求。

你還是贏吧

我搖頭,對他說:“你放開我。殺人償命,我去給大師伯償命。”

他不放手,我回身掰他的手,我用了很大的勁,可是我掰不開。檐下有一排的小燈籠,暈紅的光令我看到腰間的劍,我拔劍,蘇弗的神色變了,他放開了手。

“我讓阿微給你賠罪好不好?”他說。

“他能賠命嗎?”我問,

蘇弗無言,嘆息道:“阿期,忘記好不好?忘記。殺了阿微你大師伯也活不回來。阿微是為了救我,否則,你拿了傾心劍回去,死的就是我,你大師伯不會讓我活着出明漪山莊的。我救了你師父一命,算一命換一命好不好?”

我轉身向前走,蘇弗攔在我面前,我握緊劍:“讓開!”

水霧中的蘇弗有一種悲傷:“阿期,我知道你難過。你來砍我幾劍,會不會好過一些?”

秋雨慘淡凄涼,我看着他被雨水打濕的發、他的溫潤的讓我心魂盡失的眼睛,終于明白,我愛蘇弗,一開始就是錯的。我當斷不斷,飲鸩止渴。我們分屬不同的陣營,我沒可能跨越這一步,即便我是穿越的。

我繞過他,向前走去。

蘇弗再次拉住我:“竹林裏有毒蛇。”

“阿弗,”我也終于叫他阿弗。我望着他說:“你若還記得我有一丁點的好,比如悅來客棧什麽的,你就放我走好不好?我要去大師伯的墳前跪拜,求一個饒恕。那是我欠他的。我從沒在世間害過任何人,雖然以前害過你,但你沒有死;可是他死了,你總得讓我去拜拜墓。”

蘇弗靜立,稍會兒一聲呼哨,喚白馬追風。他要陪我去嗎?不,不用。

與追風同來的還有阿微,阿微撐了一柄傘,傘上挂了一盞小銀燈,悠悠坐在馬上,白衫勝雪,玉容如畫,仿佛聊齋故事裏的書生。對蘇弗說:“二哥,她不能回去。她答應了加入天魔教,已是天山的叛徒,回去就是死。”

“什麽?”蘇弗看阿微。

阿微跳下馬,将傘與燈交給蘇弗,自袖中取出血書,給蘇弗看。

蘇弗沉吟半晌,問阿微:“她寫這字都誰知道?”蘇弗的聲音很平靜,容顏也沒變化,阿微卻是微一怔,低聲答:“只我一人,沒禀告你之前,我不會令任何人知道的。”

蘇弗将那布握在手中,一叫力,布化成灰,一點點灑落地上。

阿微垂了頭,低聲道:“阿微知道了,我也從沒有見過。”

“阿微,你怎令她寫這個?”蘇弗的聲音依然平靜,阿微的神色卻是一凜,“我——,她見到了師父——塔下的師父。”

蘇弗瞪了眼睛,問:“她怎會見到?”

阿微只好答:“你問她。”

蘇弗望向我,我把九宮格開門、削鐵鎖進塔的事說了,原原本本,包括揮舞令旗,放煙花,以及見到南宮一都說了一遍,我不想騙他一個字。我講述的時候,蘇弗就那麽瞪大着眼,聽我說。他會怎麽反應呢?

方才他那麽平靜語氣,阿微卻是緊張的畏肅,讓我這個局外人都感到一種壓迫。

蘇弗最終的反應是,唇邊不可思議地一彎,笑了,對我說:“你竟然還活着!阿期,你是怎樣的幸運,得上天的眷顧!”他那麽欣慰地笑,眼睛裏是我仍然活着的慶幸,感天謝地那樣,全然沒有提天魔教的巨大損失,以及我給他帶來的可怕遭遇。

阿微垂了頭,一手緊緊扣住了另一只手,開口道:“是我的錯,我考慮不周,我沒想到——”

蘇弗道:“你錯,是因為你代我做主,把她留在天魔教!她不屬于天魔教。阿微。——她是我所有的光明,你卻要把她拖進黑暗!”

阿微的頭垂得更低了,兩只手也攥得更緊。他跪下了。潮濕的土地上,阿微簇新的白衣跪在泥濘裏:“二哥你責罰我。”我知道阿微跪下是因為生死相随花。蘇弗若知道阿微給我吃了生死相随花,會怎樣的反應?

蘇弗伸手将阿微拉起來:“阿微,自今日起停止給師父送水和食物。——我現在陪阿期去明漪山莊,為了阿期背叛天魔教。記住:去明漪山莊殺俞笑桐的是師父!他蒙騙了阿期去救我,逼迫我留在魔教我偏反出魔教。天山死了俞笑桐一定會聯絡江湖俠客向天魔教發動進攻——俠客門派壓境之時,将師父從地道移去天魔宮,宣布師父死訊,他因練功走火入魔身亡。這樣師娘和衆堂主就不會疑是我們殺掉的師父,也不會生搶奪教主之位的念頭。然後你用蘇娘逼迫我回天魔山任教主抵抗俠客的進攻。”

我驚呆地望着蘇弗,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殺師、奪位——蘇弗可以這麽平靜地說出來!他的眉峰銳利,冷靜如山!

阿微臉色煞白,問蘇弗:“那——挽天功怎麽辦?”

“聽天由命。阿微,你怕嗎?”

阿微嘴唇哆嗦:“二哥,我是想,你去削斷鐵索,這樣師父只會責罰我,你可以繼續随師父學武。你能過關的。我們可以把事情做到天衣無縫。”

蘇弗溫和的語氣安慰般道:“阿微,我忍受不了的。如今的我們已不是當年的我們了。這麽三年自在的日子之後,再在他面前僞裝、低頭、忍耐,看着自己親人被他傷害,我做不來。我寧可死,你怎樣?”

細雨點灑在阿微的烏發上,我第一次發現阿微是個年少的孩子,他那樣仰頭看着蘇弗,眼中含淚:“二哥,我也不怕。不過我的死可以換你活下去。再有兩年,你就練成挽天功了,再也不用忍了——”

蘇弗搖頭:“阿微,你為什麽沒放師父自由?因你知道師父是不能放的,他若重回天魔宮,等待我們、阿凡、蘇娘的将是怎樣黑暗危險的日子?我們生死不論,不能拿蘇娘和阿凡冒險對不對?而不放,師父再不會教我挽天功,那麽我還有半年的時間,你還可以有一年,這一年半的時間只要我們利用好,就可以讓蘇娘和阿凡一世過開心無憂的日子。——你也不要怕,我一直認為祖師在天山消失是有緣故的,他沒準還活在天山的某個地方,所以,我背叛魔教,跟阿期去了天山,也許會有奇緣的,你要有信心。”

阿微抹去淚水,好一會兒點頭說:“二哥,你這些話喬姑娘可是都聽着呢,你随她去,不怕她出賣你?”

蘇弗轉過頭來看我,微笑:“世上任何人會出賣我,她也不會。阿微,我和你打這個賭。我若輸了,将教主位讓給你做。”

阿微扭頭:“你還是贏吧。”

蘇弗大笑了:“将你的燈和傘借我,我現在送她離山。”

我看着雨幕中那個笑顏綻放,風姿無敵的人,他微揚着頭,目光望向前方的渺茫夜空,一雙眼睛漆黑邃亮,有着穿透暗夜颠倒乾坤的堅毅決斷。——原來這個人我從來不認識,也從來沒有看清過!

貼心的少年

傘遮住我的頭頂,那盞銀制小燈籠在眼前晃,此時的蘇弗熟悉而又陌生,我看着他,心亂得再也理不清。

他要利用我去天山,他明白地說了,可他還能這樣溫柔有感情地看着我,他的心——真的是魔鬼級別的嗎?

“是天亮走,還是現在走?”

他的聲音清平如昔。原來他以前就是這樣騙我的,他的溫文、他的清澈笑容可以這樣真實的展現,都是僞裝嗎?我對他說:“你不可以跟着我!”我幾乎是喊的,轉身便逃。

我認出來這片竹林就是那日有毒蛇出來的竹林。我跑回院落,穿過亭廊,黑暗裏,路潮濕漆黑,只方才蘇弗的住所和遠處阿微的宅院裏有星點的光,我記得蘇弗院子裏的塔下有一條小路可以下山,那日阿微就帶我從那裏走的。

我的臉上撲來涼涼的雨水,我沿濕滑的小路胡亂前行,一個趔趄,幾乎滑倒,蘇弗溫暖有力的手已從身後扶住我。我怎麽可能擺脫他呢?且這裏是天魔山。

我推開他的手,自己立穩。他微微受挫地停頓了一下,斜風細雨中,水霧溟濛,他的眸子反更透亮,認真看我,感喟似的說:“阿期,你別恨我,你大師伯死了,我賠還性命給他。”他停了一停,繼續道:“我師父若死了,我也就活不了多久了,最遲到明年春,陽氣複蘇的時候,我體內的內力就再也控制不住了,等待我的,不是死亡就是瘋癫;然後是阿微,沒有我的引領,他的挽天功也撐不過一年。你看,你已經為你大師伯報了仇了。只這麽幾個月的時光,你允我陪伴你好不好?”

他和緩的說,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情。他的眸子澄清寧靜,如天山瑤池裏的水,純淨動人心魂。細雨沙沙打在傘上,四周是幽黑而靜寂的,只他傘下的燈在亮,映着他的發,他的眉,他的鼻唇。我覺得,說出這番近乎懇求的話來,對于他來說,也許比直面死亡還要難。

我的心發顫,“你不是說你師祖有可能在天山?”

他的黑亮的眸子跳了一下,然後饒有興趣地看着我,再然後,他就笑了,從未有過的開心,面容綻放出光輝,仿佛重新活過來一樣。嗯?這是為什麽?我想了一下才明白,原來是我方才的話,我說他師祖有可能在天山,就是說希望他能活下去,所以他——這樣開心,璀璨璨光華盛放,将黑漆的雨夜都要照亮了。

我轉頭走,他追上來為我撐傘。雨并不太大,他卻距我很近,令我幾乎感受到他的歡樂和身體的溫暖。我下意識的話出賣了我的心,他這一會兒一定是在歡悅的笑吧,笑容該像春天裏最美的欣然的花,我不看他。

夜雨淅瀝,銀燈照路,追風在我們身後蹄蹄踏踏地跟着。一路有無數的關口,關口守衛見蘇弗來了,都忙打開門或移開路障,躬身送行。

我越走越累,我這是要去哪裏呢?

還真幫助他去天山嗎?

終于走不動的時候我停下腳步,耳邊是蘇弗悅耳的清潤的聲音說:“上馬吧。”

他将我騰雲駕霧似的抱上馬鞍,攬我在胸前。他有一種大膽,一種歡喜,還有男兒的力量。我應該逃離他的,可他的身體是這麽溫暖,我喜歡與他的親密接觸,逃不開我本能的願望。追風在夜路裏跑着,雨濕了我的發,濕了我的衣衫。其實只要有蘇弗在,哪怕明知他是惡魔,我的心都是安寧快樂,那實在是奇怪的事情。

也許是受了雨,受了驚,在打了無數噴嚏之後我的頭也痛起來,蘇弗覺察了,一手将我護緊,一邊縱馬飛奔,終于到了一些有屋宇的地方,他說:“這時候敲人家的門也太讨厭了,我們不請自入好不好?”

他抱着我縱入高牆。裏面黑黝黝的是整齊安然的院落屋宇,一點人聲也沒有。我在發熱中也有緊張,覺得我們是私闖民宅的大盜。他倒無所謂的拉着我到一側屋宇,拿下門栓,輕輕推開門,再扶我走進去。

這人膽子太大了。跟他在一起,我怎麽也逃不脫共犯身份了。

他打亮火石,輕車熟路地點着油燈。我看清了,這是一間簡樸小房,只有一張床,一桌一椅而已,素淡極了。

“這是寺院客房,我以前在這裏借宿過。”他說,“你先躺下休息,我去舀點水來。”

他去院中水井中打了一桶水來,然後倒進木盆中,将臉巾浸濕了,過來攬住我的頭發,為我擦臉——我,看着他的細致動作和溫柔神情,感動又心傷,問:“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呢?”

蘇弗一愣,說不出什麽,只複為我洗手,良久才道:“阿期,若不是你,我不知我活着是為什麽。我真想将我所有的都給你——”他說不下去了,這大約是他說的最近似于情話的語言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我看着他,就是騙我的,我也愛聽啊。

他低了頭:“阿期,我将天魔教的事情不避諱地說給你聽,就是因為我不想再隐瞞你了,想讓你看真實的我是什麽樣子。我的生命本已不多,再騙你還有什麽意思呢?”

“那你以前哪些是騙我的,哪些是真的?”我問。

蘇弗有些狼狽地發急,咬唇道:“你的心不知道嗎?”

我,就是不知道啊。

“你用劍将我的心挖出來,你一點點的看,就知道了。”

咦,他說的內容怎麽有些兇狠狠的?因為我懷疑他了嗎?

他端着木盆出去,身影在燈光下晃動,不知為什麽,看着那覆蓋了半邊牆的影子,我的心安逸下來,好像懸挂許久的心放下了,不用再不安,不用再傷感,不用再懷疑。只要他在,只看着他那麽真實的溫存,世間的争殺兇險欺騙謊言就都可以暫時抛卻,什麽都不用理會了。

他,眷戀貪看;我又何嘗不是呢?

他端了碗水回來,蹲在床邊喂給我喝。他的一舉一動都是美好,我眼前被他所有的容貌、表情充滿,我癡呆呆地看,想用手撫摸他的認真純摯容顏。我想,世間确實存在着一種緣。那不是任何一種外貌可以帶來的,其下隐藏的應是一種精神,是想象的夢寐以求的精神顯示于外在,合而為一,才有這樣的契合心靈,震動神魂。

他的品性中一定有令我仰慕的特質,雖然我不能确切理解,但不能視而不見。

我當然不能伸出我的手,也沒有力氣再說什麽,只在一種安慰自己的歡喜的向往裏——明天還可以看見他——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我發起高燒。天亮之後,恍惚聽雲林寺裏的老僧人來為我診脈,蘇弗問“怎樣?”那老僧人說:“女施主中了毒。”

于是他們就反複診脈,研究奇毒,遇到難題,一籌莫展的樣子。

是“生死相随花”的毒啊,可我沒有力氣說,也不想說。蘇弗給我喂大碗的中藥,溫柔地哄我喝下去,藥極難喝,讓我想逃開,可我喜歡他溫柔的聲音,親切似可依賴的親人,就咕嚕嚕喝下去,繼續昏沉沉睡覺,然後吃什麽吐什麽。

我一連昏睡、嘔吐三天,痛苦時蘇弗一直在近前,只要有他在,我就可以堅持下去吧。

他們将我師父請來了。迷迷糊糊中,我看到師父的面容,不知為什麽,痛苦委屈一下子奔湧而出,抓住師父的手大哭失聲了。

師父将天山珍貴的解百毒的丸藥給我吃下。我也希望天山神丹能解去生死相随花的毒,誰知仍是沒有起色。昏昏沉沉中,老僧人和師父給我會診,最後老僧人道:“她這毒,竟是無解的。許是娘胎裏帶來的,短時瞧來并無妨礙,解毒倒是傷身了。好生調養一下,強身健體,別再感風寒也就是了。蘇弗,我解不了她的毒,你可以走了。”說罷,不待蘇弗答話,飄然出去了。

蘇弗對師父道:“雲掌門,她也許是在蓬玄洞天中了我師娘的毒,我想帶她去見我師娘。”

師父說:“我寧願她死也不讓她入魔教。這個念頭你不要有。你肯捐棄自己的性命救阿期,我替阿期謝謝你。武林中生死有命,不能強求,阿期的毒既然無解,我們也不會為難你,古鏡大師說你可以走了,你走吧。”

蘇弗站在那裏,好一會兒道:“阿期在哪裏我在哪裏,我陪着她。”

師父嘆一口氣,出去了。

我不知道蘇弗怎麽對師父表的态,又怎麽解釋大師伯的死因,顯然師父言語裏沒有将蘇弗當敵人。蘇弗有那種能力,清澈的眸子,摯誠的表情,讓人相信他的純潔與無辜。

我是知道他的所為和目的的,所以我不信,雖然我被解毒藥折磨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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