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史病已随着霍禹來到京畿三輔之外的名山之上。

太乙山,又名終南山,綿延二百三十餘裏,二十八條河流經此山,西起隴西,東至藍田,乃是長安城一座雄偉壯麗的屏障。霍禹率一群人到達的時候,雲海茫茫。

霍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為何這個病弱的書生能夠單憑一副奇門遁甲圖,就判斷有事藏在終南山之中。直到他看到了山貌:北仰南俯,山大溝深,山嶺與河谷交錯。山上的每一顆樹都像是有生命一般,蓬勃朝氣,比他帶的禁衛軍們都要旺盛些。

“這裏會藏什麽秘密?“

霍禹有些疑惑了,這裏靈氣十足,那地圖莫不是畫了戲耍他們?

“霍将軍,此地地勢險峻,人跡罕至,真的暗有玄機,倒也未可知。“病已道,說罷,咳嗽了幾聲。

山間有朱鷺成雙飛過,鳥羽橘紅色,略過大石時,去尋食物了,朱紅色的腳爪,看得霍禹心中動容。

忽然,不知從哪兒跑來一只金絲猴,跳到病已的肩頭,送來幾顆栗子,病已摸摸金絲猴的腦袋,自手中拿出幾枚肉餅,金絲猴雙手拱了道謝,叼着肉餅離去,霍禹從小就連家中的鹦鹉都嫌而避之,看得他心中向往。

皇宮裏也有一些珍禽異獸,一天到晚垂頭喪氣的仙鶴,總也不開屏的綠孔雀,總是猶豫的天鵝……竟沒有這山間的獸類惹人歡喜。

再縱覽這巍峨太乙山,千峰疊翠,奇松林立,比那畫上看得更是真切。

霍禹自幼就被父親禁锢在長安城,第一次出這麽遠的門,看到這壯麗河山,心中不由得慷慨激越,萬千層雲海納于胸懷。

身邊的史病已卻只是面帶微笑,俯瞰着這千裏松柏。

病已十四歲年,曾攜帶十歲的史高來過這波瀾壯闊之地。那時候,他的身體還沒有這麽不堪一擊,兩人走這崎岖的山路,幾次終于爬到一個山頭的山頂,還曾夜宿山間,頭頂萬千星辰,有一顆流星劃過,如此清晰地自他的身後溜走,金色的掃把鋪陳在天空中許久,方才退散。

爬山之後的第二日,病已爬不動删了,在山谷烤魚等史高,史高打了野雞歸來,告訴他,他剛才曾在山上見過一只奇怪的熊,圓滾滾的,黑眼圈,手臂和腿也都是黑色的,他擺好架勢,剛要與這黑白熊相搏,那黑白熊卻自己滾着趴着吃竹子去了,史高見他好玩,逗弄它一番,它卻和史高摔跤,偏偏又摔不過史高,蠢憨至極,有趣得緊,可惜病已沒有見到,想來也是可愛……

“傻笑什麽?”霍禹十分好奇。

病已這才收了笑臉:“沒什麽,想起山中的蠢物了。”

Advertisement

“蠢物?爬不得山的蠢物,眼前就有。”霍禹冷哼道。

原來,霍禹體恤病已體弱,別人都騎着雄壯的高頭大馬,卻特意讓病已乘坐兩乘擁有小短腿的西域小矮馬車,那小矮馬最善于爬坡,跟在霍禹率領的高頭大馬後面,跑了許久,竟也爬上了這座山頭。

“下了這座山,就是我們想要去的山谷了,将軍可要想清楚了,前面是狼,是虎,我都不敢保證,也無法保證你我活着走出。”病已道。

“那你為何要來?”霍禹反問。

病已溫潤而笑:“在下欠平君父女的太多,他倆的事,我一定要管。”

霍禹把長劍一揮:“下山!”一群禁衛軍便随了他往山谷進發。

蓊蓊郁郁的大樹,密密麻麻的灌木,一排排的竹子,滿是綠意,走了一陣,果然看到了一只黑眼圈的白熊搖搖晃晃向衆人走來。那熊并不像宮中籠子裏鎖着的熊那般高大,竟比人還矮些,約六尺餘,毛厚,走起來一扭一擺,惹人發笑。

“啊,熊!”一名禁衛軍大叫,霍禹也摸向了身後的箭筒。

那熊也不怕人,依舊扭啊扭的往前走,走了幾步,卻摔倒了,于是連滾帶爬地爬向一棵竹子,完全不理會已經吓了身冷汗的人類。

霍禹依舊十分警惕:“這熊生的怪異,不知道是不是有詐。”說着,他拔出吳王夫差劍,緩步向前,那熊似乎感受到了霍禹的敵意,仰天咆哮。

“啊!“

那白熊哇嗚而鳴,聲如孩童,讓人意外。

病已道:“霍将軍,上次舍弟來太乙山中,曾與這黑白熊有過一面之緣,還曾與它玩耍過,應該是溫良無害的一種熊。”

霍禹卻不信病已:“啰嗦。”說罷,走到那黑白熊面前,拿劍威吓,那蠢熊卻抓起劍要咬。

霍禹忙抽了劍,蠢熊眨了眨眼,懵懂得緊,伸出兩條黑手臂,咿咿呀呀的,孩子一般憨态可掬,還嘟着小嘴,似乎是要求霍禹抱它。

霍禹退後一步,那黑白熊可憐巴巴地望着他,還打了個滾過來抱住了霍禹的大腿,然而,當霍禹真想抱它的時候,它卻跳起來,猝不及防地沖着霍禹扇了一耳光。

病已在旁邊瞧着霍禹如玉般的面孔上多了五個抓印子,忍俊不禁偷樂,

“霍将軍,在下就說這熊不想害人吧。”病已道。

霍禹只覺得顏面無存,再次拔劍,劍鋒幾乎觸及病已的脖頸:“下次看到那蠢物,定要剁了它的熊掌。”

這時候,病已早已對霍禹的拔劍威脅失去了恐懼,他終于明白,霍禹拔劍恐吓他,只是害羞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兩人相互諷刺,相互不屑的友情,亦是從一次次拔劍威脅中,變得更深了。

送走了黑眼圈的小蠢熊,一行人繼續向山谷進發,然而道路十分崎岖,路又滑,走了一陣,身體虛弱的病已已遠遠地落在後頭,霍禹只得命人慢行。待看到病已大口喘着下行,腿腳也變得發抖,蒼白的面色呈潮紅色時,霍禹冷笑一聲:“真的走不動 ,就呆在這裏等我們吧。”

病已搖頭:“不礙事,歇一會兒就能繼續上路了。”

霍禹擡頭望了一眼天色,只見時候已至晌午,便心急不已,于是讓衆将士啃了備好的幹糧和肉鋪當午餐,從懷中摸出一個白色小瓷瓶,扔給病已。

病已接住瓷瓶,納罕地問:“霍将軍,此乃何物?”

霍禹翻了個白眼:“吃了藥丸,莫拖我們後腿。”

病已打開瓷瓶,仔細嗅了一番瓶中藥丸:似乎與自己平時吃的藥味道相似,知霍禹這是為自己配了藥,連忙服下,之後,果然神清氣爽,知霍禹是為他特意準備,本想道謝,霍禹卻用冷眼居高臨下地望着他:“還能走麽?”

病已站起身來,揉了揉腦殼:“沒問題!”

于是繼續前行,前方的腐敗樹木氣息更重了些,腳下夾雜着爛樹葉、木屑的泥土也更松軟了些,想是這裏人跡罕至,多年的樹皮、樹葉落下的腐殖質,融入了泥土裏,然而,這腳下也太松軟了些,霍禹就充滿警惕:“此地必有機關,你們小心!”

話音未落,只聽得不遠處飒飒箭聲傳來,似是有人踩到了什麽,着了埋伏。

箭如雨,一枝枝飛過來,有平素所見的箭三倍那麽粗,箭頭凜凜寒光刺眼的白。有一只箭飛來,直刺病已的脖頸,病已連忙一躲,另一只箭卻刺向了他的小腹。

許平君正騎着她心愛的白馬往太乙山進發。

一大清早平君就去史家,打算逮住病已表白心意,沒想到,病已還是早早的離開了。平君忙問正在晨起練劍的史高:“胖娃娃,你哥哥去哪裏啦?”

“不要叫我胖娃娃!”史高撅着嘴抗議:“我現在已經是翩翩美少年啦!”

“美少年,你哥哥到底去了哪裏?”平君揪着史高的小臉,擰啊擰。

史高一臉的安然:“哥哥說剛結識了幾個文人,郊游去喽。還說我打打殺殺的,怕把那些文人吓着不讓我去,我猜哥是為了救許叔叔去結交友人了吧。”

“那他有沒有說去哪裏啦?”平君強忍着揍這小笨蛋一頓的沖動。

“他說向西而行。”史高說。

“好的,你繼續練武。”平君摸摸史高的頭,轉身騎馬就要出城,剛走出不遠,就在東市見到了歐侯坤。

今日的他沒有穿成游俠兒的樣子,也沒有身穿白衣,今日的他穿得風流浪蕩,竟然在與纨绔子弟們一同鬥雞,鬥得熱火朝天,連路都擋住了。

許平君心道,歐侯坤怕是又在替廣陵王打什麽鬼主意,皺了皺鼻子,本想繞道,結果,歐侯坤卻

一眼發現了紅衣的平君。

“許姑娘!來的正好,等我贏了這一把,請你喝酒呀!”歐侯坤爽朗一笑,青絲上還落下一片棕色的雞毛,他把雞毛向着許平君吹,許平君一把将雞毛攥進了手掌心:“懶得和你們這些纨绔子弟玩。”

盡管平君極力掩飾,歐侯坤還是發現了許平君急着離開,故意拖延時間,笑着伸手阻攔平君:“那你想玩什麽?我陪你,哪怕陪你說說話。”說罷,歐侯坤将手中的鬥雞放開,任身後的纨绔子弟們催促比賽,充耳不聞。

“誰想和你說話,無聊,我趕着買菜。“平君說着,想走卻難行。她若是急匆匆走了,怕是要露餡,若是不走,怕是真的趕不病已了。

歐侯坤卻依舊喋喋不休:“許姑娘,七年前,你和父親可曾經過西施的故鄉諸暨,救過一個溺水的少年?那個紅衣的小姑娘親手把我救上岸,給了我一塊粽子糖,還奪走了我的初吻,卻不再理我了。”

平君這才想起還有過這樣一件事。當年,她和父親來到那吳越之地,的确救過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人,少年人眉目清秀,像極了小病貓長大之後的模樣,平君救上他來之後,不但給他人工呼吸,還因為私信,給了他幾塊粽子糖。

“見人溺水不是應該救人麽,我要買菜,殺雞,回家炖雞肉吃。”平君說着,心裏卻想着你趕緊離開,歐侯坤将自己的鬥雞抓過來,送給平君:“拿走,它那麽好鬥,肉一定很結實,沒有肥肉。心頭之好,獻給心上人。”

平君微微一怔:“這鬥雞很貴吧!那是你們哪來打架的,習武之雞,又豈能吃了!”

歐侯坤又随手拈過一個的小糖人,買來送給平君:“這個是嫦娥,你看她身邊有個小兔子在搗藥……”

平君接果小糖人,心下微微一軟。朦朦胧胧就把相貌略似的歐侯坤看成了病已,心道倘若他長大之後也這般哄着自己,該多好。

歐侯坤道:“我也買了一個吳剛,她若寂寞,吳剛就在廣寒宮陪她……”

平君這才意識到對面人只是歐侯坤,雖相貌略相似,他卻哪裏有病已的飛揚神采和骨子裏的沉重憂傷。這個心機深沉的僞君子,怕是時常在監視自己,于是,把小糖人戳進歐侯坤的鼻孔:“什麽嫦娥吳剛的,讓後羿一劍射死你算了。”

說罷,平君買了一只雞挂在馬背上,離開了東市,騎馬火速出了城。一路打聽着追尋道了太乙山,她不知道,在她出城之後,歐侯坤就速速趕回了廣陵王府,向廣陵王禀報了此事。

“大王,許平君火速出城,怕是有什麽急事,屬下以為,霍禹怕是知道了太乙山的什麽秘密。”歐侯坤說道。

“那還不好?有人早就在那裏等着請君入甕了,讓霍光長子和那個病秧子一起死在太乙山,少了多少心頭患。”廣陵王手中抱一本《黃石公書》,頭也不擡。

歐侯坤氣得渾身發抖:“大王,太乙山的機關是用來等待劉弗陵(皇上)狩獵用的,就這麽給病已和霍禹用了,豈不是浪費了!再說了,我們把霍光的兒子殺了,他豈能像現在這般與我們周旋,以他的手腕,還不馬上置我們于萬劫不複!”

歐侯坤簡直想自刎于廣陵王面前。

這個不聽話的王想必是在背後見了什麽人,相信了什麽話,才要秘密鏟除霍禹,可是,這對

他目前的情況來看,哪裏有半分好處可言!

“絕後患,難道也有錯?你總是婦人之仁。” 廣陵王冷笑。

歐侯坤氣得嘴唇都發了紫:“皇上将您調到京城,是為了讓您削弱霍家的勢力,不是讓您回來奪他的皇位的,若是霍禹一命歸西,皇上能放過您嗎!”

廣陵王目露寒光“可是,那邊已經在行動了。”

歐侯坤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太乙山中,霍禹、病已一幹人等正面臨着暴雨般的箭雨。

數名禁衛軍中箭,病已也因不會武功,一只粗箭只刺入他的小腹。霍禹一腳踢開箭,一把将病已按到在地,拔劍将飛來的一排排箭連擋帶砍,幾百只箭霎時被他全部擺平,然而,當衆人松了一口氣的時候,箭卻從四面八方飛過來,密密麻麻,不見天日,暴雨一般,霍禹愛惜下屬,自己沖鋒在前,然這四面八方的箭雨如織,霍禹的吳王夫差劍顧及不到之處,還是有一些禁衛軍下屬中箭倒下。

霍禹飛起一腳将病已踹到一顆大石後面,幸免了箭雨,然這十八名禁衛軍卻在箭雨中倒下了六人。箭上有毒,太乙山就成了這六名禁衛軍永遠的家。

箭雨過後,禁衛軍們看到死去的同伴,心中便有些不安。

病已從大石頭後面爬起來,亦是有些心中忐忑:“霍将軍,我們是否仍要前行?如将軍所見,有人似乎早已等着我們來。”

霍禹自然是不肯罷休:“繼續。”說罷,轉身對身後的屬下們道:“這次是我們立功的良機,皇上很重視,莫錯過!”

惴惴不安的屬下們心中便多了幾分底氣。

然而,又前行了一陣子,一行人卻被一塊怪模怪樣的巨石和幾十個雕刻成铠甲士兵的石人擋住了去路。石人個個身長九尺,模樣一律的國字臉,闊口,劍眉炯目。中間的巨石上有文字:

乃可捭,乃可阖,乃可進,乃可退,乃可賤,乃可貴。

文字出自《鬼谷子·捭阖》,原句乃是:

乃可捭,乃可阖,乃可進,乃可退,乃可賤,乃可貴,無為以牧之。

意思是前面這些,都要靠“無為”來掌握。鬼谷子本身就是奇門遁甲的高手,這石頭陣怕也是把這個用到了其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