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4)
房煮蘑菇湯,生死相随花已被蘇弗移植在花盆裏精心從蘇園帶來。阿微笑着将蘑菇湯給我:“二嫂,我真羨慕你們的生活。”
皇宮裏是挑戰、驚險,還有寂寞。
我心疼他。“你,娶妻選秀吧。”那是我一直想告訴他的。前皇帝的後宮他自然不會踏入。他還沒有過女子呢,應該有個人愛他。
“你說的?”阿微深邃的眼睛看我,眼裏是從未有過的莫名情緒。“那我就選秀吧。”他的話語裏疏無歡意。
“天下的好女子任你選,還不高興嗎?”我調節氣氛。
阿微輕輕一嘆:“可是阿期,你講過小王子的故事。我覺得我就似小王子,已飛不到自己夢想的星星上去了。可是只有那裏才有屬于自己的獨一無二的玫瑰花。現在,我只能在遙遠的地方,向着星星招手笑了。”
我看着阿微夢幻樣清澈的目光,他這個樣子,我真覺得他似小王子了,在沙漠中獨行,飄揚着金色的頭發,滿天的星星似鈴铛向他笑,他向着五億顆星星招手,可是難以尋到他自己的那朵玫瑰花。
他站得實在太高,也太過優秀了,我不知道什麽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用心去找,總是會找到的。只要你肯為她去澆水,擋風,擔心她被綿羊吃掉,花費時間馴養,你就會尋到自己的玫瑰花了。”我安慰他。
他看着我,想再說什麽,終究是咽了回去。
我想,阿微一定是眷戀過往的生活。他曾說,他一生最幸福的時間就是在祁府裏與寶寶一起過的那些時間。我想他心裏該是怪蘇弗強加給他的命運吧,所以,從他來到現在,仍不肯喚蘇弗一聲二哥,他們也沒有一句交談。
驕傲的阿微,更驕傲的不會俯身低眉道歉的蘇弗。
我有時也覺得蘇弗是故意将阿微送入皇宮的,可蘇弗為什麽這麽做,我想不明白。我曾問蘇弗,蘇弗只是說:“那是阿微該得的。”
“可是他很危險,會不會不情願?”
蘇弗笑了,對我說:“你放心,沒有男人會不情願做皇帝的。”
但阿微現在明顯是失落和不情願。他在皇宮裏太孤單了。他在那裏沒有人可以愛,那才是最難挨的吧。
我們回到正廳,祁翾與蘇弗倒是有無盡的話,他們正說得熱鬧,見阿微進來,祁翾下意識就站起來了。可憐,或者說可愛的祁翾。
阿微要走了,出廳門,蘇弗終于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阿微,辛苦你了。”
阿微停住步,稍會兒轉過頭來燦爛的笑:“阿微,世間不複有阿微。”
生日祝福
他明亮的站在那裏,清冷而鋒芒,可是蘇弗道:“世間将多一位明君。”聲音篤定,微笑安然。
阿微怔了,他大約沒想到蘇弗會說出這樣的話。原來那才是蘇弗對他的期盼。阿微一時沒有回話,蘇弗已溫然道:“國家積弱積貧,不改革沒有出路,祖宗之法不可變是潘嵩失敗的原因,但新政的夭折與他的三次起落和太上皇不能堅定的支持有很大關聯。新法中的保甲法免役法等都是很好的,其他的青苗法等也是執行中出了偏差,或者說用錯了人,才民怨沸騰。國家的發展和強盛,百姓的安居樂業,如今一切都仰仗你了。”
我驚異蘇弗的話語,他竟有這樣的胸懷與見解!我從不知他可以站在這樣的高度,考慮國家與人民。他說前皇帝對他的治國理念認可一定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當他從戰場回來,成為朝堂官員,他看問題的角度和觀點都變了。他已經自覺的開始為朝廷考慮,為軍隊考慮,為這個國家的未來考慮。我記得他曾多次嘆息軍隊的艱難,從人員到財力。他做慣了領導,目光總是在全局的高度,尋求對策。
所以,他冒險送阿微到皇帝的位置,因他有自己的見解和抱負,他想實現,而前皇帝大約只在意他這個人的容顏。
阿微在皇宮中是寂寞、辛苦,可是比起要為國家和百姓做有用的事的大理想來說,個人的寂寞與辛苦又算什麽呢?阿微只是沒有擺正自己的身份。
我豁然開解。
而阿微站在天野間,仿佛終于明白了蘇弗的意圖,他思索地笑,微有歉然,說了一句:“我知道了。二哥。”轉身離去,步子中恍惚增添了無限力量和責任。
原來,如果阿微是飛在九天的風筝,蘇弗就是決定阿微方向的牽着線的那個人。
蘇弗對阿微有那樣的力量。那才是最讓我感動的。
阿微選秀納妃,然後為祁翾賜婚,賜婚的對象是祁府的一個婢女——祁翾的表妹。衆人無不驚奇,說到底是祁大将軍厲害,做男寵可以贏來自己多年娶不成的心上人。祁翾無疑得到了皇帝男寵中最好的結局。但衆人更佩服的是,祁翾可以勸說皇帝改變愛好,廣納嫔妃,這才是國家之幸,社稷之福。什麽是忠臣,這才是忠臣!
因為阿微納妃,阿凡也回了京城,他是與姜惠一起來的。姜惠因不孕被夫家寫了休書,據說阿凡捧着休書高興的說要像聖旨一樣供起來。他們小兩口新婚燕爾,幸福的樣子讓蘇弗、我和蘇娘都無比開心。
十一月底,阿微過生日。皇帝的生日自然舉國同慶,全國官員放假一天,無數的慶典活動在全國各地舉行。我想這該是阿微有生以來過的第一個生日吧。
京城所有的皇親國戚齊集大相國寺,為皇帝祝福。我也是其中一員。
當所有盛裝打扮的夫人們一起跪下三呼萬歲的時候,我想,這麽多人中該只有我的心最誠,意也最真。
因只有我需要阿微的血才能生存。
我全心全意跪拜祈福。
祝阿微長命百歲。
祝阿微萬壽無疆。
尾聲+番外片段
我對蘇弗說:“我們帶寶寶去雲游天下好嗎?”
“好啊。”蘇弗說。他的眸子如溫暖的星辰,在安靜的七夕夜裏璀璨璨地亮。
我說:“我将來的願望是讓寶寶寄情山水,做徐霞客。”皇權政治,我本能的想讓親人遠離。
“你不能替寶寶選擇。”蘇弗攬住我。他的舉動細微處總是溫柔,我撫上他的手指:“我知道,将來會聽他的意見的。”
微熏的風中,蘇弗側頭端詳我,唇邊是一抹淘氣的笑:“是得快快出去旅游了,若寶寶有了妹妹,怕就不方便遠行了。”
他總是要招惹我!我作勢捏他的臉頰,看他歡悅的笑模樣,心暖暖的,覺得我們是世間最幸福的人了。
這樣幸福的人,想來世上還有很多很多吧。
---------------------------------------------
番外1——那些我不知道的
祁府,蘇弗對六夫人說:阿期是最純潔端正的,她的情感明淨似水,專一沒有旁骛。她對人只是一視同仁的善良有愛心,您若限制她去蘇園,我帶她離開祁府。
天魔教中,蘇弗對阿微說:她不會害我。你沒有見過她。——她是我見過的品性最好的姑娘,可以放心信任。她純淨,善良,滿是理想和堅定。與她在一起,如走在時光和歲月的光芒中,什麽都是美的,良善的,有愛的,陰冷和黑暗都消失不見。她對人只是太願意好意的相信。她也懷疑,但她還是願意選擇相信。那樣的相信你也許會說是傻,但她的相信裏,有着人世間最珍貴的溫暖和純淨。那樣的溫暖和純淨只要心中曾感受過,為之付出生命也值得。
天山腳下,蘇弗站在那裏,唇邊微微泛起笑意,對十一師兄說:“我是喬期的哥哥。”那時候的他,并不知道他的一生将要改變了。
番外2-情不知所起(上)
永和三年夏至,皇帝要選妃,聽聞這一消息,家有适齡女兒的朝廷官員都心一顫,便再不愛自己女兒的父親,也知道女兒送入後宮會是什麽樣結局。因為皇帝陛下好男風,現甘露殿裏的寵兒——寧國公輔國大将軍祁翾就站在朝堂之上,微笑安然,謙遜溫和,玉樹臨風。
多少個谏官連番上書都沒把這位惑亂朝綱的年輕大将軍告倒,反是一座新國公府在皇宮附近拔地而起。該位青年就是再謙和有禮退避三舍事不關己,朝臣們也心均知,皇帝選妃不過是搪塞群臣的把戲。
皇後怎樣?獨居後宮早已無寵。最要命的是上月皇帝陛下一道聖旨奪了皇後父親的宰相實權,尊為太師,架空養老去了。皇帝的大名目是避免後宮幹政,并下旨自此天朝後宮嫔妃父母親族一例不得任實職。真是打擊一大片,皇後家族一下子騰出多少空缺,整個朝廷都被皇帝幾乎換了一個遍。
此時皇帝陛下嘴角微微牽起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衆位愛卿,朕為了國家社稷娶妃生子。衆位都是忠臣,以往的忠言谏語都要把朕的耳朵磨出繭子來了,別朕真要納妃了,舍不得自己的女兒往宮裏送。朕倒要看看,誰是真的忠臣,如——祁大将軍一樣。”皇帝的眼風抛向武官頭一位站立的祁翾大将軍。若說祁翾生得美,皇帝的容貌就是絕美,這麽如絲媚眼自高高的龍椅上飄浮下來,祁大将軍忙垂眉,謙恭低頭。
衆人都為祁大将軍唏噓,開國元勳之後,文韬武略,樣樣皆能,去年秋随兄長平定西疆叛亂凱旋歸來,落入皇帝眼中,自此帶入甘露殿,伴在君王側承歡侍宴,再沒回家。按說這祁翾也是京城有名的風流公子,如今淪為男寵,面對昔日同僚好友,只一句說辭:“祁家世代都是忠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下一句沒說,自然是:君要納為男寵,則不得不為男寵。
祁忠臣有如此覺悟和作風,不代表朝臣們都願意向他學習。祁翾的祖父父親皆戰死沙場為國捐軀,朝臣們可沒有一個舍得放棄自己的官職權位。
正紛紛想着如何避過這一關呢,皇帝的話已悠悠響在朝堂:“林愛卿,朕要你統計的朝中五品以上有十五歲以上适齡女兒的官員名單現念一下,衆愛卿聽一聽,可有漏統的?”
戶部尚書林儒有些冒汗,這份名單是皇帝昨日單獨召他進千秋殿要他統計的,并沒說截止日期,只說“盡快”,他連夜在戶部統計出來,是因為他的女兒今年十六歲,尚未婚配,正在名單之列,他還沒斟酌清楚如何将女兒安置呢,皇帝就讓他當庭彙報。皇帝年輕,只二十四歲;皇帝荒唐,只愛男人;可誰都知道,皇帝聰明絕頂,絕不可以糊弄的,尤其寵愛了祁大将軍後,許是受了祁翾兵書戰策的影響,鋒芒日現,犀利狠辣處,簡直如變了一個人,比他柔弱的父皇強上不知多少倍。
當下暗吸一口冷氣,怕是自己書桌上的這份名單副本已到了皇帝手中了吧,所以提醒他“可有漏統的?”
名單上沒有他的愛女,林脈脈。
林儒娶妻金陵賈氏,愛極嬌妻的溫柔甜美脈脈含情,因此女兒名情,字脈脈。林脈脈生來清秀聰慧,夫妻愛若珍寶,又因膝下無子,便令女兒讀書習字,當男兒教養,三歲啓蒙,讀書有過目不忘之能,連聘三位老師皆教不了兩年就羞愧離去,稱沒什麽可教她的了。十歲得遇當世最有名的琴師賀理,從此癡迷琴藝。林女十三歲那年,林儒自浙江總督升任戶部尚書,攜家來京。天朝風俗,越是京城高官的女兒越是出嫁的晚,皇家女兒十七歲訂婚、十八歲出嫁,官員的女兒們一般十六歲訂婚十七歲出嫁,林氏夫妻正為女兒左挑右選呢,覺得誰家的少年郎都不放心,怕女兒嫁過去受委屈,哪想到皇帝忽然要選妃?
皇帝的聲音清淩淩穿透腦骨,官場多年的林尚書只有咬着牙念出了名單上沒有的第一個名字:他自己。
聽聞女兒即将入宮待選,賈夫人望着夫君,淚便滿了眼,林儒忙安慰妻子:“皇上選妃是為了傳宗接代,脈脈自幼體弱多病,風可吹倒,往那裏一站,皇家就不會選她的。”
賈夫人說:“脈脈生得這樣容貌,只往那裏一站,就會被選中的。”
林儒自然知道自己女兒秉絕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只得安慰妻子道:“你不是說王侍郎家的女兒端莊娴淑,趙學士家的孫女厲害能幹,侯詹事家的女兒爽快豪氣,阮少卿的妹妹最秀氣可人疼……京中出色的女子多的是,未必會選中脈脈的。況且被選中難,若要落選還不容易?只消讓脈脈在風口裏吹上一吹,病色恹恹,第一關‘觀容’就會被刷下來的。”
林脈脈在夜色裏吹風,丫鬟青弦困得都要站着睡着了,一個警醒回過神來,見小姐還在花前看月色,忙打起精神扶住弱不禁風的小姐,問:“小姐,詩做出來了嗎?”
林脈脈望着明月凝神,微微笑道:“方想了一句,就被你這丫頭冒失說話吓走了,待我再想。我喜靜,你自去休息去吧。”
青弦忙道:“我最喜歡看月色了,這會兒清醒了,方好陪小姐看月色,我再不說話了。”
林脈脈扶了青弦的手歉然一笑,心想:這丫頭怕是要跟着我吃苦了。
林脈脈一夜沒合眼,第二日一早聖旨就來了,所有京中待選女子今日赴寧國公府,由雲麾大将軍夫人——皇帝的義妹熠耀帝姬教導禮儀三日,合格者再入宮複選,可帶随身衣物和丫鬟一名。林小姐黑着眼圈,絹帕掩口不住咳嗽着由青弦扶着上了馬車。那一時她被傷風感冒折磨得苦痛不堪,卻還清楚的想:怎會由寧國公的嫂子熠耀帝姬為皇上選妃呢?入了寧國公府,名義上是熠耀帝姬教導禮儀,實際上卻是寧國公輔國大将軍祁翾定奪吧,也就是說:表現得越出色就越會落選嗎?
“戶部尚書林儒長女,年十六,母賈氏,籍貫姑蘇。祖父襲列侯……”。
……
寧國公祁翾之兄雲麾大将軍蘇弗的妻子熠耀帝姬喬期拿着這張名單讀了半日幾乎發暈,問夫君蘇弗:“阿微怎麽要我給他選妃啊,我若選的他不中意可怎好?”
蘇弗溫和肯定答:“你喜歡的他就會喜歡的。”
“我有這樣的好眼光嗎?”阿期笑。
蘇弗點頭,眼中愛溺的笑意裏帶着捉狹的淘氣,阿期不理會,說:“要不你悄悄地去看一看,幫我選一選。你看中的他一定喜歡。”
蘇弗幽黑的睫毛微一挑,但目光依然清澈溫軟,對阿期道:“他是皇帝,他的妃子我先看一遍于禮不合。”
阿期想夫君說的是,反複看名單道:“我倒真要為阿微好好選一選呢。選一個最出色、最溫柔、最善良、最可愛的,讓他一生幸福。你是世間最希望他幸福的了,對不對?”
蘇弗點頭。
林儒家距寧國公府有大半個京城的路,路上還塞車,待到國公府已經有些晚了。通報了名姓,有中年婦人引領入府後花園,佳木葳蕤,夏風熏熏,林脈脈下車後覺得自己的傷風症狀越發重了,倚在青弦手臂上軟軟地幾乎沒有了力氣。園中長廊上已有數人坐在兩側的美人靠上等待,瞧情狀,都是待選女子,怕是已等候多時了。其中好幾位小姐都病态倦容萎靡不振,大約洗冷水澡的有之、服瀉藥的有之……瞧妝容衣着,也沒有幾個鮮亮出色的。林脈脈因來京都晚,又身體弱,随母親拜訪的人家有限,兩側的小姐并沒有認識的。那些人亦紛紛打量她,見她病弱的樣子,彼此心知肚明,并沒有人挪一挪給她騰出空位置來,也沒有人與她搭話。
前方正廳門緊閉,不知要等待到幾時,青弦心疼小姐,對一位伴在小姐身邊坐着的丫鬟軟笑相商:“這位姐姐給我家小姐挪個座位可好?我家小姐身子弱,又病了……”
那丫鬟猶豫一下,一旁小姐張開眼皺眉道:“誰的身子又好?我也不舒服正靠着她呢。她若起來,我依靠誰?”言罷繼續閉目,面色不愉,估計正一腔不快無處發作。
青弦訝異,但仍含笑道:“不如将就些?她若站起來,您仍可以靠着她。”
那小姐拿眼角挑了青弦一下,傲然不屑,繼續閉目。
青弦微笑,不緊不慢道:“這裏除了她,坐着的都是小姐,她若還坐着,令一位小姐無處可坐,日後傳出去,可就有人議論誰家的丫鬟輕狂不知禮了。”
那小姐登時睜了杏目,示意自己的丫頭,那丫頭跳起來冷笑道:“你是哪家的?我家小姐是督察院禦史的孫女,你竟敢對我家小姐說話無禮,天下最輕狂不知禮的怕就是你了!”言罷掃視了一下青弦身旁林小姐衣着。
青弦方欲斯文回言,林脈脈已輕聲發話道:“青弦,言語之争,徒令觀者笑。世人相見唯有禮,何須多言?我們離開。”扶了青弦向長廊出口走去。
她穿的是柔和青碧夏衫,這麽一轉身行去,風拂衣襟,袅婷清麗,病弱中竟有世所罕見的絕代風姿,奪了所有人的目光去。原來傳說中的西子捧心的病态美應該是這樣的!果然出神入化引人愛憐,一時不少小姐看呆了,覺得自己的病容太落了下乘,委實不堪,由不得坐正了些。
這時廊中間的一位小姐站起來了,笑道:“這位小姐且留步,我正欲起來走走,你在我這裏歇息可好?”
衆人看時,該位小姐甜美清柔,一雙眼睛晶亮明燦如天上星,唇邊含笑,頭上編的發辮,衣着打扮皆別有不同,她一早就坐在那裏了,衆人皆不識得她,此時翩然起身的樣子靈美可愛,仿佛小仙子似。
衆人想,好在是想落選的,否則今日來的小姐真是天外天,人外人,各有奪目優異處。
“多謝。”林脈脈微笑,青弦亦感謝地深福了一福。
該位甜柔小姐在花園裏散了好一會兒步,又等來了兩位候選小姐後,才回至長廊,到方才不肯讓座位的小姐面前,問:“你是禦史王镌的孫女?”
那小姐點頭,“請問姐姐?”
甜柔女子笑道:“我是此間的主人。雖說大家來都是希望落選的,但做人的風度禮貌還是要顧及的。王小姐,恭喜你,你的表現使你成功成為第一位合格秀女,可以去皇宮複選了。”
那是林脈脈第一次見到帝姬喬夫人。眼前女子明淨靈秀、甜柔可愛一如未出閣的少女,怎麽也無法讓人想象到她是一個三歲孩子的母親了。
阿期令人将方才的王小姐直接送去皇宮,笑對長廊兩側已全部站起來的小姐們說:“我知道大家都想表現得差勁,不過只有表現得最差勁的才可以直接入選後宮,所以你們還需再努力學習。”言罷請所有的小姐進正廳喝茶,所有的丫鬟去偏廳休息。
阿期坐正中,請衆位小姐兩側落座,這一回衆位小姐均表現了良好的禮儀風範,一時賞心悅目。阿期拿起名單,微笑道:“現在請每位自我介紹一下,你的姓名、家庭、經歷、愛好、特長。從左邊第一位開始,依次進行。”
每位小姐介紹的時候,她就拿了炭筆在名單上做記號,還時常多問某位小姐“愛看那本書?”“喜歡哪一種花?”“喜歡什麽顏色?”小姐們都介紹完了,便請大家去餐廳用餐。
餐是自助餐,小姐們從沒見過這樣的餐廳,這樣的吃飯方式,丫鬟們又一直沒出現,小姐們只好學着喬夫人的樣子用餐碟取餐,然後坐在圓桌邊,覺得不适應極了。可喬夫人明淨清亮的眸子在那裏看着呢,這些小姐們簡直是覺得有生以來接受了最離奇的考驗。
餐罷用茶時分,丫鬟們全來了,侍立自家小姐身後。阿期道:“想來大家都累了,現在回房休息。我這裏住宿條件有限,有單間、雙人間、三人間、四人間不等。住什麽樣的房間依大家今日表現按我打的分數綜合評定。”然後便分配房間,從四人間念起,念完名字後請仆婦引路帶走。林脈脈一直等到最後一個,知道自己定然已是單間。
心下暗想,這位喬夫人對自己到底是怎樣打算?既然是最後一個,那麽若落選是第一個,怕入選也是第一個吧?
她隐有不好預感,阿期已笑着親自陪林脈脈走,一路問林脈脈蘇杭風景美食什麽的,說起美食來尤其上心,如此将林脈脈送至住處,告辭離開。
待喬夫人走遠了青弦才掩了門,将帶來的丸藥欲給小姐服下,林脈脈道:“不用,我倒希望自己一病不起才好。”
青弦舍不得看小姐蹙眉的樣子,含淚道:“小姐自是這些人裏最出色的,所以喬夫人另眼相待。我瞧這位夫人是和善好說話的,她又很喜歡小姐的樣子,不如求她放過小姐?她選誰還不是選。”
林脈脈只不言。青弦愁眉不展安置小姐睡下,心裏只有喃喃:難道真像詩中說的紅顏自古多薄命,莫怨春風當自嗟?
第二日早梳洗罷,林脈脈覺得頭亦發沉重,連走路都沒力氣了。青弦道:“小姐不要撐着了,我去給您告假。”
來到廳堂,喬夫人坐正中,已有不少小姐入座了,聽聞青弦為林小姐告假,阿期不由苦笑:“又一位告假的?怎麽我這裏選秀選成病女集中營了?”喚仆婦道,“快去請禦醫來!”
林脈脈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聽禦醫來了,守在外間的喬夫人迎上去道:“你來得好快!”
“你叫我,敢不快來?”說話的是一個清涼涼尊貴的年輕公子聲音,微含着笑意似的。林脈脈駭異,這來人的對答太不像禦醫!
喬夫人已笑道:“自然得請你來親自看,否則若真有哪位小姐因為選秀病重了,我怎擔得起?”
“你別嘲笑我了。”随着聲音,那年輕人走進來。守在床帳前的青弦一下子呆了,怎麽是這樣一位絕美的年輕公子!說他是禦醫,沒有人會信的。那容顏神态氣質衣着步伐,皆如貴族公子,青弦有些不安,不敢看這光芒四射的美公子,輕移身掩站在小姐床前,還好紗簾早垂下了,嚴絲合縫。
那公子坐在床前,擡手就掀床帳,“哎——”青弦一下子攔在了他面前。
年輕公子見狀,不由笑了,道:“怎麽也得伸出手來吧。我可不會懸絲診脈那一套。”擡眼望向阿期。
阿期笑着示意青弦:“快将小姐手扶出來。”
青弦不知如何是可,喬夫人的目光已經是命令了,青弦知道違背這位喬夫人的話怕是馬上就“合格參加複選”了,只得用手帕将小姐手腕掩了,移出帳子來。
年輕公子猶豫了一下才掀去帕子診脈,他凝神診了好一會兒,命道:“換另一只手。”說話俨然是命令,如此慣了的。青弦有些遲疑,看了喬夫人一眼,遵命将小姐左手扶出來。年輕公子診了好久,才松開手對青弦道:“你家小姐一直身體很弱,不是聽了選秀才突然病的?”
青弦答道:“我家小姐生來就弱,自會吃飯就吃藥,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年輕公子輕笑:“可有癞頭和尚說一世不見外人就好了?”阿期已道:“阿微你不許欺負人!”
年輕公子微有不好意思:“我怎欺負人了,不過是這故事太流行了,禁了幾次也擋不住流傳。”
“那就解禁好了。”阿期笑。
年輕公子亦笑,起身到桌案上開出一個藥方來:“将這藥給她煎了。她應是聽聞選秀受了風寒,再心神不寧失了睡眠,病才加重的。”
阿期不接藥方,笑道:“她是因你病的,我可不管,你親自煎藥來。”
“我,去煎藥?”阿微指着自己。
“怎麽,不可以嗎?你不會煎藥了?”
“會。”阿微磕絆一下,拿了藥方出去了。
阿期在這裏笑,青弦試探問:“方才,這位是——”
阿期笑道:“當今皇上啊。”
待阿微端了藥碗進來,阿期親自掀起床帳,對阿微道:“過來,你親自喂藥。”
阿微看到了帳子中的林脈脈,微微一滞,轉頭對阿期道:“我,不會照顧人。”
“我選了她給你,從此你就要照顧她一生一世,不許反悔!”阿期含笑說。
“你強加于人。”阿微低聲。
阿期怔了,問:“你是什麽意思?”
阿微退讓道:“我來給她喂藥就是。”坐在床邊,一手扶起林脈脈,一手端藥碗,将藥給林脈脈喂下去。他動作應該是溫柔,淚卻自林脈脈眼中悄然轉滿眶,只是強撐着不讓淚落下來。
阿期一邊看着,不由也傷了心,紅了眼圈,道:“阿微,我不管你怎樣,我選了她給你,請你今天就帶她回宮,只她一個人,別的人我不會再幫你選,全部送走。你若不滿意,三年後,你再找別人幫你選!”轉身就離開。
“阿期!”阿微将藥碗塞給青弦,将林脈脈小心放回枕上,一個旋風般便出了屋子去,遙聽他攔住阿期:“人我帶走,但別的人不可以送回。這名單上的六人必須入選。”
阿期說:“你看也沒看她們?你怎樣選的?”停一停,“你選的到底是她們還是她們父母親屬的官職?”
“阿期,這是朝政,你不要苛責我。”
“可——每個女子都希望得到唯一的忠貞的愛情,你給不了,就不應該讓我選,你不能讓我害人——”阿期的聲音帶了難過的哭音。
“你別哭。”阿微心痛道:“我盡力,我盡力好不好?我娶妻不過是為了你……”
阿期打斷他:“阿微,你說什麽?你想清楚了,再說一遍。”
阿微有些發慌:“我,我怕我死了還沒有孩子留下,我娶妻是為了你有什麽不對的嗎?”
“阿微,我當你是親人。”阿期的聲音停了一會兒,柔和道:“阿微,要全心全意待你的親人。在世間,不要傷害愛你的人,也不要傷害你愛的人。你帶林小姐入宮吧,她是我見過的最美最好的女子,你好好地照顧她,為她遮雨擋風,讓她成為你的獨一無二的玫瑰花。名單上的六人我明天會幫你選出來。”她離去了。
院子裏靜了很久阿微才進屋子來,他的眉間是懊惱抑郁之色,對青弦道:“收拾你家小姐的東西,随我去皇宮。” 聲音卻是清平的,語調沒有一絲波瀾。
青弦看向小姐,那半碗藥還在床頭的矮幾上放着呢。沒有小姐發話,她不會遵從旁人的意思的,這個人是皇上也不行。
林脈脈在落淚。她以帕拭淚,淚止不住的落。她讀了那麽多書,有過那麽些開心的時間,卻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和皇宮連在一起,還是這樣的一個皇上,太荒誕。
那皇上走過來,走到她的身邊,端起藥碗,用唇試了試,藥已經涼了,端着藥碗就出去了。
他再進來時,藥已經溫熱了,他溫柔坐在床邊,一縷清新的混合着丹桂薄荷以及不知名目的好聞的香襲繞來,他的手臂已攬過她的肩,用溫和而好聽的聲音說:“來,把藥吃了。一會兒,我給你做燕窩粥喝。”
番外2-情不知所起(下)
他真的出去做了燕窩粥來給她吃。他說是他做的,那一定是吧。他一勺一勺地喂給她,溫柔耐心,仿佛喂她粥喝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什麽也不能分去他的專注般。然後,他向她一笑,那麽溫存,竟然還有一絲腼腆,他此生還沒有和一位女子這麽親近過呢。
阿微覺得自己好像從來不知道什麽是愛的追慕和得到,林脈脈,一見面就已是他的。
他親扶了林脈脈上車辇,那麽些羽林軍鮮亮整齊的在祁府門口排列着。他命人傳谕禮部,封林脈脈為元妃。
這個封號在群臣中起了一些躁動。元妃,意思是原配,第一個妻子。皇上此舉簡直抹殺了皇後。可是皇上肯納妃已是天大的好事,忠臣們識相的沒有勸谏,怕皇上再将祁翾召回甘露殿來。
他扶了她進甘露殿,将病弱的她安置在床上。一路上林脈脈一直握着帕子在悄然垂淚,可是沒有哭出聲來。這一會兒将被子為她掩上,她依然無聲無息,雖然隔一會兒有淚珠緩緩滑出眼角。她與阿期完全不一樣——方這麽一想,阿微已轉身離開寝室,到外面的桌案前,随手拿起桌上的奏折。
大殿裏空蕩蕩只他一個人,讓他有些不習慣,以往總是有祁翾陪伴左右,整理奏章,翻查資料,讨論朝政。哦,是了,現今多了一個輕手輕腳走來走去的丫鬟,以及在床上落淚生病的林小姐。
他想要水喝,可是沒有祁翾在。他在的時候,太監和宮女就一個也不許在近前,明天,要把這個規矩告訴林小姐。
他終于點手召喚過來青弦,告訴她,如何出大殿到前方的嘉獻門外找管事太監,要茶要水要糕點要一應用物。
直到三更,他從來沒有這麽神思不屬過,所有的朝政都處理不下去,一徑地走神。因為他的床上躺了一位病中的林小姐?
這麽一想,終究不安心,她別病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