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0)
住莫名掉下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
☆、53 用人格賭一條命吧
【一】
解語花走了許久,又跟着錦嬰在胡同裏拐來去的,破敗的巷子裏早就清幹淨了,愣是一個人也沒有,兩個疑似“雙胞胎”的男人明目張膽地走來走去,也沒人看見。
長時間地躺在病床上以及隐隐作痛的肋骨,都讓他覺得有些微的倦怠感;大冬天的出了點汗,然後冷風一吹,脊背涼飕飕的感覺一點也不好受。
所以他開了口:“你準備帶着小爺我就用兩條腿走這麽原始的方式?”
沒有半點被俘虜的自覺,好像前頭的錦嬰和後邊跟着的倆夥計都是擺設一般。
錦嬰沒回答,只管悶頭前進,一直到巷子口才轉回身道:“請吧。”
一輛很普通很平民的黑色轎車正停在口子上等着他們,一點兒不紮眼。
解語花贊許道:“嗯,有進步,代步的來了。”
錦嬰瞪了他一眼,坐進副駕駛座;解語花則坐在後座,且被那兩個夥計夾在中間。
他不舒服地動了幾下,然後特別安分的什麽都沒說。
這一路便安安穩穩地往東北方向開去,期間解語花還打了個盹兒。
要換了別人,錦嬰這樣疑心重的人大概是半點不信的;但對方是解語花,他那種即使處于險境即使身陷囹圄也不會容許自己變得狼狽不堪的性格,錦嬰已經在陰影中看了近二十年。
他終究是那樣一個強大的人。
解家是一個王國,也是一個沼澤;它像是被華麗的寶藏與權力包裹起來的山麓,只有血淋淋地揭開了才能看到,這個地方,其實比地獄更水生火熱比深淵更深不可測;所以他解語花自然也不僅僅只是光鮮的國王。要在這種充滿了腐敗力量和明争暗鬥的地方穩穩站在最高處,需要付出的一切都是憑借錦嬰的想象,所不能夠真切感知的。
所以錦嬰看着權四這一生如此的執着和狂熱,始終不忍心告訴他,盡管他學解語花學得再像,他說到底也無法真正取代他。
就算他的面容、身段、就連聲音都能學得跟解語花一模一樣,那又怎麽樣。他終究沒有像解語花那樣曾在這個腐朽的大家族裏掙紮、成長,也就終究學不會他骨血裏的殘忍與泰然。
“到了。”錦嬰吩咐了一聲,解語花只好在這幾個人的監視之下不緊不慢地下了車。
現在估摸着他在市區裏的房子已經被翻了個底了,雖說都清理完了量那些人也查不出什麽,但也回不去了;好在錦嬰早在這裏買了一套房子,由于挂在一個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夥計的名下,沒有人覺察到。
解語花在進屋之前擡頭望了望天空,漆黑一片;冷風呼嘯過來,從他的領口竄進去,登時從表皮到髒腑都泛起冷氣兒。
錦嬰冷聲道:“怎麽,想逃?”
“逃?我覺得這麽窘迫的事情不太适合我。”解語花驀然笑了,“我只是覺得,難得今天霧霾不是很嚴重,挺好的。”
錦嬰看了眼半夜裏的天:“……”
【二】
推開門,房子裏空無一人,但很顯然這地方是一直有人居住的。想也是,一個尋常的夥計也并不見得多富裕,買了房子卻讓它長年空着怎麽也說不過去。
客廳書架上擺着一只掐絲琺琅的熏爐,跟解語花家裏那只挺像的;熏爐裏正點着香,帶着一點兒甜的味道放肆在空氣裏纏綿,仿佛媾合的嬌軟女子。
解語花捂了下鼻子,幾不可見地顣起眉。
那兩個夥計把解語花的手腳和大沙發铐在一起,防止他逃跑。
錦嬰道:“你們把他看好了,我要先去洗個澡。”
其中一個夥計道:“四爺可不是這麽說的,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到這裏我們就可以立刻把他處理了。你拖拖拉拉的想幹什麽?”
錦嬰勾着嘴角冷笑:“四爺的意思你不明白?他的意思是接下來都聽我的,那麽,你這是不願意咯?”
“沒有沒有。”另一個夥計連忙打岔,道,“我們哥倆沒別的意見,一切都聽您的。”
錦嬰上下打量他幾眼,似是滿意地嗯了一聲,徑直進了盥洗室。
解語花看着他走進去了,又看自己雙手縛在一起,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呼吸,接着略微低頭,鼻子尖挨着手臂;呼吸放得更輕。
“什麽東西!”那個夥計踢了一腳茶幾,罵罵咧咧的,态度非常不敬。
看上去比較乖順的那夥計扯了扯前者的胳膊,眼光卻瞥到了解語花身上去,暗示對方在這個即将成為“前”當家的面前,少說兩句。
“幹嘛?!”脾氣火爆的那位老大不高興,雖然放輕了聲音,但走開兩步後忍不住道,“人都已經是咱的階下之囚了,有什麽好顧忌的?”
“嗳,你懂個屁,”另外一位道,“誰不知道解家的這個解語花精明得緊,誰知道他有沒有後招,只要是他死之前,都可能有變數,那可還不得謹慎點。”
雖說兩位刻意降低分貝,但解語花還是能隐隐約約聽到一些。
他看着那兩位為了防他而走遠些,反倒更靠近那書架,不由地有些無奈又有些慶幸:防範來防範去,最難防的一般都是離自己最近的人;解語花對他們是沒什麽後招,但這不代表別人也沒什麽後招吧。
解語花腦袋埋在臂彎裏,沒人瞧見他揚起的唇角。
【三】
漸漸的那兩個夥計講話的速度變慢,聲音也變輕;等到錦嬰從盥洗室裏出來,他們倆已經徹底沒聲兒了。
兩個人均躺在地上,離書架相當近,神色平常就像正在睡覺。
錦嬰似是不滿地從喉嚨裏發出啧的一聲,道:“就知道這兩個靠不住,不知道昨兒晚上玩了些什麽,竟敢這種時候乘機補覺。”
解語花聽他這樣自說自話,也不搭腔,只是像睡着了一樣趴在手臂上。
錦嬰沉默了一會兒,确定解語花是不準備搭理他了,倒也不怎麽在意;他扯過餐桌上的桌布,走過去踩着那兩個夥計的身體,将爐膛裏的香覆滅後用桌布把熏爐層層包好。
做完這些,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樣子,道:“還是花兒爺比較聰明啊。”
解語花擡起頭看着錦嬰,不過沒有接話。然而錦嬰也并不介意,自顧自地忙活。
因此花兒爺就這麽看着對方把兩個身高體壯的男人連帶着那個熏爐,都往盥洗室裏拖過去;一兩分鐘之後,他又看着對方似乎心情更好地走出來了。
襯衫上濺上了一些血液。
解語花雖然盡量斂着呼吸,但多少還是有所影響;他現在略略感到暈眩,好在尚且談不上意識模糊。
錦嬰笑靥明媚的:“放心好了,我個人是不想殺你的。”
解語花道:“那往後你必然會後悔。”
“是麽?”錦嬰似在思考,“這麽說來你是在勸我殺了你?”
“那倒不是,誰不想多活幾年。我只是這麽一說,你可以選擇不當真。”
錦嬰默然,随意坐在茶幾上思量了挺長時間,直直望進解語花的眼睛裏,道:“不,你比我狡猾。不管怎麽說,還是得你死了我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解語花道:“只是稍微麽,什麽都得憂心,你不如死了算了。”
錦嬰道:“你覺得我會聽你的,如了你的願去一死百了?”
解語花道:“我只是建議一下罷了。”
錦嬰冷笑着把話還給他:“開玩笑!誰不想多活幾年。”
解語花:“……”
“啊,那這樣的話,”解語花道,“沒得聊了!”
錦嬰道:“誰他娘的準備跟你聊天兒了?四爺想要你的命,而我從沒違背過他。”
“只有順從的生活,我真替你悲哀,”解語花道,“那麽你想用什麽方式要我的命呢?”
錦嬰古怪地笑了好一會兒,起身從屋裏翻出一個金屬制恒溫藥箱,道:“你看,我這裏有一瓶氰化鉀,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這個裏面裝的呢,是內陸太攀蛇的毒液,好像也不錯哦;或者還是安眠藥,在睡夢中死去應該挺好的。”
解語花靜靜地看着那張與自己別無二致的臉,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這樣盲目相信四叔。”
“你什麽意思?”
“我記得翟祁東活着的時候,在這裏有一個秘密盤口,四叔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那又怎樣?”錦嬰道,“翟祁東一死,他老爹也不行了,那個盤口的夥計早就散了。”
“不是說他死了,那地界的勢力都歸到一姓賀的名下了?你們沒聽說?”
“賀屋圖?我怎麽聽說他連面都不敢出。”
“是麽。”
解語花沉沉地笑,道:“說起來,你知道虎子的本名麽?”
錦嬰一愣。
……虎子?就那個在解語花身邊并不很久也不怎麽起眼的那個虎子?好象是叫,貝于菟。因為名字比較少見,相對來說也比較好記。
解語花道:“屋圖,其實就是於菟,即為虎。”
錦嬰想到什麽,臉色煞白。
解語花背靠着沙發墊,顯得很悠閑,道:“虎子名字裏的那個‘于’,是後來改的;其實應該是方字偏旁的。”
於。
貝於菟。【注:“楚人謂乳谷,謂虎於菟。”(《左傳·宣公四年》)所以其實“於菟”念的就是wūtú。而不會聯想到一起,是因為“于菟”通常大家更熟悉的是“yútù”這個讀音。】
解語花笑起來,道:“四叔行将就木的人了,難免老眼昏花,你說是不是?”
錦嬰恨聲道:“那又怎麽樣?!我現在殺了你,誰也趕不及來救!”
解語花看了看他的藥箱,又擡頭看着他,淡淡地說:“喔。”
錦嬰:“……”
深吸氣,錦嬰道:“你真的以為我不會殺了你?!”
解語花看着他,笑容張揚道,“我是啊。”
錦嬰氣結:“你!”
解語花并沒有試圖解開這些桎梏,并不是解不開,他只是不那麽想去掙紮,他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很淡然。
他作為權四心中的刺,從八歲當家開始就狠狠紮進其血肉裏,所以說權四一定要見到他這樣窘困才甘心,也算是無可非議;然而對于錦嬰,他賭他不會殺了他。
況且,他花兒爺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試想,這樣一個人,當他活着的所有的痛苦和希望都源于你,當他全部的心血和努力都只是為了模仿你,當他生活中惟一的目标和方向都只是期冀着有朝一日能成為你。
那麽,他一定不會殺了你。
【四】
虎子領着一幫夥計差不多要将這附近一片包圍了的時候,傅六的電話就恰好地掐進來了。
“在哪兒了?”
“懷柔。他們的車往東北邊開的,一動我就跟上了。六爺,您有什麽吩咐麽?”
“懷柔?懷柔……”傅六道,“我記得,以前祁東還在的時候,那邊有個他自己發展出來的盤口,是麽?”
虎子心裏一驚。
其實這件事情很少有人知道。因為那個盤口是翟祁東自己的勢力,只要他還在“解家”一天,這個勢力一旦被曝光,那麽他必然會成為衆矢之的;就連解語花,也難免要站到風口浪尖。
所以早年解語花就算知道這件事情了,也只是悶聲不響地暗地裏去探深淺。
虎子想起那天的明朗陽光。
他好的差不多了,惦記着老年癡呆的耳媽媽一個人在家,也不知道保姆阿姨和餘姐能不能照顧好,匆匆地就搬了出院手續。
收拾好了前腳才邁出病房,就被豆子拉到解語花的病房去了。
解語花靠着枕頭,臉色還是非常蒼白;然而他就這麽穿着素淨的豎條紋醫院病服,眼神平靜地望着他,就像是望着一個老朋友。
僅僅是這樣,便幾乎讓他有種嚎啕大哭的沖動。
“過來,”解語花沖他招了招手,“在上面簽字吧,我決定把它交給你。”
豆子在旁邊持着幾份文件,也沖他招了招手。
他有些不明所以:“這是什麽?”
豆子道:“翟祁東的盤口,現在人沒了,它就是你的了。至于日後怎麽打理,看你的本事了。哦還有,翟祁東在跟着去穆王墓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妥當,如果他沒能回來,那個盤口就交給當家的。”
“所以他的頭……”在四雙眼睛的關注下他說話基本上咬着自己的舌頭,“……為什麽?”
解語花似笑非笑地注視着他略顯誇張的表情,道:“你不是還要找黑瞎子報仇的麽,沒有足夠的能力,你拿什麽報仇?”
虎子幾乎大愣怔:“昂,昂……”
“不過,”解語花道,“在此之前,你先幫我個忙。”
虎子:“您說。”
“沒什麽,只是要你用你的權力,撥亂一下那個盤口而已。”
虎子擡頭望了會兒天空,對身邊的手下道:“麻利點,不要弄出太大動靜。”
“明白!”
“搜。”
作者有話要說:
☆、54 黎明之前
【一】
錦嬰抿着唇,眉目間綴着一點氣氛,又變得複雜;仿佛想到了很多東西,最終又偏偏全部歸于無奈。
他将藥箱放到地上,蜷着腿坐在茶幾上面,兩只手環起來抱住雙膝,看着解語花的眼光居然帶了幾分小孩兒似的天真。
暈眩感逐漸加重,但解語花的意識卻始終清醒。他啼笑皆非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看看你啊,”錦嬰理所當然道,“你是我最熟悉的人,可我卻從沒有這麽近地看過你呢。”
錦嬰停頓了幾秒,過來一會兒聲音再響起來,卻攜帶着疑問深深:“你說,為什麽我就是殺不了你呢?”然後又自己接了下去,“可能是因為,如果你不在了,我大概就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吧?”
解語花望着他。
他的下巴一下一下地點着膝蓋,道:“其實我也不是那麽像你。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有兩個什麽方面都分毫不差的人的,可惜四爺不明白。他覺得給我易容,讓我學你唱戲,模仿你的聲音,哪哪兒都按着你這樣培養,總有一天我能夠取代你成為解雨臣。
“這其實是很荒唐的事情。
“可我卻漸漸信了,——也是,四爺的話我從來沒有不信過的。我想也許有朝一日我真的能讓你消失,而我則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衆人面前。
“……光明正大地站在陽光下面。”
他似乎沒再想到要殺了解語花。他只是抱膝坐在茶幾上,用軟軟的聲音慢慢地自言自語,就像某種孤獨的動物。
解語花神色平靜地注視着對方,道:“你沒有想過麽,如果你真的成為我,戴着面具,撐着別人的身份,怎麽可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陽光下面?”
錦嬰茫然地看向他,道:“啊……,是麽?”
解語花更平靜:“是啊。”
錦嬰癟着嘴,似是受了很大的打擊,手臂攏得更緊,沒再說話。
解語花也樂得清閑,在心裏默默盤算着時間。
然而緘默了很短的時間,錦嬰卻驀然道:“那又怎麽樣,我不能背叛四爺,我應該要殺了你的。”
解語花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樣,眼神淡然地看着那人一只手抱着腿,一只手伸向自己的脖頸。
這種姿勢,根本不像是要命的,簡直如同一個無害的孩子在要糖吃。
【二】
解語花手腳都被捆着,無法去制止錦嬰的動作;他也本就沒有打算這麽做,因為,時間也差不多了。
他笑了一笑。
就在錦嬰的指尖堪堪觸碰到他脖頸處的皮膚的時候,門鈴響了。
錦嬰擰着眉頭,非常不悅。
門外的人道:“爺,人您處理好了麽?家裏來的消息,說四爺好像快不行了,等着您回呢。”
是四爺身邊夥計的聲音,他聽過。
所以他只是皺着眉走過去,趴在貓眼上往外看,也沒見什麽異常;他不疑有他,開了門。
虎子幾個人躲在一旁,門一開便端着槍包圍住了。
錦嬰退後兩步,看着他們,倒沒有什麽太驚訝的表情;只是盯着先前說話的那個夥計不放。
那夥計摸了下鼻子,沖前者友好地揚了下嘴角。
解語花悠閑地說:“四叔的盤口說到底姓解,既然姓解,自然有解家的夥計。”
錦嬰哼了一聲。
虎子偏了下腦袋示意幾個手下将錦嬰擒住,正兒八經道:“你們防來防去,怎麽不想想來的車?你們那個司機,為了掩人耳目還特意逛了兩圈,不過只要他經過有人的地方,就難保不會被我們的人盯上。”
他随意揮了揮手讓夥計們把錦嬰帶走,自己過去給解語花松綁;倏忽扭過頭觑了眼,想了想又道:“別讓人看見他的臉。”
解語花這才滿意地挑了下眉毛,道:“有進步。”
虎子舒了一口氣,略略腼腆地笑了一下,臉上總算多了點表情,道:“謝當家的誇獎。”
解語花轉了下手腕,道:“走吧。”
【三】
上了車,解語花坐在副駕駛座,錦嬰坐在後頭,跟來的時候翻了個個兒。
錦嬰在後面笑,道:“其實四爺也知道,這一次我們贏不了。”
解語花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淡淡地說道:“是嘛。”
“是啊,本來四爺的身體不會這樣一下子垮掉的,我們也不必那麽着急就下手了。現在可好,被逮了個正着。”
“本,來?”
“是本來啊,要不是那個人回來了的話。”
“誰?”
錦嬰皺了下鼻子,道:“嗯……,我也不知道是誰啊,不過看起來他對四爺威脅很大,似乎是個很危險的人吧。我記得他給四爺的信上只寫了四個字,但四爺就是因為這幾個字才病倒的;那天四爺病得突然,為了不讓別人曉得,那封信我便收着了。”
“——所以?”
他笑得眼睛彎彎,像是唯恐天下不亂:“所以,我剛才想起來,那封信好像是你們家豆子送來的呢。”
“——然後?”
看解語花興致缺缺的模樣,錦嬰撇了撇嘴,道:“信在我口袋裏。”
解語花回頭看着錦嬰,後者被帶出來的時候連外套都來不及穿,上身只着了一件襯衫,還沾着別人的血;盡管車裏開着空調,他的臉色卻仍比邊上的人白了兩度,隐約帶着點青色。
解語花垂下眼睑收回目光,擡了擡下巴,示意坐在那人邊上的虎子去拿。
“我平常不穿有口袋的襯衫。”
錦嬰道:“我知道啊,我平常也不穿。”
解語花從喉嚨裏壓出一聲模糊的“哼”的聲音,不知是不以為然還是不以為意;繼而他又抻直手,伸着兩根手指撚起那張薄薄的紙。
信紙是很普通的,泛黃複古,慢慢展開的過程有一種老派的優雅。
不普通的是紙上的字。
解語花輕聲念:“見字如晤?”
錦嬰嘴角噙着一絲笑容,不再說話。
虎子微微揚起下颔,輕易瞥見了那張紙上的“見字如晤”。
且不說寫的人出于什麽心态,那個字體倒不是很陌生。
說起來,當家的寫出來的字雖和信上的那個并不完全一樣,但這麽乍一看,卻也很容易看出來兩者的相似。
為什麽?
虎子還想再看,然而解語花已經收起來了。
錦嬰很可惜似的嘆了口氣。
沉默在車內這狹窄的空間裏爬來爬去。
虎子從當家的臉上看不出別的情緒,那依然沉穩果斷的解當家,這世上就沒有什麽能讓他動搖一般。
他心裏暗嘆,挪了一下屁股想坐得舒服些,卻驀地聽見當家的利落清脆地叫了自己一聲。
“貝于菟。”
基本上大家都不怎麽叫他的本名,虎子初一聽還呆了一下,下意識坐直身子中氣十足地應道:“在!”
解語花笑了,道:“翟祁東那個盤口既然交給你了,那你就不能讓它垮了。要知道,有很多雙眼睛都盯着你呢。如果你不夠強大,說不定日後可就沒命找黑瞎子報仇了。”
他竟還記得這事兒?
虎子眼眶泛紅,用力地點了下頭,道:“嗯,我明白。”
錦嬰在旁邊涼涼地說:“不是說黑瞎子死了嘛?”
虎子:“……”這人怎麽哪壺不提開哪壺?
解語花只留了個後腦勺給對方瞧着,更涼地說:“放心,你死了他也沒死。”
虎子:“……”我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麽?
“哦,你這樣死不承認有意思嘛。”錦嬰道:“不過也算了,黑瞎子死不死的現在我也不關心了,反正已經落到你們手上了,估計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吧。”
解語花點頭,大方承認:“的确。”
錦嬰歪過身子靠着後車座,斜過了頭,吊着眼睛看解語花。
解語花道:“那麽,你想要什麽?”
錦嬰道:“啊,最後的晚餐?……你會答應我?”
解語花道:“也許。”
“可是我那麽像你呢,總該和別人不一樣吧。”
錦嬰沉默了許久,不知在想什麽;直到解語花等不到回答轉過頭來,他才直直望進他的眼睛裏,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四】
解家宅子。
虎子擱下那個電話之後就沒聲兒了,吳邪心裏擔心,又怕打過去吧,萬一人家在什麽要緊的情況中,這不都給人家破壞了嘛;于是只好幹着急地踱來踱去:“怎麽還沒有消息?”
悶油瓶坐在沙發上陪着吳邪。
他安安靜靜地看書,偶爾喝一口茶。
王胖子好不容易哄着做噩夢的耳媽媽再次睡着了,下樓來就見吳邪這個樣子,不由道:“我說天真,能不能坐下等會兒啊?要麽你回房去睡覺好啦,再折騰也沒用。這都半夜了,過會兒天都要亮了。”
吳邪道:“怎麽睡得着啊?虎子畢竟年輕,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們不覺得那傅六爺的态度好像忒輕松了吧?”
“那老滑頭就那樣,你管他什麽事啊?”
懶懶散散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夾帶着更深露重的絲絲涼意。
“!”吳邪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道,“……師娘?您大半夜的跑外面去幹嘛?”
龍餘邊換拖鞋邊道:“睡到一半被我自己帥醒了啊,然後就覺得肚子餓了,就出去吃宵夜了啊。”
吳邪:“……”
悶油瓶聲線平平地問:“你去八寶山吃宵夜?”
龍餘:“……”
“滾犢子!”龍餘橫眉哼聲道,“老子是那麽重口味的人嘛,老子向來吃的小清新好嘛,老子都五十歲的人了你懂不懂尊……愛幼啊?”
悶油瓶閑閑道:“唔,一口一個‘老子’的,看來陸骊沒有把你教好。”
龍餘:“……不想和你說話了再見。”他白了悶油瓶一眼,往樓上去;走到一半又頓住腳步,對看戲的王胖子道,“藥石還在你那兒吧?明天給我,好幫你們弄解藥。”
王胖子正樂不可支,笑道:“好嘞好嘞。”
吳邪悄悄撞了一下悶油瓶,輕聲道:“小哥,你幹嘛老這樣逗他?”
悶油瓶看着龍餘一步步走上樓去。他果然沒有一點五十歲的人的樣子:雙腿修長,腰杆筆直;走路的時候是略微擡起下巴勾頭看路的姿勢,仿若一只藏起所有瘡疤的驕傲矜貴的貓咪。
悶油瓶道:“沒有逗他。”
吳邪:“會沒有嘛?”
悶油瓶:“嗯。”
吳邪:“……好吧,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作者有話要說:
☆、55 終究夜盡天明
【一】
解語花閉目養着神,半夢半醒地擡手一指:“這裏左轉。”
司機:“啊?”
解語花睜眼道:“左轉。”
司機道:“爺,那不是回家的路。”
解語花勾了下唇角,道:“誰跟你說現在要回家。”
司機:“好吧,左轉。都聽您的。”
接着在解語花的“左轉右轉直行”之下,車子停在一四合院前邊兒。
虎子是個路癡,幾乎被轉暈,這時候擡眼往車外一看,眼珠差點脫框。“喝!”他挑高眉,“您大半夜不回家睡覺跑這兒來啦?”
——權家宅子。
錦嬰在想那花兒爺的打算,索性沒開口。
倒是花兒爺說:“怎麽,我以為你最後總是想見見四叔的。”
他輕輕蹙着眉毛松了松肩膀,似是在車裏休息的這會兒,呆得有些難受;……帶着少爺人家該有的高傲和驕矜,讓錦嬰微微眯起了眼睛。
錦嬰笑道:“這麽說來,您是準備把這最後的晚餐給我咯?”
“知你者謂你心憂。”解語花只是一攤手,“你想的不過就是,‘我不能死在你手上’。我也是一樣的,我怎麽能死在你手上。”
“——那麽,謝了。”
“當家的你……?!”虎子驚愕地瞪着解語花的後腦勺,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
然而解語花只是說:“請吧。”
虎子胸口起伏了好幾下,最終一咬牙下了車,好讓錦嬰下來。
解語花按下車窗,精致的側臉在沉沉夜色的陰影之中柔和了輪廓,他擡了擡眼睑,睨着錦嬰瘦削的與他非常相像的背影,道:“錦嬰,你是個瘋子。”
“嗯,是啊。”錦嬰驀然笑将起來,眉眼明媚美好,顯得有幾分似解語花,又有幾分不知像誰。
錦嬰就這麽步履輕松地朝着權家大門走去,仿佛他的黎明将至,前路坦蕩。
虎子瞪着眼看解語花;坐進車裏也是忿忿的樣子,一聲不吭。
解當家頗無奈,回身敲了下小孩兒的頭:“幹什麽?”
虎子鼓着嘴巴道:“當家的您這麽把他放了那不是放龍入海縱虎歸山呢麽?”
“得這龍虎再要猖狂你說的才算是。”解語花道,“豆子呢?”
“啊?在等咱們消息呢吧。”
“那你告訴他聲兒,讓他來這邊盯着點。一會兒你就回去休息吧,辛苦你了。”
“嗐,我沒事。我看還是叫醫生來家裏給您看看吧,您那傷還沒好透呢。”
“不必了,什麽樣我自己清楚。”解語花擰着眉頭看前面的路,“怪冷的,用不着大半夜的把人從被窩裏拽出來。”
虎子撓了撓頭,也就沒堅持。
行程過半,終于是回解家的路了。解語花卻又轉回來看虎子,嘴角帶着嘲諷,像是在玩笑:“其實想想吧,讓他做我的位置也不大有誰看得出來,反正那麽像。”
“!!!”虎子很是驚悚,“開玩笑呢您?!”
解語花失笑:“是啊。”
【二】
解語花回到家,豆子早趕過去權家了。
不過他走進院子,卻能看到屋子裏亮着的燈;一圈圈光暈在視線中逐漸變得模糊,一月的冷夜也恍若變得溫暖起來了。
推門的聲音響起,圍着餐桌坐着的吳邪和王胖子就噌的站起來了,走出來一看。
“喲,花兒爺!”
解語花淺淺地笑:“胖爺還沒睡呢?”
“這不都等着你回來呢嘛。”王胖子道。
吳邪則拉着他前前後後看了一遍,見是沒添什麽新傷,才算放心下來。“還好沒事,不然都沒法跟你們解家交代了。”
解語花道:“嘁,要你們跟解家交代什麽啊。”
“哎呀都是擔心你嘛。”
“行了行了,”解語花笑道,“我這不是完好無損地回來了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們就放心吧。都回去睡吧,天兒都快亮了,這兩天都沒怎麽睡過囫囵覺吧。”
吳邪道:“知道了,那你也快去休息吧,什麽事大白天再說。”
解語花作不勝頭疼狀,推着吳邪:“明白明白,你趕緊上樓睡覺去吧!”
吳邪被王胖子拉着一起上樓去,悶油瓶倒是留在這兒,面無表情地看着解語花。
解語花瞟了他一眼,然後就無視了,轉而翻冰箱找點食兒,他長時間沒有進食簡直快要餓死了;冰箱裏吃的挺多,他一樣一樣往外拿,驀地若有所感地回頭看了看,悶油瓶那厮居然直接吃起來了。
解語花:“……”
悶油瓶道:“我餓了。”
“看出來了。”解語花繼續翻冰箱,“你好歹去微一下,冷的也不好吃啊。”
悶油瓶随意地嗯了聲,繼續吃。
解語花的手碰到一瓶白酒。他愣了一下,在想這酒是哪兒來的。
他不喝酒,家裏也就沒有酒;後來黑瞎子那厮死乞白賴地跟他這兒擠着,連帶着買了好些酒來。他一滴未沾,但久了,看着也覺得醉。
身後悶油瓶咬着塊驢打滾含糊地問:“怎麽了?”
太冷了。
屋子裏的暖氣怎麽也只能繞着自己轉圈,回來一路舟車勞頓所挾持來的寒氣還藏在衣服裏,拼命地往身體裏鑽。
“沒什麽。”解語花收回手關上冰箱門,道,“就剩我們倆了,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悶油瓶癱着一張臉道:“嗯,不過我先吃完。”
解語花:“……”
兩個人竟就真的這樣平靜和諧地度過一段夜宵時間。
解語花想想就笑起來:“真神奇。”
悶油瓶道:“嗯。”
“那你要跟我說什麽?”
“傅六那邊的夥計來說過了,黑瞎子大概是死了。這個事兒你知道沒?”
“知道。你怎麽看。”
“沒有屍體,就不能這樣武斷。我找到你的時候,那裏的痕跡很少,不能證明黑瞎子是死是活;不過也正因為這樣,說明在雪崩之前,你昏迷和我們找到你這段時間內,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