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暗疑

宣國使臣來訪,皇帝特意宣召了蘇清朗。

禦書房中,皇帝坐在書案前,蘇清朗站在他的對面,只聽皇帝緩緩道:“宣國将要派使臣前來,你都知道了吧?”

蘇清朗拱手答:“是,聽說此次的使臣,是他們的禦史大夫溫世良。”

皇帝哼了一聲,明顯有些不悅:“黃鼠狼給雞拜年,明面上說是出使,卻派了這麽個人過來,給朕立下馬威麽?”

蘇清朗微微一笑:“皇上息怒,有清朗在,誰給誰立下馬威還不一定。”

十年前,在蘇清朗還是小屁孩的時候,南唐與宣國間曾發生一場大戰,但關于那場戰争的結局,兩國的百姓卻各執一詞。

那時候,宣國以清剿賊寇為名,占領了南唐邊關的幾座城池,皇帝震怒,命令大将軍謝遠領兵作戰,将宣國的兵将驅趕到陵水以北。

宣國派使臣前來議和,按說事情發展到這裏,應該是他們贏了,但卻沒想到。

在議和的時候,他們的皇帝不但接受了宣國割讓城池的條件,承諾兩國之間和平往來,還為了表示誠意,将前二皇子李泓之子李承嗣送往宣國為質。

但凡懂點朝政的人都知道,遣派質子是戰敗的表現,所以關于那場戰争的結局,就有了兩種不同的論斷。

當時,朝中的大臣自然以反對者居多,苦口婆心跟皇帝講道理的亦有不少,就連一向順從忠心的常山王,都忍不住跳出來阻攔。

但是他們的皇帝心意已定,任何人都改變不了他将翌王殿下李承嗣送往宣國為質的決定。

畢竟當年,老皇帝謀取皇位的手段不太光明,而且對于前二皇子李泓,亦是手段毒辣毫不容情,留下一個李承嗣,是怕自己登基以後,天下的百姓诟病他昏庸無道,殘害兄弟,但随着李承嗣越來越大,老皇帝的心病也越來越嚴重。

若要留着他,就像紮進肉裏的荊棘刺,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老皇帝,他昔日的罪惡和傷痛。

因此這個李承嗣,從小就被老皇帝派人嚴加看管,過着明是養育,實則軟禁的生活,底下的人知道皇帝不待見他,自然也不會對他多好。

但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李承嗣卻越發長得優秀出衆,和整天渾渾噩噩,胡鬧任性的太子比起來,在大臣們中間的口碑也越發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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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老皇帝心裏更加不高興,覺着這根荊棘刺,再長大一些,搞不好會變成懸在他頭上的刀劍,總有一天會要了他的命。

于是,暗殺,投毒,構陷……陰謀陽謀的算計,全都輪番用了一遍,都被李承嗣有驚無險的躲避過去,搞得皇帝很是郁悶,覺着這個李承嗣可能有天神相助,在這樣腥風血雨的打擊中,還能頑強不屈的留着一條小命。

既然自己殺不死,那就假借旁人之手,趁着議和的時機,将李承嗣送去宣國,他日兩國發生戰争,宣國第一個拿李承嗣開刀,這樣既可以除去眼中釘,還不用自己動手。

于是,李承嗣就這麽被送出了皇城。

但是,令皇帝沒想到的是,前往宣國的隊伍,還沒有走出南唐的國界,就發生了一件事情。

入住的驿館突發火災,死了好幾個護送的侍衛,以及宣國的官差,就連那個命途多舛的翌王殿下,也一起葬身在火海。

而當初,宣國出使的大臣,便是他們的禦史大夫溫世良。

這溫世良很不識相,以一個戰勝者的姿态,前來長安迎接李承嗣,并憑着三寸不爛之舌,順便将負責招待他們的前任禮部尚書氣個半死。

後來,南唐國力式微,尤其是大将軍謝遠死後,邊關損了一員大将,只有賀雲褀頂着,軍事上自然少了許多威懾力。

宣國虎視眈眈,賊心不死,行事越發的放肆猖狂。如今,又派曾經羞辱過他們的溫世良前來,其中的含義,自然不言而喻。

皇帝嗯了一聲,道:“你辦事,朕也放心,只是溫世良此來,定不只是出使這樣簡單,你要小心應對,探明他的目的。”

蘇清朗拱手稱是,又聽皇帝道:“如今蔡鈞已然升遷,禮部尚缺一名侍郎,今宣國來此,只怕你一人忙不過來,侍郎之職還是早定位好,不知蘇卿可有何建議沒有?”

有些時候,上司問你的想法,不可莽撞回答,搞不好殷勤沒獻上,還會引起上司的反感。

于是,蘇清朗想了想秦翦手底下的官員,心裏敲定了幾個可用的人選,準備待會兒舉薦上去,面上卻很是謙虛。

故作為難的回答道:“微臣也在苦惱此事,只是一直沒定下來,不知皇上有何想法?”

皇帝思忖片刻,道:“杜青雲的案子,蔡鈞辦得甚好,還有那個什麽……梅柳生的,雖是後生,卻還不錯,你覺着他如何?”

剛走了一個蔡鈞,現在又要來梅柳生,兩個都是正直不阿,袖裏藏風的主兒,進了禮部,豈非斷了他的財路?

蘇清朗呃了一聲,半是提醒的道:“皇上,這梅狀元雖好,但資歷尚淺,仍需鍛煉幾年,讓他進禮部,只怕其他大臣會有微詞。”

皇帝道:“關于此事,朕先前亦有想過,只是目前尚沒有可用的人選。況且,既是朕的旨意,哪個膽敢置喙?”

想到那位已被秦相爺嫌棄到山窩窩裏的賈德欣,以及那位心比天高,命比紙賤,先前意圖使壞羞辱他的賈思齊,蘇清朗覺着,自己此仇不報。

非但不是個君子,而且還是個傻子,于是立即抓住時機,挑撥離間的搬弄是非。

于是,扁了扁嘴,臉上扯出一個委屈的表情,猶豫道:“皇上,先前由于新科考試的事,賈大人已經找過微臣了。”

皇帝奇道:“新科考試,早已結束,而且他兒子已經金榜題名,找你作甚?”

見到蘇清朗尴尬為難的表情,皇帝覺着裏面有事兒,于是板着臉,冷聲道:“你且慢慢說來,朕替你做主。”

蘇清朗心裏壞笑,半遮半掩的道:“皇上,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可能是新科考試的結果,有些出人意料,賈大人心疼兒子,又對微臣有些誤解,會生氣也是情有可原,事情過了就算了,可別讓皇上氣壞了身子。”

他頓了頓,又道:“只是,微臣有些擔心賈思齊,會因此事沉郁在心,若此時提拔梅柳生,可能會令他對朝廷有所不滿。”

幾句話,把賈大人和賈公子,打成了對皇帝的決定不滿,公然對抗上級的混蛋,也把自己塑造成心胸寬廣,為國為民的好人。

皇帝聽此更加震怒,還以為賈思齊以下欺上,讓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掌拍在龍案上,将旁邊的硯臺震出了墨汁,染得一卷的污點。

“這個賈思齊,當真無法無天,可惡至極!朕以為得到上次的教訓,他當誠心悔過,不想竟是如此!賈德欣也是,以後他若有何不滿,就讓他沖着朕來,朕倒要看看,他還想反了不成!”

見皇帝真的發怒,蘇清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做出一副惶恐的樣子,道:“皇上息怒,都是微臣不好,不該與您說這些的。”

皇帝看向蘇清朗,目光中帶着憐愛,語氣也放緩了不少:“朕知你心寬,這等委屈事不會放在心上,可你今已是尚書,堂堂二品大員,怎可被那些人騎在頭上?以後再遇這樣的事,你若覺着為難,自可與朕說明,朕來為你做主。”

蘇清朗低下了頭,表現的非常顧全大局:“皇上,那賈德欣與賈思齊,怎麽說也是官宦世家,微臣總要給些面子。”

皇帝哼了一聲:“什麽官宦世家,輪到賈德欣這裏,不過是個看大牢的,若不是秦翦堅持,朕也不會将他提拔在此。”

蘇清朗故作難堪的笑了笑:“皇上,正因為他曾是個看大牢的,與微臣也算有些過節,微臣才不敢妄動,生怕惹人诟病。”

想到蘇清朗從前被打入大牢,在賈德欣的手下吃過不少苦,皇帝嘆了口氣:“這件事,有朕做主,你且不用管。”

蘇清朗道了聲是,達到目的,低下頭時,唇角處不動聲色的勾起一絲奸笑。

從禦書房中退出,他走在長長的宮道中,遠遠看着一隊銮駕正向自己走來。

行至跟前,才發現來人是萬玉貞,他連忙施禮,同時注意到銮駕旁的一人,看着似是禦醫。

貴妃娘娘挑開輕紗帷幕,問道:“尚書大人,可是有好幾日不見了。”

蘇清朗低頭一笑,回答道:“微臣這些日,一直忙着宣國使臣的事,未有閑暇入宮拜見,還請娘娘贖罪。”

頓了頓,又道:“微臣昨日得了一件鑲金玉梳,想來娘娘應該喜歡,明日送到宮裏來?”

聽他說沒空來見自己,貴妃娘娘哼了一聲,似乎有些幽怨,體态慵懶道:“罷了,蘇大人既然事忙,便先忙你的去吧。”

說着,讓人起了銮駕,朝向深宮行去。

蘇清朗望着她離開的方向,無奈搖了搖頭,變臉比翻書還快,心情堪比六月的天,世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古人果然誠不欺他。

邁步走出宮苑,見到宮裏的一個內侍,像是貴妃宮裏的,于是連忙攔住他道:“這幾日沒見到何禦醫,不知他去哪裏了?”

小內侍愣了一下,回答道:“蘇大人不知道麽,何禦醫被指派到王美人那裏去了,現在伺候娘娘的,是陳禦醫。”

待小內侍走遠,蘇清朗才若有所思的皺眉道:“何玉山的徒弟,陳文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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