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李吉

時近仲春,雨水漸漸多了起來,皇城四處籠罩着蒙蒙水霧,似是沉在一張水墨畫中。

前往邊關的官差八百裏加急,快馬加鞭送來了徐靖褀在押送途中上吊自盡的消息,一下子打破了長安城裏的寂靜。

根據官差禀報的消息,徐公子自從落案以後,覺着自己不忠不孝,做出如此醜事,敗壞了徐家的名聲,又聽聞他向來尊崇禮敬的祖父。

因為自己的事兒,被人彈劾,又被罰在府中思過,因此心中的愧疚不由又加重了幾分。

想到自己身為子孫,非但沒有在長輩的面前盡孝,還犯下大錯讓他們丢盡臉面,徐公子夜夜惶惶不得安,自責與內疚雙重折磨之下,決定以死來洗清自己的罪名,于是趁着押送的官差不注意,拿鐵鏈将自己吊死在房中。

官差一見出了事,連忙趕回皇城,因徐公子自盡的地點,距離皇城并不遠,因此徐家人僅用了兩天,就将遺體運了回來。

城裏一些個與徐家交好的官宦大臣,紛紛乘坐馬車前往大學士府吊唁,就連皇帝都因心疼徐進老大人晚年喪孫,免去了他閉門思過的懲罰,并且讓人送來撫慰的挽聯。

蘇清朗雖向來與徐進不和,而且又是讓徐靖褀落案的出謀劃策者。

但念在同朝為官,都是為皇帝做事的份上,還是要做足面上功夫,換了一身素淨的衣裳,朝着徐進的府門行去。

走在路上,尤其是接近徐大人府邸的時候,行着的馬車越來越多,認識的熟人也越來越多,蘇清朗扯着臉皮,一路跟人打招呼,臉都快僵了,還沒走到徐進大人的府門,心中不由有些後悔,早知道就乘坐馬車來,還能省不少事兒。

辭別與行的同僚,轉過這邊的人群,又一頭紮進另一邊的人堆,蘇清朗眼尖一下瞧見了站在路邊的梅柳生,于是邁步走了過去。

向他招呼道:“梅兄,沒想到你也在此。”

梅柳生看向了他,微微露出來些許笑容,答道:“我也在猶豫要不要來,畢竟徐大人的事……不過想到興許能在此處遇到蘇兄,便來了。”

蘇清朗不禁想,自己與梅柳生的感情何時這樣要好了,竟讓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惦記着?

與他站在一處,回答道:“我這幾日不舒服,因此跟皇上請了病假,都沒怎麽上早朝。”

梅柳生低下頭,似是有意無意的道:“昨日聽聞蘇兄身體不适,于是準備前往府中探望,途中正巧遇到蔡大人,聽他說看到蘇兄乘了一輛馬車,應該不在府中,于是便沒去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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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朗心中暗哼,冤家路窄,又是蔡鈞那個長舌頭,自己确實謊報病情不假,不去上朝不是病重,而是在相府中跟秦桓釣魚。

見梅柳生如此關心自己,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道:“昨日二娘叫我回府,不知梅兄要去探望,失禮失禮。”

蘇清朗的二娘,梅柳生也曾見過,十分幹練潑辣的主兒,單看當日蘇清朗見到他家二娘時的樣子,就知道在蘇清朗的面前,他家二娘向來是說一不二的,別說生病了,便是蘇大人的兩條腿都沒了,只怕爬也要爬回府中見她。

梅柳生抿唇一笑,之後擡眸看向了他,回答道:“如今看到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

蘇清朗聞言更加汗顏,向他拱手道:“現今已經沒事了,有勞梅兄挂懷。”

兩人正說着話,忽聽耳邊傳來清亮的禀報聲,順着衆人的目光看去,只見一群人正浩浩蕩蕩的走來。

為首的,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襲墨色的錦袍上,繡着金色麒麟的紋案,兩道流蘇編成的發繩從發冠中引出。

身姿挺拔,眉目俊秀,腰間并無太多配飾,只懸着一柄陰寒細長的鐵劍,和一枚墨綠色的虎形玉墜,雖只是尋常居家的打扮,卻掩不住一身軍旅英武的氣質。

而他的身邊,則跟着幾個面熟的官員,既有文臣,也有武将。其中,朝廷新任的刑部尚書蔡鈞,也在其列。

“哎呀,小王爺軍務繁忙,沒想到今日也會來……”

路邊的一個官員見此,連忙拱手上前迎接,滿臉堆笑,差點抖掉了一臉的褶子。

李吉笑了笑,回應道:“徐大人與父王私交甚好,今徐家突遭變故,本王理應來看一看。”

蘇清朗站在不遠處,見李吉正與其他人說話,于是不動聲色的挪動腳步,想要離開,卻又被李吉從後面叫住。

蘇清朗站在原處,轉過身來,見李吉向自己走來,微微笑道:“蘇大人,近來可好?”

蔡鈞也跟着衆人走了過來,見到蘇清朗的時候,眼睛明顯亮了一下,剛想要出聲打招呼,忽然又意識到什麽,只能将剛湧到喉間的話再咽下去,他望着蘇清朗欲言又止,但礙于有其他人在身邊,只能那麽幹巴巴的望着。

蘇清朗側目瞥了一眼蔡鈞,又看向了李吉,眯眼笑了笑,回答道:“微臣有小王爺護佑,好,自然好。”

李吉哼了一聲,似是冷冷的道:“蘇大人如今是好了,只是有的人卻過得不那麽好,但不知蘇大人前些時日,與家姐說了些什麽,讓她回到家中難過如此?”

原來那日,李賽賽自風雨亭回來後,哭着跑回了家門,常山王不知發生了何事。

于是去問李吉,李吉也是摸不着頭腦,于是轉去問李賽賽,哪知自己從來不肯受半點委屈的姐姐,竟對此事閉口不言,怎麽都不肯坦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常山王府的人都知道,這天底下只有一個人,能讓郡主娘娘心甘情願的受委屈,所以想都不用想,李吉就懷疑上了蘇清朗。

于是,動用府中的暗衛,查探蘇清朗那日的行蹤,果然發現了蘇大人在風雨亭相親,然後李賽賽也跑去湊熱鬧的事情。

只是,關于風雨亭更細一層的事情,李賽賽死不開口,他們便也不知那天到底發生了何事。

想到李賽賽那天,一腳飛踹過來,差點把自己踢殘了,蘇清朗很是郁悶,自己沒去找常山王府索要醫藥就算了,他們倒先找起了他的麻煩。

于是十分淡定的解釋道:“哦,可能是腳疼吧,小王爺回去,可找位大夫給她看看。”

“腳疼?”

李吉很是詫異,畢竟在臨出門之前,他還看到自家姐姐在後院練劍,武藝步法,絲毫不差,別說腳疼了,若說帶她來見蘇清朗,只怕她會跑得比兔子還快。

蘇清朗嗯了一聲,面不改色的解釋道:“那日郡主拿微臣當成練腳的靶子,臨走的時候,似乎踢得不太痛快,不是腳疼是什麽?”

聞言,李吉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畢竟蘇清朗這樣說,明擺着是不給他們常山王府臉面。

他一向敬重李賽賽,不忍讓姐姐受一點兒苦,現在看到姐姐在蘇清朗的面前栽了跟頭,還被這樣諷刺奚落,心裏自然不高興。

再加上,他的大姐清陽郡主李妍妍,當年被皇帝賜婚給蘇清朗,聖旨剛從宮中傳下來,回到家中,姐姐就莫名其妙的上吊死了。

此等仇恨,不共戴天,若是沒有李賽賽這層緣故,他早就找蘇清朗報仇了。

他瞥了蘇清朗一眼,威嚴冷哼道:“即便姐姐打了你,那也是因為你做了讓她生氣的事兒,蘇大人,難道連這點自知都沒有麽?”

聽到這樣的話,蘇清朗頓時不樂意了,自己好好相個親,被人又是冷嘲,又是熱諷的,婚事黃了不說,怎麽連挨打都成活該了?

他揮了揮折扇,道:“小王爺,微臣自認不是個東西,只會惹郡主生氣,不會讨郡主歡心,是以,為了郡主的鳳體安康,以及微臣的小命安全,小王爺以後可要看好郡主,千萬不要再讓她到微臣跟前來。

當然,微臣也會盡己所能,避開郡主,争取不犯到她的手上,微臣自知如此,反省深刻,不知小王爺對此安排,可還滿意?”

“蘇清朗……”

見他擺出一副混蛋耍賴的模樣,李吉隐忍怒意,氣得咬牙切齒,廣袖之中,用力的收緊了手指,若不是礙于此時的情景,定會将拳頭招呼到蘇清朗的俊臉上去。

蘇清朗又笑了笑,道:“小王爺,微臣所記不錯的話,若當年沒有發生那樣的事,你應該叫我一聲姐夫,關于這點,微臣一直銘記心中,希望小王爺與郡主,也千萬不要忘記了這點。”

他說這話,明顯的意有所指,當場知道內情的人,全都明白他是何意思。

梅柳生站在一旁,覺得氣氛有些尴尬,他看了看蘇清朗,臉上雖含着笑意,眸中卻冷靜分明,并沒有退讓的跡象。

又看了看李吉,面色陰沉,眸光冷冽,周身氤氲着滔天的怒意,望着蘇清朗的樣子,仿佛想将他抓過來,狠狠的暴打一頓。

然而小王爺畢竟是小王爺,即便心中暴怒,也能分得清場合。

他哼了一聲,道:“如此甚好!”

拂袖将要離開,然而不經意瞥見蘇清朗身邊的梅柳生,目光卻不由自主的停頓了一下。

不知為何,對于此人,他有些特別的在意,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悄然躍上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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