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
凡學習,與身邊的每一個人友好相處,那樣自己也快樂。
管事宮女問我特長,我不會針織女紅烹茶煮飯不懂進退禮儀,結果安排我的日常職責是洗衣服,我喜歡這個工作,不見皇帝,沒有危險,洗衣服全當避暑玩水了,因此很開心,默默哼着歌打發時光。我洗衣服時最愛唱歌了,可我讀過的小言故事裏通常歌聲會招來皇帝或王爺,實踐證明,我不過去趟書房看篇詩經就招來了皇帝,所以那些穿越故事裏的情節都是前車之鑒的鮮明案例,我不能唱歌引人注意,只在心裏默唱。歌聲最調整心情,一旁的宮女們總是羨慕地問:“你為什麽總是那麽面含笑意啊?”為什麽不呢?大仲馬說,人生最重要的兩個詞是希望與等待。我每日以淚洗面,可惡的皇帝就能放我走嗎?
到行宮的第二天傍晚,管事宮女來找我,說萬歲爺晚上要游萬歲山,要我去随同服侍,我當下幾乎石化。可惡的家夥沒有忘記我?我都逃跑了一次,那麽不給他面子,身為皇帝應該雷霆大怒才是,還記挂着我,難道,是要報複我?我又沒有天仙之姿,他怎麽就認準我了呢?
女官給我換了白紗綴金珠銀片的服裝,美,但更令我害怕。我想起了金庸小說裏将衣服縫得沒有縫隙的香妃,我再想我若一死了之會不會回現代?我是學過武的啊,要不要刺死皇帝回現代?蘇弗呢?我能不能打得過皇帝?若有傾心劍就好了。
我胡思亂想之後,決定還是見機行事,我沒有先行尋死的勇氣。與另外七個宮女跟在皇帝身後走上萬歲山時,山路邊站立着成排的衛士,我抱着最大希望一個一個看過去,幻想會有阿微和蘇弗混在其中,他們絕不會放任我在皇帝身邊不管的。
其實有我這樣的宮女也夠吓人的,因為我的目光在兩側衛士臉上毫不顧忌地掃過。傍晚蒼藍暮光下,他們的臉龐都很堅毅英武,可是沒有人給我暗示,他們是阿微或是蘇弗。我們随皇帝方登到山頂,有人報告,太子殿下特意孝敬來烤全羊,兩個士兵擡着烤全羊上山來。我看着那兩人上山來,忽然就是心跳,狂喜充塞胸膛,他們的身姿太熟悉了,他們就算将臉塗得再黑,描畫再多疙瘩疤痕,我也不會認錯,哪一個是蘇弗哪一個是阿微。
螢火蟲的夢
他們終究只能從太子這裏找到突破口。
我忽然間就什麽都不怕了,只要看見他們,我就好像有了無限力量。我打量樹林黑影裏層層密布的衛士,為蘇弗和阿微的安危擔心。當然我知道他們最是周全冷靜的人,不會無謂的冒險。為了我的安全,他們也要保證自身的安全。
他們大約是偵察情況來的,目光沒有多看我一眼就退下了。我的心輕撲撲跳,他們會籌劃怎樣的營救行動呢,可惡的皇帝,給了他們這樣的艱難和危險。
那可惡的皇帝請我們八個宮女吃烤全羊,這大約是非同尋常的舉動,因為其餘的宮女都戰戰兢兢感恩戴德。我卻覺得皇帝是不是怕太子給他下毒呢?原諒我小說看多了吧。
皇帝的目光一直若有所思在我面上,幽然惆悵,我想起皇後見我的反應,難道我的容貌像皇帝的某位故人?這樣皇帝對我的情緒就合理了,否則他一個皇帝對我一個小小婢女上心也太離譜了。
難道是因為我像蘇娘?皇帝跟潘府有糾纏不清的關系,或許他們有少年情誼?這麽八卦一想,我再瞧皇帝也不那麽可怕了。這個皇帝其實是非常秀美的好不好?
皇帝坐在亭子裏,夜色四面沉下來,夏風涼爽,樹葉在微微搖動,山路上無數的火把在安然燃燒。皇帝說:“小喬?——”
我連忙放下手中的羊肉,起身肅立,心中暗然警惕:不好——
“你可會背夏夜的詩?”
我還真想起一首,當下背道:“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卧看牽牛織女星。”
皇帝微微笑了:“流螢。——可還知道旁的流螢的詩?”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來,你過來,坐我腳邊。”他的聲音夢幻樣溫柔。
我忙洗淨了手,輕提裙紗到他近前,若幹傾心劍法在腦中紛轉,我可以用頭上金釵為劍,用哪一招刺他喉嚨,綁架他放我走?
他擡手,卻是令一名宮女送上一管簫來,放在唇邊,手指撫簫,緩緩吹出了簫曲。簫聲幽長,似有無數的往事記憶在其中婉轉流動,那是屬于他的憂傷記憶,清麗,懷念,傷感。我覺得中年男人最适宜吹簫了,一管洞簫,幽悠清婉,追憶似水年華,無限蕭瑟往事。夜空有深淺的層雲在緩慢飄動,缥缈惆悵。樂曲是能拉近人心靈的距離的,他的心中一定是有着美好情愫,所以才有這樣感動人的簫音。這一刻,我對這位中年傷感男子有了同情。他一定在思念舊人追憶往事吧。
也許也是這樣的夜,坐在他的腳邊聽他的簫聲。
月上中天,他的簫聲漸漸止了,我不由抹抹腮邊,竟莫名流了淚,這樣的哀婉凄涼,思念綿長。
他撫了我的肩站起來,“喜歡螢火嗎?來,我帶你去看螢火!”他用了‘我’字,這一刻的他忘記了皇帝身份,好似回到了記憶中的少年。我想他的愛一定與螢火有關。
我們站在山間,一衆的衛士打開背囊,無數的螢火蟲自囊中飛出來,瑩瑩點點,飛舞在林間,飛在我們的身邊,如夢似幻。他引了我在林間走,捉螢火蟲,如蹁跹少年。
我被飄浮在周遭的螢火蟲青藍瑩綠的光迷住了,清涼點點,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精靈燦爛。我想除了皇帝,誰也沒有心情捉來這麽多的螢火蟲,漫山遍野的放出來,一次看盡靈美絢爛。
可是螢還是要飛走的。終于螢火蟲漸漸的散盡了,零星,夜已深。
“螢飛。”身邊的皇帝輕輕默念。
我覺得好熟悉的兩個字,我在哪裏聽過,他已經看着我,溫潤的聲音問:“你是她的女兒是不是?”
我大為驚訝,猛然想起,天山師父對我說過,我母親的名字叫韓螢飛。
皇帝輕輕自我的頸間将那枚有雪蓮挂墜的烏金項鏈拉出來,“這是我送她的,本是一對。她說,等你回來,兩個雪蓮朝夕相見,就不孤單了;可我再沒回去,只能将我的項鏈着人給她送去,告訴她,我回不去了,除非她來。可她那麽驕傲,做不了我的正妻就再不肯來找我,一晃這麽多年。去年,她為了一個孤女伸張正義來找我,連她的容貌都不讓我見。還是那麽輕盈、飄逸、幽靜,似水溫柔,有些羞澀,有些倔強,如你一般——我初見她,正是你這樣年紀,清明山野踏青,有美一人,婉如清揚——”皇帝的唇邊好看地彎起來,沉浸在回憶中。
這個皇帝的容貌過于秀氣,性情顯得也偏于柔軟,醉心于情感之中,忘記了他九五之尊的身份。
在最好的年華,遇到記憶中永不褪色的人。
山下忽然一陣騷動,有人喊:“有刺客!”一時兵器甲胄聲、箭雨腳步聲亂成一團。是蘇弗和阿微?
一些兵将迅速保護在皇帝和我身邊,皇帝有些緊張,但還鎮定。一位将軍急匆匆趕來報告:“好像是訖丹刺客,萬歲請回駕。”一邊指揮衆人保護皇帝撤離。
退到半山的時候,刺客已殺過來,便那矯健的如入無人之境的身姿,我就知道是蘇弗,他穿了異族的服裝,化妝成訖丹人,劍光閃處直刺皇帝,皇帝周圍的衛士如何是他對手,衛士們被砍翻,雪亮的利刃刺向皇帝前心——
“不要!”我不知為何喊出來,撲上去抓住蘇弗的衣袖。
過後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要救皇帝,那樣的瞬間完全沒有思考餘地,我只是覺得不能讓皇帝死,蘇弗停住劍,這片刻耽誤,兩名近侍不顧傷勢拼命揮舞兵器向蘇弗擊來,蘇弗挾帶我身子一旋便向山下飛去,他在林間穿越,身後箭雨如蝗,但他們射箭的速度追不上蘇弗飛行的速度,山下路畔殺出另一路騎兵,彎刀兇狠箭弩森然,接應蘇弗上馬,蘇弗護我在馬上低身前行,一行人保護我們旋風般退卻。
一直逃到前方山谷,另有一批人馬出現,放過我們後與追兵交手,喊殺聲震天,蘇弗快馬如飛,轉瞬殺聲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我沒想到蘇弗竟組織這麽大規模的戰鬥,這麽強硬地來救我,我還以為他會半夜偷盜呢!為了救我,蘇弗大約将全部魔教人投入了戰場。我只不明白他為什麽化裝成訖丹人。
蘇弗縱馬狂奔,我覺出我們行進的方向不對,從萬歲山殺下來是一路向北,這一會兒卻是盤旋回來,快馬向東南。因前方天光放亮,朝霞映紅半天,光輝璀璨。
但我的身後有蘇弗,去往哪裏又有什麽關系呢?沖出樹林,前方是古道,古道邊一個藍衫少年立在一輛馬車旁邊,書童打扮,頭上還梳着童兒雙髻呢,望着我們眸中乖巧的笑,仿佛世間最貼心最懂事的童子了。雖然他的膚色沒有光彩,眉毛粗而生硬,唇邊還有一個礙眼的碩大黑痣,破壞了面孔的清秀,但我知道,他是阿微。
蘇弗向他一笑,二話沒說攜我上車換了衣裝,變成書生與娘子模樣,尤其是蘇弗,濕巾揩去臉上油彩,标準白面書生,熟悉的容顏望着我溫存的笑。
我已多久沒見到他了?我又到了蘇弗身邊!
我撲上去抱住他,歡喜得久久不肯放開。
車輪在行進,蘇弗回抱着我,他的手臂告訴我他曾有多緊張,多擔憂,而今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安全了!
因車簾外就是阿微,我們都不說話,只彼此看着對方,深深的,欣慰的笑。時光就這麽真切流過,那一刻的百感交集與幸福令我淚盈滿眶。
秦觀說: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不,我現在知道,愛就是要兩個人在一起的,時時刻刻,朝朝暮暮。
我們日夜不停地趕路。食物都是阿微送上車來。蘇弗要替換阿微駕車,被阿微笑着拒絕。我想阿微說話的時候面上一定是在笑的,因為他的聲音是出乎意外的溫暖。
那太不像阿微的聲音。
我們到了江南。
車子停在一座絲綢鋪前,迎接我們的是蘇娘和阿凡。
我懷孕了
蘇弗用整個天魔教餘部為代價,換得了我們幾個人的平安。他令部屬換上訖丹人服裝,告訴他們,他們的教主與訖丹人達成諾信,刺殺皇帝,改天換日。魔教人為了他們教主做皇帝他們為開國功臣而熱血沸騰地拼命。阿微率一部分人殺上萬歲山掩護蘇弗和我逃離後,告訴部下,馬上訖丹人要來接應了,訖丹那兒有我們的據點,向北,一路向北,追随教主!他自己斷後,卻轉瞬脫身一路向東南。
而阿凡和蘇娘早就離開京城來江南了。這裏有他們的一個店鋪,很早就有了的,采買江南絲綢布匹供應天魔教。
我們在店鋪裏住下來,坊間聽得最多的是對潘相的怒罵,因為實行了新的鹽法、茶法,還發行了新錢,以往的交子被作廢,無數江南富戶一夕間破産,不乏上吊投河的。
好在阿凡喜歡珠寶,将太子殿下賞賜他的珠寶一股腦帶來,我們才得以繼續維系較為優裕的生活。
蘇娘很難堪,潘相畢竟是她的親人,被人罵做奸相自然傷她的心,因此她喜做善事,慷慨資助周邊人。
苦了蘇弗,我們的飲食水準都下降了,蘇弗卻什麽也不說,變着法子提供充足的資金任由蘇娘散財。
阿微開始賣字,他字學自蘇娘,蘇娘學自她的父親,青出于藍的是潘嵩。潘體和皇帝的瘦金體是本朝書法兩大家,風靡一時。阿微寫的牌匾很暢銷,阿凡則繼續當木工,給城裏官宦人家打造門窗亭閣。
很快得到京城的消息,皇帝萬歲山被訖丹人刺殺,一名叫小喬的宮女挺身救駕被賊人掠走不知所蹤,皇帝認小喬為義女,封為熠耀帝姬。那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天魔教人逃去訖丹,與訖丹人發生沖突,殺了一個訖丹頭目,搶了訖丹一片土地,訖丹大舉反撲,将天魔教人趕離,一路追殺入長城,百姓逃難,京城被圍,危急之際,皇帝禪位給太子!
然後,經裕王保薦,身入死牢等着秋後問斬的祁家父子被放出,臨危受命,與祁家滿門女将一起披挂出征,打退了訖丹人,解了京城之圍!
坊間熱議祁家将,成為老百姓心中的豐碑。英雄!忠臣!國家棟梁!民族精神!
當阿微轉述這些的時候,我見蘇弗微微笑。忽然疑惑,這些是不是都在他預計之中?化裝成訖丹人刺駕,命天魔教人襲擊訖丹,再引訖丹人攻京城,變相救祁家父子出監牢?
阿微笑說:“我以為二哥會恨祁翾,誰想還是兄弟情深血濃于水。一舉兩得,端的好計謀!”
阿微這麽對我說明顯是不太認可蘇弗的決定,他一向對蘇弗與祁家親近不大贊成。我已經站了起來,看向蘇弗。
蘇弗本是笑的,見我變了色也是一怔;阿微以為是他離間的原因,忙站起來:“二嫂,祁家為救二嫂也是不遺餘力,祁府六夫人和老夫人一大早趕赴皇宮求太後赦免……”
我對着蘇弗聲音有些發顫:“你為了救祁老将軍和祁翾,引訖丹入侵,害多少平民死亡,多少家流離失所,你,你這麽做難道不是漢奸,吳三桂……”我一時都糊塗了,蘇弗當然不知道吳三桂是何人。
但他知道什麽是漢奸。他的臉色變了。他成長路途中所受的教育都只是為自己打算,人民,百姓,和平,他沒有這麽高的觀念。
他沒法辯,坐在那裏,如做錯事的學生,看我的目光幾乎有些可憐,他實在是沒想到會成為民族罪人,老百姓食肉寝皮的那種,他還為自己的計謀自得呢,被我一點破,才知道會有這樣一個觀點。
阿微道:“除了二哥和我,沒有人會知道其中□,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阿微見事态嚴重,當即攬了過去。當然,他是執行者,做決策的是蘇弗。他們一向如此,便如現在,每天賣字做木工的是阿微阿凡,發號施令統籌安排的是蘇弗。
“那,我現在怎麽辦?”蘇弗說。我沒想到蘇弗乖乖等我裁判,估計我将他送交衙門他都能認了。
園外阿凡笑嘻嘻回來了,我們終止了話題,蘇弗面上一直是不安,晚間飯幾乎都無法下咽。我給他講過射雕英雄傳,他當然知道我的民族家國觀念。
晚間他向我認錯,我說,我知道,你是沖冠一怒為紅顏。
我們決定離開江南回北疆幫助祁老将軍打退訖丹收回國土,那是唯一贖罪的路了。我們散盡錢財沿途招募抵抗訖丹入侵的勇士,當我們臨近京城時已招募了有近千人,招募是打着熠耀帝姬和天山掌門兩個名目的,所以來了不少武林人,包括八師姐,十一師兄,三師兄,還有全部的天山普通弟子,還有我的母親——韓螢飛。
她就是京城劫法場的那個苗條蒙面人。
阿微沒想劫法場的,那會連累祁翾,他想的是在行刑之際自行逃走,在一衆觀衆面前展示絕世武功,讓人以為神人降臨,百姓膜拜,最大程度地減輕祁翾的責任。誰想韓螢飛忽然跳出劫法場,十一師兄本是赴京城尋我和祁翾,聽聞掌門被殺自然也要拼卻一死全義氣,當即也出手,他們彼此識得對方天山武功,一道逃走了。
我與韓螢飛談起皇帝——如今的太上皇。韓螢飛峨眉輕垂:“危難之際,禪讓于太子,虧他做的出來,這就是他的為人!”所謂所愛非人。她離開喬澍,追逐少年的夢想去,隐居于京城市井間,只為遠遠見他的銮駕,聽人講一句皇上,誰想破滅來得這樣快。她問我喬澍的情形,得知喬澍有了小妾又生一子,不過輕輕一笑,未予置評,得知喬朝有信息了,才真是開心。“她的逃婚,還是我默許的呢。”韓螢飛說。
輕盈、飄逸、幽靜,似水溫柔,有些羞澀,有些倔強——皇帝對韓螢飛的評價還真是恰,她是一個有氣質的可愛女子,我愛慕她。
八師姐嫁了人,極不快活,所以聽我招募就來了。她不理會阿凡的糾纏,對我說:“我們都是一樣的情形,可是你現今這麽幸福,我卻将一切都過得糟。我總是問自己為什麽,我們兩人哪裏不一樣呢?”
我不知道怎樣告訴她,人的幸福都是自己選擇的,幸與不幸,三分天意,七分人心。當我們的欲求與得到平衡時,就是幸福的感受了,而我們的欲求得失完全取決于我們的心。我安慰她,告訴她只要愛身邊的每一個人,付出最多的愛與溫柔,總會得到最多的幸福的。愛,實在是解決生活問題的根本。
細想來,我也覺得自己特別幸運,因為我得到這麽多的愛與幸福,不管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都是如此,也許是我有只向好的方向看的能力吧。其實作為穿越女來說,我大約是最平凡的一個了,我并不能因為穿越增添才華,超越古人指點江山。我既沒有雄心大略改變歷史,也沒有波瀾壯闊改寫人生,更沒有智慧魅力掠獲人心,我所求的只是愛與幸福,我所有的只是一顆好意的單純向往幸福的心,同時堅守心底的善良,堅信幸運。我心境簡單,所以容易快樂吧。而蘇弗也沒有騙我,幸福總是砸向簡單的人。
蘇弗有時也非常淘氣可愛的,在我耳畔問:“我好不好?”
“好。”我由衷說。
我依在他懷裏,說,我想生個兒子,像你一樣的,虎頭虎腦跟在你身邊;蘇弗柔情說,不,生個女兒,像你一模一樣的。
可是我一直沒有懷孕。我是不是不會懷孕了呢?
我不敢将這疑問跟蘇弗講,因為怕是生死相随花的原因,而我早已原諒了阿微。
我們到了兵營,祁老将軍非常高興地接待我們,見了我竟然要行禮,見過帝姬,真是羞煞我了。
我很快親歷了戰争的殘酷,訖丹騎兵太兇猛,而天朝的軍隊太孱弱。以往祁老将軍都是高築戰壕,任憑叫罵,不敢出擊,拼命死守。我們的加入終于迎來了第一場對決。蘇弗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一衆武林人也可拼殺一陣,取得了鼓舞人心的勝利,可是随後的推進中,遇到了訖丹人的猛烈還擊,他們的鐵騎、弓弩都非常強悍;天朝軍隊雖最後穩住陣腳,算是取得了勝利,但士兵傷亡慘重。
阿微被蘇弗安排做主治大夫,我看着那麽些生龍活虎的士兵轉瞬就在生死鮮血間徘徊□,非常難過,他們都是父母的鐘愛寄托,妻子的春閨夢裏人。我想起南丁格爾和提燈女神,征得蘇弗的同意後去照看撫慰傷兵,在士兵間引起了很大轟動,因為我有名義上帝姬的身份。阿微讓我給他打下手,不離開他左右。我知道,我在傷兵營,他責任重大,所以不讓我離開他視線。傷口血腥令我嘔吐,阿微勸我離開這裏,可也許我的關愛能使一個士兵鼓起生存的希望,我又如何能退卻呢?
這日我逃到帳篷外一陣幹嘔,阿微追出來,問我沒事吧?然後為我診脈,他的眉眼忽然閃亮:“二嫂,你懷孕了!”
我看着他略顯驚喜的面容,整個人一時有些不敢相信,我,懷孕了?我還會懷孕的嗎?
我什麽也顧不得,歡喜奔向前營,阿微在後面追着說:“二嫂你慢點!”
愛要有信心
頂頭祁翾從元帥帳篷中出來,他現在見我都讪讪的,永遠是負罪的模樣,非常倉皇,忙回頭對帳裏通報:“大哥,大嫂來了!”賠笑退在一邊。
蘇弗出來,我看着他一身铠甲的英銳模樣,喜愛得話都說不出來,我的樣子一定出賣了我的心,蘇弗看一眼我身後阿微,笑低頭問我:“什麽事?”
我攬過他脖子附他耳邊一說,蘇弗當即瞪大眼睛,我從沒見他這麽歡喜激動過,一下子就将我舉起來,然後恍悟不妥忙小心翼翼輕放:“阿期,阿期——”他旁的什麽話也不會說了,我真是開心。
可我怎麽也沒想到,我懷孕的結果是我必須離開戰場。祁廣老将軍簡直是比蘇弗還在意,他認定了這是他祁家的長孫,要蘇弗安排我回京城祁府。
老人家擺出了父親的威嚴,“你是我兒子,你不聽我的話嗎?跪下!”
蘇弗苦笑,想不到祁廣明确認他為兒子竟是因為我腹中的孩子。祁家子嗣單薄,祁翾又一直不肯成婚,難怪老人家在意,我現在就是祁家的珍寶。
所以我這個珍寶被打包押送回京城。蘇弗請蘇娘随行,阿微陪伴。阿微是妙手神醫,有他在我身邊照顧蘇弗才放心。
祁家家将盡職盡責地将我交給祁府六夫人。祁家女将也都在前線,府中現在只剩了年歲已高的老夫人和不會武功的六夫人,或者說蘇弗的母親。
阿微與蘇娘被安排住在我隔壁的小院,我每日無事,主要時光都消磨在他們的院子中。看蘇娘做針線,看阿微剪修花草,那個一直在蘇娘身邊服侍的阿圓也非常嬌憨可愛,總是說出許多直率天真的話來,我們都喜歡她。
戰事一直在繼續,拉鋸狀态,有輸有贏,我不知蘇弗什麽時候會回來。
每天阿微會為我做各種可口飯菜,我想我吃慣了他做的菜,怕是以後誰做的菜也吃不習慣了。蘇娘做針線準備小孩的衣衫鞋帽,那真是開心。我每天去六夫人和老夫人那裏晨昏定省,陪她們說說話,她們對我都照顧呵護極了,我代蘇弗感受了親人和家的溫暖。
我的母親韓螢飛沒有随我來,她要在前線殺敵,另一個原因應該也是她不願住在祁府吧。
我給蘇弗寫信,不過是今天梅花開了,昨夜下雪了,草發芽了,孩子在肚子裏跳動了……
蘇弗的信只捎回來兩次,每次都是一大疊,多是要我好好照顧身體等溫柔關切的話,很多信紙上只兩個字:阿期。他總是很用心地寫這兩個字,然後就寫不下去了。他說,落在紙上的每一個字都不是他要說的,就如畫畫,落在紙上的每一筆都不是我。
他的性子向來如此,不愛述說纏綿與深情,他的纏綿深情只在他的行動和眼眸中,所以寫信真不是他擅長的。
我想他也是不知寫什麽好。他的理想是娶溫柔的妻,生一大堆兒女環繞身邊,我懷孕他不能陪伴,一定非常內疚,可前線戰事不順,他作為主力戰将,根本就不能離開。
轉年五月,我平安生了一個兒子,整個祁府欣喜欲狂,宮中都來了賞賜,規格很高,是按照帝姬的标準來的,說明皇帝認了我這個帝姬妹妹。
我在信裏請蘇弗給孩子起名字,他的信很久都沒有回來。
六月,祁廣老将軍戰死的消息傳回京城,整個祁府陷入慘痛悲傷。不知道祁廣知不知道這個孫子的存在?
皇帝追封祁廣為寧國公,祁翾承襲國公,封輔國大将軍,統帥三軍。祁府前修建高高牌樓,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皇帝親來祁府吊唁。
據說祁翾上表請辭爵位,說明幼年失落的兄長祁翊已認祖歸宗,請求将國公爵位轉給長兄祁翊承襲。皇帝不準,封蘇弗為都尉,從五品。這是驸馬的職位,因我這個帝姬而來,也不知皇帝怎樣想的。
蘇弗的信終于回來,仍然是一大疊,仍然是有許多只有“阿期”兩字就沒有下文的信。有一張紙上阿期兩字幾乎是哆嗦的,下面滿是暈痕,我想那一定是祁老将軍過世時寫的,他一定伏在信紙上大哭,可我不在他的身邊,無法安慰他。他是那樣以情為生命的人。
信裏他謝我,說我辛苦了,說想時時刻刻抱我在懷裏,讓我保重,帶好孩子,他要為父報仇,掃平訖丹。他請求我收阿微為天山弟子,傳阿微天山心法以渡過挽天功難關。
他還讓我給兒子起名字。結果我起不出來,孩子就一直叫“寶寶”,那也是我先叫的,後來就成了寶貝的名字。
或者是哀兵必勝,或者是祁家兩個兒子誓要報仇的心,那年冬,征伐訖丹取得了非凡的勝利,将訖丹主力趕出了長城,但蘇弗還不罷休,率軍追到塞外,他要剿滅訖丹!
阿微很沉默,他日常主要的事是照顧我和孩子,每天都會來為我診一次脈,為我調制羹湯,保證我不因祁家的變故影響情緒,少了奶水。孩子在他的精心照顧下茁壯成長,呀呀學語的時候會叫“叔叔”,一歲的時候開始學走路,每天都是阿微教寶寶走路,我從不知阿微是那麽愛孩子的一個人,有無窮盡的耐心。
我會給寶寶講青蛙王子、莴苣姑娘的故事。我的寶寶是個非常有同情心的孩子,每當我說“小公主的球掉在井裏了,拿不出來了。”他就會眼圈發紅癟癟嘴要哭的樣子。寶寶生得非常漂亮,連阿圓都說:“寶寶長得像三叔。”三叔就是阿微。
從沒有見人像阿微這麽慣孩子的,寶寶幾乎每天都在阿微的肩上騎大馬“駕駕!”指揮若定,英氣十足,阿微一直好脾氣寵愛的笑。如果這時候的阿微換成當日天魔山的阿微,估計每個天魔教人都會以為阿微公子瘋了,神經不正常。
蘇弗的信再沒有回來。我想也許是塞外太遠,戰事緊張,不好寫吧,我還怕他戰場受了傷,無法寫信。可我擔心也沒有用,只能一如既往地給他寫信,寫很多寶寶的事情,用溫柔與快樂安慰他,夠得上寶寶的成長日記了。
這日阿圓瞧左右沒人,神秘地對我說:“我聽老夫人那邊的丫鬟說,大少爺在塞外要臨陣招妻,西域什麽單善國的公主,禀告了皇上,皇上已經恩準了——”
我的腦子嗡了一下,“哪個少爺,你聽明白了嗎?”我的心咚咚跳。阿圓說:“可不是聽的明白,她們談論說娶了帝姬又娶西域公主,大少爺這邊兩個公主,二少爺那邊一個也沒有,也不勻一勻。”
我怔呆呆在那裏,吃飯忘了夾菜,回手又打碎了湯碗。晚飯後寶寶向來纏着我講故事,我沒故事講了,我說,我給你講王寶钏等薛平貴吧。
阿微依慣例來為我診脈,他的身影映在紗窗上,他聽見了薛平貴臨陣收妻,玳瓒公主生子,薛平貴封西涼王,王寶钏寒窯苦等十八載之後終于走上婚禮穿上了鳳冠霞帔。
他遲疑很久沒有進來,我想他是什麽都知道的,只是瞞着我,不說。
我安撫寶寶睡覺,将淚水悄悄的擦幹了。
我曾以為我是最幸運的穿越人,我有堅貞不渝的愛情。可是,每個美少年都會長大,都會面臨着生活的抉擇,都會有取舍和犧牲。
蘇弗愛我,我知道。可還有戰争,那不是我能左右的。
那天,阿微放棄了診脈。
我以為我會大病一場,可是沒有,只是第二天寶寶叫“爸爸”的時候我說“你爸爸——”我忍不住失聲哭出來,結果寶寶看見我哭一下子大哭了,我吓得慌忙收了淚水:“沒事,沒事,寶寶不哭。”将寶寶哄睡着。我以為悲傷會将我摧毀,可是因為寶寶,我竟是無比堅強的笑着走了過來。
當阿微不知如何面對我安慰我時,我告訴他:人畢生都在與時間抗争,他們本想執著地眷戀一個愛人,一位友人、某些信念;但時光使遺忘從冥冥中慢慢升起,淹沒他們最美麗最寶貴的記憶。那是《追憶似水年華》裏的話,我記不太準,但我告訴阿微:我自己知道,在歲月的流走中,我沒有變,也不會變。我愛蘇弗,他是孩子的父親,那是我的心最知道也最重要的。
不就是西域公主麽?我做好了準備。
人對自己的愛要有信心。這樣一種信心,是只可以信的,只可以信。
我說的時候淚盈于睫,看不到阿微的表情。
寶寶兩歲多,九月,金風飒爽,蘇弗與祁翾凱旋歸來。
我對阿微說,我要帶着寶寶迎接蘇弗進城。
阿微說:“那麽多人,別把寶寶碰着了,在府中等着吧,也不過一時半會兒。”
他一定知道我的心思,我要先看一看那位西域公主,他不想我看。可我現在是他掌門師父,師父的話不可以違背,他只好悄悄帶我出了祁府。
悄悄,是因為祁府人不會讓我這個帝姬媳婦帶寶貝孩子上街頭擠在人群裏抛頭露面的。
阿微抱着寶寶,我跟在他身後,也許是我們出來費了一番功夫的原因,結果發現大軍入城的街道上人群早站滿了,哪裏有我們落腳的地?也許阿微肩頭的寶寶能看到他父親的帽纓,我跳着腳也看不見什麽呀。
阿微到底是阿微,找到路邊酒樓老板,生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