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猛男郁悶
關于李暮,寧悠有過許多模糊的猜測。
或許他事業不順,生意失利,所以想要歸隐山林。
又或者他感情受挫,妻離子散,所以想要逃離世間。
但這些猜測全都經不起推敲,因為李暮用着La Marzo的咖啡機,開着幾十萬的福特猛禽,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loser。
模糊的猜測逐漸變得具體起來,當寧悠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之後,就只剩下了唯一的可能性——李暮家境優渥,之所以來當護林員,純粹是因為他樂意。
原本寧悠沒指望李暮會回答私人問題,但不料李暮竟然破天荒地開口道:“為了環保,你信嗎?”
他說這話的語氣不像是開玩笑,回答的邏輯也挑不出毛病,但句尾的問句卻讓寧悠感到非常不解。
“為什麽會不信?”寧悠奇怪地問。
“因為很可笑。”李暮直視着道路前方,“環保在大多數人眼裏就只是一句口號。”
寧悠慢慢琢磨明白了李暮話裏的意思。
一個人去做一件事,其目的往往帶有社會認同的普遍價值。當一個人的動機是“為了使命”或者是“為了榮耀”時,就會看起來很可笑,因為社會并不認同這兩種價值。
李暮說環保只是一句口號,就如同空泛的使命和榮耀一樣,大多數人在日常生活中并不會把環保的概念放在心上,更別說還為了環保,來到偏遠的邊境地區守護森林。
“我沒覺得可笑。”寧悠認真地看着李暮說道,“我覺得你很厲害。”
李暮沒有接話。
寧悠繼續道:“我們家每年也會給環保基金會捐款。”
話音剛落,李暮便笑了一聲,寧悠微微一愣,問道:“有什麽好笑的?”
“所以我說,環保在大多數人眼裏就只是一句口號。”李暮淡淡地瞥了寧悠一眼,“只要人類還要發展,就不可能和大自然和諧相處。”
寧悠聽出了李暮話裏的潛臺詞——捐款不代表對環境友好。
他不甘心地争辯道:“人類當然可以和大自然和諧相處。”
“那我問你——”李暮道。
聽到這句話,寧悠不自覺地繃緊了後背,因為上次關于文明的讨論時,李暮也說了同樣的臺詞,而他被問得啞口無言。
“不開發自然資源,人類怎麽發展?”李暮問。
“我們可以有限度地開發。”寧悠道。
“有限度就是個笑話,在限度之內就不污染環境了嗎?”
“不會污染那麽嚴重……”
“所以環保的前提是不阻礙人類的自身發展。”李暮道,“只要牽扯到利益,你看誰還會管環保。”
寧悠發現他還真是說不贏李暮。
這個人實在太通透了,無論是社會規範,還是人類發展,他總是能一針見血地直指事情的本質,噎得寧悠無法反駁。
“所以你是個環保主義者。”寧悠總結道。
“不是。”李暮道,“我需要開車的時候照樣會開,你使用超市塑料袋我也不會阻止你。就像我說的,環保的前提是不跟人類自身利益産生沖突,所以我做環保的前提是,不要讓我太不方便。”
“……我明白了。”寧悠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暮,“你在身體力行地為環保做一些貢獻,但如果環保和你的需求産生沖突時,你還是會把自身需求放在第一位。”
簡而言之,一個非典型的環保主義者,不受教條主義所約束,自己想怎麽來就怎麽來。
“沒錯。”李暮詫異地看了寧悠一眼,沒想到寧悠理解起來會這麽快。
“可是為什麽呢?”寧悠又道,“你做這些總得有一個契機吧。”
李暮本來不想深聊,也不知怎麽就聊到了這一層。說起來,他離家這麽久,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可以分享見解的人,于是他破天荒地對寧悠說道:“因為家裏的企業對環境很不友好。”
“啊?”這個回答倒是出乎了寧悠的意料,“那你沒有想過做出一些改變嗎?”
“怎麽變?”李暮道,“公司又不是我說了算。”
這一點寧悠倒是深有體會,他在公司裏也得聽從父母的安排。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問李暮道:“你家是做什麽的啊?”
這下李暮沒有再回答。
寧悠知道李暮不喜歡說自己的私事,便沒再繼續問下去,不過他對李暮的了解已經加深了一些——這個人不僅通透,還很灑脫,看不慣家裏的所作所為,就自己跑了出來,随心所欲地做他的環保事業。
不得不說,還真是有一點點酷。
重新回到山上,李暮沒有再出去,他從放農活器具的地方拿出一把長柄斧頭,在院落一角劈起了柴。
起先寧悠還覺得奇怪,小木屋裏使用的是電磁爐和電熱水器,沒有需要用到柴火的地方,而他偷偷觀察了一陣,發現李暮在比對木頭的長短,這才反應過來這些木材是用來修建淋浴房的。
很顯然幹活是個發洩情緒的好方法,寧悠光是看着李暮一斧子一斧子地劈砍木材,都覺得非常解壓。
沒過多久,李暮脫掉了身上的格子襯衫,上半身就只剩下一件白色背心。
他每一次掄起斧頭,後背上的肌肉都會随之牽動;他每一次用力劈下,結實的臂膀都會隆起又放松。
細密的汗水在他的頸間流淌,粗重的喘息從他的唇間洩出。
寧悠假裝來廚房洗杯子,探出半個腦袋偷看李暮,眼前的畫面和他起初的猜測重合到了一起——這裏有一個又髒又性感的伐木工人。
不對不對。
寧悠趕緊揮走腦海中不切實際的想象。
李暮就只是單純的髒,怎麽會跟性感沾邊呢?
劈完柴後,李暮回到小木屋裏拿上了他的毛巾。
寧悠看了看手裏锃亮的杯子,突然覺得沒洗幹淨,于是他又來到廚房這邊,有意無意地看向窗外。
然而預想當中的畫面并沒有出現,李暮沒有沖澡,只是用毛巾簡單地擦洗了一番。
一股莫名的失望湧上心頭,寧悠趁着李暮進屋之前,看準時機回到了起居室內。
晚飯仍然是簡單的家常菜,李暮做飯,寧悠洗碗。
新疆的夜晚氣溫降得很快,寧悠把晾曬在屋外的衣物拿進了屋內,搭在小板凳上放在暖氣邊烘烤。除了長褲還有些濕潤以外,內褲和短袖都幹得差不多了。
李暮靠在起居室的懶人沙發上,手上拿着一本《奶牛的産後護理》。
他不排斥自己家裏多出另一個會呼吸的生物,因為寧悠很安靜,不會沒話找話地跟他尬聊,只是專心地趴在一旁寫寫畫畫。
只不過……
那兩條小腿一前一後地晃來晃去,實在是容易讓人分心。
半晌後,李暮放下手中的書,看向寧悠問:“你在畫什麽?”
“你家的電路圖。”寧悠擡起頭來,看向李暮,“我可以幫你優化一下。”
“是嗎。”李暮随意地瞥了一眼寧悠的手稿,也沒怎麽當回事。
“對了。”寧悠又說道,“待會兒睡前我可以喝一杯牛奶嗎?”
睡前喝牛奶可以幫助睡眠,寧悠記得早上那會兒李暮從小學拿回了一大瓶處理好的鮮牛奶。
“你是小朋友嗎?”李暮看着手中的書,随口吐槽了一句,“自己去熱。”
說完之後,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要直接用鍋熱,倒在杯子裏隔水加熱。”
睡覺之前,寧悠喝上了一杯醇香濃郁的熱牛奶。
新疆的牛奶真的非常好喝,濃厚的奶香味,喝進嘴裏是滿滿的幸福感,比寧悠在其他國家喝過的任何牛奶都還要好喝。
總算正兒八經地洗了個杯子,寧悠套上自己幹透的內褲,在玄關處關掉房間裏的燈,接着一溜煙地小跑着鑽進了被窩裏。
他裹好左右兩側的被子,在黑暗中對李暮說道:“晚安,李暮。”
小木屋裏徹底安靜了下來,片刻後響起了李暮的回應:“晚安。”
寧悠很快睡了過去,不似昨晚那般輾轉反側。但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絞痛讓他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他捂着肚子縮成一團,心裏出現了不祥的預感。在咬牙堅持一陣之後,他實在沒法再忍下去,從被窩中爬起來,使勁搖晃起了李暮的胳膊。
“李暮,你快醒醒。”
床上的李暮睡得正香,他半夢半醒地睜開雙眼,拖着沙啞的嗓音問:“怎麽了?”
“我肚子疼。”寧悠道,“應該是牛奶。”
寧悠有輕微的乳糖不耐症,他的症狀很神奇,如果每天都喝牛奶,那他的肚子就不會有事,但如果隔一段時間不喝,再喝的時候就很有可能會拉肚子。
這次他只隔了一天沒喝,思來想去,應是新鮮的牛奶各項營養成分都很高,導致了他的肚子不适應。
“去外面解決吧。”李暮還以為是什麽急事,說着又重新閉上了雙眼,“我什麽都不知道。”
“不行!”寧悠拼命地搖晃李暮的胳膊,“你帶我去山下的衛生間好不好?”
沒有人喜歡被打擾睡覺,李暮皺着眉頭撐起上半身,對寧悠說道:“從本質上講,人類的糞便和動物的糞便沒有任何區別。到了第二天早上,你的屎會被落葉覆蓋,你壓根不記得自己拉在哪個——”
“你給我閉嘴!!!”
什麽屎不屎的,寧悠簡直要發飙了。
李暮被吼得一愣,倒是清醒了不少。他沒想到白天鵝生起氣來竟然還會兇人,就跟戰鬥力爆表的大白鵝沒什麽兩樣。
不過寧悠吼完這一句,語氣又軟了下來,帶着哭腔道:“李暮,我求求你,帶我去山下好不好,你要讓我在野外解大手,你不如讓我去死。”
李暮簡直覺得匪夷所思,至于為了一泡屎要死要活的嗎?
五分鐘後,一輛皮卡疾馳在黑夜的樹林中,兩道光亮在星空下顯得格外突兀。
李暮是真的有點郁悶,這是他寶貴的汽油用得最莫名其妙的一次——大半夜送小仙女去村裏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