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使臣
宣國使臣來訪,禮部奉命迎接,為首的便是蘇清朗。
因蔡鈞不在,禮部缺少人手,于是皇帝特意找了梅柳生和孫子仲,讓他們從旁輔助蘇清朗。
得知自己身負迎接使臣的任務,梅柳生特意去見蘇清朗,詢問對方派來的究竟是何人物。
不料蘇大人折扇一甩,露出個迷死人不償命的笑臉:“猥瑣一流,無恥二流,能力三流,至于人品,下流中的下流。”
回想自己記憶中,那位宣國來的禦史大夫,雖說為人是可惡了一點兒,但也不至于如此。
梅柳生不禁抽了抽唇角,滿頭黑線的想,這世上得罪誰都不能得罪蘇清朗,小肚雞腸,心眼兒簡直比針尖還小。
準備的事宜忙活了兩天,才見宣國的使臣出現,那時蘇清朗和梅柳生他們,正等在皇城外,見一輛馬車慢悠悠的走來。
蘇清朗耐着性子,保持最得體大方的姿态,待他們走到跟前,才帶着身後的人迎上去。
馬車邊跟着十幾個護送的官兵,皆是宣國的服飾,蘇清朗剛剛頓住腳步,便見一個人從馬車上下來。
一襲深青色的官宦補服,中間繡着仙鶴祥雲的樣式,年紀五十多歲,兩撇外扒的小胡子甚是抖擻,滑稽而又精明。
他看到蘇清朗,也連忙迎了上去,拱手道:“本官一個小小的禦史大夫,竟勞南唐皇帝讓尚書迎接,真是慚愧慚愧。”
兩國相交,若是上國出使下國,下國的皇帝便會讓朝廷中,比來使官職品階高的人迎接,以示看重和尊敬。
前任禮部尚書,糊塗蟲一個,只知道谄媚邀功,得知宣國使臣前來南唐迎接質子。
既然牽扯到皇嗣,覺着是件挺大的事兒,于是親自上場,被溫世良抓住機會好生羞辱,搞得自己灰頭土臉不說,還讓朝廷丢盡了顏面。
礙于這個緣故,蘇清朗原本是不想來的,奈何梅柳生和孫子仲兩個,一對外行,禮部的其他人,一群木頭,從前任尚書大人那裏沾染的習性,一個個比泡在壇子裏的酸菜還要迂腐,顯然都不是溫世良的對手,尚書大人無可奈何,只能自己出面。
見溫世良故技重施,蘇清朗不緊不慢的道:“南唐向來是禮儀之邦,溫大人代表宣國國君而來,我朝皇上自然不能失了禮數。”
Advertisement
頓了頓,又列手介紹旁邊的梅柳生:“這位是朝廷新進的梅大人,現今為禮部做事,原本是定他來迎接使臣的,但皇上擔心他剛入禮部,經驗不足,唯恐怠慢了宣國的貴客,于是便讓清朗來了。”
聽到蘇清朗的話,梅柳生忍不住抿唇,禮部的其他幾個大人,甚至在後面小聲偷笑了起來。
畢竟尚書大人這番話,說得很是精彩,不僅反駁了溫世良的刁難,還給南唐大大的長了臉。
按照蘇清朗所說,溫世良來此,代表的是宣國國君,他們南唐僅以一個尚書迎接,品階本就低了幾級,現在又說如果不是手下的這位梅大人,沒有經驗,連尚書大人他自己都不會來。如此一來,兩國間的地位,孰高孰低,顯而易見。
溫世良的臉色,不似先前那樣傲慢,他打量了蘇清朗片刻,又道:“我等比預定的時間遲來了半日,蘇大人想必久等了吧?”
蘇清朗眯着眼睛笑了笑,道:“誠信守時,理所應當,我等依禮辦事,多久都願意等。”
幾句話兒說得好聽,從表面看只是蘇清朗的謙虛之詞,然而溫世良卻知道,這謙虛裏頭,卻是藏着針刺兒。
蘇清朗他們等在這裏,是誠信守時,依禮辦事,而他們卻違背信約,耽誤了會面的時辰,倒顯得不懂禮數了。
其實按照行程,他們早就應該來到此處,只是他聽聞,南唐換了一個禮部尚書。
而且與前任不同,這人雖然年輕,卻是個十分難對付的刺頭兒,所以他才命人特意放慢了腳步,讓南唐的人眼巴巴的等着,好殺一殺蘇清朗的銳氣。
卻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非但沒有打擊到蘇清朗,還給自己惹了一身的晦氣。
溫世良的神情微斂,望着蘇清朗暗自思忖,這個人果真如傳言般,不是個好對付的。
他頓了頓,又笑道:“如此,卻是我們的不是了,本來按照計劃,在正午之前,隊伍是能趕到皇城的,只可惜南唐路途颠簸,非我們之前所能預料,才會出現如此差錯,還望蘇大人海涵。”
說到這裏,眼眸中劃過一抹算計,又意味深長的道:“聽聞蘇大人是南唐皇上跟前的紅人,還望蘇大人能夠提醒南唐皇上,你們的官道,實在是太差了,跟我們宣國的簡直沒法兒比,應該修一修了。”
呵,拐彎抹角,又開始诋毀他們南唐的官道了,蘇清朗別的不敢說,就單是南唐的官道,是幾年前他的同窗柳靖之,苦心孤詣嘔心瀝血改建出來的。
若論在水利交通上的造詣,除了柳靖之的老爹,普天之下,他還沒承認過第二人。
想到此,他掂起手中的折扇,向前走了兩步,對着溫世良所乘的馬車,默默端詳了一會兒。
問道:“溫大人忠心耿耿,勞苦功高,宣國皇上怎得待你如此刻薄,連個像樣的馬車都不肯給一個?”
說着,又回身看向了溫世良,笑道:“清朗那裏,倒是有幾輛新制的,回頭讓人給溫大人送去。”
一番話說得溫世良咬牙切齒,幾欲吐血,最終道:“不用了,皇上他向來勤儉,我們身為臣子的,自當理解,以皇上為榜樣。”
“不過……”他話鋒一轉:“聽聞你們南唐皇上,向來奢侈揮霍,這點,蘇大人看起來學得不錯。”
面對溫世良的挑釁,蘇清朗并未生氣,拿折扇在手裏敲了敲,道:“溫大人誤會了,只是,根據清朗所知,使臣出使別國,代表的不僅是國君,及一國的顏面,更是一國對另一國的态度。
若今日形勢颠倒過來,讓清朗站在溫大人的位置,我們皇上即便再怎麽節儉,也不會在這方面克扣。
若不是南唐與宣國來往已久,知道你們的習慣向來如此,只怕難免會覺得自己被輕視。”
溫世良活到如今,還沒被人如此羞辱過,什麽他們的習慣向來如此,說得好像他們宣國一直很窮。
他看了看自己寬敞華麗的馬車,又看了看南唐平坦開闊的官道,意識到自己今日算是無賴碰無賴,遇到對手了。
但話說到這個份上,他若不回敬的話,就證明他們這邊輸了,自己丢臉不說,還把朝廷的臉面丢了幹淨。
但說要反駁,又實在想不到什麽突破口,正為難時,卻聽梅柳生不緊不慢的道:“宣國使臣遠道而來,路途辛苦,我等已在驿館備下薄酒,為諸位接風洗塵。”
原本的約定,宣國的使臣來了,蘇清朗唱黑臉,窮追猛打死勁兒的怼,将溫世良的嚣張氣焰滅了幹淨,然後再由梅柳生唱白臉,說幾句軟話把場子圓回來,不至于讓氣氛太過尴尬。
宣國雖然可惡,但畢竟來者是客,他們做得太過,有失東道主的風度,搞不好會被天下人說他們不懂禮數。
忍讓至此,已經給了臺階,卻偏偏有人給出三分顏色就要開染坊。
溫世良底下的一個官員,心中不服,故意大聲道:“也是,我等還要進城拜會謝将軍,是不能在此耽誤。”
這話說出來,連溫世良都忍不住想抽他一嘴巴子,謝将軍便是謝遠,在邊關威懾他們十幾年的謝遠,當年,也是他帶兵将宣國打得潰不成軍,逃到陵水以北,不得已只能提出議和。
本以為提起謝将軍,是為羞辱蘇清朗,暗指他當年出賣好友,陷害忠良的事。其實,卻是他們自取其辱,丢臉丢到家了。
蘇清朗的腳步一頓,随後轉過身來,他的臉上依舊挂着笑容,哦了一聲:“這位大人,原來這樣想見到謝将軍。”
那名官員呃了一下,又見蘇清朗收斂了笑容,冷冰冰的道:“若當真這樣想,放心,本官絕不攔着,會讓你見到他的。”
這句話更深一層的意思就是:如果你真那麽找死,本官定會成全,送你上西天找謝遠。
聽到這樣的威脅,那名官員頭上冒出了冷汗,臉色很難看,又在溫世良憤怒的注視下,暗搓搓的退回去了。
蘇清朗轉身離開,梅柳生跟在他的身後,只聽後面有一位禮部的大人,刻意壓低聲音道——
“不愧是蘇大人啊,連溫世良都不是對手,被他擠兌得跟孫子似的……”
有一個大人接聲道:“你懂什麽,蘇大人,那是出了名的好口才,不然哪兒能做到尚書的位置?當年連許敬宗的兒子,就是那個以使臣身份,面見靠山王李贽,最終勸其歸降,免去一場兵戈之戰的許瀚文,都不是他的對手,溫世良……他算什麽?”
對方哦了一聲,表現出饒有興致的樣子,又聽那人嘆了口氣,半是感慨道:“那個時候,蘇大人應該還未成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