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許平君卻躲開了:“別碰它!”說罷,又瞪眼:“衣服你借還是不借?”
“借,樂意之至。”
俊美書生大大方方的把自己雪色的衣衫脫下,雙手遞給她,雙目依然是亮晶晶的。
平君一把奪過來,單手抱拳,道:“多謝了!”說罷跳上馬,疾馳而去。
俊美書生快步追了去:“喂,你且留步!”
卻早已不見了人馬的影,空留下一串串酒香。
“等等我!“
書生邁開長腿就跑,怎奈跑了一會兒忽覺心跳加速,胸口生疼,只得捂住了胸口,停步,雙目明明滅滅,似有粼粼波光。他大口粗喘着,卻爽朗地笑了,粲然笑容,似乎将四周也照亮了一般,惹得身邊走過的姑娘們一陣側目。
“快看,那個書生長得真好看,不知是誰家的公子?”
“是啊,可是這美書生為何在傻笑?該不會是個傻子?”
路過的幾位姑娘竊竊私語。
那書生還是在邊喘邊念叨:“找到了……終于……找到了!太好了……“他又跑了幾步,怎奈胸口生疼,只得再次停下。
“哥!你跑這麽快做什麽!嫌最近發病次數少了嗎!”俊美書生身後有個持劍的十二三歲少年跑上前來,拍了那書生的肩膀,卻是半月前才來長安的史高。而那不巧被搶了衣裳的書生,正是史病已。
病已捏捏史高的小臉蛋,笑道:“小高……告訴你個好消息……找到……你平君姐了……“
史高半信半疑:“真的嗎?“說罷,史高四處張望:”在哪裏?咦,哥的衣服呢?該不會是你思念平君姐心切,把劫色的強盜當成平君姐了?“
病已捂着胸口,搖頭道:“當真被平君……借走了,她騎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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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高挽起衣袖:“好啊!那小高就去追她!往哪個方向去了!“
病已雙眸一轉,心道,她既然着急問路人借男子衣裳,想必是去姑娘家不能去的地方,想來想去,除了湯池,卻只有那歌舞煙花之地。看她風風火火,怕是有什麽急事,自己得幫她一把。
打定主意,病已拍拍史高的肩膀:“走,哥帶你去個漲見識的地方。”
史高雙手抱臂,挺起胸膛:“什麽地方?”
“風月場。“史病已認真地說道。
此時,許平君已換上史病已的衣裳,大搖大擺地走到蘅蘭坊的門口時,卻覺得那衣裳上有熟悉的藥香:白術、熟地、玉竹、枸杞子、仙靈脾桑葉、菖根、白蒺藜、黃芩、黃連、地骨皮……混雜的味道!她小時候為他熬過許多次藥,每一味藥材的味道,她都清楚記得……
驀然間,許平君心中有如驚濤駭浪在翻滾,又如遭遇暗夜雷鳴,閃電在她的心中劃過,把她的心,把她身邊的八面春風都照亮了。
許平君停住了步伐,驚叫道:“小病貓!他是小病貓!”
記憶中的小病貓在她的腦海裏躍然凸現,清晰得連頭發絲都根根歷歷在目:小病貓蒼白瘦削的小臉,單薄矮小的身材,老氣橫秋板着臉抱着一本《大學》或者《莊子》。
小病貓那瘦小的樣子,雖然和剛才那個長身玉立的潇灑書生沒有一點相似,可是,許平君仍
舊記得小病貓那雙漂亮而堅韌的眼睛。睫毛絨絨,看人的時候,充滿了戒備,偶爾一笑,眼神如暖陽。
“就是他!”許平君驚喜地拍着大腿。
原來,小病貓果真沒有死!平君想到她上一次在江陵的街頭認錯良人,卻又不敢确定對方就是記憶中的小人,可是,為什麽自己回來這麽久,第一次見到他?平君有些難過:難道說,他已不在乎我?平君一邊想着,便站在原地出了神。
“讓開,好狗不擋道!”
忽然,許平君只覺得自己從背後被人使勁一推,卻見一個華服的偉岸男子乘着華麗的肩輿,摟着女伴,不可一世進入蘅蘭坊。擡着肩輿的随從狗仗人勢地将她推到了一旁。
“沒錯,好狗最愛占人的道!“
許平君憤然嘀咕。她本不是個善茬兒,剛要教訓那随意推随從,忽想起自己的來意,只在心裏一邊咒罵,一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雪色布衣,她終于明白,這蘅蘭坊本非平民可入。
京城第一教坊,蘅蘭坊,一座七層的華麗寶塔。每個屋檐的東西南北角上,還盤踞着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彩色琉璃瓦片,美輪美奂地鑲嵌在小塔每一層的窗棂之內。達官貴族們鱗次栉比進入,纨绔的華服少年們帶着下人和随從仰首闊步入內。穿得不是那般華麗的,則是要出自己的“名“牌。
忽聞一陣清脆的鳥啼,仰頭望去,天空中飛過無數鳥兒,栖息在這寶塔頂端的瓦片上;低頭再看,各種達官貴族嘴臉醜惡,像是一個個依附于霍家的大臣。
許平君打量着塔頂端的鳥兒們,終于相信,這蘅蘭坊的靠山是權傾朝野的大司馬大将軍霍光。
忽見幾個小厮采買了一些瓜果歸來,許平君忙自暗處打暈了一個小厮,換上了他的衣裳,端了瓜果入內,剛一進入,便看到了一處她從未有耳聞的仙境瓊閣。
七層塔,直通塔頂,比外部看更是金碧輝煌。自塔頂通至塔底,留出了一片巨大的空間,此處專供跳舞之用。塔頂處有塗了金粉的蓮花油燈,被點燃了,幽幽的燈光照射而下,塔底處有由千萬梨花組成的水上舞臺。舞樂聲響起,一位舞者自梨花深處旋轉着起身,舞臺從香雪海中升起。
舞者身穿白色梨花瓣組成的衣裳,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如羊脂般,然而,她的每一寸肌膚都是冰雕成一般。她冷清的雙眸亦是冷如廣寒宮的仙子般,玉臂無骨一般冰滑。好一個梨花仙子般的輕靈冷豔的舞者。
“王晟姑娘乃仙女下凡!”
“王晟姑娘乃真梨花仙子是也!”
看臺上,一群老少好色之徒在贊嘆,卻在舞者起舞之後瞬間鴉雀無聲,只有琴聲,笙簫聲,擊築聲。這讓平君心中更加犯了難,一旦她要輕舉妄動,怕是任何動靜都顯得分外惹人注目。
平君悄聲為達官貴客們送上瓜果。一邊心道,那逃犯既然藏身于此地,必然藏的極隐蔽的。這七層塔,這麽多個房間,自己怎麽才能找得到?
這時候,平君再次想起了那名騙她喝了二十壇酒的混蛋歐侯坤。自己和他無冤無仇,他騙自己飲下二十壇酒,怕是有別的說法。二十,莫非是個能找到逃犯的數字?至于酒,難道也和那個司徒副官有莫大的關聯?
二十。
許平君仗着順手牽羊的好本事,輕輕一晃身,輕易牽走了看似頭目的人身上的鑰匙,潛入第二層小寶塔,發現二層總共不過九間房,每一間都有貴客飲酒。她心中更犯了難。
“酒,她讓我喝酒,莫非逃犯躲在藏酒的地方?“許平君心中念叨着,又偷偷潛趕往寶塔的地下一層,地下一層的門上了暗鎖,卻是進不去的。
忽見那牆上浮雕了睚眦神獸,拿偷來的鑰匙開啓神獸口中的齒孔,門紋絲未動。許平君皺了皺鼻子,将那獸頭一擰,終于石門大開。然而,那室內放的不過是各式的大小酒壇子與琳琅酒器。并沒有什麽人。然而,濃郁的酒香讓人聞之已神旌蕩漾。
難怪他要讓我喝酒。許多尋常人怕是聞到這濃烈的酒香,都要醉個三分了。許平君心道。
只見酒窖裏的酒壇子們長得形狀各異,有牛角酒壇,鳳首酒鐘,還有纏了螭的酒壇等,華貴不可言,像是招待貴客所用,正中央擺了許多只平時飲酒大小的壇子,數了數,剛好二十只。打開一瓶,聞之,卻不是陳年好酒,竟是再也普通不過的酒液。
許平君忽想起歐侯坤讓自己飲下二十壇酒,幹脆将一壇壇酒倒空。結果,最後一壇酒倒空之後,地面下陷,她竟腳下一空,掉了下去。
卻見又來到一間陰森隐秘的地下室,其中擺滿了各種大小酒壇,聞其味,似有許多陳年好酒,比上一層的地窖所藏美酒還要香冽。而那第二層密室正中央,果然坐着一個打坐的疤面男子。見到有人落下,他先就警惕地站起身來,手持長戟。
“你是何人!“他聲若洪鐘,擺出的打鬥姿勢,竟如在沙場上打鬥的姿勢一般。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漢子,眼神中銳氣有餘,稚氣猶存,他臉上的一道疤痕赫然驚心,正是暴食啬夫們描述的逃犯面部特征。
聽說司徒副官善戰,有萬夫不當之勇,今日一見,果然他是有傷的,他雖然相貌威武但面色鐵青,但一動用武力,胸前滲出了殷紅一片。
許平君知這人定是逃犯無疑,道:“司徒副官,你逃不掉了!“說罷,長鞭一揮。
司徒副官晃身一躲,平君一鞭抽碎了一壇子陳年好酒,酒香四溢,讓人聞之已醉大半。
兩人在這邊打得狼藉一片,酒桶酒缸也被軟鞭和□□打的千瘡百孔。牛角酒壇少了牛角,螭頭酒壇少了螭。酒香彌漫整個酒窖,酒液噴薄。可惜了密室酒窖裏珍藏着的陳年好酒。兩人于是邊喝邊打。
“姑娘酒量不錯,就是武功差了點!”司徒副官道:“你爹都是我的手下敗将,你放棄吧!”司徒副官道,說罷,聲音一滞,平君方才發現,他胸前滲出大量的鮮血,想是傷口大幅裂開了。
“廢話!你傷口未愈,身體虛弱,我有的是好力氣,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誰知這地下室竟通了地上一層。兩人打了一陣,許平君不小心碰到了機關,竟被彈到了寶塔一層水上。
正在跳舞的美人本在梨花的香雪海中歌舞翩跹。仙姿綽約,惹人流連。忽然間,一水的梨花的香雪海中忽然就冒出了兩個人頭。一個面上帶疤,另一個是俊秀的男子,乃是平君女扮男裝。
看客們噓聲一片。
“司徒叛賊,你別跑!“
這邊許平君從水中站起,對着那司徒副官一抽,司徒副官拿□□就擋,兩人在水中厮打。
吓得正飛身跳舞的姑娘半空中落下,被許平君打橫抱起,剛要放回那蓮花臺上,又一□□戳過來,許平君只得抱着那姑娘左躲右閃,慌亂中被那冷豔的舞者在左頰扇了一耳光。
“豎子放我下來!”那冷豔的舞者罵道。
話音未落,司徒副官又一槍戳來,直沖平君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