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伸冤
蘇清朗抱着舞姬,一路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剛關上房門,就把人放了下來。
他甩了甩手:“姑娘,你今日吃了多少,看着不胖,抱着……”
還沒說完,對方便将一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蘇清朗趕緊閉嘴,舉着雙手道:“抱着跟一團棉花似的,真想再來一次。”
那名舞姬拿匕首指了他片刻。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小女有冤情在身,還請大人做主。”
蘇清朗懵了一下,舉着的雙手還未放下,居高臨下的望着舞姬,覺着眼下這種情況,要麽這個舞姬有病,要麽就是他在做夢。
本以為是替天行道的女俠,不料卻是請他伸冤的窦娥,蘇清朗哭笑不得:“姑娘,你早說啊,你這求人辦事還……”
舞姬擡起了頭,一張美麗的臉上淚水連連,好似梨花帶了雨,看得蘇清朗頓時心疼,道:“有什麽事,你先起來再說。”
伸手将舞姬扶起,随後轉身走到桌案前坐下,倒了一杯熱茶,只聽舞姬娓娓道來一段傷心的往事。
這名舞姬姓孟,名書瑤,原本并不是舞姬,而是一位千金小姐,她爹孟懷廷本是宜州的一個縣令,就在餘淮中的手底下做事。
兩年前,餘淮中找到了孟懷廷,說是相爺秦翦生辰,要底下的人出資給相爺置辦禮物。
只可惜她爹孟懷廷兩袖清風,向來是個正直不阿的主兒,根本不會搜刮鄉民給自己鋪路,不僅如此,忠肝義膽的孟大人還熱血上頭,斥責了包括餘淮中在內的同僚,罵他們是結黨營私的鼠流,朝廷官場的蛀蟲,只會谄媚侍上的欺壓百姓。
餘淮中當時并沒有翻臉,也沒有刁難懲罰孟懷廷,只是幾天後,她爹正在家中吃飯,忽然收到上級的召見,說是有要事相商,讓孟懷廷快快前去相見,孟懷廷見來使神色匆忙,似乎真的有急事,于是也沒作多想,便跟着那人離開了。
然而孟書瑤和她娘在家中等了半天,依舊沒有等到她爹回來,直到傍晚,才聽人報信說,她爹死在青樓,一個妓女的床上。
等孟家人匆匆忙忙趕到的時候,孟懷廷已被擡了出來,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她和她娘本想上前查看情況,衙門的人,卻根本不讓她們近身,屍體送往義莊,半夜義莊又莫名起了火,因此自從她爹出事後,她們連見上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衙門裏的人說,是她爹在青樓飲了酒,尋歡作樂縱欲過了度,所以才會不幸猝死,寥寥數語,将她們強行打發回家。
她娘接受不了打擊,更接受不了昔日清正廉潔的夫君,變成衆人口中的笑柄。
于是在一個日落西山的黃昏,在家裏懸梁自了盡,只剩下孟書瑤,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為爹娘辦完喪事後,被人趕出了府門。
從那以後,曾經富貴榮華的千金小姐,淪落成食不果腹的街頭乞丐,一邊追查着父親死亡的真相,一邊尋找機會替父親伸冤,後來,迫于生計,不得不賣身進入舞坊,成為一個取悅他人,出賣色相的舞娘。
此次前來,原本是抱着魚死網破的決心,刺殺餘淮中為父親報仇。
沒想到,在宴席間聽到蘇清朗那樣一番豪言壯語,心想着,上天護佑,讓她有機會得見貴人,終于可以替父親昭雪沉冤,洗清污名。
最後,孟書瑤低下頭,歉然道:“方才小女為尋機會與大人說話,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還請大人恕罪。”
蘇清朗聽了直搖頭,一為孟書瑤,二為餘淮中,三則為自己。
想她青春年華,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遭到如此變故,身世沉淪,猶如雨打浮萍,想必在為父沉冤的道路上吃了不少苦,又想想她歷經波折,本以為遇到救星能夠報仇雪恨,卻偏偏犯到了他的手上,可見這姑娘的運氣,委實算不上多好。
餘淮中吧,本來看他畏畏縮縮,十足的軟蛋一個,沒想到蛋殼裏面殺小雞,都壞得淌血了。
單是害死人家還不夠,還要往人家的臉上抹黑,害得人家身敗名裂,死後連個全屍都沒有,心狠手辣,毒如蛇蠍,死後估計要下十八層地獄。
至于他自己,原本只是在酒宴上胡吹幾句,往自己的臉上貼金,哪個要給她昭雪沉冤,報仇雪恨了?佛曰不可妄言,否則要遭報應,他這報應來的也忒快了吧?
現在怎麽辦,應下這姑娘的請求,還是讓她哪兒來的,再回哪兒去?
想到花園假山中的那幾箱東西,再看看這姑娘梨花帶雨的表情,蘇清朗終究不忍心。
向她遲疑道:“姑……姑娘,既然當年他們什麽都沒讓你們看到,你又如何得知你父親是被冤枉的?”
孟書瑤立即擡起了頭,神情激動:“父親他一生正直,潔身自好,絕不會做出那種醜事!”
蘇清朗唏噓了一陣,又嘆氣道:“姑娘,查案辦案要講究證據的,單憑你的一面之詞,如何取信于人?你也是讀過書的人,想來應該知道,若是沒有憑證,即便本官接下這個案子,将來在堂上,也做不了什麽的。”
孟書瑤又道:“憑證我有!”
她頓了頓,低下了頭:“當年仵作驗屍,發現父親是被人勒死的,只是迫于餘淮中的壓力,不得不修改了證詞,父親寬厚仁慈,在任期間愛民如子,宜州很多人都感念他的恩情,那名仵作……
雖做了助纣為虐的事,卻一直愧疚于心,後來他得了重病,我去找他多次,終于在他臨死前,留下一封陳情的書信,可惜官官相護,且這件事又關系到秦翦,我怕沒人敢接這個案子……”
蘇清朗這下無話可說了,片刻後,扯了扯唇,不是滋味的道:“姑娘,其實與我同來的那幾個人,你找誰都比找我強,我會替你保守秘密,不會向人洩露了你的身份,不過這件事……就當做我從沒有聽說過吧。”
孟書瑤見他拒絕,向前走了走,又撲通一聲跪下來,乞求道:“大人,小女看得出,您的官階比餘淮中高了許多,那個狗賊很怕你,至于那幾位大人……還請大人為小女做主,小女來生做牛做馬,也會償還您的恩情。”
蘇清朗又嘆了口氣,回頭想了想,自己缺德陰損,舉世聞名,怎麽現在淪落到連一點當奸臣的覺悟都沒有?
像這樣麻煩棘手的女人,直接拒絕了了事,作什麽與她廢話,弄不好将火引到自己身上,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他坐在位上,望着孟書瑤道:“你方才說,這件事還關系到誰?”
孟書瑤擡起了頭,有些疑惑:“秦翦?”
蘇清朗又問:“那麽,秦翦是誰?”
孟書瑤哼了一聲,冷笑道:“右相秦翦,皇上跟前的紅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蘇清朗再問道:“那你可知道,秦翦的身邊還有一個禮部尚書,也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不過一直為着秦翦做事?”
孟書瑤又哼了一聲,神情中明顯帶着鄙夷:“蘇清朗,秦翦身前的走狗,背信棄義,天下聞名。”
蘇清朗默了片刻,道:“那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你要保證,聽完後就從這裏離開,不會殺我。”
見孟書瑤遲疑的點頭,他才道:“我就是蘇清朗。”
孟書瑤愣了一下,臉色慘白,如中雷劈,片刻後,連忙抓起地上的匕首,蘇清朗見此,瞳孔一縮,剛想跑路,又被她伸手一抓,再度扯了回來。與此同時,那柄匕首也抵在了他的頸間。
孟書瑤面目猙獰,咬牙恨恨的道:“原來你就是蘇清朗。”
蘇清朗舉着雙手,勉強鎮定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姑娘,你答應過不會殺我。”
孟書瑤拎着他的衣領,又将匕首逼近了幾分,道:“我不是君子,而是個小女子,況且這裏只有我們兩個,殺了你,有誰知道?”
見她情緒激動,蘇清朗趕忙道:“姑……姑娘,你殺了我,官府肯定首先懷疑到你身上。到時,你可就沒法兒給你爹伸冤了。”
孟書瑤又道:“上天開眼,讓我今日遇到你這麽個狗官,殺了你,為名除害,想來爹他泉下有知,也會感到欣慰。”
到了這個份上,蘇清朗已經無話可說了,屋中一片寂靜,正在他思考對策時,只聽外面傳來敲門聲。
緊接着,梅柳生的聲音飄了進來:“蘇兄,你睡了麽?”
蘇清朗一陣欣喜,然而又在孟書瑤的威逼中,不得不回答:“梅兄,我已經睡了,有事兒麽?”
梅柳生默了片刻,語氣似乎有些憤怒:“蘇清朗,你……”
話沒說完,便頓了下來,只是站在門口,沒有進來,也沒有走的意思。
孟書瑤皺了皺眉,怕他耽誤自己的事情,于是故意捏着嗓子:“誰啊,這麽不識相,不知道人家已經睡了麽?”
聽到這句話,門外的人徹底沒了聲,蘇清朗心裏一陣發苦,堪比吞了半個黃連。
正當他以為梅柳生會轉身離開的時候,只聽啪的一聲巨響,梅柳生踹開了房門,望着屋中的景象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