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徐府
他站在梅柳生的面前,打量了他片刻,問道:“你是何人?”
梅柳生低身答:“回小王爺,微臣梅柳生。”
李吉哦了一聲,又道:“前些時日,朝廷新進的那位狀元郎,可就是你麽?”
梅柳生颔首,答了聲是,李吉又看了看他的面容,想了片刻,才恍然發現,眼前這個書生,眉眼中竟與自己有着幾分的相似。
這種相似,非常隐晦,不是讓人一眼就看得出的那種,即便他的父王和姐姐,都不一定能夠看得出,饒是他自己,方才也只是感覺到熟悉。
看着與自己相似的人,站在蘇清朗的跟前,小王爺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仿佛自己近朱者赤,與蘇清朗站一個陣營似的。
于是,緩緩說道:“你既已在朝廷做事,就要感念皇恩,與那些不安好心的人保持距離,不可做出辜負皇叔之事。”
這話,從蘇清朗的嘴裏說出來倒算了,畢竟尚書大人,只比他小了四五歲。
現在,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子,居然也擺着架子教訓他效忠朝廷的事,梅柳生有些無語,無奈的扯唇笑了笑,輕聲答是。
李吉又打量了他幾眼,最終才邁步走了。
蔡鈞見李吉離開,并沒有急着跟上去,而是站在原處,望着蘇清朗有些遲疑。
片刻後,他才不忍心的開口:“大人……”
蘇清朗悠然揮着折扇,道:“小王爺已經走了,你還不快去追。”
蔡鈞并沒有聽他的話,而是猶豫道:“大人你……沒事吧?”
蘇清朗哼了一聲,似乎有些不屑:“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懂事的小屁孩一個,我怕什麽?”
見小王爺已經走遠,在蘇清朗這裏,又讨不到好臉色,蔡鈞只能拱了拱手,道:“那大人,我改日再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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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朝着李吉離開的方向而去了。
梅柳生不知蘇清朗讓蔡鈞去找常山王的事,見到這種情景,還以為蔡鈞與蘇清朗發生了矛盾,才導致兩人分道揚镳。
于是說道:“蘇兄,蔡大人他……”
蘇清朗合上折扇,握在手中,漫不經心的道:“如你所見,蔡大人将我當成墊腳石,如今升了官,自當将用不到的墊腳石一腳踹開,轉投其他高枝兒去了。”
梅柳生很是詫異,畢竟他先前與蔡鈞相處過一段時間,這蔡大人雖說膽子小,但絕對是個好人,應當不至于做出此事。
于是遲疑道:“這其中是否有些誤會,若真是如此,柳生倒是可以從中調停。”
蘇清朗聞言,勾唇冷哼,淡淡的道:“不必了,他有他的選擇,我有我的立場,如今這樣,倒也算得上一件好事。”
想到蘇清朗背後的秦翦,以及蔡鈞背後的常山王,梅柳生低頭一笑:“說的也是。”
頓了頓,又像是有着些許的遺憾道:“真是可惜,原本還以為,日後有機會再和蘇兄及蔡大人一起喝酒呢。”
蘇清朗想了想蔡大人的「海量」,不由神情複雜的扯了扯唇,前一次,是他自己灌醉蔡大人,結果把蔡大人喝得躺在床上睡了幾天。
若是以後,他和梅柳生輪番登場,搞不好蔡大人的一條小命,就要斷送在他們的酒杯上。
于是答道:“蔡鈞酒量奇差,酒品也不好,前一次喝酒,整個人挂在我身上,還是讓我架着回去的,你若是想要盡興,千萬別叫他,你我兩人,得了閑暇,尋個地方,好生對飲就是。”
梅柳生聞言,有些遺憾道:“只可惜,一直說要請蘇兄喝酒,卻沒有這個機會,這頓酒,不知要欠到何年何月?”
蘇清朗又是一笑:“你我都在朝中,擡頭不見低頭見,以後總能尋到機會的,等忙完了這陣兒,你想喝多少頓都行。”
身邊的大臣,一個接一個的走進了府門,梅柳生看了一眼「徐府」兩個大字,問道:“蘇兄待會兒,與我一起進去麽?”
蘇清朗想了想,這個徐靖褀,是梅柳生和蔡鈞抓的,蔡鈞不用說,徐家人對于梅柳生肯定也沒什麽好臉色。
自己雖是個禍國奸臣,但坑害徐靖褀的事兒都是暗中的,徐家人根本不知道徐靖褀的死跟自己有關。
所以待會兒拜祭的時候,若是自己跟梅柳生一起進去,搞不好會被徐家人仇恨的眼光射成一只箭豬。
于是當即謝絕了梅柳生的好意:“不了,梅兄且先進去吧,我待會兒還要等一個人。”
梅柳生點了點頭,也沒再堅持,辭別蘇清朗以後,便跟着衆人的腳步,一起走進了府門中。
蘇清朗見他離開,瞅着機會,與一個認識的大臣結伴而行,雖有一句沒一句的與人搭着話,眼神也一直跟着梅柳生。
此時,小王爺李吉與蔡鈞等人,已經拜祭完畢,被徐家的人請到後院,正廳中設着靈堂,一波又一波的人出來進去。
然而,令蘇清朗驚奇的是,面對梅柳生的到來,徐家人并未表現的有多憤怒,負責接待來客的,乃是徐靖褀的大哥,起初見到梅柳生,神情間是閃現出那麽一絲錯愕和尴尬,但片刻以後,又恢複了神色,還列手将梅柳生請到了靈堂中。
靈堂內,徐進老大人被人攙扶着,雖然保持着身為官宦大臣的禮數和體面,但看他的樣子,徐靖褀的死,對他确實打擊不小。
眼睛腫的像核桃,臉上的淚痕還沒幹,面對衆人的問候和安慰,手哆嗦,嘴哆嗦,抖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見到梅柳生走到自己面前,徐大人的眼皮擡了一下,在梅柳生溫言說話的同時,一直望着他,良久,居然回禮似的點了點頭。
蘇清朗這下放心了,連梅柳生都能受到此等待遇,那麽自己來此,怎麽着兒也得算個上賓。
于是将折扇插在腰中,排在幾個大臣的後面,正想給徐靖褀上一炷香,卻被人厲聲呵斥了一句。
徐進站在堂中,望着蘇清朗的目光有些仇視,道:“蘇大人與我褀兒素不相識,來看看就好,上香便算了。”
蘇清朗手中持着一截線香,被人當做怪物一般圍觀,一時間有些尴尬。
他笑了笑,道:“我雖與徐公子素不相識,但好歹同朝為官,又同是皇城中人,為他上柱香也是應該。”
徐進哼了一聲,望着蘇清朗的目光,絲毫不掩飾其中的厭惡,回答道:“不敢當,蘇大人位高權重,我們褀兒消受不起!”
蘇清朗還想說些什麽,又聽他別有深意的補充了一句:“況且,蘇大人即使想上香,也該去一些故人那裏,不過以蘇大人往日的行徑,只怕跪在他們的墓前,也不配吧!”
堂中的衆人,聽到這話,知道內情者,臉色無不變得煞白,攙扶着徐進的徐家人,一個個生怕惹事似的,想把徐進扶回去。
只聽徐靖褀的大哥道:“蘇大人,我祖父傷心過度,悲極之下說出的話,還請不必當真。不過,蘇大人與我徐家向來沒有往來,今日乃是舍弟的喪葬,前來府中的,都是一些平日裏相交不錯的大臣,是以請蘇大人離開。”
蘇清朗萬萬沒有想到,本以為梅柳生不受歡迎,自己現在卻成了衆矢之的,被主家人如此嫌棄,沒了尊嚴,也丢盡了顏面。
他沉默片刻,又微微一笑:“徐大人誤會了,清朗今日來此,是代一位朋友上香,那位朋友,徐大人應該也認識,因有事不便出現,委托在下來此,給徐二公子捎帶一句話。”
一旁的徐進冷哼道:“紅顏禍水,妖言惑衆,我徐家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才會遇到這麽一個煞星,上香不必了,捎話也不必了,褀兒已死,我們與她再無瓜葛,你讓她有多遠走多遠,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說着,又重重地咳嗽了幾聲,若不是兩邊的家人扶着,以徐大人如今的身板,早就已經栽到地上去了。
蘇清朗聞言,冷冷一笑,回答道:“徐大人放心,我那位朋友,以後便是你想,她也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了。”
“不過……”
他停頓了一下,又徐徐說道:“我那位朋友曾經有一句話,清朗覺着甚有道理,此時不如說給徐大人聽聽,自古男人犯的錯,總要找個女人來承擔,旁人都說徐家公子,為她誤入歧途。
然而字不是她所改,人不是她所害,一切皆是徐公子自己所為,如何能怪到她的身上?”
“都是人生父母養的,百年之後,誰還不是變成地裏的一抔黃土,誰能比誰高貴?”
最後一句,當然是蘇清朗篡改的,畢竟蘇大人出了名的小心眼,向來的準則就是以牙還牙,睚眦必報。
他本好心來此吊唁,不料卻被人如此對待,既然他們身為主人的無禮在先,那他這個作為賓客的,也就沒有必要再給他們臉面。
堂中的賓客,一片寂靜,全都望着眼前的變故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
良久,才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道:“在人靈堂前說出這種話,蘇大人的儀禮,學得當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