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倒是個美人

親人

總會有一往情深的人,溫暖歲月;總會有清純忠貞的愛,呵護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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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似乎有人行的聲音,他拉着我便疾走如飛。阿微的鞋子大,我被阿凡這麽拖着連颠帶跑,路不平,一下子崴了腳,幾乎摔倒。遠處馬車聲清晰,衆多的腳步聲傳來,阿凡急了,背起我便跑,哪知還是沒來得及躲入前方小巷,一行人已經從路口出現轉到我們所在的大道上,阿凡避無可避,只好緊靠牆壁站立,恨不得我們能沒入牆壁才好。

我默念阿彌陀佛希望那一大隊人不理睬我們行過,哪知偏就有人喝問:“什麽人?”馬鞭指到我們面前。

阿凡陪笑:“她,我兄弟,腳崴了,我背她去看大夫。”

馬車窗簾被緩緩掀開,一位金冠玉顏的年輕公子露出面容來,我擡頭一看,當即呆了:阿微!

他逃出來了?

我驚又喜,那人鷹眼凝波,尊貴端穩,看看我,輕啓朱唇,卻是對阿凡說:“咦,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阿凡躬身施禮:“殿下……”苦笑說不出話來。

“你鬧的什麽玄虛。你兄弟?你幾時有了一個兄弟?”

“呃,很小的時候就有了——”阿凡支吾,額上有些冒汗。

那人手中折扇輕輕敲擊車窗棂,舒緩道:“童年情誼啊,你跟我來,将故事好好講一下。”

“是。”阿凡苦兮兮恭敬稱是,放下我,對我低聲說:“你自己去吧。”

那尊貴公子微微一笑:“他不是腳崴了?我這裏有絕好的大夫,一并跟我來。”

阿凡只有遵命,回頭看我:“你可能自己走?”我右腳踝疼痛不堪,不敢落地,阿凡咬牙帶笑:“還是我背你吧。”他一副豁出去的樣子,那尊貴公子啪的打落車簾,馬車轱辘辘前行,阿凡背着我走在車後,一直走入一座幽靜府邸。

尊貴公子一拂衣襟,坐在軒閣中榻椅上,手中折扇一敲旁邊木椅:“坐。”

“謝殿下。”阿凡說,将我放在椅上。

尊貴公子目光悠然,面上恍惚是笑,說話的聲音卻是冷冽徹骨:“小陸,你背着我搗的什麽鬼?”

阿凡跪下了:“小陸不敢。他是我兄弟,在衙門裏當差,一直不得見,昨夜我喬裝去看他,不想他腳崴了,我便背他出來,想去轉角巷裏王老爺子那裏看一下,王老爺子治跌打損傷挺有名的——”

尊貴公子啪地合上手中扇子:“衙門裏當差,一直不得見?怎沒聽你說起過?”

阿凡咧嘴笑:“我們自幼失散,昨日偶然見到,還未來得及禀告殿下。”

尊貴公子目光瞥向我,問:“你方才見了我,為什麽那麽吃驚歡喜的模樣?”

我,一時覺得不好回答,一旁阿凡看我的目光是緊張警告,他們什麽關系呢?這位殿下不知阿凡有兄弟,所以不能招出阿微,我只有含笑道:“我從沒見過像殿下這麽美的男子,一時看呆了,失禮之處,請殿下寬諒。”說完就知道壞了,我說話是女子的聲音,阿凡方才說我是他兄弟,我竟然一下子就穿幫了。

尊貴公子笑了,頗為意味深長地看着我,話仍然是對阿凡說:“小陸,越來越有趣了。”

阿凡說:“是啊。”臉上現出苦笑,“她,鄉下來的,不會作假,殿下多包容。” 我一口氣差點沒噎住,尊貴公子忍不住笑了:“我長這麽大,還從沒有人當面贊我美呢,小陸,她比你誠實多了。”

“是。”阿凡無奈笑:“她誠實的品格特別寶貴,我一定向她學習。”

尊貴公子擡腳就給了阿凡一腳:“喚禦醫來給她診治一下,再換了衣裳來見我,我瞧瞧她長什麽模樣。還有你,扮成這副樣子着實可惱。”尊貴公子走了,阿凡對着他的背影連連稱是謝恩。

禦醫轉瞬來了,藥敷上去,疼痛立減,與阿微的藥一樣立竿見影。阿微,我心痛,那麽有天賦的少年,要代我去送命。

阿凡帶我去院落的一角,幾個宦官模樣的人左右跟随,遠遠的數名帶刀衛兵守衛。兩個沉默寡言的中年仆婦服侍我,阿凡很怵頭的模樣,守在門外,待見我換了女裝出來,才匆匆去牆邊水缸舀水洗去臉上化妝。他不在意水缸中飄浮的樹葉,動作也随意粗放極了,一點不似蘇弗阿微的文雅細致,同樣是一起長大的兄弟,生活習慣竟有這麽大的差別。

他抹了一把臉,臉頰尚滴着水就帶我向正房走去,他的步子有些快,仿佛怕時間耽擱長了那位殿下不高興。

殿下,怎樣的殿下呢?因左近一直有宦官在,我不便問,只得随他走。

正房內簡單古樸,紫檀木的桌椅,廳正中挂一幅山高月小的水墨畫,西廂窗前,那位殿下倚在美人榻上看書,姿态優雅閑适,白底長袍上銀色木槿花斜斜繡了半邊,散在榻椅上,一旁矮幾上本色陶瓷淺盤上放一束栀子花,花香悠然而來,真是一個美好的七月早晨,何況榻上的美男子有着烏黑的睫毛,漂亮的鷹眼,完美的五官——阿微,我忽然惶惑,難道是阿微妝成這個樣子哄我們一笑?

阿凡已恭謹道:“殿下——”

殿下擡了擡眼睑,目光落在我身上,唇邊微微一笑:“倒是個美人,說說,你打算怎樣?”問向阿凡。

阿凡認真道:“她是我妹妹。”

“嗯?”殿下欠起身,微眯眼看阿凡:“若是妹妹,就一生都是妹妹,你可想好?”

阿凡苦笑:“本來就是妹妹,她有自己的丈夫,她都成親兩年了。”

殿下臉上一下子滿天烏雲皆散的樣子,如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被親人撫慰一樣笑了,歡樂純真不可名狀,讓我都看呆了。

“我在惠惠酒樓等了你一夜,說服自己,再等一炷香,他就會回來了,一直等到天亮。羽林軍把青樓酒館翻遍了也沒找到你,我不信,你在京城裏還有我不知道的落腳地方。”

“沒有。”阿凡賭咒發誓般真誠:“惠惠酒樓是我唯一的家。以後我若離開酒樓一定将行蹤向夥計報備,做不到時時刻刻守候,也要保證随傳随到——”

阿凡說得咬牙切齒,殿下噗哧一聲笑了,“你以後就住我這裏吧,上次你做的木鳥被我摔壞了翅膀,你修一下。”

阿凡苦惱笑:“這裏啊,悶得怕是不只鳥折斷翅膀,我一個大活人——”

殿下當即瞪了眼睛,這時外面報:“賈公公到——”

殿下一下子将阿凡推到木床的帷幔後,然後拉着我坐到美人榻上,從盤子裏拿起一朵栀子花簪向我的鬓發,邊低聲說:“別動。”

他的眸子就在眼前,與阿微簡直一模一樣,我被他一連串的敏捷驚到了,門外已有一個老宦官的聲音道:“奴才拜見殿下。”

殿下優雅地繼續簪那朵栀子花,眉眼間柔情萬種心無旁骛目光不稍轉,那跪下的老宦官只好再說一次:“奴才給殿下叩頭。”

殿下這才望着我展顏一笑,起身道:“免禮,賈公公怎麽一大早就來了,難道是想我這裏杏仁茶喝了?”

“不敢。”那老宦官彎眉細目裏是慈祥卑微的笑:“皇後娘娘命奴才來尋殿下,娘娘說殿下昨日一晚沒回宮,怕今早起遲了,誤了上朝。娘娘還說,昨夜與殿下在一起住的,不管是誰,一概打死。娘娘請殿下下朝後去福寧宮。”

殿下站在那裏聲調不變:“昨夜我一個人住的,她是今早我從路邊帶回來的,陪同我的羽林郎于德全知道。我記着上朝的事,不會誤。你先去回母後,下朝後我去福寧宮。”

“是。”老宦官走了。

室內良久的靜,阿凡探頭從床後出來時,殿下雙手交握,恨惱得手都在抖。阿凡嘆口氣:“殿下,你上朝去吧。”

殿下的鷹目淩厲得讓人一寒,然後那寒光緩緩收起,是透骨的冰涼。“你也回酒樓吧,多加小心。”

阿凡點頭,示意我随他走。

我們出院門的時候,阿凡自門房拿了兩個帶面紗的帽子給我和他分別帶上。向前穿街過巷,道路上行人多起來,一天的生活又開始了,多少人的生活會改變呢?

“唉。”阿凡嘆氣,“唉。”

我終于忍不住道:“阿微——”

阿凡這才想起來般道:“是,阿微。他們像不像?”

“像。”

“就因為像,今年春天他進酒樓,我熱心招呼他,拉着他天南地北一通神聊,陪他喝醉,定要與他做朋友——我想的是他沒準與阿微有親屬血緣關系呢,想套出點家庭□什麽的,誰想他是太子殿下?他是太子殿下也就罷了,誰想他還熱衷斷袖?我一大老爺們,難道給他做男寵?別說他是太子,他是玉皇大帝也不成!”阿凡懊惱不堪。

“阿微今天要上刑場。”

阿凡道:“那怎麽樣?”恍然笑:“你在擔心阿微?他啊,看自己的生命比普天下的人都貴重,沒有九成的把握都不會冒險的。來,我帶你去看他脫身。不過話說在前面,他嚴詞警告我不許插手,你可別說我袖手旁觀見死不救。”

阿凡帶我去了街市口,時辰還早,我們走進異鄉人客棧,原來這客棧也是天魔教的。

終于外面熱鬧起來。“看殺頭啦!”“是一個女的!”“年輕漂亮!”“什麽罪啊?”“匪首!”一陣喧鬧。我們自二樓看下去,遠遠士兵開道,祁翾高頭大馬而來,其後衆多兵卒押一輛囚車——我的心發抖。

祁翾很好地保持威嚴神态。阿微低眉靜默,他帶着木枷,頭發一半打散下來,覆了大半部分臉,我想那是他故意的。便這樣,他的美依然吸引了看客們的熱情,無數人蜂擁而來,追着囚車跑,人越聚越多,塞得道路難行。

何為思無邪

忽然人群中一個蒙面黑衣人躍身而出,一把長劍削向囚車的木欄,那人身量苗條,跳在囚車之上動作飄逸迅捷,人群大嘩,兵卒尚未反應過來,另一邊一個蒙臉大漢霍地跳出,揮舞利劍砍翻守護囚車的士兵,近處士兵們紛紛拔刀反擊,遠側士兵訓練有素的彎弓搭箭,這時候祁翾發出了他第一個錯誤的指令:“不要傷了犯人!”他大叫,搭箭在弦的士兵停住了手。

便這瞬間,阿微一振臂,木枷應聲而斷,也是,那木枷如何能困住他呢?只見他人如仙鶴一般,翩然飛出,足尖點踩士兵頭,幾個起落便在混亂的人群之外,這時候祁翾發出了第二個錯誤的指令:“追人犯!”他大喊一聲,手臂前指,提馬追去。人群在四處奔逃,士兵們推開平民在亂中追随祁翾而去,兩個蒙面人趁機且殺且走。有士兵還欲攔截蒙面人呢,見祁翾和大隊人馬都走了,忙棄了蒙面人追随隊伍而去。

所以過後祁翾被問罪一點都不冤,連我都猜測他定是與劫法場人串通好的,放人犯逃命。其一,以阿微顯示的輕功,同樣會武的祁翾只瞧一眼就知道自己追不上,他卻提馬穿過人群的包圍去追;其二祁翾射箭的本領高超,在阿微逃的霎那他若射箭,阿微沒準躲不過去,可祁翾好像忘了他有射箭這個特長;一個武将會忘了自己特長?反正我不信,審理此案的朝廷官員們也沒信;其三祁翾命令“不要傷了犯人”,導致士兵們也不敢放箭,而祁翾訓練的士兵向來以箭陣威震沙場;其四,祁翾根本不捉拿劫法場的兩個蒙面人,致使那兩人在衆軍之中輕松逃命。祁翾辯解他是追人犯心切,我是知道緣由,那兩個蒙面人顯示的全是天山武功,祁翾成心放他們逃命。

我想的是那兩個天山人是誰呢?第二個跳出來的蒙面人瞧着極像十一師兄,而第一個苗條身量的瞧着像個女子,是誰呢?八師姐?身形姿态又不像。

過一會兒祁翾顯然追丢了阿微,率領人馬回來發出他第三個指令:“搜兩側街巷,捉拿蒙面人!”祁校尉,你不覺得有點晚了嗎?

祁翾氣急敗壞地牽馬在刑場上轉,遠處一隊人快馬而來,我探頭一望,乖乖,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穩穩牽住馬,祁翾忙跳下馬,上前幾步,躬身施禮,參見殿下。

殿下微微一笑:“我奉聖上之命,送刀下留人的聖旨來的,我來的是不是有些晚了?”

祁翾慚愧認罪。

殿下道:“祁校尉,随我去面聖吧。”

他們走了。

刀下留人的聖旨。——原來我即便上刑場也不會死?我轉頭看阿凡。

阿凡有些窘:“你別看我。我昨晚還什麽也不知道就被阿微揪到牢房,沒時間求殿下。”

難道是祁家人?我說:“我們去救阿弗吧。”

阿凡道:“不,阿微安排好了的,他說他若逃不出去,由我們救阿弗;他若逃出去了,由他救阿弗,我們,去潘相國府。”

阿凡将一包衣服給我叫我換上,那是女仆的衣服,待我出房間,見他也換了男仆衣服,匆匆領我下樓,後院中方好來了一輛馬車,車旁站一男仆,與阿凡的衣服相同。阿凡掀開車簾,喚一聲;“蘇娘!”便催促我上車,我上了車,車裏是蘇娘和日常服侍她的女仆阿圓。

車輪滾滾行去,蘇娘向我道:“受苦了。”她這麽一說,我的眼圈不由有些發紅,好像到了親人母親身旁。

我問蘇娘去潘相國府做什麽,蘇娘柔和說:“那是我的家啊,潘相國是我的一母同胞兄長。”她依然帶着面紗,聲音有些惆悵凄然。

她說過她不會認親去的,我想我理解,大戶人家的小姐被賊人掠去多年,無顏再回故園見親人的,可這會兒她帶我去相國府,自然是去認親,然後留在相國府。人犯法場逃走,很快會滿城戒嚴搜捕,還有什麽地方比祁翾的仇家潘相國府更安全的地方呢?

我心內感動,蘇弗所有的親人都在為我不遺餘力地付出着。

很快到了相國府,蘇娘報了身份,門人連忙回進去,不多會兒,一位老嬷嬷小步快跑出來:“大小姐?”

“江嬷嬷,你的左手關節陰天的時候可還疼?牙疼病可還犯?夫人身體可好,還吃人參養榮丸嗎?”蘇娘說着落了淚。

老嬷嬷一一答應着,眼中滿是淚,攙扶着蘇娘進去,我和阿凡及另兩個仆人跟随,就這麽住進了潘相國府。

蘇娘見了她母親自然是流淚訴說不停,一位管事的娘子讓我和阿園收拾蘇娘的住處。我打量來往的潘府丫鬟,見幾乎沒有什麽姿容出色的,外間傳潘夫人善妒,果然。管事娘子精明能幹的樣子,眼珠中隐無數內涵,對我說蘇娘最愛書,讓我去書房尋一些書來裝飾房間。她将我帶進有仆婦看守的花園,書房在花園的角落裏,隔水相望,我依了她的指點,獨自穿過曲折彎轉的綠蔭小路到了書房。那是一個二層閣樓,幽靜清麗,門半開着,并無人值守。我上了樓,見裏面滿架的書,林林總總。我一邊挑選着書,一邊想蘇弗現在怎樣了?被阿微救出了?一定會來看我吧?他又被服食了化功丹,祁翾的化功丹也是五師兄給的?不管怎樣,三天內沒有武功,若來也得三天以後了。度日如年啊。

我将挑選的書放在前面書桌上,見書桌上有一本卷着的書,是一本《詩經》,翻開的這頁是“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适我願兮……”

看那字句,我不由唇邊含笑,古今中外,不管是誰,都有這樣邂逅意中人的美好念頭,這書也不知是誰看了一半放在這裏的?

身後有響動聲,我回頭,見一個紫色衣衫的人從書架後踱出來,吓了我一跳。這麽久,這人一直悄無聲息在這裏,我竟沒發現室內還有旁人!這是一位頗為儒雅秀氣的中年男子,面容神态一看就是大官,潘相國?他身後桌案上是一幅畫了一半的美人圖,一支畫筆在他手中猶輕輕點搖。我只好恭敬道:“大人。”抱了方才找的那些書匆忙欲退下,他手中畫筆一揚,攔在我面前。

“你識字?”他平易近人的笑,聲音頗為好聽,清平優雅,給他增了不少分數,我心裏一直以為潘嵩是大奸臣呢,偏他還叫嵩。

我點頭。

“喜歡這首鄭風?”

我再次點頭。

“為什麽?”他的眼神裏恍惚有一些戲弄似的,難道是我過于敏感了?孔老夫子說“鄭聲淫”,面前的家夥這麽問我,還攔路不讓我走,怕是沒安好心。書桌上的詩經大約是他看的,這麽大的高官在書房裏看這樣的詩、還畫美人,難道依然在做年輕人偶然豔遇的夢?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我清靜微笑,端正答,希望用純正止了他的歪心思,我在他家住着,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他的眼中微有亮光,笑相詢:“何為思無邪?”

我禮貌回道:“思無邪就是思想純正,天然、清澈,爛漫。”

他微有興趣地看着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心裏飛快轉了一下,答:“小喬。”

他眼中有了更深的興趣:“小喬?你可知這個名字的來歷?”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他笑了。這個中年男子笑起來還真好看,隐約,有阿微的模樣。我想起蘇弗偷來的潘相國的幼子,那時阿微也說“像我的兒子。”這個中年男子與阿微還真有些像呢!阿微與那位太子殿下似雙胞胎,與這位潘相國也像父子,難道美男子的基因都是相似的?

我看他,他便非常有涵養地耐心等着我看,我忽然醒悟,我是丫鬟的身份啊,古代哪個丫鬟敢和老爺這麽對視的?忙低了目光:“奴婢告退。”繞過他不管不顧幾乎小跑地奪路逃走。

頂頭撞上一個男子,書散落一地,天,我今天是什麽運氣?“大膽!”來人惱怒一聲喝,吓得我忙退避兩步。

該男子紅衣錦袍,被我撞一個趔趄,瞪了我一眼,整衣襟大步向前,到紫衣男子面前跪下:“臣參見萬歲。”

紫衣男子說:“平身。”下颌輕揚,目視我道:“潘愛卿,這個小丫頭給朕吧。”

“是。”潘某人聲音中微有驚異,回頭對我,聲音稍微和緩:“還不過來謝恩?”

天,那個紫衣家夥竟然是萬歲,萬歲怎麽會是這個樣子呢,應該前呼後擁,威嚴嚴厲,率土之濱莫非王土,——

我幾乎要哭,潘家怎麽這麽怪異,将一個萬歲藏在書房,連一個守門的仆從都沒有!

“下人粗鄙未經教誨不懂禮節,萬歲息怒。”潘相國叫不過我去,當着皇帝的面又不好上前揪我,惶恐道歉。

皇帝大人寬諒道:“貴在天然二字,莫吓着她。小喬,你過來。”

我感到危險,不過去行不行?

潘相國是真急了,低喝:“過來!”恨不得吃了我的模樣。這位潘相國長得與皇帝并不像,威嚴兇霸的相貌一看就是權奸。

我再不過去估計皇帝面子上過不去就要發怒了,皇帝一發怒估計就咔嚓人,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低頭謙卑怯然走過去,跪下輕柔道:“奴婢不知是萬歲,方才多有冒犯,請萬歲爺恕罪。”

皇帝說:“起來吧,給朕倒杯茶來。”皇帝抖一抖衣襟,坐下了。

我要逃!此時不逃更待何時?我不再管那些散落地上的書,下了樓梯,出了花園,不理會那些仆婦的驚異目光,以百米的速度沖向阿凡住的小厮房,阿凡正在那裏興致勃勃逗蛐蛐呢,我揪住他,上氣不接下氣道:“我闖禍了,快逃!——”

阿凡見了我模樣,不及問詢,當機立斷,拉住我便向西廂跑。那裏是馬棚,解下馬缰,翻身上馬,一陣旋風似的我們便沖向潘府大門。

“快開門,快!”阿凡叫道。

看門人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忙不疊地打開門,我們就這麽逃了出來。

真是幸運!我方要出一口氣,不由呆住,相府門外整整齊齊排列着金甲衛士,威風凜凜的羽林軍一條街站滿。

原來皇帝把軍隊随從都放府外頭,他自己在相府花園書房裏讀詩經畫美人。

希望與等待

一位将軍提馬上來:“陸公子?”

“方将軍,我有急事報太子!”阿凡磕絆都不打。

“陸公子,今天全城戒嚴,沒通行令牌,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行走,否則抓捕。”那将軍好意提醒。

阿凡潇灑一笑:“令牌?我的臉就是令牌!”打馬便沖向路口,士兵們慌忙閃開,那将軍顯然也沒有阻攔,任我們走了。

路上果然肅靜沒有行人。阿凡快馬東行,我想他是要去惠惠酒樓或蘇園,哪知轉過街道,前面巡邏來一隊士兵,“什麽人?站住!”

阿凡道:“我是太子的人,現去宮城,讓開!”打馬欲行,那官長是個認真執行命令的,喝道:“出示令牌,否則捉捕!”一揮手,手下士兵刀劍全出鞘。

這時巷道裏又出來一撥兵丁,兩下夾擊,阿凡欲動武的手停了下來,他自己也許能逃,護着我逃卻是風險太大了,弓箭射來,我們怎麽也不能全身逃出的。這時新來的小隊隊長對先頭的長官道:“萬兄,既是太子的人我們何必得罪,護送至宮門,若能進去,我們無過;若不能,再抓捕不遲,你看如何?”

我驚異轉向說話人,這說話的聲音——傅岩!

傅岩的目光無表情的掠過我,他當然知道我從法場逃亡,現滿城搜捕,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在危急之際幫我逃生。

我和阿凡在他們的護送下到了宣德門,守門将官驚異道:“陸公子!”把我們迎進宮去。

一路有宦官帶路,原來只要是太子身邊的人大都認識阿凡,我見阿凡一路走一路與宦官們說東說西,特別随和,那些宦官們好像對阿凡都很感謝似的,跑前跑後當差。

太子沒在東宮,太子妃接見了我們。

是一位頗為美麗端雅的女子,面上一直在得體的微笑,眼眸中的不快抑郁卻是笑容無法掩蓋的。她叫我“小喬妹妹。”非常的客氣,說:“我午前方得的信息,正待禀明殿下去接你進來,我已收拾了月華苑,一應用度都是最好的,以後妹妹與我一起同心合力侍奉殿下。若哪裏有不周到的地方還望妹妹多多擔待。”

我簡直無話可說了。

太子妃些微惆悵地望着阿凡:“小陸公子,小喬妹妹就拜托你照顧了。”原來她是什麽都知道的!她知道她的丈夫好男風,卻還得裝作不知,周全接待。

阿凡有些發窘,以手揉了揉鼻子,終究是什麽也沒說,與我去了月華苑。

傍晚的時候太子回來了,一進月華苑,見果然是我們,當即便滿面冰霜,叱責與他同來的太子妃:“誰許你留他們在東宮的?”

太子妃臉騰的紅了,委屈含忍,無言低下了頭。

太子緩和了一下語氣:“小喬是父皇的人,馬上送後宮去。”太子妃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我。

阿凡已知道了我逃出潘府的全部緣由,忙趕上兩步:“殿下,她不能送你父皇那裏,求你了!”

太子不理睬他,揮手命手下帶人,兩名宦官兩名衛士走了上來,阿凡急了,拉住太子衣袖就跪下了:“殿下,殿下!”殿下不管不顧甩開阿凡的手,阿凡急道:“你若送她去後宮,我一頭碰死在這裏!”

太子止步回頭,看阿凡:“你威脅我?拿你的生命威脅我?”

阿凡可憐相:“我求你。”

太子微微哂笑,擡起兩指托起阿凡下颌,阿凡一個激靈,頭躲避後仰,太子放了手:“我會在乎你死嗎?世間有的是男子!“

阿凡道:“世間的确有無數的男子,可小陸只有一個!”

我從不知阿凡是這麽自信的人,簡直被阿凡的理直氣壯驚呆了,太子颔首:“是,小陸只有一個,可太子也只有一個。違逆了父皇,我的太子之位就保不住了,父皇可不是只有我一個兒子。”

“沒了太子之位又怎樣,我帶你離開皇宮,去桃源。”

“桃源?”太子失聲笑了,“小陸,你就這點可愛,也難得。你從來不把權勢當回事。可我不行,我是太子,我面前是整個江山,掌控天下的權柄,你認為我會為了你放棄這一切嗎?”

“你就算得到了,日後不會後悔嗎?”

“我不知道。”太子忽然笑了:“小陸,告訴我,小喬是你什麽人,你這樣為她?”

“她是我妹妹。”

阿凡臉上忽然就挨了太子一掌,太子大怒道:“到這時候你還對我沒一句真話!”

阿凡道:“就是妹妹,弟妹,她是我二弟的妻子,我若保護不了她安全,沒臉見我二弟。”

太子容色間有些悔意,拉阿凡道:“你起來吧,我真沒辦法幫你,你為我想想看。”對衛兵道:“帶小喬姑娘走。”

阿凡忽然從靴間拔出匕首,刷地按住太子,匕首雪亮的鋒刃抵住太子脖子,低喝:“放小喬走,送她平安出京城!”

所有的人被眼前的變故驚呆了,沒有人敢稍微動一動,太子明白了眼前情形,反是笑:“小陸,我沒想到會死在你手裏。放了小喬走,我就失了父皇的歡心,失去太子之位的歷代廢太子下場如何?史書裏寫得明明白白。到我這一步,只有往前走,沒有退後的餘地。旁人的生命對我來說真算不了什麽,哪怕是最愛的也得舍棄。你明白了?你若下得了手你就殺我,小喬必須送走!”對宦官衛士喝道:“送小喬去後宮!立即!哪怕我死了也不得停留!”

我被兩個宦官拉着出了東宮。我不知道身後的阿凡會怎樣,他當然沒有殺太子的理由,可這麽一鬧,他的生命也岌岌可危了。

我覺得非常難過,不明白阿凡阿微為什麽都這麽不顧惜自己生命的救我,蘇弗對他們的情義有多重?他們為了他可以這樣不顧一切?

我們走到宣佑門時,太子趕來了,他面無表情走過我身邊,我問他:“小陸怎樣?”

他停步恍惚一笑:“他最是聰明人,知不可為從不強為。”頓了頓道:“他自殺,給自己脖子來了淺淺一刀。”太子做個手勢,“倒要我救他,沾一手的血腥。”

阿凡以此下臺,他要活命,然後找阿微救我,我能想得到。

太子幽幽道:“他對我從無真心,他接受不了兩個男人在一起,我稍微碰他一下他都要跳後三步。他這麽不顧性命為你,你是他什麽人?”太子頗為納罕。

“我是他二弟的妻子。”

“就這樣?”太子有些失神。他審視看我,覺得我不像撒謊的人,想了想有些自嘲地道:“你說的也許是實話,你還知道我美,他——對我的一切都不在意,連我的容貌都不細瞧——”

可憐的太子,一定對他的美貌很自負,他怎知阿凡與阿微自小一起長大,同樣的容貌已看了十來年,便是天仙也早熟視無睹?

太子帶我進了福寧宮,燈光爍爍的大殿裏,皇後見了我微一愣,似自語道:“原來是這樣。”淡淡一笑便令她的兒子走。太子微一踟蹰,道:“母後,不過一個女子,小不忍則亂大謀。”

皇後笑:“看你說的。”

“她不愛父皇,她有自己的心上人。”

皇後瞧着我:“你心上人是誰?現在哪裏?”皇後的聲音很柔婉好聽。

我當然知道不能說,否則皇後沒準将蘇弗殺掉,因答:“他前一陣子失蹤了,我一直在找。”

皇後也就罷了,令人帶我去掖庭。

太子臨回宮前倒來掖庭看我,說:“我已有了關照。你安然在這裏,父皇也許轉眼就把你忘了。別想不開出了事,小陸一世都會恨我。”他走了。

可是,深宮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我握緊了拳,不知道武功恢複後的蘇弗和阿微能不能從皇宮裏救我出去,會很危險吧?盼他來救還是不來救呢?

也許是太子關照過的原因,我在掖庭的日子過得挺休閑的,每日裏就是梳洗打扮吃飯睡覺,沒有人安排我做事,也沒有人來找我閑聊,我也沒有好奇心,連屋子都不出,有飯送來就吃,對誰都微笑。白日默默地在屋子中練習劍法武功,任窗棂的日影從東移到西;晚上,警覺聽外面風聲及屋頂瓦動,覺得蘇弗每一刻都會來救我,又害怕他遇到危險。

第三日,有人點名來喚我,随皇帝去行苑避暑。

那是美差,掖庭裏的女子或羨或妒的看我,我卻是莫名恐懼。

後宮人等出行是很熱鬧的,我的身份是宮女,走在隊伍之中,這麽大隊人馬的,蘇弗想救也沒辦法救吧。

行了一天才到避暑行宮,宮女們走不慣遠路,都累得不行,我倒還好,幫着大家收拾東西。既來之則安之,人總是會感謝主動幫助自己的人的。我要向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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