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3)

酒樓二樓走廊上給我們安排出一個座位來。可是,我看得見蘇弗,他看不見我和寶寶啊。我想起了天魔山的煙花,讓阿微馬上給我準備出來。

阿微真是執行力超強的人,他将寶寶交給我,過了一會兒就抱了幾個煙花筒來。有阿微這樣的弟子,真是師父的福氣啊。

大軍終于進城了,鑼鼓喧天,旌旗下高頭大馬上率先走着祁翾。“祁元帥!祁元帥!”人們熱情地歡呼着。我終于看見了蘇弗,銀盔銀甲,英姿無限,在祁翾身後不遠處跟随,我淚流滿面,對懷裏的寶寶說:“看爸爸,那個是爸爸!”

阿微問:“還放煙花嗎?”

啊,我都忘了。放,為什麽不放,我要讓蘇弗知道我來迎接他!

煙花一個接一個霍然騰空,劃出絢麗的弧度,所有的人目光看向煙花再向煙花來處看來,我抓起寶寶的手揮舞着,讓寶寶 “叫爸爸!”

“爸爸!”孩童稚嫩的童聲清晰地響在我耳邊,我什麽也聽不見了,因為蘇弗從馬上轉過身,向我們看來,他認出我們來了,他從馬上站起身,向我狂喜用力地揮舞手臂,他在大聲地喊着什麽,那口型當是“阿期——”

我以為我會在淚水中摔倒,結果被阿微有力的臂膀支撐住。“他看到我了!”我對阿微說。阿微淚在臉上恣肆的流:“是的,二嫂,他在喊你的名字——”

我沒有看到什麽西域公主,我壓根就沒有再看到什麽,我的眼前是層出不盡的淚。

阿微告訴寶寶,“媽媽是歡喜的。”怕寶寶被掩面痛哭的我吓着。寶寶說:“我也歡喜,我終于看到爸爸了!”

是啊,樹在,山在,大地在,歲月在,我在,寶寶在,你還要怎樣更好的世界?

我從不貪心

我們回祁府的時候,老夫人夫人都驚動了,她們不好責備我,寶寶畢竟無事,只說了幾句“以後不要這麽任性,告知我們一下。”也就罷了。

祁翾和蘇弗去了皇宮。祁府的女将們先回來的,并沒有西域公主,幾位戰場歸來的夫人見我的神色也如常,沒有提及西域公主一個字。難道那位公主與蘇弗祁翾去了皇宮?晚間,卻只有祁翾與蘇弗回來,進了廳堂,祁翾當先撲通跪在老夫人面前,蘇弗還有些不适應這禮數,跟着祁翾跪下,在跪下的霎那他的目光在廳堂上老夫人身邊找到了我,他深亮蘊滿情思的眸子在向我笑,情感真摯澎湃,瑩然仿佛溢滿了傾瀉九天的銀河的水。

拜完老夫人拜夫人,然後祁翾半跪在老夫人膝前,握住老夫人的手,哽咽出聲,淚流滿面。他們都想到了再也回不來的祁廣,整個廳堂的人都在哭泣抹淚。

蘇弗走到我身邊,握住了我的手,他的眸子濕潤黑亮,他的手那麽有力,他的不掩飾的愛襲擊我的五髒六腑。他看着我只剩了笑,直到淚花蒙了眼睛,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爹爹!”寶寶清脆的童聲打破了一室的悲傷。寶寶是極聰明的孩子,知道爸爸是我們私下的叫法,正式場合要叫“爹爹”的。

蘇弗微微發怔的驚喜看着那小小人兒走過來,也許是蘇娘教導的,寶寶竟然跪下行禮,蘇弗一把把他抱起來,将小臉貼到他的滿是風霜的臉上,眼望人群後的蘇娘,歡喜喚“蘇娘!”

那真是一個開心的日子,一直到晚間合家團圓宴罷誰也沒有提西域公主的名字。

蘇弗變了,三年的戰場生涯使他成熟成長,比以前更俊美也更有魅力了。歲月流光賜予男人的是禮物,贈與我的希望是更多的溫暖與愛,不只是發絲中出現的思念的白發吧。

我其實是想問他的,可他怎給我說話的機會?他熱烈的将我籠罩在情感裏,讓我眩暈、沉醉。

蘇弗愛我,那怎會變呢?他的目光依然純淨澄澈,言語動作依然情深溫柔,與當初愛我的時候不差半分,我感受着他熱烈的愛,結果我們自始自終沒有提西域公主的名字。

看着蘇弗的所有表現,我簡直覺得西域公主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因為如果有這個女子存在,他怎麽也得對我有所交待,不會這麽清爽如水沒有一絲波瀾。難道是我弄錯了?自己平白無故折磨自己一番?

第二日蘇弗和祁翾上朝,我和寶寶還有阿微蘇娘在院子裏玩捏泥人,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出現在院子裏,請我去老夫人那裏。“有什麽事嗎?”我覺得那丫鬟的神情非比尋常,眸中有故事似的。那丫鬟頓了一下說:“有一位自稱單善國雙花公主的人找上門來,現在老太太那裏,老太太請大少奶奶過去一下。”

我滿手泥巴站在那裏,阿微飛快地說:“大少奶奶不舒服,病了,服了藥方睡着。她若要見大少奶奶讓她到大少奶奶房前候着。你就這樣回老夫人,一個字也不許改!”阿微前所未有的嚴厲,那丫鬟“是”了一聲,忙退去了。

我瞧阿微苦笑:“哪裏躲得過去的。”

阿微說:“二哥不過是緩兵之計,并沒有遵皇帝旨意招她為妻,現懇請皇上更改旨意将她認為義妹,還要怎樣?她已允諾二哥留在西域,為什麽違背誓言找來祁府?她要做什麽?過分執着貪心并不是好事。這件事你不用應對,交給我好了,你帶寶寶去後花園玩,我去你房前和她談。”

原來阿微知道得比我多得多,我說不出什麽,但這樣委托阿微似乎不妥,阿微笑了:“有事弟子服其勞。阿弗若敢這件事上對不起你,我和他沒完。”

我很感動,阿微竟是我的堅強後盾。

我真的去了後花園。阿微處理複雜事務的能力比我強多了。

過後我問阿微怎樣,阿微笑笑:“你放心,她再也不會煩你們了。”

他沒細說,我也沒問。

中午蘇弗沒有回家,小厮傳話說與祁翾一起有應酬。傍晚時蘇弗回來,容色都變了,他勉強對我一笑算打了招呼,轉身就去蘇娘院子了。

他那狂風暴雨的樣子是強壓着呢,我心下不安,偏正給寶寶換衣服,忙将寶寶交給仆婦,追到蘇娘院子去,只聽一聲響,不是好聲音,我慌忙跑過假山,見蘇弗已将阿微揪着衣領抵在牆上,那一聲響就是他動武的聲音。

“我對你說過,我若死了,你再替我——”蘇弗喉嚨間壓低的憤怒止在那裏,在他的臂肘下,阿微的臉已憋成紫漲,可是他全然不反抗,好像任由蘇弗殺戮。

我恐慌跑過去。看到我,蘇弗鐵青的臉收不回顏色,手卻是終究放開了阿微。他對阿微牙齒縫擠出幾個字:“從此,你再不是我兄弟。”轉身就走了。

阿微手撫住胸口,好一會稍稍緩過來,向我笑了笑,他的容色非常不好看。

“怎麽了?”我問。

“我殺了那位西域公主。”

我驚呆了。阿微,阿微。

阿微再笑了笑:“二嫂,我走了。”他轉頭就走,強撐的清秀的身影倔強依然。

我的心陷在無底洞裏,我沒想到阿微解決事情的方法這麽決絕,蘇弗,接受不了的。

我回到香遠益清院,見蘇弗坐在轉廊一角,黑暗的陰影裏低頭掩面。

我不知道他是為與阿微的争執傷心,還是為那個西域公主傷心。他并不曾跟我提西域公主一個字,我也就當做不知道好了,我悄然離開。

晚間燈下,蘇弗走過來輕撫我正在梳理的長發,我的頭發柔順黑亮,向來是他的心愛。我知道他有話說,不知為什麽打岔說:“我好似有了一根白發,阿圓說,揪掉一根會長兩根,所以我沒敢讓她揪下來。”

蘇弗将我的頭發攏在手心:“不用理會,阿期,在我這裏,你永遠是世間最美。”

他坐下來,抱住我的腰,頭抵在我的發上:“阿期,雙花公主的事,我以為已解決好了,所以沒想讓你知道。我怕你多心。我沒有對不起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你愛了別人,我怎麽辦?所以我也不會。你是我世間最珍貴的珍寶,沒有人可以和你的一根頭發相媲美,在我就是這樣。我不喜歡說這些,是因為覺得說出來的不及心裏想的,總有了偏差。——你講過那麽多真摯的故事,你說,你喜歡至真至性、重情重義、一往情深的人;你說,你相信世間總會有一對相愛的心,走過光陰,永恒不變。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也成為我的理想,我有了你已是此生之幸,我從不貪心,也不是那樣的人。所以,雙花公主這個名字你不用知道,因為,那只是戰場上的一個策略,本不應成為我們之間的事情。——”蘇弗終于說道:“她不過是一個癡情的女子。她救我的命,幫助我,付出很多,她也許有些潑辣蠻橫,可是阿微!他不能這麽做!”

我想我理解此時蘇弗的心情。他對那位公主的死愧疚,又怕我多心。我方才自長廊上悄然離去他定是發現了。讓他将靈魂剖開、表白,對他來說是非常痛苦的事情,我回轉身,将蘇弗的頭抱在懷裏,撫摸他的頭發,安慰他,安慰他的良心。

他們三兄弟中,蘇弗無疑是良心最多的那一個,所以也最柔軟。

這件事如果由蘇弗解決,結局也許不會這麽激烈,不到萬不得已,蘇弗不會輕易殺人。這也許是蘇弗與阿微最大的不同處。

可我覺得蘇弗對阿微的發作不純然因為公主的死,還有一些別的。也許是阿微又未經蘇弗的同意自做決定?

在我的懷抱中,蘇弗那麽戰場争殺出來的将軍,恢複了孩童依賴,他的歉疚與溫存,讓我所有的心都軟化沉浸。我相信我是他此生的心靈所依。他對我的完全的信賴與依從,使我對情感有了更深的感動。

世間的女子,我自然不是最好,是他,讓我變得在他心目中最好。

蘇弗很是消沉了一陣子,我想他是為了失去兄弟而懊悔。過兩日,蘇娘搬走了,搬回了蘇園,她與阿微搬到了一起。畢竟我這裏一大堆人,阿微那裏孤零零一個。阿凡此前一直與蘇弗征戰,戰争結束後沒有回京城領封賞,直接追八師姐去鄱陽了。估計阿凡是怕當今的皇上,索性逃之夭夭。

蘇弗被貶了官職,罰了俸祿,大約與西域公主的死有關。京城開始流傳祁家大公子有個悍婦,将奉旨來成親的美麗的烈馬一般性子的西域公主都給暗害死了。而且我還有帝姬的身份,坊間八卦自然少不了的。不過這樣也好,估計再也沒有人敢打蘇弗的主意了。

老夫人夫人再見我都疏遠了很多,但表面客氣還是有的。

祁府裏風平浪靜,只小寶寶問:“三叔呢,蘇奶奶呢?”清脆的聲音讓我心痛。我告訴寶寶三叔與蘇奶奶有事回家了。寶寶說:“那我們去他們家看看?”

蘇弗的膽量

我帶着寶寶去蘇園。六夫人為此特意叫我過去談一次話,可是我堅決說,寶寶是重情的孩子,若讓寶寶倏忽離開三叔和蘇奶奶,寶寶的情感會受挫折,對孩子成長不好。

總之我有我的奇談妙論和堅定主張,六夫人說服不了我,又不好發作婆婆的威嚴,只有說了一些“讓我自己掂量”的話讓我離開。

我掂量的結果是幫助阿微改善生活條件。新皇帝登基後不久潘相國就被流放嶺南,半路病亡,潘母也病故了,潘相國的妻子是太後妹妹,新皇的姨母,府邸還在,但蘇娘是不好回去了,而且重要的是潘體不再流行,凡潘體字的牌匾都被砸了,阿微的字賣不出去,惠惠酒樓生意又向來不好,阿微和蘇娘的生活就成問題,阿微又堅決不要蘇弗的錢,于是我給阿微提建議,改變酒樓風格。先是餐桌發生了改變,有了轉桌、餐巾、瓶花。我又畫出許多樣式奇特的餐具,交給阿微定做,再規範了小二們服裝,進行禮儀訓練,制定精細的衛生管理辦法和獎懲管理辦法,然後改變酒樓格局、裝修,我對阿微說,要打造一個五星級酒店。我還告訴阿微許多菜式,蘇菜、粵菜、川菜、浙菜、魯菜、徽菜、湘菜……都是我吃過的,但我不會做,不過只要我說得出來,就難不倒阿微,他準能做出讓我稱嘆的美味來。于是酒樓的經營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不但賓客盈門,價位也驚人的上漲着,漸漸成為京城高官和貴族公子們的聚集地和政壇信息集散地——阿微對我這個師父是又佩服又贊嘆。

春節過後,蘇弗也開始忙起來,經常不回家,說皇上有事問詢或者陪皇帝下棋,不但午飯不回來吃,有時天黑快落宮門才回來。那時象棋方始流傳到宮中,皇帝很感興趣,不知怎麽瞄準了蘇弗作陪,沒多久,蘇弗的官職升了,封為雲麾大将軍,從三品。

我不知道怎樣提醒蘇弗這個皇帝是好男風的,不過蘇弗那麽聰明的人,估計是皇上對蘇弗沒有绮念,否則蘇弗早發覺了。蘇弗對我說的是,皇帝非常重視他的治國理論,與他言談甚恰,相識恨晚。

這天我去蘇園時,阿微單獨叫住我:“二嫂,你提醒一下二哥,小心一點皇帝。我在惠惠酒樓,聽了不少關于皇帝的事情。這皇帝不是好人。兩年前禮部尚書之子年十六,才華出衆,姿如冰雪,高潔絕澈,被皇帝戲弄,碰柱而亡,皇帝一怒之下,貶了禮部尚書去滇南,半路上又賜死。然後看中了新科探花,探花郎不敢拒絕,留宿深宮一月,擡出來的是一具屍身,說得了癔症死了。再然後,皇帝又瞄上侍中之子,那孩子運氣好,得寵了一年多,一家子仗勢欺人,被仇人報複,夜路打殘廢了,皇帝便不喜了。然後,便是二哥。二哥的命運會怎樣,是酒樓裏現在最熱門的話題。”阿微惱道:“祁翾每天與那些人混,什麽不知道?也不提醒二哥!”

我知道,祁翾現在被家人逼婚逼得發瘋,幾乎整日與京城公子們在一起喝酒談笑,鮮少回家,回家也是一身酒氣,免得他娘啰嗦。他愛他的表妹,可他的表妹是謀逆罪臣之後,以婢女的名義買來在祁府悄悄養大的。以他的身份,家中人是無論如何不同意娶為妻的,納為妾祁翾又不願,他寧可做出輕浮浪子的樣子逃避婚事,寧可一世的精神戀愛下去,郎不娶,妾不嫁,也不讓深愛的表妹成為妾室受委屈。他自己一腦門官司,顧不上蘇弗,或許也是不知怎樣與蘇弗說起。阿凡曾紅着臉對我說,太子的事不要告訴阿弗,可見阿凡覺得丢人,也就不會告訴阿微,所以阿微在惠惠酒樓才知道皇帝的癖好。

我在回途中想明白,以祁翾的為人,未必不提醒蘇弗,蘇弗是他哥哥啊,怕是怕蘇弗根本沒聽。皇帝,長的像阿微!這才是真正原因。

蘇弗心裏對阿微是非常歉疚的,可是他不會主動去找阿微。

我嘆氣,晚間将阿微的話原封不動對蘇弗說了。蘇弗沉吟好久,說:“我是覺得阿微身世與皇族有關,好,我知道了。”他很幹脆,第二天稱病不上朝了。

他們上朝必定經過惠惠酒樓,蘇弗這是明白做給阿微看,讓阿微放心。

結果下午皇帝就來祁府探病,唬的蘇弗忙運功憋出一頭汗,躺在床上裝發燒。

皇帝帶了一隊禦醫來,蘇弗稍微運功,脈象就亂了,于是禦醫們各說各的結論,争論不休,總之蘇弗是得了怪病,危在旦夕。皇帝逼着禦醫會診出藥方,禦醫們彼此方子相差太遠,皇帝大怒,差點要了幾個禦醫的腦袋,蘇弗撐着虛弱的病體不斷懇切求情,才保住了禦醫們性命,帶轉回來繼續診斷。一時祁府人慌馬亂,皇帝再盯着禦醫熬藥,親自看着喂給蘇弗喝,蘇弗是咬牙喝藥,還得感恩戴德,一直折騰到天黑,再不走就關宮門了,皇帝才離開。

我進來守在蘇弗身邊,為他擦拭額頭的汗。他的鬓發都被汗水濡濕了。可惡的皇帝,這半天折騰的,蘇弗沒病都得折騰出病來。蘇弗的神情倒還好,望着我只是笑,那碗湯藥也不知會不會對他的健康造成影響。

祁家這麽大陣勢,祁翾也早從狐朋狗友那裏跑回來候着。将皇帝送走,祁翾進我們屋子,他的面上不但是火,簡直要生煙,見屋內無外人,對蘇弗沖口道:“我說過你不要玩火,這會兒玩大發了吧?”

蘇弗面色微窘,顧左右而言他:“我聽說,皇帝為晉王子時,其母袁氏生的本是雙胞,一歲時雙胞胎中的哥哥死掉,兇手疑是鄭王妃,鄭王妃因此被幽禁失勢,後來晉王登基,袁氏被立為皇後。我覺得都太巧合了。我這些天看皇帝,與阿微太像了,而且他的小手指與阿微是一樣的,天生就短一截。你說過,皇族裏一半的人有這個特征。所以阿微應該就是雙胞胎中的兄長,當今皇上的哥哥,你說是不是?”

祁翾氣結:“你真是病得不輕,你可以回我家當大哥,阿微能回皇宮當皇帝哥哥嗎?我求求你,為了祁家一家老小安寧,先別研究阿微身世,先琢磨琢磨你的病吧!”甩袖暴走了。

蘇弗向我歉然笑,他怕吓着我。我家蘇弗什麽膽量啊,他為了研究皇帝長相,都敢招惹皇帝,我還怕後果嗎?我早被他鍛煉出來了。微笑告訴他:我沒事的,看着皇家儀仗隊挺好玩的,寶寶也喜歡皇羅傘,問我能不能給他做一個。

蘇弗當下臉都綠了,直問我,兒子的話沒別人聽到吧?

阿微的時代

第二天下午皇帝又來了,就差将太醫院搬祁家來了。蘇弗索性裝暈,不醒人事了,皇帝在那裏跺腳罵禦醫,“殺殺殺,一個不留!”一連串的殺殺殺把蘇弗吓醒了,幽幽回轉,請皇帝為他積德。皇帝賭咒發誓,蘇弗若不能好了,外面的禦醫全陪葬。雞飛狗跳到天黑,皇帝才走了。

蘇弗長出一口氣,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終于有蘇弗也擺不平的事了。我安慰他,沒事的,刀山火海我陪你。蘇弗握住我的手,好半天對我說了一句:明天一早你請阿微來吧,你去請,就說我請他。

他需要智囊團了?

還是他借此喚回阿微?

阿微來了。他二人相見平靜的很,好像過往什麽都沒發生過。但阿微安靜站那裏,沒有微笑,也沒有叫“二哥”。

蘇弗對阿微說:“我決定不顧禦醫們的命裝死了,你研究研究善後的事。”

阿微道:“真這麽像我麽?我下午瞧瞧再說。你就辛苦再病一天。其實哪裏用裝死,你若是鼠疫麻風他敢再來嗎?你若病得形銷骨立他還對你有興趣嗎?”

阿微一言點醒夢中人的我,蘇弗只一笑,留阿微在房中用餐,我親自捧餐盒送餐,怕外人發現蘇弗沒病,欺君之罪啊。

我以為他們會商量蘇弗裝病的事,哪知蘇弗說的全是小時候的事,什麽玩泥人打雪仗吹笛子,阿微靜靜地聽,結論卻是句不相幹的話:“若不是你,我早已死千次。”可他仍是不肯喚“二哥”,蘇弗偏又不肯道歉。我饒有興趣地在一邊看蘇弗繞圈子,看阿微執拗的僵持,其實他們兄弟的情義早與生命相連,用刀斬都斬不斷。我一點也不為蘇弗擔心,阿微便是冰雕鐵鑄的,被蘇弗拉着這麽談上幾天怕是也只得消融軟化了。

阿微要看皇帝容貌,蘇弗說,“你化妝成丫鬟,站阿期旁邊就可以了。”

下午,皇帝又準時到了,我心裏有些忐忑,因為阿微在身邊,萬一暴露——我也不知是什麽罪什麽後果。蘇弗和阿微的膽子,都比天大。

蘇弗的病好似好一些了,皇帝很高興,讓我們都下去,他喂蘇弗粥喝。我臨去時瞧蘇弗的眼睛有鋒芒閃過,我想蘇弗一定是對皇帝的這個命令無比惱火還不能發作。

可憐的家夥,他那麽清傲的人,誰敢輕浮他啊,也就是皇帝了。

屋門關上了,祁翾将禦醫們請去他院子裏休息,然後回來站在我和阿微身邊,在臺階上候着。祁翾恨得翻白眼,就差罵人了,向周圍一衆小厮丫鬟仆婦猛揮手:“都給我滾遠遠的!”

院子裏安靜了,祁翾眼睛看天都要哭了,他是真難過,還為蘇弗擔心。我倒不怎麽擔心,皇帝怎樣,蘇弗就會吃虧嗎?他那麽高的武功,——

便聽室內沉悶的一聲,都是學武人,我們一驚,祁翾近前聽了一下門縫,試探問:“皇上?”

裏面沒有聲音,祁翾怕蘇弗出事啊,皺眉再喚:“皇上?祁翾在此,可需臣入內侍奉?” 他的聲音有些緊張。

裏邊是蘇弗的聲音:“嗯,進來吧,讓旁人都遠遠的!”

祁翾将門打開一道縫,閃身進去,忽然止住步,他的動作太怪異了,阿微當即跟入,我也忙進去,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驚呆。

皇帝軟軟地躺在牆壁邊,一動不動。

阿微立即關上屋門,到皇帝身邊,探視鼻息,已經無救了。

“大哥,你瘋了!”祁翾暗啞說出一句話,他自己倒像是受刺激過度,馬上要瘋了。

“我一時失手。”蘇弗說。

我看他,他會失手嗎?一定是皇帝對他不軌,他如何忍得?

祁翾像是笑,又要哭了:“你失手,好,好得很哪。全家上下多少人命啊!你失手——”

蘇弗抓住祁翾,穩定他道:“二弟你看,阿微與皇帝不是長得一模一樣嗎?”

祁翾到底是三軍統帥,朝廷的輔國大将軍,看着阿微,點頭:“是像,下颌比皇上尖,皇上要圓潤得多。”祁翾的聲音有些發顫,但他繼續說:“眼神不像,氣度也不像,皇上自負才子,通讀古今,引經據典,經常在大殿上考倒文臣。皇上以風流自居,言談講究風雅,舉止定要飄逸。他——他就是一江湖武夫,不過生得精致些,眼中是戾氣,頭腦裏沒詩書,精神上沒寬裕悠然,朝廷事一無所知。大哥,你真是瘋了!”祁翾幾乎又要哭。

“我沒想殺他,誰想——事已至此,左右都是死,倒不如一賭。阿微你怎樣?”

“學他的聲音,三兩句還可以,多了就不好辦。我沒見過他多少行路做事的姿态,這個也難。他的生活習慣我更是一無了解。不像我學師父。還有方才說的這些也都是問題。不過,怎麽也得試一試,豈能束手待斃?至少得讓阿期母子逃出去。”

阿微動手開始解皇帝衣衫。祁翾紅了眼,上前幫阿微。

他們将皇帝換了阿微的衣服推入床底。

我來到蘇弗的身邊,輕握住他的手。蘇弗的手指慢慢回握住我,我能感覺到他手心的微跳,這一時,我只要站在他身邊就好了,其餘什麽都不用了。

阿微附蘇弗耳邊說了句話,蘇弗點頭,阿微便擺了皇帝的姿态,喚了一句:“祁愛卿——”

祁翾一愣,道:“除非在朝堂,皇上喚我二郎。”

“好,現在你陪我出去。”阿微與祁翾出門走了沒兩步,忽對祁翾道:“背我出去。”祁翾領會阿微意思,背起阿微,輕聲說:“是朕。”

阿微笑了。

他們走了。

蘇弗送我和寶寶去蘇園,然後離開,等到半夜才回來,告訴我:“祁家家眷都去天寧寺了。”

我點頭。

蘇弗坐在我面前,幽黑的眸子深切地瞧着我:“你可不可以認為我是在替天行道?”

我知道他最介意在我面前殺人,他怕我心裏有陰影,不能原諒他。我能說什麽呢?我不能期望蘇弗在侮辱面前保持鎮靜或委曲求全。我用狄更斯的話來回答他:“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這也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阿微的時代。

我們都對阿微深具信心。

星星與玫瑰花

蘇弗說,祁翾他們離府後去了大相國寺,在寺院裏住下了,沒有回宮。

阿微自然是聰明人。改變人性情修養的途徑當然包括修行。

此後阿微在寺廟裏連住七天,聽高僧講經,素食齋戒。回宮後,又當晚病了,一個月未上朝,病榻上處理朝政。祁翾一直陪宿皇帝的甘露殿,形影不離,京城裏滿是這樁新聞。

日子一天天過去,阿微的皇帝做下來了,朝廷如常。

人們只嗟呀唏噓,祁翾祁大将軍,威震三軍,國家棟梁,民族英雄,淪為男寵,太——可惜了。

還議論說,到底是祁大将軍,忠臣之後,将帥良才,影響的皇帝都變了性情,不但熱衷佛事,還褪了輕狂浮躁,有了謙穩認真,連奏章上的批字都更有風骨了。這是可喜的變化,群臣們欣然接受。

當然有人疑問,皇帝不是為了祁翊去的祁府嗎?怎麽反變成了祁翾?衆人嬉笑猜測胡扯一番,将我這個母老虎都牽扯進去,做飯後談資。

蘇弗一直稱病沒有上朝,避免出現更多的是非。他每天與寶寶一起在蘇園玩耍。我喜歡看他們兩個在春天的園子裏種菜蔬除雜草澆水。寶寶拎着小桶,跟在蘇弗身邊,雄赳赳氣昂昂地走着,小家夥着實讓人愛憐。所謂父子天性,寶寶很快對蘇弗就是崇拜和依戀。

如果說阿微對寶寶的寵愛還是有客氣的成分,蘇弗則與寶寶自然融合在一起,親密不分彼此,那是血緣的力量吧。

蘇弗與寶寶修剪花草,我聽蘇弗對寶寶說:“你三叔最喜歡花草了。”

“為什麽呢?”寶寶這一陣子什麽都要問一個為什麽,蘇弗輕輕怔了一下,答:“因為他說只有花草不會背叛。”

我心驚,阿微做了皇帝,最終可是會變?蘇弗殺了前皇帝,他對蘇弗會不會起疑心?

晚間蘇弗攬我在懷裏,說:“你放心,阿微不會的。”

“為什麽?”

蘇弗說:“蘇娘曾對阿凡阿微還有我說,世間你們三人只有彼此是親人。阿微若不将我當親人,就是不将你、蘇娘、阿凡當親人,那他在世間還有誰可以牽挂信任?”

的确,阿微若疑了蘇弗,就是背叛所有的親人。阿微到了皇宮,更難以尋到親近的可信賴的人。我覺得阿微可憐,可為什麽覺得蘇弗更讓我感動呢?

皇帝撥款賜地,新建祁國公府。群臣們自然認為這是祁翾得寵的原因。凡攻擊祁翾的奏折都被皇帝壓下。祁翾在文武官員中人緣本來就好,這麽成為風口浪尖人物後反更加對誰都謙遜有禮,被當面譏諷嘲笑都不帶還口的,也不報複;身後還有裕王的照拂,漸漸的反對派也偃旗息鼓了。

等到七月份,新國公府尚未完工,祁翾便來通知蘇弗和我先搬進去,因為皇帝要駕臨祁府。

生死相随花,阿微還記得。

阿微秉承了前兩任皇帝的風格,将所有的衛士太監留在府門口,孤身一人進府。

老夫人、六夫人等等一衆長輩夫人誰也不肯搬到新府邸來住,她們認為這是祁翾做男寵換來的,覺得羞恥。祁翾這半年只回過一次家,為老夫人慶壽,被老夫人用拐杖打了出來,吓得祁翾再沒敢回家過。

我們跟在祁翾身後按照迎接皇帝的禮儀迎接阿微。半年過去,阿微變了許多,氣度風神,完全不一樣了。以前天魔山時是冰雕美人,寒冷銳厲;現在的美則是俯瞰衆生,雍容端嚴,讓人大氣都不敢出,只有匍匐拜倒的份。這樣一個皇帝,我想,群臣心底下都會愛的,他是一個完美的神。

終于明白,蘇弗的冒險是對的。阿微的天賦不該只是一個酒樓老板。

阿微溫文命我們平身,命其餘人等退卻。我們都恭謹遵守着見皇帝的禮儀,不敢擡頭,不敢平視,耳聽阿微輕輕地笑了:“戲演了這麽久,朕累了,可不可以輕松一下?”

然後他一個輕松躍步坐到正中椅子上,翹起二郎腿,笑吟吟向我們看。他是真累了,以前我都從沒見他這麽放縱過,總是規規矩矩行、坐、站,按蘇娘教導的最好禮儀規範示人。

我們都笑了。

祁翾出去再一次确認院子左近無人,複掩門道:“我有時被你折磨得真恨不得給你幾拳,恨死我了。”向蘇弗告狀:“這個人不是人,夜夜看書到四更天,茶水宵夜糕點,花樣繁多,每一樣都得我去傳。水正好,他說熱,水涼了,又嫌涼;糕點酥的他說掉面,黏的說軟,甜的說甜,不甜的他說沒味道;日日折騰得人仰馬翻,所有的太監宮女都恨得我牙癢癢,我現在是宮中頭一號惡人。”

阿微悠然笑:“讓他們知道你的厲害嘛。都知道只你能稱我的意,好誰也不敢近前。”

他們在笑說着,但我猜得到其中的艱辛。阿微必須遠離一切宮女太監,才不會露餡。好在後宮現在沒有太後等人,太上皇太後太妃等人都被關在離宮養老,前皇帝說“王不見王”,只隔空遙拜,阿微少了最艱難的一關。

阿微問我:“寶寶呢?蘇娘呢?我太想他們。”

我歉然告訴他,寶寶和蘇娘都沒有來。阿微第一次出宮,我們還是謹慎為上了。

阿微離開廳堂,與我一起去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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