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故事
蘇清朗說得,是一個守城将軍的故事。
那名将軍生卒不詳,且随着時間的流逝,甚至連姓名都不為人知,姑且叫他小乙。
小乙一生坎坷,從小時就沒了親娘,在父親和二娘的拉扯下,漸漸長成了一個少年郎。
懷揣着精忠報國的夢想,與村裏的幾個兄弟前往邊關殺敵,漸漸地立了一些功績,在朝中謀了一個職位。
然而,一将功成,萬骨枯萎,在小乙往上爬的時候,曾經與他一同闖蕩的兄弟,卻一個個的離去,最終只剩下小乙。
衣錦還鄉,本該光芒萬丈,然而因為當初離開的那些人,就他一個活着回來了,所以小乙遭到同村人的嫌棄。
左鄰右舍,嫌他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違反當初「生則同生,死則同死」的誓言。
在其他兄弟命喪黃泉的時候,沒有追随而去,親朋好友,覺着他是個刻薄寡恩的混賬,甚至還以為,他賣友求榮,為了高官厚祿出賣兄弟的性命。
甚至連家人,都對他心生誤會,不讓他再踏入家門半步。
小乙很是委屈,因為在那些兄弟喪命的時候,他也曾想過死,但是小乙有個秘密。
就是在邊關的時候,他曾與那些好兄弟立下誓言,若他能活着回去,定要輔佐皇帝,鏟除奸邪,匡扶正義。
雖然遭到衆人的誤會,但小乙還是咬牙堅持,以為總有一天,自己可以實現理想,将國家帶入正軌,為百姓做件好事。
可是沒想到,敵國來犯,國家陷入危難,正在小乙浴血奮戰,拼死相搏的時候,他們的皇帝,卻先降了。
割讓土地,劃出城池,将一個好好的江山分得七零八碎,将百姓置于敵國侵略的鐵蹄,偏安一隅,只為保住自己的皇位。
小乙被俘,身上帶着鐵鏈,被押到他們的皇帝跟前。
小乙內心悲痛,向皇帝問出了一句:“微臣正欲戰死,陛下何故先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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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皇帝沉默半晌,最終答:“與其做擔驚受怕的皇,朕寧願做一世安穩的王。”
江山,是皇帝的江山,選擇,也是皇帝的選擇,所以小乙已經不知道,自己的堅持究竟是對是錯。
聽了這個故事,李承懿默了片刻,問道:“那……小乙将軍最後,死了麽?”
蘇清朗點了點頭:“死了……”
李承懿擡起了頭:“怎麽死的?”
蘇清朗蒼白一笑,回答道:“信念不在,希望不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什麽值得他留戀。”
李承懿聞言,一下摟住他的腰,像是撒嬌道:“我不要他死,他沒有信念,我來給他信念,他沒有希望,我來給他希望,我是太子,将來是要做皇帝的,若我是他的皇帝,他說不降,我死也不會降的。”
蘇清朗一時間怔住神,又聽旁邊的李徽媛輕嗤了一聲,像是在嘲笑一個笨蛋:“皇兄,這是故事,故事都是假的,你懂不懂?”
李承懿坐直身體,向她怒道:“雖然是故事,但故事裏卻有大道理,你當清朗哥哥說了半晌,只為給我們說個故事麽?”
李徽媛被他吼得一愣,就連蘇清朗都對他刮目相看了一下,覺着向來懵懵懂懂的太子,今日被他敲了一下,腦子好歹開點竅。
片刻後,李徽媛回過神,反應過來自己被皇兄罵了,一張俏臉氣得透紅,大哼了一聲:“皇兄罵我,我要告訴父皇去,看他罰不罰你!”
李承懿雖為太子,但一直被李徽媛欺負,但有蘇清朗在,又不願意退讓。
于是也大哼道:“罰就罰,我也告訴父皇,你讓我在孫太傅的書上畫烏龜,看父皇到底是罰誰!”
蘇清朗聽了直搖頭,雖然兩位殿下都很胡鬧任性,但其實相比較下來,他還是喜歡李承懿。
太子殿下,雖說懵懂糊塗了一些,對于正事,不像其他孩子那樣聰慧,但勝在敦厚,善良心軟,壞不到哪裏去。
但是公主殿下,當年在掖幽庭的時候,由于物資匮乏,環境惡劣,那名宮女為了保住皇子的性命,吃的用的,自然偏愛李承懿。
出于求生的本能,李徽媛想要活下去,只能靠搶,趁着宮女不在的時候,經常打罵李承懿,還威脅他不許說出去。
李承懿本就性情軟弱,面對李徽媛的欺負,只能忍氣吞聲。久而久之,身為哥哥的,居然被妹妹騎到頭上去。
如此一來,養成習慣,即使後來回了宮,這種情況還是沒有改變。
李徽媛是公主,将來是要嫁人的,不用學習什麽為君之道,于是每天只知道瘋鬧。
她不學,也不讓李承懿學,每當太傅教授太子的時候,總要從旁搗亂。就這樣,将他們未來的國君,帶成一個不學無術的笨蛋。
而且,可能是受到掖幽庭的影響,被那些看管的嬷嬷和罪奴們打罵怕了,兩位殿下的心裏留了傷疤,總是覺着欺負人,才能保證自己不被人欺負,這種情況,在李徽媛的身上表現更勝。
于是,上到嫔妃太傅,下到宮女內侍,沒有不被他們捉弄的,李承懿本就玩心大,這種事情自然樂此不疲。
而且有李徽媛在,即便他不想做,在李徽媛的慫恿威脅下,也不得不去做,反正做不做,最後都是他背黑鍋。
皇帝那邊,對于李徽媛經常欺負太子的事兒,其實也多少知道一點。
但是由于覺着幼年時對他們虧欠太多,即便斥責公主,也不會太重,因此對于太子,他雖然心裏疼愛。但很多時候,并沒有什麽實質上的保護。
漸漸地,甚至覺着,李承懿身為一國儲君,卻被公主的氣勢壓過頭,實在軟弱無能,上不了臺面。
而那些知道內情的人,一來怕公主的權勢,二來怕惹禍上身。
因此,對于此事,很少有人管制,就連蘇清朗,在朝廷中連秦翦都不怕,卻唯獨害怕李徽媛,越天真的人越殘忍,誰知道她喪心病狂起來,會做出什麽事情?
見李徽媛怒不可遏,将要沖出去找皇帝告狀,蘇清朗連忙拉住了她,道:“你父皇如今正為宣國的事頭疼,現在去,是想讨罵?”
李徽媛用力揮開了他的手,大聲道:“什麽宣國不宣國,還能有本公主重要?”
蘇清朗冷下臉色,并沒有動怒:“當年南唐與宣國一戰,就連翌王殿下都被送去宣國為質,每年,因兩國争端,南唐都要損傷兵将過萬,公主覺着,宣國重不重要?”
李徽媛不依不饒,卻少了些底氣,嘴硬道:“什麽翌王,不過是個逆賊的餘孽而已……”
蘇清朗嘆了口氣,仍是耐着性子道:“是,你也知道他是餘孽,更是你父皇心中的逆鱗,宣國之事,關系到翌王,公主殿下若是覺得,在翌王殿下的事情上,皇上會對你依舊寬容的話,公主自可前去,微臣絕不阻攔。”
李徽媛的臉色很是難看,頓時敗下陣來,沉默片刻,又跺了跺腳:“去就去,清朗哥哥偏心,就知道護着皇兄!”
說着,朝向上書房的外面跑走了。
李承懿見此,有些擔心,遲疑的看向蘇清朗:“清朗哥哥……”
最天真的人最殘忍,所以說,他才有些害怕李徽媛。
心情好的時候,嬉笑怒罵,拿你當做最親近的人,心情不好的時候,立即翻臉,六親不認,只顧自己,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只是這種人大多欺軟怕硬,雖然随心所欲,卻也不會随意到損害自身,關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人,往往比一般人還要識相。
蘇清朗看向了李承懿,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她不會去的。”
李承懿黯然的低下了頭,道:“都是我不好,還連累了清朗哥哥……”
“不是。”蘇清朗眼眸中的神情分外冷清,他将稱呼換成了「微臣」,繼續說道:“其實殿下這樣做,微臣很開心,殿下是南唐的太子,清朗未來的主君,生來就注定站在萬萬人之上,也正因為如此,肩負的責任也就很重。”
他頓了頓,又語重心長的道:“殿下,你的手中掌握着萬千百姓的命運,殿下好,他們就好,安居樂業,生活富足,若是殿下心生懈怠,他們就會淪落于水火。
所以殿下,為了那些臣民,你也該成長起來,有自己的想法和決斷,對的事情就是對,錯的事情就是錯,不僅公主,即便是皇上都不能改變,殿下不可再瞻前顧後,猶豫退縮了。”
在他說話的時候,李承懿一直耷拉着頭,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他沉默片刻,最終遲疑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到底想明白了沒有。
看到他點頭,蘇清朗的眉目間,悄然展開笑容,似欣慰,也似悲痛。
他緩緩伸手,扶在李承懿的肩膀上,喃喃的道:“微臣知道,這條路很長,也很難,不過,微臣會陪着殿下的,不管未來的時局多麽艱難,不管遇到怎樣的危險,微臣都不會離棄殿下,一直到殿下可以獨當一面的那天……”
李承懿擡起了頭,望着蘇清朗,良久,一如既往,露出了一副迷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