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佳期如夢
奚鏡知事情不可成,便軟了語氣問道:“你真的不認識先前街上的那個男的?”
“如何會不認識?我們倆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聲音不知從何冒出來,等兩人雙雙回頭去看時,眉心都不由得跳了跳。
那人可不就是陰魂不散的溫琰。他此刻已經褪下了面具,一張溫潤如玉的臉展現在世人面前,清雅出塵,恍如谪仙。
奚鏡心中越發不是滋味,拉着蘇半夏便想要離開。
溫琰偏不讓他如願,幾步小跑着上來,擋在兩人前頭。
四目相對,火花四濺。
他倆大約對視了幾秒,溫琰便偏頭來看蘇半夏。
“夏夏,既然昨日之你非今日之你,那邊讓我來認識今日之你如何?我們重新開始!”
蘇半夏訝然,她說的分明是自己已經變心了,勸他早日死心,卻不成想她理解成了這個意思。對于溫琰的記憶,蘇半夏腦中十分模糊,好似是原主故意忘記了似的。
她雖然寄居在這具身體裏,但畢竟不是原主,對于情愛這些事情,應當是原主的隐私,她也并不好去侵犯,所以不管如何,她絕沒有對溫琰動情的心思。
盡管他看上去風流倜傥,氣宇不凡,整個京城裏也找不出第二個了,但……
“溫公子,既然你對前塵還有所疑惑,那好,我們約個時間,好好談一談吧!”這樁事情拖着總歸是個禍患,她不如找個時間跟他解釋解釋。實在不行,還可以告訴他,她不是蘇半夏本人,這樣,他總可以死心了吧!
溫琰聽到這裏,臉色稍稍緩了緩,這卻惹惱了奚鏡,這男人鬧起脾氣來還當真好笑,聽到這句話時丢下蘇半夏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可就一眨眼的功夫呢,又鐵青着臉回來了,拉着蘇半夏離開。
溫琰冷笑道:“你就找了這樣一個幼稚胡鬧的人嗎?”
蘇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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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鏡:“我跟娘子的事情,不牢挂心。小夫妻之間的情緒,溫公子不能理解也實屬平常。”
這波恩愛秀地真是。
蘇半夏心裏卻想,既然已經打算跟溫琰攤牌了,那邊不必再跟奚鏡假裝情侶了,坦然道:“他只是我的病人!”
一時間,兩個男人臉都成了調色盤,奚鏡還好些,戴着面具看不出變化,但抓着蘇半夏的手卻突然捏緊,力道大得發疼。而溫琰,先是震驚,而後喜笑顏開,幾乎激動地過來牽蘇半夏的手,她自然不能答應,當即避開了。而他也不在意,激動道:“我……我就知道……夏夏,你還是在意我的……夏夏,我不會再丢了你的……”
奚鏡:“你已經丢了她了,現在她是我的!”他一把将蘇半夏擁入懷中,那堅挺厚實的胸膛撞得蘇半夏下巴疼。
話落,奚鏡忽而一打抱起蘇半夏,幾個起落,便翩然落在了結彩樓前的金風湖畔。溫琰起身想追,便看見眼前伸過一把長劍,黑衣人抱胸立在他身前,神色凜然道:“公子莫再向前,在下手中的劍是不眨眼的!”
溫琰看到這個架勢,更加懷疑蘇半夏心中本是有他的,只是迫于奚鏡的勢力,這才不得已委身給了……
一想到這裏,他更是心中暗恨,咬牙切齒。
而這邊,奚鏡剛一落地便追問:“這下你可以說說他是誰了吧!”
這件事蘇半夏本來也無甚在意,只一味搖搖頭道:“不過是個不太相幹的舊識!”确實是不太相幹,那是原主的情郎,可又不是她的。
哪知奚鏡心中吃味,緊繃着一張臉。蘇半夏沒心沒肺,也就只顧着逛,街上有種類似于元宵的巧食,便買了一份,半揭開奚鏡的面具,直接喂了他一顆,他看傻了眼,只直直地望着她。“快閉上你的嘴吧,沒見過你這麽多話!”
他來不及應一個好字,發癡似地點點頭,眼神就這麽看着蘇半夏。
四周鐘鼓樂聲四起,頓時就熱鬧了起來,他們站的位置眨眼,這時看到排列整齊的男男女女從外頭走進來,男的穩重,女的端莊,皆是盛裝華服,進了那二門之後,便往兩側分開,分別繞到了左右。
“他們這是?”
“這便是祭拜魁星跟織女了!”
這個時代的男人多半是想要建功立業,而女人多半是想着相夫教子。大宣國建國這麽些年,也就開國初出了位女将軍,說起這位女将軍,還少不得說說我們的寧國公府。說起這寧國公韓老,不覺想起那橫刀立馬的将軍,手執長劍,座下寶馬,橫眉冷目,一戰千軍的形象。而他的夫人李少赟跟随他左右征戰數年,也是位威風凜凜的巾帼英雄。關于這位女将軍,史書上記載并不多,唯有一件事,卻令她名揚天下。
當年韓将軍征戰在外,身邊只有夫人跟随,卻不防小人暗算,後院起火,敵軍迅速占領了魯陽城,當時韓家一家幾百餘口全在魯陽,其中也包括韓老将軍的幾個兒子跟小孫子。
韓将軍聽說這個消息連夜行軍趕回魯陽,對方以韓家數百口性命相要挾,迫使韓将軍投降,城樓下,韓夫人一騎絕塵,沖到敵軍陣前,親手射死了自己的孩子,韓軍群情激憤,士氣大振,一舉奪下魯陽,消滅了敵軍主力。而大戰之後,慈母心悲,韓夫人亦自缢身亡。只留書曰:吾為母之不慈,當随吾兒去矣。家國天下,百年之盛世,君自當傾盡全力,以全你我之志也。
遂成傳奇。
話說回來,蘇半夏卻對神鬼之事不甚感冒。她若是也求神拜佛的,信天命由天命,還治什麽病呢?她心中唯一敬佩的,是這天地,這月、這風、這樹、這百年歷史,這世事滄桑……
她經歷了三世,最為拜服的便是這滄海桑田的力量,時間真是世人難以跨越的鴻溝,無形無質。存在,也不存在。
湖邊的風倒是涼爽,她跟奚鏡一起坐了會,談起了家常。
“你的童年是怎麽度過的?”蘇半夏問道。像這樣柳風拂月的夜晚,總容易想起一些舊事。
奚鏡頓了頓,直說:“記不得太真切。唯一有印象的是一件黑屋子,很黑很黑,一點光都沒有,身邊沒有朋友,沒有說話的人,沒人給你送吃的,我在那裏抱膝而坐,瑟瑟發抖,心中只想着,我什麽時候會死去……”
“那後來呢?”蘇半夏好奇。
這樣的人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後來,那片黑暗裏出現了一抹光,米粒般大小,就好似今晚的星星,我掙紮着爬過去,手腳無力,慢慢地摸索過去,那短短一段路,卻好似耗盡了一生的力氣。”
“那光亮後面是什麽?”
“你信不信,是跟你一樣漂亮的女孩子,笑起來的時候,一雙眼睛比星星還要動人。她丢給我一塊糕點,尖叫一聲就跑了!”
“你确定她不是被你吓跑的?”
“大概是吧!”
“那你怎麽知道她笑起來好看?”
“我想的,自己被吓壞了,還能給我雪中送炭,這樣好的姑娘,怎麽會不好看?”
确定不是不小心掉的,恰好被你撿了漏?蘇半夏倒沒有繼續奚落,卻說:“原來是我錯怪你了。你這流氓氣質倒不是後天學成的,而是天生的啊!”
奚鏡笑了笑,眼睛裏似乎有引誘的味道,他這雙眼睛實在是太漂亮了,蘇半夏有時候會想,這樣漂亮的眼睛怎麽就配了這麽平淡的五官呢?難不成是怕他長得太美,要叫那衆生失了魂魄嗎?
“那你小時候又是怎麽過的?”奚鏡問道。
說起小時候,蘇半夏不自覺地便笑了,容色溫和甜美。
“小時候,我們住在一片片的竹樓裏,房子都是綠色的,隐匿在深山裏,我在門前種了一大片藥圃,在山下種了一片芍藥花海,芍藥是入藥的,開花的時候也極美。我的父親母親都很愛我,他們時常抱着我,教我怎麽種植藥材,怎麽識別藥性,怎麽看病開方……母親喜歡彈琴,父親喜歡吹簫,春天,我們一家三口就坐在綠色的山坡上,父親看着母親彈琴,母親微笑地看着我,而我摘了大片的芍藥花,在地上鋪成一片花床,我們三個人躺在上面,我在中間,父親在右邊,母親在左邊。他們會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趁我睡覺……”
額……下面的畫面少兒不宜了。
“趁你睡覺,然後呢?”奚鏡湊過來,蘇半夏說:“沒有然後了,我已經睡着了!”
“那我們可以不可以做些然後的事情……”他湊地越發近了,聲音有些幹澀,他眼前的蘇半夏,嬌柔美麗,尤其是那雙眼睛,一眨一眨的,也像今晚的星星。如果那個女孩當時沒跑,他一定拉着她問問,她叫什麽名字。她是不是就是眼前的人,一樣的眼睛,神采華然,動人心弦。
他的呼吸為之一滞,喉嚨越來越幹,仿佛只有那片瑩潤,才能解去心中的渴。
蘇半夏騰地站了起來,“然後,然後就是天色已晚,我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
她如今看到奚鏡朝自己湊近一些,便莫名地緊張,明明是不應怕的,卻好似怕了他,躲也來不及的。以後要少跟他見面,萬一他把持不住,也是沒地訴苦。
正這麽想的時候,忽然瞥見一抹黃色衣角從那巷口拐了出去,只那匆匆一瞥,蘇半夏便覺得格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