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孫子仲

從皇宮離開,卻遇到多年的好友孫子仲。

這個孫子仲,是蘇清朗昔日的同窗,也是從前的那些人中,唯一願意與他來往的人。

雖然也挺有才,但是心态不好,每逢考試必要大病一場,搞得現在連個功名都沒有。

皇帝見他可惜,特意提拔,目前任鴻胪寺少卿,在皇帝的身邊做事,主要執掌朝會、宴飨等禮儀。

見到蘇清朗,他快走幾步,趕上前拱手道:“清朗,好久不見。”

蘇清朗看向了他,頓時露出笑臉,折扇往他肩上一拍道:“這麽些時日沒見到你,哪兒去了?”

孫子仲笑了笑,回答道:“家鄉建了個祠堂,祖父讓我回去舉辦祭祖去了。”

蘇清朗上下打量了他,道:“怪不得看你變黑了,準備祭典想必很辛苦吧。”

孫子仲默默颔首,道:“山野鄉下麽,不比皇城,每逢下雨便要沾一腿泥,所幸現在回來了。”

兩人并肩而行,走在長長的宮道上,蘇清朗久不見摯友,如今重逢,心裏自然高興,連扇子都比平時搖的歡快了許多。

向他道:“你這些時日不在皇城,可知朝廷上發生了大事?”

孫子仲點頭道:“徐靖褀和趙鄂的事,祖父先前已經寫信告訴我了。沒想到,徐大人一生忠耿,到老了,竟壞在孫子手中。”

見他一臉嘆惋的樣子,蘇清朗卻不甚在意,道:“人證物證俱在,徐靖褀又自己招了供,都是鐵打的實錘兒,沒人冤枉他半分,既然犯了錯,就要承擔其中的後果,自古以來就是這個理兒,沒什麽好難過的。”

聽到他的話,孫子仲的腳步慢了下來,他的神情似乎有些黯然,輕輕地道:“是啊,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一旦犯了錯,總會有東窗事發的那天,只是時間長短而已……”

蘇清朗看向了他,不知此時此景,他為何說出這番話來,但想到孫家與徐家私交甚好,孫子仲的祖父,與徐靖褀的祖父又是至交,他為徐家難過也是理所當然。

于是,出言寬慰道:“人生在世,有許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便是活着本身,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如何還能為他人擔當?我們能做的,只有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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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孫子仲停下了腳步,他望着蘇清朗,似是試探的,緩緩道:“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蘇清朗很是奇怪,回過身看他,愕然片刻,又一拳打在他的身上,沒好氣道:“你說什麽呢?”

孫子仲頃刻回過神,他低下頭苦笑道:“我只是擔心,若是我做了對不住清朗的事,你以後都不會再原諒我了。”

聽到這番傷春悲秋的話,就像閨中多愁善感的小女兒家,追問情郎到底愛不愛她,杞人憂天,簡直酸死個人。

蘇清朗忍不住打呵欠,故作漫不經心的問:“那你是搶我銀子了,還是奪我媳婦了,說得這樣嚴重?”

孫子仲又是一笑,忽然想到什麽:“對了,聽聞你前些時日相親了,不知這次的姑娘如何?”

蘇清朗頓時無比郁悶,自己到底做錯什麽得罪了月老,相親被打不說,怎得一個個都來追問他結果?

于是含糊不清的回答:“什麽怎麽樣,不還是那樣,倒是你,比我還年長了兩歲,怎麽都不見你娶親?”

孫子仲無奈道:“祖父近兩年也催得緊,只是,大丈夫功業未成,我還不想成親。”

蘇清朗聞言,默然片刻,才意有所指的道:“若當真遇到好姑娘,就娶了吧,當年的事,不必太過執着。”

這話一說出,兩個人都沉寂了下來,不只是這段話的內容,還因為關于這段話的某個人。

當年,蘇清朗,謝玉,許瀚文和柳靖之四人,在國子監讀書,蘇大人性情灑脫,結交過不少的朋友,孫子仲便是其中一個。

幾個人都是官宦子弟,又同是在皇城長大,出身相似,背景相似,志趣也很相合,因此在國子監幾年,很快便抱成了一團。

只是孫子仲,平日裏祖父管教嚴格,不比蘇清朗和謝玉他們,野生放養似的,可以自由自在,在皇城裏招搖溜達。

而且孫子仲的祖父,與謝玉的父親謝遠政見有些不合,表面平靜,內裏生分的很,因此彼此之間的關系,并不如他們四人。

五年前,謝玉被打入天牢,孫子仲曾去相見,也曾在那個幽深昏暗的牢房裏,對着那個墨衣溫雅的少年,許下一生的承諾。

孫子仲颔着首:“我曾答應過他,要照顧你一生一世,沒看到你成親,我又如何放得下心?”

蘇清朗輕嗤了一聲:“我有什麽好照顧的,你可千萬別這樣想,省得太傅大人找上我,說我耽誤他抱重孫。”

孫子仲的祖父孫伯言,乃是當朝太傅,太子與公主的老師,蘇清朗這個少傅,只能算是他的下手。

提到祖父,孫子仲有些憂慮:“祖父這些天身體不适,還想着問你,是否有時間去宮裏看看兩位殿下。”

想起那兩個混世魔王,蘇清朗眉目含笑,半是寵溺道:“胡鬧任性,驕縱蠻橫,孫大人只怕是被他們氣得吧?”

孫子仲也嘆氣:“實話不瞞蘇兄,确實如此,兩位殿下……實在淘氣了點,上次竟在祖父的書上畫烏龜……”

蘇清朗其實很想笑,但是礙于孫子仲的顏面,只能強行忍住,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孫伯言一向正兒八經,一張臉整天繃得像雕塑,言行舉止就差拿個尺子規劃清楚,如今被那兩個小淘氣如此欺負,肯定氣瘋了。

其實以蘇清朗的年紀,即便再怎麽有才,也夠不到去宮中教導皇子公主。

但蘇大人天生招人喜歡,若說那兩位殿下是混世魔王,他則是混世魔王的鼻祖,大魔王治小魔王,以毒攻毒,倒也有幾分成效。

所以在宮中,最經常見到的畫面是,太子與公主兩個,把其他太傅欺負的慘兮兮,卻整天黏在蘇清朗的身後當跟屁蟲。

孫子仲道:“祖父如今在家中休息,暫且顧不到宮中,兩位殿下那邊,就有勞清朗你了。”

蘇清朗點了點頭:“我也有些時日沒見到他們,正好明日去看看。”

頓了頓,又道:“對了,前些日,我得了一冊顏公的字帖,知你喜歡這些,便留了下來,還想送到你們府中,可惜一直沒能得空,不知你今日可有閑暇,許久不曾見你,還想與你喝酒,順便把字帖拿給你。”

聽到字帖,孫子仲的眼睛果然一亮,緊接着,又無奈的笑道:“你知我不勝酒力,喝酒就不必了,不過若你不嫌棄的話,我那兒倒是有幾包茶葉,都是從鄉下采來的野茶,與城裏的茶葉很是不同,拿來與你賞評。”

蘇清朗當然欣然悅之,眉目含笑道:“家花沒有野花香,這鄉下的東西,總歸比城裏的新鮮,我倒是想嘗嘗看。”

于是兩人各自回府,蘇清朗命人準備了一桌菜肴,放在庭院的涼亭中,待一切完畢,孫子仲也正好拎着茶葉趕來。

孫少爺此次前往家鄉,帶回了幾包野茶葉,奈何自家祖父看不上,說是不上道的東西,他也不敢在府中明目張膽的烹制。

于是全都拎來給蘇清朗,道:“二娘精通茶藝,向來喜歡這些,你留下一些給我們以後喝,剩下的全都給她送去吧。”

孫子仲口中的二娘,便是蘇清朗的二娘梁氏,當初年少時,幾個人經常來往蘇府,吃飯留宿,全當自個兒家一樣。

而梁氏,亦是個熱情好客的主兒,雙方感情很好,在稱謂上也是親近的很,多年來,即便長大成人當了官,也未曾變過。

蘇清朗看了一眼茶葉,揚眉笑道:“子仲就是比我心細,難怪二娘一直喜歡你。”

孫子仲低下首:“我這次回來,還想去看看二娘,你若是方便,改日我們一起。”

蘇清朗嗯了一聲,同時又心想着,等他方便,就是等他老爹不在府中的時候,既跟好友回去,總不好帶着孫少爺一起翻牆頭。

将茶烹入壺中,不多會兒,便嗅聞到一股濃烈沁人的香味,如同路邊的野菊,讓人頓時神思清明。

蘇清朗揮着扇子招風,特意聞了聞,贊嘆道:“烈酒最香,毒花最美,這鄉野中的東西,果然不同一般。”

孫子仲抿唇一笑,道:“我還擔心,清朗你覺着這茶太粗,香味太濃呢?”

蘇清朗揚眸看他,無奈道:“你知我向來不懂這些的,喝茶只喝一個味兒,不如你內行,還講究個韻味門道。”

“術業專攻,人哪能十全十美?”

孫子仲看向了涼亭外面,假山池水,蓮葉田田,自成一片風景。

清風徐來,夾雜着一股茶香,令人心曠神怡,頓時忘卻了心中所有的憂愁。

又淡淡道:“你品茶練字不如我,我園林雕刻卻不如你,還記得當初,我們幾個的竹雕,大都出自你之手,就連先生布置的課業,還是你幫我做的呢!”

“說起課業……”

蘇清朗頓時來了興致:“還記得當初,先生教授茶藝時,輾轉得了一壺好茶,被我當開水喝了半壺,先生氣得半個月不曾理我,臨終結課時,還給了我一個倒數,說我喝茶如水牛,粗俗的不能再粗俗,回到家中,落得二娘好生說叨,差點被老爹打死。”

孫子仲亦是不禁一笑,道:“他哪裏是氣你喝了他的茶,而是看你像水牛一樣,根本不懂他的茶,自個兒跟自個兒生氣罷了,那茶原就是為你留的,我們之前軟磨硬泡,才要了那麽一點兒,先生雖說對我們一視同仁,但對你……總是特別偏愛的……”

興許回憶到了那些過往,蘇清朗的臉上,跟朵太陽花似的,泛着燦爛明媚的光,但同時意識到什麽,又漸漸地爬上了些許陰影。

他收斂笑容,慢慢低下頭,唇角勾起一絲苦澀,半是感慨的道:“那時候真好啊,無憂無慮的,只管每日過得開心,不必想着許多事……”

孫子仲一怔,心知戳到蘇清朗的痛處,心中暗罵自己不長腦子。

良久,才點了點頭,淡淡的附和:“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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