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嫡庶
“打探清楚了嗎？”
盛京城一處隐蔽的高門大院內，有個黑衣男子背着手正端詳着眼前的一副美人圖。他的身後，一個暗衛顯露身形。
“回禀主子，都打探清楚了，那位姑娘離開西郊後往東行了數裏，之後不知為何，突然折返，現已到達京中！好像往蘇府的方向去了！”
“蘇府？”男人的嘴角淡淡地揚起，目光卻依舊落在眼前的美人圖上，這圖顯然是剛畫的，一筆一劃筆力遒勁，墨跡未幹。這淡淡的線條勾勒出女子絕美的容顏，她靜坐于山洞之中，洞中水潭，一盞九枝蓮燈的火光映照出她的芙蓉玉色，淡淡柳眉，琉璃眸色，小巧瓊鼻，一點櫻唇，清絕如芙蓉出水，出塵淡雅，妖媚如罂粟花開，引人遐思，而那絕豔的眉眼中偏又隐藏着堅毅冷絕，讓人忍不住想要探尋隐藏在着詭谲波光下的細膩情思。
這般女子，令人過目不忘。
“去查查她的身份，暗中保護她的安全，但不要被她發現！”奚鏡肅然道，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他面對畫中美人時的那種柔情。
男人嘴角弧度越發明顯了，堅毅的臉上竟浮現出溫和的顏色。
“是！”元正領命而去，一陣風似地消失在原地，心中嘀咕：主人怎麽開始對女子感興趣了起來。
蘇府大堂中，丞相長史蘇宏端坐在主位，面容沉凝，目光躲閃着，時不時往身邊的夫人陸氏身上看去。蘇宏本是鄉間的落魄書生，早些年因為娶了當地首富柳家之女柳氏，這才薄有微資，靠着柳家的財富，謀了一個鄉官的職位，輾轉多處任職。
時來運轉，蘇宏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結識了蘭陵陸氏的嫡系公子陸峥，在他手下做個小官。
蘇宏本就靠着一身嘴皮子功夫伺候那些達官貴人，所以交際極廣，是個八面玲珑之人，後來大魏國分崩離析，蘭陵陸家支持晉陽蕭家揭竿而起，一下子占據了大魏國南部諸郡。陸家因此成為了開國功臣，而蘇宏也借此步步高升，一直升到了丞相長史的職位。
當然娶了陸家貴女也是他在政壇上得以一帆風順的極大原因。也正是因為如此，蘇宏在陸氏面前才格外小心。
“你叫蘇半夏？”
陸氏冷着臉問道，态度極為不善。
“你是我父親的續弦夫人？”
蘇半夏回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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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續弦二字可是陸氏的心頭刺，想當年，為了不讓蘇宏曾經娶妻的事情曝光，她不惜一切代價都要除掉柳氏母女。如今，蘇半夏就那麽大大方方地站在面前，無疑是把這根刺又往心裏狠狠地紮了進去？
相比于她，蘇半夏則顯得淡定多了。她本是重生到這具身體上的，對于陸氏的行為雖然不忿，但也沒有到喪失理智的地步，反而顯得氣定神閑。
“放肆，這就是你對母親說話的态度嗎？”蘇宏見陸氏的臉色沉了下來，立馬端起架子厲聲喝道。
對于這位父親，蘇半夏沒有半分情感。當年他貪慕榮華，為了娶高門閨女，不惜抛棄妻女，害得柳氏母女受盡苦楚，如今當了個便宜老爹，就想對她呼三喝四的，也不看看自己夠不夠格！
蘇半夏心中不屑，面上卻是沒有顯露出來，反而嘴巴一扁，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大堂側邊做了幾位打扮華麗妖嬈的女子，其中有個穿着淺紫緞面牡丹刺繡襦裙的女子開口求情道：“老爺，何必跟小輩們計較呢？大姐兒初來乍到不懂事，以後慢慢教着規矩就是了。”
蘇半夏一一打量過去，這一側坐了三位婦人，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蘇宏後來娶的姨娘。
蘭姨娘賀蘭珠兒，原是東胡人，後來流落到大宣，淪為勾欄女，蘇宏幾乎對她一見鐘情，不顧陸氏的反對，堅持将她擡進了門。不過蘭姨娘性子不懂變通，剛烈有餘，溫柔不足，很快就失了寵，在這蘇府裏，既不得陸氏的包容，也不得蘇宏的喜愛，日子過得諸般不順。
蘇半夏瞧她确實是個美人坯子，與江南女子的婉約不同，她的五官深邃，濃眉大眼，深碧色的眼眸好似浸過水的夜明珠，盈盈奪目。
也難怪蘇宏會被她吸引，這樣的美人确實有令人瘋狂的魅力。只不過以色侍人終究不會長久，一時新鮮勁過去了，她那個悶不坑聲的性子多半是留不住人的。
看着她憔悴的樣子，蘇半夏難免同情。在這深宅大院裏向來是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她這樣子也實屬稀松平常。
這第二位，應當是趙姨娘。蘇半夏先前打聽過，蘇府的趙姨娘原先是陸氏的陪嫁丫鬟，後來被蘇宏看上了，收入房中。
看她那低眉順眼的樣子，顯然是長期做下人養成的習慣。現在當了姨娘，也依舊低着頭，不敢直視別人。
蘇半夏繼續看去，這坐在第三個位置上的，便是剛剛出聲替她說話的那位，只見她目光戲谑，嘴角含笑，一張圓潤的臉龐，看上去有幾分富态，目光亦是毫不避諱地打量這蘇半夏，俨然有些女主人的架勢。
聽了她的話，陸氏的臉色更加黑沉。
而蘇宏則是立馬開始打圓場，“諾兒她說得也沒錯，夏夏剛來，這些規矩，你以後再細細教她便是，以後進了皇家，可不能丢了我們世家的臉！”
看那蘇宏緊張的架勢，蘇半夏可以确定，這位出言的必定是蘇府的四姨娘崔雨諾。
這位崔姨娘可謂是現在蘇府最得寵的人了，崔氏出自于京城四貴之一的崔家，雖然只是旁支的庶女，可她父親前些年在朝中擔任了丞相司直，相當于丞相下屬官員的監察官，實力也不容小觑。再加上……
蘇半夏見她那日漸豐腴的身子，以她天才醫女的眼光來看，恐怕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蘇宏這輩子大約是遭了報應，如今年過四旬，膝下卻依舊沒有男丁，崔姨娘肚裏這個，就顯得異常寶貴了。
陸氏看崔雨諾越發地不爽，全程沒有好臉色，淡淡道：“今日，你的妹妹們都聽先生講學去了，沒有過來，你從今天起便是我蘇家的庶長女了，看你這鄉下來的落魄樣，想必也不會懂什麽禮數，從明天起，我讓雲珠親自督促你學習宮廷禮節，你一個人出醜不打緊，可別丢了我們蘇家的臉面。”
陸氏這一番話下來，還真是半點沒有把蘇半夏放在心上，蘇半夏心中冷笑，嘴上卻是委屈地道：“娘親跟我說，她是爹爹明媒正娶的妻子，爹爹，你難道到了京中，見了世面，就不要了糟糠之妻嗎？爹爹難道真是戲文裏說的負心漢嗎？”
“我……我，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呢？庶女便庶女，要不是夫人，你連……”
蘇宏的話還沒有說完，蘇半夏忽然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傷心欲絕地蹲坐在地上，不停地抹眼淚，一邊抹，一邊道：“爹爹是個負心漢，爹爹不僅不要娘親，還不要夏夏！嗚嗚嗚~”
衆人扶額，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蘇半夏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做出這樣的舉動，紛紛露出又哭又笑的神色。
可仔細一想，她畢竟不過是十六歲的小姑娘，先前又是寄養在鄉下的，想必沒有什麽見識，做出這樣的舉動也是情有可原的，一想到她可憐的身世，蘇宏也有些不忍，面上十分糾結。
蘇半夏掩藏在雙臂之下的琉璃眼眸中卻閃過一絲冷絕。
這一群各懷心思的小人。
蘇宏整一個牆頭草，忘恩負義，趨炎附勢，而陸氏，心胸狹隘，陰險惡毒。而趙姨娘、崔姨娘之流，也不過是争權奪利之輩，唯有一個蘭姨娘，她有些看不太懂，見她那娴靜溫雅的性子，明明美若天仙，卻并不得寵，安靜恬淡，似乎這些都與她無關。這樣的人要不是真的無所求，要不就是志不在此。
“夫人，你看……”蘇宏很是為難。
陸氏雙眉一凜，怒道：“就她這副德行，配做我蘇府的嫡女？你不要臉面，我們榮國公府可丢不起這個人。”一旦承認蘇半夏是蘇府的嫡長女，這不就變相告訴世人，她堂堂榮國公府的小姐成了蘇府的續弦夫人嗎？而她的女兒蘇漣漪也會淪為嫡次女，一想到這裏，陸氏就寝食難安。
在古代，原配夫人跟續弦夫人的地位可是大不相同的。
蘇宏欲言又止，在他開口之前，陸氏已經将所有的路堵死，“這件事，沒得商量！”她肅然道。
“好好好，庶女就……”
蘇宏還沒說完，蘇半夏嘴巴一扁，又大哭了起來。
“什麽事，沒得商量啊！”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一聽到這個聲音，大堂裏瞬間安靜了下來，唯有蘇半夏還在賣力地哭着，哭得是撕心裂肺，索性她也不要面子裏子了，她就是膈應，也要膈應死陸氏。
身後那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哎呦，是誰在欺負我的寶貝孫女呀！來來倆，我的乖孫女，快起來，讓祖母瞧瞧，這些年，可是苦了你們母女了！”
“母親，您怎麽來了？”蘇宏道。
蘇半夏這才擡起頭來，眨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從門外走進來的呂氏。
呂氏是蘇宏的親生母親，她辛辛苦苦将蘇宏拉扯大，不知道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所以蘇宏發跡之後，可以忘了發妻，對待母親卻始終孝順。一升官，就将她從廣陵郡接了過來，好生地照看着。
呂氏因為陸氏多年無所出，又實在懷念前兒媳，一向對陸氏沒有什麽好臉色，也是奇怪，一向軟弱的蘇宏，在他母親的問題上卻是難得的強硬。
陸氏看到老太太過來了，臉色可謂是青了又紫，紫了又青，煞是好看。
蘇半夏滿意地勾了勾嘴角，這才依偎在祖母的身旁。她前世在醫谷，祖母去得早，從未見過，這也算是彌補了她的一大缺憾。
“夏夏是我兒的原配夫人柳氏之女，她是我蘇府的嫡長女，有何不妥？”
老太太的話一出，衆人鴉雀無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