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5)
弟子報仇,他替我去死,換我多一年的生命,我應該情願才是。
我不再說話。他将我的妝畫完了,站在那裏端詳我,如端詳自己的作品似的,面現滿意之色,這才說:“生死相随花的血是可以替代的,我的父親,我的親兄弟,我的兒子,都可以,當然療效會差一些,也許得半年服一次,花也得嫁接培植。我的身世盒子在桃源我的卧室床頭,讓阿弗去想辦法吧。可惜,我沒有兒子。”他頗為遺憾樣的說,但他的聲音是歡快的。
一個人,替別人赴死,竟然這麽輕松愉悅!
我看着他,他清甜一笑:“別感謝我,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阿弗。”
我信,可是我的眼中蒙了霧,我不知道什麽樣的情義會讓一個人快樂地替他人走向死亡。
他清洗了碗,再小心翼翼從包裹中取出一個薄薄的盒子,打開,将一枚生死相随花倒在碗中,然後,挽起衣袖,将左手小臂劃破,血流下來,浸染花瓣,白色的花瓣在鮮血中柔軟變暗。我閉上了目。
終于聽他說:“這裏不好生火,不能為你煮蘑菇湯掩去血腥味了,你忍一下,吃下去吧。”他的聲音是非常溫柔的,我卻想哭!
我看着那碗中血色的花瓣,緊閉嘴,調轉目光。他說:“別耍孩子性子了,你若不吃,我的血可就白流了。”
他用簪子挑了花瓣放在我嘴邊,夜靜止了,我的淚水不聽意志的溢滿眼眶,他一直那麽堅持着,手臂不動一動,好像可以這麽堅持一夜似的。我明白,他不會強迫我,他要我自己吃下去,要我自己選擇活。
不知多少時間過去,他的手臂酸麻了,花瓣在顫抖,他說:“阿期,別執拗了。你死了,阿弗活不成的,挽天功受不得情感刺激,他會功力反噬,非死即癫,我也就活不了了。三個人死,還是我一個人死,我考慮得很清楚,就算為了阿弗,你也得活下去啊。聽話,還要我求你嗎?”
他的聲音那麽清澈溫柔,我此生從沒聽阿微這麽說話過,我的淚水滿臉,将花瓣吃下去,血腥味再次讓我痛苦,阿微已倒了一碗水來,讓我不停歇的将水喝光了。
他用絹帕為我揩拭唇邊的血痕,微微笑着,解開我的穴道,然後坐在床上,仰頭看着我,如釋重負的輕松,還有親切柔和。“阿期,為我唱支歌吧,那首‘因為夢見你離開’。”
“因為夢見你離開,
我從哭泣中醒來,
看夜風吹過窗臺,
你能否感受我的愛。
等到老去那一天,
你是否還在我身邊,
看那些誓言謊言,
随往事慢慢飄散。
多少人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
可知誰願承受歲月的變遷,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
淚水迷離中,阿微那麽安靜地看着我,專心聽我唱歌,他唇邊一直在柔和的微笑,面孔如夜空的滿月,純潔明亮,光瑩無限。
“這首歌叫什麽名字?”他問。
“一生有你。”我哽咽告訴他。
“啊,一生有你。”他重複着。他從包裹裏拿出最後一樣東西,是女式繡花鞋,然後将他的靴子脫下來,塞入綢緞絹帕給我換上。
他說:“你随阿凡走,跟在他身後,不出聲就可以了。”
我這才知道,方才端水碗這會兒守院門的人是阿凡。阿微将我送出牢房,自己鎖上了門鎖,說:“去吧,一會兒要換班了。大哥!”
阿凡從院門處過來,月夜下,他的容貌變化更大,兩腮鼓鼓的,額頭前突,我一點也認不出他是那個有着娃娃臉的阿凡。阿凡低聲說:“跟我來。”引我站在牆邊。
夜風徐過,那樣的一個月夜,我茫茫然,什麽思維也沒有了。
到四更天時,換班的人來了,我跟在阿凡身後走出院門。院外,祁翾的随從和獄卒們歪歪斜斜地在牆邊矮桌旁昏暗的燈光下倚靠着。阿凡對一個小頭目樣的人說:“我們先回府。”那人點點頭,阿凡便帶我出了衙門角門。
外面是寂靜的夜,我回頭望高高的牆壁,便這樣我得了自由,而阿微将代我走上刑場。
因我踟蹰止步,阿凡壓低聲急切地催我,待他看到我滿眼的淚,忍不住道:“這兒不安全,換個地方再多愁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