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3)

好?以後你憑這曲子懷念我。”他說着,拉我坐在他面前,回手取了絹帕來,為我擦淚。擦淚的時候,他将什麽軟綿綿的塞進了我兩耳,我愣怔看他,他說吹笛子給我聽,他倒塞住了我耳朵!

他對祁翾說了什麽,祁翾冷哼了一聲,坐到一邊椅子上,手指堵住了耳朵。

蘇弗開始吹笛。那笛子他總随身帶着的。碧色竹笛,青幽可愛。他目光溫柔地看着我,一定有最優美的笛聲從那竹笛裏飛出來吧。

我就那麽看着他。他的眼睛裏有太多的柔情,讓人沉溺。不知多久,那雙美麗的眼睛裏漸漸被哀傷籠罩,讓我難過。許是看到我為他擔心,他唇邊向我一笑,眼睛的哀傷卻是越發沉重,簡直無涯無盡,一個人,怎麽能蘊涵那麽多的傷心與絕望呢。是的,絕望,我清清楚楚看到了,我還從沒有在蘇弗的目光中看到絕望過!我忍不住伸手拉他的衣袖,我要給他現出最純美的笑容,讓他知道,他還有我,世間還有希望,還有愛,還有未來。

他終于無奈笑了一下,唇離了笛。他将棉花自我耳中取出:“阿期,我想将他們全殺掉,可是面對着你,我做不到。”

我驚奇回頭,見門外院子裏的武林人手中刀劍都垂落下去,臉上是死灰般絕望的悲哀。有的人滿面淚痕,有的人蜷縮在地上哭泣,有的人木然呆立,有的人在嚎啕大哭,連古鏡大師都匍匐地上,雙手掩面,那真是壓抑悲慘的一個景象——仿佛世界末日一樣。

我畏懼看蘇弗,蘇弗撫住胸口:“阿期,我真的是惡魔,這支曲子叫死亡之曲,我再吹下去,這裏十之八、九的人會自盡,活下去的人也擺脫不了這抑郁。他們要殺我,我也想報複,讓他們嘗一下什麽是絕望和死亡。可你的笑容,讓我無法再繼續下去——為了你,我放過他們,我要你記住我為你的付出——你的愛,拯救了這麽多生命。他們總是說我騙你,不相信我對你的情。今天以後,他們就會知道,世間什麽是真心,我為你可以付出多少。他們不懂、不信,因為他們沒有被人這麽愛過,也沒有這麽愛過人。阿期,你看,你比他們都幸福多了。”

他唇邊在笑,眼中卻隐着幾乎要将他自己都淹沒的悲傷。我的心恐懼,他在說些什麽?他的神情很不好!

祁翾飛快地過來按蘇弗的脈,然後幾乎對蘇弗在吼:“誰許你死的!撐你也得給我撐到雁門關,你這世上還有兩個人要見,知不知道?”背起蘇弗就走。

我們離開璧山別院,沒有受到任何阻攔,整個山莊已被蘇弗的笛曲變成一座萬念俱灰的墓,祁翾拿馬鞭将他的随從打醒,那些随從們才悲戚哀傷地駕車前行。

祁翾指着蘇弗對我說:“讓他開心,讓他高興,讓他對着你笑!——”他自己倒是霧蒙了眼,跳下車去,瘋狂打馬前行。

蘇弗的絕望可以殺死別人,當然也包括他自己。我驚恐看着車廂中的蘇弗,他凄然灰暗地躺在那裏,眼睛裏沒有一絲活的願望,有淚順着他的眼角緩慢的流。我,我顫聲喚“阿弗——”可是他沒有反應。我在他面前他也不想活下去了嗎?我好像聽得到他的心在慢慢的碎掉。——我,倉皇地,輕輕地吻上他的額頭。

他一顫,目光有些微的怔忡,手指不由牽了我衣袖。

我含着淚笑了,輕輕用手指揩他的眉,他的目光随着我的手指轉動,終于星點晶瑩的光芒在瞳仁裏凝聚,眼睛中有了企望——

我握住他的手,貼在我的臉頰。——我當然可以吻他的眼睛吻他的唇,可是我不敢可以麽?不可以利用人家傷病就吃人家豆腐還理直氣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不得已而為之……那樣的武俠小說情節怎會發生在我身上……

他的全部注意力已聚集在我,他的眼中有光亮一簇簇冉冉升起,那是生命與愛的光芒。

醉人的溫暖

我們下車的地方已是官府驿館,很快各種昂貴的滋補藥流水般送來,胡子花白的老官醫來了好幾個,為蘇弗診脈開藥調養。

我一直握着蘇弗的手,也許在我身旁蘇弗才會有生存的力量。

蘇弗睡去了,睡顏安穩,我對祁翾說:“謝謝你。”

祁翾星目閃了一閃:“該我謝謝你才是。”他想說什麽,終究一笑離去了。

第二日蘇弗大為好轉,他這麽一好轉,目光裏就像蘊涵着整個春天,活潑清潤無限生機。祁翾對蘇弗道:“我帶你們去雁門關,那裏可以安全運功。我練習天山心法已一年,不知能不能幫你過關?”

蘇弗幽亮的眸子看他:“你信我?”

祁翾道:“若說全信定然是不可能。可我自見你第一面就覺得熟悉,那樣的親切感是假不了的。你的容貌像極我的父親。就算你是假的,你若肯認,我父母又多了一個兒子,有什麽不好的?你又能多得些什麽?爵位和家産?我本是第二子,那些就不是我應承繼的。丢失長子,母親當年傷心欲絕,這兩年父母身體都越來越不好了,若是長子失而複得,他們得多開心?這一點孝順心我還是有的。你的玉佩我已經派人快馬送去雁門關了。我不在意世襲的爵位,我有足夠的能力在戰場上成就我的英名事業。你放心好了。”

蘇弗看着祁翾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終于笑道:“我兩次用挽天功救人,間隔時間太近,元氣大傷。昨日又負氣吹死亡之笛,一兩個月內是無法練功過關了。我想先帶阿期去見蘇娘。我自小被蘇娘帶大,她就像我的母親一般。我和阿期會在那裏成親,然後,我們去雁門關找你。”

祁翾一笑:“也好。你成親後再去認親最好。”

我明白他的意思,貴族家庭門第森嚴,蘇弗若真成了侯府公子,再娶江湖女子就難了。蘇弗竟然是祁家丢失的長子!真是太令人驚奇了。

蘇弗向祁翾伸出手來,他們二人手握在一起,然後放手告別。

祁翾送了我們兩匹馬,我們走了一會兒,蘇弗跳下馬來,跳上我的馬,輕擁我在胸前,頭抵在我發髻上。我的心在輕跳。深秋的風掃過我們衣襟,讓我想起初見蘇弗時。原來他最初去太湖去天山都是為了天山心法的。這個家夥,彼時心地那麽不單純,卻能做出那樣動人心的清淨模樣。

我想起《暮光之城》,羊愛上獅子。多麽善于僞裝的獅子,多麽愛幻想幸運的羊。

耳聽蘇弗說:“為什麽你和祁翾就信我呢。我以為我在世間什麽都沒有,卻原來我擁有這麽多。”

“因為你好啊,好人有好報。”我說笑着,感覺額角有些溫潤,原來是他的唇,我的臉刷的紅了,整個人都不再會動,空氣裏忽然就是醉人的溫暖。

蘇弗輕輕地止在那裏,不敢再近一步,他實在是一個非常柔情纏綿的人。

我想告訴他,我不知道自己對他是怎樣的愛與相信,就像我不知道他最初愛的是我,還是我天山弟子的身份。我沒有理智的分析,只是喜歡沉醉在這情感。

愛,是最沒有原則的事。

耳聽蘇弗說:“我曾對自己說,我在世間,一定要努力,将一份幸福握在手中。我是不是得到了?”

啊,是,我親愛的蘇哥哥。

世間的确有人是為着愛活着的,蘇弗是,我也是。

我想給你幸福

前面山路崎岖,我們漸走入叢林。這樣茂密的山林,若是我一個人,一定早吓得逃了,可有蘇弗在,便覺得林木再幽暗都是和平的,山林深處也許有七個小矮人的木屋在等待着我們?我給蘇弗講白雪公主的故事,白雪公主最後被王子吻醒了,他也被我吻活了呢。

山勢越來越高,我們下馬來各自拉了一匹馬走。我忽想起一事,說:“我說個故事給你猜好不好?”

蘇弗說:好啊。

我便道:“在雲林寺的時候,古鏡大師給我和祁翾講過一個沒有結尾的故事。他說,那是二十年前的事,當時傾心劍在天山掌門雲茫手中。雲茫是武林奇才,将傾心劍法分拆演繹成兩套劍法,一套專由傾心劍主人使用,另一套則命名天山劍法,傳給天山弟子。他四十歲那年,在武林大會演示天山劍法後名動江湖,被推舉為武林盟主。誰想半年後江湖出了天魔教,教主複姓南宮,武功神鬼莫測,行事霸道兇殘,專門攻擊各武林幫派,強行收取保護費,一時殺戮無數,大江南北聞之色變。雲茫自天山給武林各門派發來信函,信中同一內容:傾心劍別名除魔劍,約天魔教南宮教主三個月後決鬥天山。同時将該信張貼于各地酒樓茶館客棧,一時江湖人均趕赴天山,一睹這絕世之戰,哪知衆江湖人在天山守了月餘,誰也沒有看到戰局。天山弟子稱,雲掌門只留下傾心劍和一封信,由其三師弟執掌天山,人影不見了。這場轟動武林的決鬥就此無聲無息,但奇怪的是,天魔教從此在武林也銷聲匿跡。直到十餘年後搶奪傾心劍一戰,天魔教才重現江湖,随即沉默南宮、笑面姚金兩惡魔名頭傳遍江湖。這麽多年來,江湖人都在猜測,當時雲茫與南宮教主發生了什麽事,也許他們已經比過了,天魔教主輸了,雲掌門贏得也不光彩,所以棄掌門之位而去;或者他們勢均力敵惺惺相惜,達成諾信……總之,沒有定論。不知這件事你怎麽看?”

蘇弗道:“好,我來猜猜看。這位南宮教主當是我的師父南宮一了。他天賦奇才,又得了奇書,練成了挽天功,內力強悍卻無法有效應用,于武林大會上看了雲茫演示的天山劍法,豁然開朗,回去創出天魔劍法。——天魔劍法與天山劍法有若幹相似脈絡,但比天山劍法兇猛得多。——兩個人應是比武了,依我猜想,雲茫未必是我師父對手,但傾心劍沒有落在我師父手中,說明當時還是雲茫贏了。雲茫贏了,還辭去掌門,就此無蹤——我猜到了,雲茫或者就是古鏡大師,我師父也許是比武中突然走火入魔,雲茫一念仁慈救了我師父。我師父額頭有與我一樣的傷痕,那是用天山心法中的疏導一法,助我師父渡過生死之關留下的印記。雲茫也許不知道,挽天功每一關都是生死關,每過一關,功力卻會成倍增長。雲茫或是對挽天功感興趣,或是以為能控制住我師父,結果悔之晚矣。當時發生了什麽無從猜測,總之雲茫是逃了。他慚愧自己所為,所以将傾心劍傳給了你大師伯,并将掌門之位讓給你大師伯的父親,你大師伯的父親仁義君子,将掌門之位又回傳給雲茫的唯一女兒,你的師父。”蘇弗微然一笑,“怪不得古鏡大師不信我。我師父發現天山心法可以助他練挽天功,就騙娶了天山一名女弟子——我的師娘。我師父外形俊秀,慣常做翩翩公子打扮,對貴族豪門的風雅做派有偏執的追求,所抓的小妾都是名門閨秀。我師娘被誘惑陷入魔教後,雖然認了命,卻受不了我師父有衆多小妾藏在神女峰。她一定是設了計,令我師父因失子而狂怒。練挽天功的人需一生禁大怒大悲大喜大恐,否則,會內力反噬走火入魔,結果我師父武功全失,癱瘓在床十餘年。其間,師娘哄騙衆堂主說我師父在練功,在雲游,直到四年前,推脫不過去,有堂主翻臉奪權,師娘被逼到絕境,才回神女峰請出我師父繼續任天魔教主。三年前,你大師伯不知為什麽放棄傾心劍,在江湖擺了一個局,引無數江湖人去搶奪傾心劍,天魔教當時去了四路老堂主,全軍覆沒。與此同時師娘聯合我們三師弟在天魔山囚禁了我師父,然後由阿微化妝扮演成師父開議事會,從此天魔教在我師娘掌握之中。”

我被蘇弗的話驚呆了,這種種的內’幕:我師父是古鏡大師的女兒;蘇弗的師娘是天山弟子;蘇弗師娘也許與我的大師伯共同擺了一個局:用傾心劍誘殺魔教人;蘇弗曾被他師娘用天山心法救命渡過難關……

我問蘇弗:“你師娘能幫你過練功難關,你為什麽還去找古鏡大師呢?”

蘇弗睫毛一顫,道:“我寧可死,也不會再去求她。”

他說得再堅定不過了,關于他師娘,我決定不再提一個字。我說:“天山心法我也會背,我教給你好不好?”

蘇弗大眼睛盯看我:“你——忘記天山門規?”

他倒說我忘記,我其實是一點也不知道好不好?“天山門規怎樣?”

蘇弗道:“我只知,不管我師父怎樣軟硬兼施,師娘也沒有将天山心法告訴我師父。師娘說天山心法絕不外傳,她就是死多少次也不敢違背門規。師娘都淪入魔道了,被我師父那樣兇殘的人威逼,尚且不敢違背,何況你?”

“我不怕。”我告訴他。

蘇弗放了馬缰,站在我面前,定定看着我,說:“我怕。”

我看着他黑亮的雙眸,好一會說不出話來,我明白他說他怕,一是代我怕天山的門規森嚴,另一個更重要的是怕我懷疑他。他不要天山心法,就可以維持住尊嚴,證明他愛我不是因我是天山弟子,為此他不惜以生命為代價。我只有笑道:“也是,祁翾會幫助你。”

蘇弗道:“用天山心法壓制挽天功,只有功力強勝于我或大體相當才能做到。我習挽天功已十餘年,祁翾只學一年,他幫不了我的,就如我師娘當時幫不了我師父一樣。”蘇弗溫潤地看着我:“世間會有奇跡的,就算沒有,你別怪我。我想給你幸福,只有我才能給你的幸福。別人也許會給你更多更好的幸福,可是我不甘心。——但我不能因了我的自私願望奪去你的未來。你不能背叛天山,你還有很長很長的人生——會成為老太婆——”

他目光帶着寵愛的模樣玩笑着,可我吃了生死相随花啊,我怎樣告訴他?

我心海起伏,在山風的滌蕩下覺得自己是世間最幸福的一個,輕輕地依靠在他懷中,環抱住他。寒風再過,我什麽都不怕了,因為有他在,有他真心愛我。

蘇弗不讓我背叛天山,沒準祁翾可以的吧?他那樣的身份,背叛天山也無所謂的。他若是蘇弗的弟弟,我也許可以勸說他……

我們到山頂時正是落日時分,紫紅色的天邊,暗綠的樹木,蒼茫的原野。山頂果然有間木屋,推開木門進去,裏面很寬敞,床竈鍋碗水缸糧食俱全,只是沒有童話裏的七個小矮人。

蘇弗對我說:“你坐在木凳上休息,什麽也不要動。”他自櫥櫃裏取出一碟暗綠色的糕點,再抱出一個土黃色大肚美人陶瓷瓶,将裏面的水倒入兩個青蓮色小瓷瓶中,那水是暗棕色的。他将其中一個小瓷瓶遞給我,我瞪大眼睛看他:“我們晚餐吃這個,喝這水?”

蘇弗笑道:“這屋子裏,只這兩樣東西是能吃的,與阿微屋子裏的擺設一模一樣。”他率先吃下去。我還是不安:“你不怕他換了有毒的東西?”

蘇弗笑:“難道他還成心害我?”

我接下去:“世上誰害我阿微也不會害我,我和你打這個賭。”

我這麽一說,蘇弗大笑了。他說:“下這座山,過一條河,再翻過一座山,就到我們的家——桃源了。是阿凡尋的一個風景優美人際罕至的地方,阿微派人籌建已久,我離開天魔山前,令阿微護送蘇娘與阿凡來了這裏,這裏防守嚴密,我們一進密林,消息應該就到阿微面前了,明天一早,不是阿微便是阿凡,就會來給我們送早餐了。”

“送早餐這樣的事還用阿微親自來?”我對阿微終歸是有成見。

蘇弗笑望我一眼:“阿微不信任別人。”

“他這樣活,多累啊。”我慨嘆。

“這裏用的都是天魔教舊部,也難怪他小心謹慎。”

晚間我和衣躺在床上,蘇弗靠在一邊,托腮只是看我,我紅了臉,與他東拉西扯。忽想起以前在微博上看到的有名的一個段子,因道:“我給你講個故事猜。有一對戀人,被壞人捉住,只能活一個。壞人要他們玩剪刀錘子布的游戲,誰贏誰活下來,若兩人出一樣的便一起死。他們有一晚上的時間考慮,最後男孩女孩約定,兩人同時出錘子,一起死亡。你猜,結果怎麽樣?”

蘇弗想了想:“男孩死了?”

我心中感動,那測試裏說,你是什麽樣的人便會有什麽樣的猜測,蘇弗原來會選擇死亡讓我活。

“為什麽?”我仍是問。

他說:“男孩要心愛的人活,出了剪刀。”

“那女孩就一定會出錘子嗎?”

他的眼睛在夜裏閃亮着,“若是你,就會這麽做,因為你相信我的承諾,相信兩人一起承諾的事一定要真誠做到,而且你相信兩人一起死去是最美的結局。”

“我就不會想讓你活麽?”

他的眼笑彎如月,“那我們還是同時死去,最美的結局啊。”

“我若偏要讓你活,選擇出布呢?”

他的手指輕輕在我額頭一抹:“你怎麽會想那麽多。”

我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他的意思,氣急,翻身起來用拳頭捶他。他也不躲,一徑笑,說:“你不是說簡單是最難得的品質,最大的贊美嗎?”

那夜我将他的手握在手心,安安穩穩地睡着了。我知道他不會侵犯我。

早晨醒來,手心是空的,身邊的床也是空的,我清醒一下方要起身,聽木屋門外傳來說話的聲音。

我們成親吧

“她當然會選擇與你在一起,她沒有和你說過嗎?我給她喝了用你的血浸染的生死相随花。”

是阿微清冷的聲音。

室外是沉默的靜,我等待着蘇弗的反應,哪知阿微突然一聲驚恐叫:“二哥!”

有人大力地撞上木屋牆壁,然後是一聲喉嚨裏壓抑的低吼:“打暈我!”

我沖出屋門,門旁,蘇弗軟倒在地,阿微站在那裏,一只手仍在半空伸着,動也不會動了,他的面目是極度的驚恐,忽然淚順臉頰滾滾而下。

我的頭腦一時空白,顫抖地蹲下來看蘇弗,蘇弗閉目側躺,唇已咬破了,一絲血線順嘴角流下來,他的面目幾乎是扭曲的。

我見阿微只是哭,向他幾乎嘶喊:“別哭了,你快救人啊!”

阿微淚眼瞧我:“他內力反噬,提前發作了,師父已死,誰能救他?”掩面放聲大哭了。

他不知道天山心法可以救挽天功嗎?我說:“我師父可以救他。他兩次救我師父的命,我去求師父。”我起身去找馬,許是心慌,腳下幾乎摔一跤,阿微擡手拉住我:“我去。”他用耀眼的白衫抹了下眼中淚,雙目閃過敏利堅決,俯身将蘇弗抱起送到木屋床上,将一粒藥塞入蘇弗口中,匆匆對我道:“我給他服了迷藥,兩個時辰後會醒來,在內力的沖撞激蕩下,他會發瘋,殺人,毀滅身邊的一切,你最好找個地方躲起來。”他的聲音恢複了清冷的鎮靜,看了我一眼,轉身方要走,複一個旋身回來,扭動床邊按鈕,霍地床陷下去,鐵栅欄彈出,将床上的蘇弗封在一個鐵籠子裏。阿微道:“你離遠一些,守着他,也許你會讓他恢複理智也不一定。我現在去找你師父,等我回來。”

“我去吧,我師父不會跟你來的。”

阿微道:“由不得她。”他的眼睛亮得森然迫人,轉身就沖出去了。

我坐在床邊木凳上,看着鐵籠裏的蘇弗,牙齒咯吱吱打顫,恐懼心這一會才将自己淹沒。不,不會的,蘇弗會有最好的福氣的,我默默的流淚,時間在恐怖裏過。不知什麽時候起我默數:1、2、3、4、5……當我數到1000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要瘋了。不,我不能讓時間這麽過,我要為蘇弗做點什麽。對,我可以唱歌,那日他聽聞師父死訊情緒不能控制的時候就是讓我唱歌。

孩童的歌曲?最能安慰心靈了。于是我從童謠唱起,那些記憶深處的歌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唱給蘇弗聽。

歌聲漸漸平穩了我的心情,阿微一定可以把師父帶回來的。其實他師娘也可以救,我為什麽方才沒有說呢?因為蘇弗不願意,還是潛在的嫉妒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還有什麽可嫉妒的呢?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我唱一唱,歇一歇,盡力不讓自己的嗓子啞掉,讓歌聲清晰而溫柔,也許是幻覺的緣故,我覺得蘇弗的面容越來越柔和,幾乎是微笑了。他唇邊的血跡已被阿微揩掉了。阿微也是一神人,那麽急迫之中,還要做這樣的事。

我搜尋記憶裏的歌曲,一個歌星一個歌星地唱下去,當我唱到《因為愛情》的時候,蘇弗的眼睛微微動了一動,他在聽嗎?我激動得再唱《傳奇》、《流年》、《人間》,蘇弗果然在聽,因為他的唇似乎在動。不待我歡喜,門際有響動傳來,回頭見阿微背着我的師父雲杉出現在門口。

阿微做個手勢,令我繼續唱,他将師父放在地上。師父顯然被點了穴,眼中該是憤怒,但聽着我唱:“但願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但願你流下每一滴淚都讓人感動,但願你以後每一個夢不會一場空”,師父眼中的神色柔和下來,有一些驚奇,也有夢幻。我跪在師父面前,求道:“求您救救他。”

鐵籠裏發出一聲悶哼,我驚忙回頭,蘇弗躍身要起,額頭撞在鐵欄上,摔回床上。我連忙回在欄杆邊繼續給他唱:“風雨過後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會有彩虹 ……”他安靜下來,眸中的瘋狂漸恢複為安寧。

師父對阿微道:“解開我穴道,我來試一試。”

阿微當即跪在師父面前,解開了師父穴道。師父隔着栅欄連點蘇弗幾個穴道,吩咐阿微打開鐵欄,拿過我的傾心劍,刺向蘇弗前額。蘇弗閉上了目,他周身在抖動,但他拼命抑制住,血自蘇弗的前額流出,師父開始運功引導蘇弗。我掩住口,阿微擡手便把我拉出木屋去。

我們沿山路向前走,我一直掩面流淚,等到擦幹淚擡頭,發現阿微在對我笑。

“謝謝你。”他說,“早過了兩個時辰,我以為來不及了,你對二哥真是有神奇的力量。”他第一次對我這麽親切說話,仿佛一家人一樣。

我對他的抵觸心也全消散了,勉為一笑。

“天,你這個樣子,簡直想讓人撫開你的眉頭。”他用手虛比一下,笑了:“二哥練武有絕頂的天分,你放心,他一定會闖過難關的。” 他安慰着我,好像也在安慰他自己,轉了頭繼續道:“小時候練武,我總覺得自己練得很好了,有時還挺得意的,結果跑去看一遍二哥,登時絕望到再不想練武。他這方面絕對是一個讓人恐怖的人。”他笑了。笑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綻開,層次分明,宛如記憶裏的孩童時代越來越真切,籠了透亮的光采,明麗純淨。

他的美,似拉斐爾的畫,莫紮特的曲,藝術大師在人間創作的最美的作品。

我深吸一口氣,看他走到一棵粗大的枯樹前,只一扭,那樹皮的門便半開,如變戲法的,自裏面拉出一個牛皮箱來,讓我想起格林童話裏的故事。阿微打開皮箱,自林林總總的瓷瓶錦盒中取出一個天青色的雲紋瓷盒,将瓷盒蓋打開,裏面現出一個青玉色的藥丸,對我說:“這是清咽潤喉的,我配制的,你試試看?”

他将藥丸托在我面前。

我一時轉百千念頭,他可還會給我毒藥?他又為什麽要殺我,在等待蘇弗活過來的時間裏?他連師父都掠了來,對蘇弗的心可謂誠懇。——

時間已不容我多思考,那一刻,我只能選擇信,我要相信他們兄弟的情義,相信他的好心。我取過藥丸,放在口中。

阿微笑了:“含在口中即可。” 他望着我,笑容異樣快樂,便如陽光照進山林,草樹枝葉都沐浴了光彩明燦,連他身後的天空都被映亮了。

他實在不像凡間少年,他該屬于玄幻。——我這麽想着,喉間已開始涼爽舒潤。阿微的藥果真是良藥,沒多時,我喉嚨的腫痛不适幾乎消失了。

阿微去喂馬,他溫柔照顧那匹青骢馬的樣子讓我想起多少個日子之前的蘇弗,他們兄弟不經意間的動作實在太像了。

時間緩慢地過,我望着木屋出神,蘇弗一定會沒有事的。

傍晚的時候阿凡來了。阿凡倒是一如既往地步履輕松,向我笑招呼一聲:“你來啦。”便問阿微,為什麽還不回去,說蘇娘擔心,派他來看情況,然後自己注釋一句:“你們兩人,一個有世間最強的武功,一個有世間最多的疑心,還能有什麽情況?”

阿微顯然對阿凡的評價不滿意,但他只說:“阿弗在練功,今夜回不去。大哥你将鳥巢收拾出來,喬姑娘晚間住那裏。”

“你為什麽不去收拾?”阿凡反問,好似成心和阿微過不去。

阿微笑牽一下嘴角:“我做晚餐給喬姑娘吃。”

阿凡想說什麽,終究甩袖而去。

阿微瞧我:“喬姑娘,你去幫他可好?”他的眸中有頑皮意味,黑白分明的瞳仁晶晶亮亮,仿若墜落人間的精靈。

我應了,随阿凡而去,見是一棵高大的樹幹斜倒在另一棵枝葉繁茂的樹上,阿凡踩傾斜的樹幹上到樹頂,收拾樹冠上一個巨大的鳥巢狀藤屋。我小心沿樹幹攀爬上去,阿凡探頭看見,唬了一跳,忙三縱兩縱下來接我,說:“大小姐,你小心些,你若摔了,阿弗非吃了我。”

我被他接到樹頂,枝搖樹顫,坐在高高的樹杈間,俯看木屋馬棚,山野河流,暮霭沉沉中,別有一番靜寂悠然。“真美,如世外桃源一般。”

阿凡嘆氣:“我最初也這麽想,可是若被拘禁這裏,成了囚籠,也就不是桃源了。”

我瞧他笑:“阿微拘禁你?”

阿凡黯然:“我想去尋惠兒,告訴她我不該和她生氣,然後接她到這裏來,勸她原諒阿弗,大家一起過快樂日子。可阿微不讓我出去,說江湖若要平靜下來,至少得一年以後。一年以後,惠兒沒準都嫁人了!我說服不了阿微,可我若走,阿微說他就會帶着蘇娘離開,到一世我也不會找到的地方。唉。”

“現在的江湖,的确不大平安,阿微是為你的安全着想。惠姐姐那樣剛烈的性子,不會輕易嫁人的。”而且大約也不會原諒阿弗。我想。所以阿微不讓阿凡接姜惠來?

“正是剛烈,我才擔心。”阿凡雙手交疊在腦後,仰靠在樹幹上,遐想起來。我想他一定是在想姜惠,被人這樣想,真好,可阿凡也只局限在想,并不是行動。

我的目光停留在木屋,蘇弗現在怎樣?而木屋前阿微點燃的炊煙已緩緩升起,自高高的樹尖看下去,阿微的雪白衣非常沉靜,他并不将蘇弗危險的情形告知阿凡,那麽沉着安然的樣子,對蘇弗一定是有信心的吧!

那夜我在高高的鳥巢裏很晚才睡着,結果等我醒的時候,發現眼前竟是蘇弗!清朗的晨光中,他的大眼睛那樣明亮的看着我,神采熠熠,整個人釋放出耀眼而鋒利的光芒,仿若新鑄的劍,下一刻就可以橫掃四海,我被眼前燦然的他驚呆了!他如同重新被鑄造過一般!

他将我自羽毛緞被裏拉起來,他的力量那樣大,我覺得自己就像輕飄飄的羽毛一樣。“阿期,我們成親吧。”那是他說的第一句話,我對他說話的內容尚沒太大感觸,卻是被他的氣勢感染了。君臨天下,無堅不摧,戰無不勝——我終于明白世人為什麽崇拜英雄,因為他們眉宇間的威風自信讓人不自禁服從。

這樣的蘇弗其實是我不熟悉的,因而吃驚。

他托着我自高高的樹頂翩然落下,我覺得自己在禦風而飛,神仙一樣。

師父在木屋前站立,微微笑地看着我們自樹尖飄下,她的容色是非常疲憊的,與蘇弗正是鮮明的反差。我放開蘇弗,跑到師父面前跪下去,拉住師父的雙手感激得不知說什麽好。

蘇弗說:“雲掌門,您來參加我和阿期的婚禮吧,一定不要推辭,您親自看阿期嫁人,才放心。”

桃源的良心

我以為師父會拒絕,誰知師父竟答應了,她拉我起來,愛憐的看着我,神色間若有渺茫。

我、師父和蘇弗下山、過河。阿微在前領路、劃船,白衣飄拂,氣質和雅,态度溫順,真讓我刮目相看,這樣的阿微,怎想得到?

再側頭看蘇弗,他威風自若、世間萬物盡在指掌間的樣子,又哪裏是過往的蘇弗?

他們兄弟這一點也像,可化出千種面目。

倒是阿凡沒他們變化多。以前我覺得阿凡骨子裏最冰冷,這一會兒覺得阿凡是他們兄弟三人中最容易接近的。阿凡昨夜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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