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于淺淺揚起唇角,道:“你說的,不放開我。”

【三】

你怎麽受傷了?是你師傅罰你了麽?

才不是。是街頭那個王二狗跟那群小屁孩說什麽要娶你當媳婦,我早看他不順眼了,揍了他一頓。

那你眼睛都腫了,胳膊還青了!

沒事兒,他還流血了呢!我可告訴他了,你是我要娶的人,輪不到他們挂在嘴巴上!

你、你亂講什麽?

我說真的!我喜歡你啊,就是不放開你,就是要娶你!

可你這是耍賴!

耍賴怎麽了,反正你要嫁人也只能嫁給我呗。

——陽光之下男孩子嘴角的無賴和眼底的篤定,不知晃了誰的眼,不知是被誰牢牢記到了心髒停止跳動為止。

——清晰得恍如模糊了視線。

【四】

吳家小三爺走了兩三日,當家的一切正常。他奶奶的,一切正常才是最不正常的!豆子屈着身趴在二樓的欄杆上聽臺上那個名叫錦嬰的戲子落完最後一個音退下場去。

差一點兒。

雖說低眉的角度颔首的弧線眼神的停留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媚而不俗,但怎麽看怎麽聽總還是覺得差了那麽一點兒。他心說大概比起自家當家這般戲入骨子的爐火純青,僅僅是這樣子的“恰到好處”,也就幾眼看完了。其實解語花并不是唱得頂好的那個,但不知為何,豆子總是下意識地拿着錦嬰與當家的作比較。

“亂想什麽啊小豆子?”黑瞎子踏上樓,順手敲了一下豆子的腦袋。

豆子抱住他腦袋回頭,瞪着眼道:“黑、黑爺,您怎麽突然來了?”

“怎麽着,還不能來了?”

“不不不,沒這意思。呃您,您來找我們當家?”

“嗯,他人在哪……”最後的字被倏然爆發的掌聲呼聲淹沒,也不需要豆子回答了。黑瞎子望向戲臺,杜麗娘打扮的解語花正邁着蓮步而出,緩緩地拾起眼簾。

眸中眼波盈動,唇角細染矜持,不知蠱惑了誰人心。是更甚四年前的風華。

豆子捧着臉無不得意地嘆道:“當家的就是漂亮啊!”夥計倒好像沒什麽改變,和九年前一樣花癡。黑瞎子橫他一眼:“再漂亮也不是你的。”

“嘁,四年前您走了以後,咱爺也不再是您的了不是。”

“……”

“本來嘛,您走就走呗,走了四年又回來是鬧哪樣。真怕當家的會像四年前那樣……唔。”豆子自知失言,忙捂住嘴不再說話。

墨鏡下的眼睛眯起來,他一把揪住豆子肩膀處的衣服,壓着聲音道:“接着說。”

肩膀處衣料被抓出褶皺,豆子斜了一眼,認命道:“行行行,我說黑爺,您先放開我成麽?咳,其實爺吧,也還算平靜啊,就是與平時相比話更是少得厲害,有時啊二十四小時都跟我說不到一句。他也好長一段時間不唱戲了。堂口事兒急他照樣忙,沒事兒他可以在遣唐樓坐一整天。

“……這怎麽說呢,總歸當家的私事,我們做夥計的不該多管。可是黑爺,我以為至少您該明白,爺心裏一直有您,就算他什麽都不說。”

作者有話要說:

☆、04 是你忘了我曾告白過

【一】

黑瞎子靠住欄杆,慢慢摘了墨鏡。

樓裏明黃色的燈光瀉入眼睛,有些刺疼。他低下頭去,幾縷垂下的頭發擋住雙眼,仍舊看不出情緒。

豆子想了想,道:“快散場了,一會兒爺下了到後臺卸妝。沒變過。”言罷便下樓去。

留在後頭的男人眯起眸子瞧臺上唱到尾聲的戲子。咿咿呀呀的唱詞兜轉着纏綿着在耳邊打轉兒,恍惚之中記憶裏那淡妝濃抹俏人兒的容顏如雪、水袖長舞,都似乎與面前的那個杜麗娘相重疊。

當年唱着“困春心,游賞倦”的小娃娃,在自己絲毫未知的光陰裏,早早出落得如此驚豔。

是不甘心的吧。

從九年前在一起,總以為自己是不一樣的那個。但除了花兒爺呆在他身邊的時間比較長以外,時常産生自己與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別人”沒什麽不同的錯覺。現在想來,他也不曾聽到對方對他說過那種情侶間三個字的魔法。

以前聽人講過,大多數男人過了二十五歲才算真正開始穩妥起來。

饒是黑瞎子和解語花這種有過生不如死經歷,逼着自己的思想以及智商以常人的兩倍甚至三倍的速度成長的人,仿佛也逃不開這句話。

當年驕傲的輕狂的他們,對于彼此的敢情,始終藏着隐忍的不知所措。

黑瞎子熟門熟路地走過檐角雕花的長廊,踩過陳舊而厚實的木質樓梯,穿過人聲喧鬧的前廳,朝後臺去。

解語花有專用的化妝間,應當是豆子打過了招呼,身邊來往的夥計都顧自忙活沒誰來管這個低頭拎着副墨鏡擅自闖入的陌生男人。

整整四年。一千四百六十一天。

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足以将化妝臺上擺着的解語花肖像戲出兒換了一個又一個。黑瞎子拿起那個大約三十公分高的楊貴妃模樣小工藝品,端詳好半天,放回去,喃了句:“這雙招子也不曉得能撐到什麽時候。”

當年走的時候,這裏放着的戲出兒還是杜麗娘扮相的,他沒記錯的話。【注:戲出兒是指“根據戲曲中某個場面而繪畫或雕塑的人物形象”。年畫較多,也有做成工藝品”。】

因此解語花下了場回來,猶豫兩秒後推開門撩了簾子,就見那天殺的黑瞎子翹着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搖搖晃晃,手裏竟還捧着他花兒爺的杯子喝茶,墨鏡擱在一旁。

他目不斜視地經過,做到妝鏡前卸下頭飾。還好豆子先前告訴他一聲,否則忽然看到這人,很可能會,會……失控吧。

黑瞎子看不見他的臉,在他背後閑閑地說道:“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君山銀針了?”

這從前是黑瞎子的最愛。

解語花換了衣服洗了臉上的油彩,也沒轉過身來。他道:“應該是你走之後吧。唔,記不清了。”

黑瞎子放下杯子,揉了揉些微發酸的眼睛,然後起身走到花兒爺身旁。他看見他纖長的手幾乎無法察覺地顫抖着。他忽然就笑開了,那抹吊兒郎當又回到臉上:“花兒爺喔……何必這麽樣逼着自個兒呢?”

“……好,好,那我不逼着自己。”解語花驀地側過身一拳砸到對方顴骨,手肘頂着對方的脖頸把人半抵着梳妝臺,長腿一邁整個人都跨在了他身上。他的話幾乎是從唇齒間擠出來:“黑瞎子,你回來幹什麽!我一個人好好兒的你攪什麽亂?!”

黑瞎子疼得緊,卻還是順勢摟住解語花纖細的腰肢,道:“花兒,你會原諒我不?”

解語花掙紮幾下,甩開那熟悉的禁锢:“和平分手好聚好散,你我之間有何原諒可說?”

“也是。花兒爺好馬不吃回頭草嘛。”

你才是馬。解語花啐了句,扭頭往外走。

黑瞎子急忙道:“诶花兒爺,瞎子這四年可是為你守身如玉的呀。”

莫名的委屈忽然就滿滿地占據了心髒,他花兒爺回身怒道:“你以為只你清白得很麽!”

黑瞎子先是一怔,再揚起唇角,道:“花兒爺,從你小時候遇見我,十九年了。你怎麽就不肯承認,你喜歡我呢?”

解語花呼吸微頓,他後退一步抵住門框,脫力似的道:“我說過的。”

“嗯——?”

“你忘了也正常。”

黑瞎子:“……”怎麽可能呢,如果聽到這樣的話,怎麽可能毫無映像。

解語花說道,綿長聲線猶如嘆息一般:“瞎子,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十九年前的解雨臣了。我這輩子,都不會是你最初喜歡上的那個小娃娃。”

黑瞎子一雙狹長丹鳳極是漂亮,瞳仁是琥珀色的。他望着眼前男子,認真地說:“我知道。”

解語花也看着他的眼睛,倏然覺得有些累。

過去總糾結于“你愛的到底是我還是十多年前記憶裏的小孩”這類狗血又無聊的問題,想要得到完美的愛情卻不可避免地走入了八點檔劇場的俗套情節。猜疑,嫉妒,別扭,煩躁,無法言喻的負面情緒以極小的密度和極高的頻率在心中堆積,庸人自擾,根本就不清楚應該如何妥善經營一段感情,以致走到最後,兩個人都已是身心俱疲。

“你知道就好。”解語花道。

黑瞎子的嘴角依舊是那抹漫不經心,他道:“可是我以前一直覺得,我們能走到永遠。”永遠有多遠,我們就一起走到多遠,“直到現在,也這樣相信着。”

但是諷刺的是,直到現在,解語花才終于發現,那個人一邊笑着的一邊藏進了眼底的,那抹一如十九年前的篤定,從未改變。

【二】

所以說豆子看到正把墨鏡架到鼻梁上的黑瞎子跟在解當家後頭屁颠屁颠地回大宅來的時候,驚訝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了:“爺……”

解語花擺了下手,顧自回屋,他此刻誰也不想理睬。

倒是黑瞎子一點兒不生分地打量着房子,搭過豆子的肩膀笑道:“啊呀,屋裏沒什麽改變呀。”

豆子不動聲色地推開對方的手臂,順便橫他一眼:“您把爺搞定了?一筆勾銷了?爺原諒您了?”

黑瞎子:“沒有啊。”

豆子:“……”

黑瞎子笑:“不過,我會努力的喲。”

豆子捂住額頭:“咳,黑爺,我就那麽一說,您當什麽真呀!”

“難道你的話不是在鼓勵我要給你們當家幸福生活麽?”

“得了吧我們當家沒您才幸福呢!”

“嗯?”

“……,我開玩笑。”

“這還差不多。”黑瞎子在大廳晃了一圈,往樓上走。豆子在後頭就叫:“您咋還上去呢,讓我們爺安靜會兒成麽啊黑爺?……诶我差點忘了,他靜不了。”

黑瞎子停住腳步回頭:“怎麽?”

“傍晚霍大小姐過來吃飯。”

“霍秀秀?哦,怎麽着,她對花兒爺還不死心?”

“黑爺,您離開四年了OK?情敵都走了可不就是機會來了麽?”

“放屁,花兒爺喜歡的是男人,八百年她霍秀秀都沒戲。”

豆子徒然炸毛道:“誰說爺喜歡男人?要不是你爺怎麽可能喜歡男人啊他身邊漂亮姑娘一抓一大把的,他喜歡的只是你而已!”

這次沒有用敬稱。

黑瞎子看着胸口微微起伏的夥計,笑将:“你說得對,他喜歡的是我。”

【三】

黑瞎子站在二樓的過道盡頭,透過窗戶望向更遠的天空。墨鏡遮擋,看不出天幕是湛藍的,雲層是白胖的。他在這裏發了二十分鐘有餘的呆,才轉動身側房門的把手。——當然不是解語花的卧室,他現在還想讓他的心上人再休息一會兒——書房罷了。

東南角擺着掐絲琺琅的熏爐,空氣裏彌漫淺淡的龍腦香天然的味道;長桌後一扇嵌銀薄木胎的屏風,幾個酸枝木的書架放滿了雜記、戲曲、明清小說,以及各家的孤本。都是記憶裏的樣子。

不過這些不是黑瞎子關心的。他關心的是,解語花一直有個小習慣,因為從小學唱戲,又是當家,尋常人的發洩方式到他那裏都行不得。因而他總喜歡在本子上像模像樣地記日記。

他徑自走到書桌旁,瞥見一本攤開的筆記本,旁邊鋼筆的蓋子還沒蓋上。他坐下,看到本子上記着的日期是昨天,上面寫道:“瞎子回來了,到今天仍有些措手不及之感。總覺得是在做夢,一眨眼他又不見了。”

黑瞎子沉思幾番,合上日記本,套上筆蓋,拉開最上面的一個抽屜,在裏面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唔,這麽一沓本子……

不知翻多久,終于看到渴望看到的短短兩行字:

“十二點之後,便算正式成年。

“P.S 今天向那死瞎子告白,他居然嚷嚷着說不算,真不知足。”

還真的說過那三個字麽?或者是四個字的?黑瞎子支着下巴回憶了半天,沒有丁點頭緒。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咦,哪時候長長了不少,都蓋住耳朵了,——啧,那種很有可能是這輩子唯一一次會從花兒爺口中說出來的告白,怎麽可能怎麽可以忘得一幹二淨!

黑瞎子将那本日記從頭翻到尾,裏面除了時不時地抹黑兩句他這瞎子,那句告白無跡可尋了。他斜眼一看桌上的小鐘,快四點了。便伸了個懶腰,走出書房帶上門,極其熟谙地拐進主卧室。

他輕聲嘆息。

【四】

解語花睡得有點久了,将醒未醒之時感覺到有什麽軟軟的東西舔着自己的下巴,正試圖伸進嘴巴裏來。

嗯?軟軟的?軟軟的……

瞬間清醒。解語花倏地睜眼,面前果然是黑瞎子放大的臉,真氣得沒一巴掌呼過去!他曲腿隔開兩人的距離,擡手抵住對方的胸前,一個用力将人推下床去,傳來“咚”的一聲。

“靠……你自重一點行不行?我們已經分手了!”

黑瞎子龇着牙爬起來,無限惋惜地說:“诶,差一點就口水交融了嘛。”

解語花:“……”

“你想我打斷你的第三條腿是吧。”解語花冷冷道,“我可沒認同你那句能走到永遠啊。”

“沒事兒,總有一天你會認同的嘛。”

又是這種嚣張的欠扁的不知從哪裏來的自信。解語花便不想搭理他,指了指門。

黑瞎子聳肩,沒說什麽就走出去。

解語花看見黑瞎子的手搭在門把上,驀然叫住他:“瞎子!”對方的手沒有動,但也沒有回過身來。他張了張口,有點不甘心地問:“你的眼睛,怎麽樣了?”

半分鐘的暫停。

男子終于略略偏過頭,下颌堅毅的輪廓變得柔和。他緩慢地道:“承認吧,花兒,你還是喜歡我。”

解語花的嘴唇有些顫抖,他沒回答,只是重複了一遍:“我問你眼睛怎麽樣了。”

依稀間黑瞎子似乎嘆了口氣。然而回過頭他卻又是笑着的,以商量的口氣道:“要不你親我一口我再告訴你呗?”

回答他的是迎面丢來的枕頭和解大當家的一句“滾你丫的”。好吧,那他只好聽話地滾了。

解語花聽得房門“吧嗒”的聲音打開接着又關上,面無表情地走向盥洗室。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坑又一個坑什麽的- -

窩決定隔天一更....淩晨左右更吧~

P.S 關于黑爺的眼睛,絕對瞎扯,各種不科學不可信啊~~

☆、05 不憑什麽

【一】

等他擦着頭發下樓,就看到黑瞎子坐在沙發一頭,握着遙控器一個頻道一個頻道地摁過去,兒不知啥時候來的霍家大小姐則坐在沙發另一頭撇着嘴生悶氣。縮在老遠角落裏的豆子如坐針氈般,見到他當家真是要淚奔了,連忙跑過去:“爺……救命!”那倆高手氣流對抗氣場對決,真是可憐他一小蝦米。

解語花皺眉問:“怎麽回事?”

嗯,事情是這樣子的:

霍秀秀跨進前院便見豆子等在門口,并且神色異常,不由問:“怎麽了你?是小花哥哥出什麽事兒了麽?”

豆子還沒張嘴,屋裏已經傳來一記愉悅的聲音:“花兒當然沒事了。诶豆子,叫廚房做糖醋鯉魚了沒?”

可憐的小豆子同學一邊在心裏問候他黑大爺,一邊揚聲道:“哦,叫了。”

霍秀秀一聽,那還了得,立時包包一甩提着裙擺沖進屋。看到那個悠閑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時,卻“你你”了半天愣是再憋不出一個字。

那男人偏還揮了揮爪子笑道:“好久不見啊霍大小姐。”

“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怎麽不會在這兒?”

“你——你幾時回來的?”

“也就這幾天。”啧,霍大小姐用得着這麽一副見了鬼的樣子麽?

霍秀秀卻柳眉直豎:“哦,我的意思是,你憑什麽回來?”

黑瞎子漫不經心地勾了下唇角,道:“不憑什麽。”

霍秀秀便不說話了。

真是好一句“不憑什麽”,只是想回來而已,因為料定了他的花兒只拿他沒轍。只是因為他喜歡他,所以注定了她終究輸他一着。

不過無論如何黑瞎子不是什麽好人,但霍秀秀總還算個好姑娘。

她見解語花略微沉下臉來,心說罷了罷了,還是正事要緊。便道:“小花哥哥,清盤的時間定了麽?”

解語花颦着眉瞪滿臉無辜的黑瞎子,道:“王八邱憋不住了?”

“嗯……,暫時還沒有太明顯的動作,可據說他知道傅六爺把堂口交給你的事後,差點氣死哦。”

解語花冷哼:“蠢蠢欲動,他那邊先放着不用理,明兒去趟東三街。”

豆子問:“哦,去查賬麽爺?”

解語花點頭,道:“堂口收回來後晾了幾日,有些人有些事倒看得清楚些。正好也秋季了,幾個堂口的賬都得拿出來曬一曬了。”

霍秀秀蹙眉道:“那這幾天的空白,不正好讓他們有機會改賬本麽?”

豆子笑道:“那怕什麽,有什麽貓膩我們還能不明白?堂口本賬在六爺那裏有記錄,梁律師已經傳真過來了。”

解語花道:“豆子,你明天不用跟着我,有別的事兒叫你去辦。”

這時候一直在旁邊聽着的黑瞎子悠悠然道:“哦,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

解語花瞪他一眼,道:“吃飯!”

【二】

飯畢。

霍秀秀挎着包包跟着她小花哥哥去了二樓書房,登時就惹得黑瞎子眉頭直皺,“哼”了聲:“孤男寡女!”

我勒個去啊孤男寡女有什麽啊,孤男寡男才真麻煩好不好!

一大波草泥馬在心裏呼嘯而過的豆子,除了悄悄遞給那位黑大爺一枚白眼,已經不知從何吐槽……

秀秀從包裏取出幾張對折起來薄薄的A4紙,攤開遞給解語花:“他跟王八邱的生意大概就是這些了。這次也是王八邱鼓搗的他反你。看着好了,他一看你收了印章卻沒動作,以為你不敢拿他怎麽樣,明兒可有的他嚣張。”

解語花“啧”了一聲,淡淡地說:“那就讓這蠢貨嚣張好了。”遲早有他後悔的。

接着二人又商量了會兒明天的安排。

秀秀來來回回地徘徊,最後停住轉身問道:“小花哥哥,你明日真要讓黑瞎子一塊兒去?”

解語花蹙眉:“怎麽了?”

“我拜托你了好吧,想想你們以前的關系,如今這麽樣 ,嗯……出雙入對的,會招來風言風語的好麽?”

“我知道。”

“你當大家都是跟你身頭十幾年的豆子麽?你們之間這種背離人倫的感情,沒有人會認同。”

“我知道。”

“那你——”

解語花望向霍秀秀,有些疲倦地捏了捏鼻梁,輕輕地說:“所以,秀秀,我與他再回不到從前了。……但我始終無法否認的是,我還是愛他。”

她微怔,片刻又輕快地笑起來,道:“這可是我第一次曉得,原來小花哥哥也這麽坦白的唔。”

他也揚起了唇,“其實原來坦白過一次。不過這幾個字确實是頭回說。”

“還不是說給他聽的……,啊啊,那死瞎子要恨死我了,他都沒聽到的話都被我聽了去!”

小花哥哥作勢要打,秀秀妹妹趕緊逃之夭夭。

這妮子!解語花微不可聞地嘆息,半晌才拿過那幾張資料。

【三】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窗外的天空已經濃黑如墨汁,星星也沒有。

書房門“吧嗒”一聲被打開。

解語花沒擡頭,眼睛還盯着最後半頁,道:“秀秀回去了?”

推門而進的那人回答:“豆子給送回去了。”

一杯清茶放到手邊。解當家終于擡眼看向來人,不冷不淡地說:“你能敲個門再進來麽,黑瞎子?”

笑眯眯的黑瞎子聳了聳肩:“學不會呗。”

解語花掀開杯蓋小小抿了口茶,才道:“明兒早上要你幫個忙。”

黑瞎子一手撐着桌面一手扶着椅背,半俯下身去,形成一種半包圍的姿勢,兩人的距離已經超越了私人空間範圍。他垂下的額發掃到他的面龐,空氣的流速都仿佛瞬間減慢,呼吸之間盡是局促。

靜了一會兒,黑瞎子輕緩的柔和的有如耳語的聲音響在耳畔:“花兒爺,瞎子可是明碼标價很貴的喲。”

解語花不語,推開他就要走。

黑瞎子只好把人拽住,按着肩膀壓回椅子上,道:“行,行,花兒爺讓幹什麽就幹什麽。玩笑而已別當真嘛。”

解語花愠怒地望着他嬉笑的臉。

對方墨鏡鏡片模糊地映出了自己的面容。他無法控制自己去摘下那人眼鏡的動作,也無法阻止自己內心的沖動,問道:“你的眼睛到底怎麽樣了?我不希望再問第四遍。”

“诶,就那樣呗。”黑瞎子滿不在乎地說,“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麽漂亮的眼睛,怎麽能一點兒也不在意?

解語花道:“明天下午去醫院。”

“不去。”

“去。”

“不——去——!”

解語花:“……”

那拖着長音的兩個字,剎那間已經消散在虛渺空中,混合進呼出的二氧化碳之中,什麽痕跡也沒有留下來。

眼前的這個人,他知曉自己所有不堪的過去,知曉自己所有狠戾的原委,也知曉自己所有故作堅強背後的軟弱。

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臉上是清清淡淡的笑容。

“雖然,你确實很渣,”解語花輕聲道,“但是……”

但是?

這個男子特有的聲線,伴着細微的呼吸聲,如同嘆息一般。

“明天堂口事兒完了之後你跟我去醫院……”解語花扶着黑瞎子的腰,一面趴下去隔着牛仔褲輕輕吻對方的胯間。聽到那人明顯的抽氣聲,他才擡頭笑道,“就讓你做。”

清澈的眸柔軟的唇,無一不讓黑瞎子心猿意馬。他鉗住解語花的下巴,問:“為什麽非要我去醫院?”

解語花兀自笑出聲,聽上去有些嘲諷,他道:“我想看看,你哪時候會真瞎了。”

黑瞎子沉默幾秒,咬住解語花的耳垂厮摩着,眸色深遠,“好,如你所願。”

咳,拉燈。

【四】

翌日。

解語花醒來時天才蒙蒙亮,單薄的光線從窗簾後探進來,細密地落入眼睛裏。

黑瞎子還睡得安穩,一只手橫過來霸道地箍住他的腰。

太瘋狂了。

從書房至卧室,從椅子上到床上,甚至于黑瞎子抱他去清洗,在浴缸裏又來了一次。

折騰到半夜,解語花的眼前盡是濁白一片,什麽都看不清。疼痛與快感像電流似的迅速竄過四肢百骸。耳朵嗡嗡地響,聽不見黑瞎子一直低喃着自己的名字,也聽不見自己一聲快過一聲急促的喘息和抑制不住的呻吟。

連空氣中的每一個分子間都彌散着黁靡的氣息。

說解語花唯獨拿黑瞎子沒轍,真是太對了。此刻雲雨後的身體還泛着一波一波的酸乏,他只能安靜地躺在黑瞎子的懷裏,望着天花板發呆。

他都不想自己再有旁的心思去考慮未來。

“花兒?”黑瞎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睜眼就看到解語花空洞的眼神。登時心裏一緊,“花兒,你在想什麽?”

解語花往他懷中拱了一拱,輕聲說:“我在想,你怎麽還不去死。”

黑瞎子苦笑道:“你想我死?”

解語花側頭望着黑瞎子,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時間在秒針上漏過去,好半晌他才有些茫然地說:“我不知道。”

黑瞎子抱着他,沉沉地嘆息。再沒了平日裏吊兒郎當的死樣子。

安靜的空間裏只聽見兩個人緩慢而均勻的呼吸,和黑瞎子低沉悅耳的聲音。他說:“既然不知道,那我暫時還是活着吧。什麽時候你想要我死,就跟我說。”

作者有話要說:

☆、06 翟小七爺

【一】

上午八點鐘解語花拾掇好一切走出卧房,又變成那個八面玲珑的花兒爺。

雖然身上仍隐隐作痛,走路有些別扭,但好在黑瞎子還不算太沒分寸,沒在露在外頭的頸子上留下什麽印記。至于頸子再往下,咳,反正有衣服擋着。

“爺,”豆子走過來,“書房……,那什麽啊我已經讓人清理好了。”總有種微妙的尴尬。豆子眼觀鼻,鼻觀心,內心卻早把黑瞎子罵了個千百遍。縱那啥傷身,傷身啊知不知道!看把他們當家給弄成什麽樣了!

解語花神色很淡,只點了下頭便出門去。

豆子跟在後頭,往裏屋瞟了兩眼,問道:“爺,那黑爺人呢?他不是要跟着去的麽?”

“他早去了。我讓你準備的人好了麽?”

“好了,‘我’在胡同口等着呢。”

“行。你自己小心。”

解語花頭也沒回相當從容,只是上車的當兒身子僵了一僵。

真是夠難為的了。豆子只有替當家的辛酸一把,給當家的關上車門目送離開。

話說兩頭,黑瞎子确實早早到了東三街,這會兒正坐在茶館二樓悠閑地擺弄着槍喝着茶。

在他的旁邊坐着一個大概年過半百的啞巴,執着筆,沒有表情只管雙眼透過木窗盯着樓下,也不知在等待什麽。

樓下的大廳便是一會兒解當家查賬的地方,他這裏一梭子打過去,連面兒都不用露一下就能爆了人家的腦袋。只可惜這槍裝上了消音器,一點兒不刺激。

黑瞎子喝了三盞茶外加跑趟洗手間的光景,人總算來了。

最早是一個約莫三十四五的女人領着夥計進門來。隔壁立馬遞了張條子來,上頭赫然寫着:餘姐,王八邱的情婦。黑瞎子看着挺好笑,心道這麽個風騷的女人,王八邱別吃不消了喲。

第二班來的是六爺原先堂口的負責人,也就是魚販沈刀。瘦不拉幾的一人兒,渾身散發着一股子土夫子的那種嚣張蠻橫的土腥味兒。

接着又來了幾班人,分別是三個本家堂口的頭頭兒、權四爺堂口的,以及翟七爺的兒子,翟祁東。

翟祁東是典型的北方男人,身材高大身線挺拔,五官立體輪廓分明。

他大步流星走進來,經過中堂時卻略微慢了幾秒步子,偏頭望向二樓,眸子裏滿是凜冽。靜了片刻,後頭心腹湊到耳邊低聲問:“爺,怎麽了?”

黑瞎子靜靜地坐在窗戶口,做着口型沒有聲音地慢慢念着翟祁東的名字。他對于翟祁東對解語花的那點心思一清二楚,他們倆不對盤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這時候門口卻已經傳來腳步聲。翟祁東搖搖頭,回過身去。

當下正是解家小九爺低着頭垂着眼,一手插在褲袋中一手摁着手機按鍵,無比潇灑地走來。在他身後則跟着正裝的豆子。

喲嗬,怎一個帥字了得!黑瞎子眯起了眼睛,差點吹一口哨出來。

那啞巴見人都到齊了,便行了個禮默默退下了。

【二】

樓下翟祁東也眯起眼睛笑,比之黑瞎子卻少了份風流多了些冷鸷。他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對着花兒爺笑道:“好久不見了,當家的。”

解語花心底裏哼了一聲,心說你還知道誰是當家的!臉上又分明是清明笑容。他微點頭,打算走到堂廳正牆前中央地方的紅木長案前去。然而剛擦着翟祁東的肩膀過去,就聽見這個男人貼着自己的耳朵,用僅僅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聽說,黑瞎子回來了?”

噴進耳廓的熱氣讓人一陣煩躁。

解語花冷眼瞧他,驀地勾了勾唇角,抿成一道涼薄的弧線。他放緩了聲音,道:“你以為呢?”說罷不再看他,坐到長桌前。

豆子一言不發地跟當家邊上站好。幾家堂口的大掌櫃面對解當家站成一排,身後則是一衆的夥計。

本家堂口的頭兒就不用說了,自動自發地交了賬本,本家的帳花兒爺哪能不清楚,走個過場罷了;權四爺家的瞥了眼翟祁東,有些忌憚,猶豫了約半分鐘最後還是乖乖摸出賬本。

解語花不動聲色地掃了眼此人,又掃了眼賬本,伸出兩根手指捏住書角緩慢地翻着,似乎心不在焉又仿佛若有所思。

大概五分鐘後,沈刀首先忍不住了,不耐煩地含糊哼唧了一句什麽話。

解語花立時擡頭盯着他,似笑非笑道:“沈刀,我聽說,你跟王八邱來往倒是頻繁的。”

沈刀不屑道:“您沒聽錯。本來嘛,解家也沒規定過不能同姓王的做點小生意啊。”

翟祁東眉頭一跳,喝道:“閉嘴!蠢貨!”

解語花見着餘姐的臉色也微微一變,不由笑道:“确實挺蠢……,沈刀,看來今兒你是不準備把賬本交給我咯?”

沈刀是沒什麽好怕的,他在社會下層活了四十多個年頭,挖土下地滿山頭跑,改不了山野莽夫的性子。他也不懂翟祁東是怎麽個想法解語花是怎麽個心思,只管說:“花兒爺,我沈刀為六爺做活那麽多年,這一句話的功夫,堂口就得改姓解了,算怎麽個事兒啊?”

“解家的堂口,不姓解難道還姓沈麽!”解語花道。

“我可沒這意思啊,”沈刀道,“您別說我欺負您年輕昂!這賬本呢我是想給您的,不過不湊巧,早上事兒多我就光記得人來了,賬本落家裏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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