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此時,史病已也已昏昏沉沉醒來。他本想起身,誰知渾身乏力,兼肩膀麻木,重重跌回床上。郎中忙扶了他,讓他躺平。病已只覺得心尖被削割了一般的疼,疼得他眉心緊蹙,大汗淋漓。忽想起八年未見的平君已長成高大俏麗的姑娘,自己卻依舊病軀支離,心未免揪成了一團。
窗外各色的鳥兒清脆啼鳴,有黃鹂,百靈,杜鵑,還有他叫不上來名字的鳥兒在叫,已是第二日清晨。
“小先生可是醒了?”床前坐了一個衣着華麗的郎中,正在為他把脈:“小先生要注意身體,莫再過量飲酒和操勞。否則,再好的郎中也無力回天了。”
史病已苦笑着多謝:“有勞郎中公,感激不盡。“
還有個小童端了藥碗,遞給史高,似是想讓他喂藥。病已迅速警惕起來。
“小先好生躺着,別亂動。”郎中道:“待服了老夫的開的藥,好生歇息吧。”說罷,便帶着自家小童離去。
“哥!來喝藥。”史高已經端着藥來到病已面前。聞之,比他平時喝的藥還要苦澀,讓他心中又多了幾分抗拒。忽又想起自己此刻連坐起來的力氣也沒有,想起生龍活虎大鬧蘅蘭坊的平
君,心中悲從中來。
她如朝陽,我卻已是夕陽黃昏了。病已心中沉沉地道。
趁史高扶起他來喂藥,病已打量了一番四周,真是間華麗的屋子,不遠處銅仙鶴眼中鑲嵌黑寶石,龍香髓在其中焚燃,身上蓋着的被子也似是紋了金線,繡了龍鳳。身後的枕頭竟以琥珀為質,怕也是價值不菲。
病已忽然回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更是納罕:剛才我們不是被官兵團團圍住麽?為何此刻身在華麗的屋子裏,還有禦醫模樣的人給他看病問診?便問:“小高,我們身在何處?平君現在如何了?”
史高道:“我們在一個大王的王府裏。哥先喝藥吧。平君姐武功還不錯,估計沒有什麽大
事,等你再睡一覺醒來,咱們再想辦法。”
病已只覺得頭腦昏沉,眼皮發麻,他用盡最後一絲力量指着藥碗,搖頭,暗示史高把藥倒掉之後,終于昏昏沉沉睡去,睡夢中,舊事再現:南天門的蒼穹之下,他身穿龍袍頂天立地,恍似巨人,即便如此,還有一人垂天蔽日,那就是當日說書時看到的尊貴男子。
那尊貴的男子手持太阿寶劍,把泰山也削掉一角,接下來,他卸去了病已的一臂,頓時血流成河,漫天降用紅雨,連雲彩和天空都成了血色……病已想要醒來,卻怎麽也醒不來,夢中,他被卸去的肩膀疼得揪心裂肺……
郎中離開房間之後,便去廣陵王那邊付命了,此時,皇帝劉弗陵新送到府上各色上品水果,都是各地和西域的貢品,廣陵王似是心情不錯,難得面色和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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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還沒死麽?”廣陵王問。
“回大王,那名少年身體狀況不太好,腿部患有風濕,患有心疾多年,且最近心疾頻發,怕不是長壽之兆。他的血卑職也已采來。”說罷,郎中摸出一個小瓶。這是他趁病已昏迷時采得,史高當時出去解手了,并未在房內。
“他還能活多久?”廣陵王将一枚枇杷送入唇中,眉眼間少了幾分淩厲,勾起的唇角更顯得他眼似皓月,眉似蒼山。
郎中道:“好生調養着,幾年想是沒問題,若他再繼續勞心耗神……”
廣陵王輕啜一口金樽中的醴酪,面無表情道:“退下吧,賞。”
廣陵王便命人賞了郎中,又命人把病已的血液滴入一盞碧玉杯,揮劍割了自己手指,滴入自己的血,待靜靜觀察了片刻之後,廣陵王神色大變。
轟然一聲雷響,窗外又下起了雨。
廣陵王自王座上站起,矗立在原地,久久一言不發。他只覺得腰間的太阿劍蠢蠢欲動,心中更似有魔鬼占據了一般,眼神吓人。難道說,史病已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這不可能!
廣陵王揮劍,單手将八仙桌斬成兩半。桌上的碧玉杯跌落在地,血與水都融入了地毯中。瓜果紛紛滾落,有一枚青嫩的桃子落在他的腳下,他彎腰撿起,狠狠咬了一口,良久之後,他微微一笑,笑得深不可測。
歐侯坤歸來時,恰好看到了廣陵王這個意味深長的淺笑。
這是草菅人命之笑。
每每廣陵王要鏟除自己道路上的阻礙,綻出的都是同樣的笑容,眼神如閻羅,挺越的鼻梁如劍鋒,連那勾起的唇角,也像是殺人于無形的暗器,看得歐侯坤打了個寒顫。
廣陵王直言不諱地道:“歐侯坤,神卦先生說,孤将死于孫輩手上,你信嗎?”
“大王……”
歐侯坤無言。每每廣陵王問及這個預言,他都道,莫信那神棍胡言。可是,神卦先生所算的事,從來沒有一次出現過半分差錯。
八年前,神卦先生夏侯勝說,廣陵王不能繼承皇位,這天下乃是由廣陵王的五弟劉弗陵繼承,應驗了;七年前,神卦先生說,權臣上官桀将死在霍光手中,從此霍光獨攬政權,也應驗了。歐侯坤自然是信他的。只是,廣陵王若繼續鏟除孫輩,此事若是讓霍光和當今聖上知曉,他的用心怕是更加昭然若揭。這對廣陵王沒有半分好處。
廣陵王終于下達了命令:”孤再不想見到那個史病已。“
“大王……”歐侯坤驚叫道:”又要這麽做嗎?”
“他此刻正躺在王府,到時候,就說他心疾突發而亡,用什麽法子,随你的便。”廣陵王道。
“這……“歐侯坤有些為難。
“孤的命令不算數了?”廣陵王雙目一瞪,淩厲如鷹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