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扇花
等阿游再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他家少爺閉着眼睛，雙手合攏地窩在一把太師椅中，一臉的享受，好似睡着了一般。
少爺這日子……還真是好過。
“少爺！”
素蓮是早瞧見了阿游和海叔回來，少頃就起身迎了過去。
外頭還下着蒙蒙細雨，海叔放下石板車，和素蓮隔着臺階說了幾句話。
實則茶鋪的花沒有問題，養護的手法也沒有問題，之所以花養不好，是因為他們把養護綠蘿的法子，去養了蘭草。
這花如何能好？
所以，就是單純的把培育的法子弄錯了。
素蓮笑了笑，搖搖頭，怪不得阿游這會進來的時候眼神有些躲閃，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吧。
說完話，海叔就将石板車推去後門，将換來的花草放進院子裏，其中有些還是救得回來的。另一頭阿游正和自家主子嚷嚷，說是事情都辦好了，催着他快點回去。
沈源流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你回來啦？什麽時辰了？”
“快過申時了，丁叔喊您回家吃飯呢。”
沈源流點點頭，難得安安靜靜地歇了一個多時辰，真是滿足。
可沈源流就是貪戀這張凳子，不肯起來。
“那店裏的花是怎麽回事，弄明白了？”
阿游抿着嘴，有些不自在，“阿……嗯……弄明白了。”
Advertisement
“哦？是什麽原因？”
雖說認錯花草不是什麽大錯，可這事關他阿游的顏面啊！他之前那麽大聲地說人家是黑店，還肯定自己沒弄錯養花的法子，可說到底還是他沒有認真去看那養殖的字條，弄錯了方法，可是……最要緊的是現在還在別人的地盤上啊！
天吶！
不管哪樣，這要說出來，丢人……真真地丢人！
阿游的面色漸漸發燙，卻也知道得實話實說，可就在他要張口的時候，素蓮手間的銀镯發出一點輕靈的聲響，随即幽婉似花香的音調，替阿游解圍道。
“沈公子新店開張，想必有些物件都是極新的，可是花草精細，這兩日又總是下雨，空氣裏頭的水氣稍稍有些不同，每日澆花的水量便也需要跟着改變，公子的小厮縱使再仔細，養護花草的技藝終究只是新手，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素蓮走過來，雖說她面容已毀，身上的衣衫也不過是普通的羅裙，可此時她在阿游的眼中，簡直就是菩薩下凡，解救衆生吶！
素姑娘！我感激你！
沈源流何其聰慧，聽過阿游猶猶豫豫的聲調，再聞素蓮姑娘這般轉移緣由，就知道這事的責任肯定是出在阿游的頭上。
啧啧，原來是賊喊捉賊。
罷了，既然人家姑娘都願意給阿游留個顏面，他這個做主子的就領下這個情。
沈源流伸了手，讓阿游将他扶到素蓮的面前，抱拳笑道。
“這次勞煩素姑娘費心了，論起種植花草，我們的确都是外行，可我自诩也算是惜花之人，不知姑娘日後可否上門替我養護照料？好讓那些花花草草不再無辜凋落。”
“沈公子客氣，我們店裏本就是做這門生意的，公子愛惜花草，又頻頻照顧我們的買賣，是我們店裏的貴客，我一定盡心盡力。”
沈源流笑顏和悅，“今日叨擾已久，此事也不急，不妨改日再談。今日且多謝素姑娘的花茶，下次我給姑娘帶些茶葉來，雖說我不大懂茶，可我們茶坊的茶葉卻是極好的。”
“那就先謝過沈公子了。”
生意人，最是會客套。
沈源流離開花鋪後，慢慢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了步子。跟在一旁的阿游有些莫名其妙，問道：“少爺，怎麽了？”
“沒什麽。”
沈源流閉了閉眼睛，複又睜開，半晌望着一片黑暗，只用他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喃喃道。
“只是覺得鼻尖少了什麽。”
********* ********* ********* *********
阿游覺得少爺近日不是鼻子出了問題，就一定是腦子出了問題！
少爺他自己躺在藤椅上，舒舒服服地喝着茶、聞着花香也就罷了，偏偏說什麽花香不夠濃，每日都要他将花盆搬得離他近一些，可是少爺的眼睛又不好，一旦要離開藤椅附近，就又要他将那些栀子花放回原位。
還有！還有！
說什麽花香盼四溢，需得清風送，然後……少爺就給了他一把女人用的團扇，要他在一旁小心地給栀子花扇風！
給花扇風？！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少爺！你是不是在故意折磨我？！”
扇風扇到了第三日，手酸臂痛的阿游終于忍不下去，低吼的聲調裏帶着幾分委屈。
“怎麽？受不了了？”
沈源流雙手擺在扶手上，閉着眼睛，晃着藤椅，一副享受的模樣。
“少爺，我又沒做錯事，你幹嘛這樣罰我？”阿游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從早到晚，天天搖扇子，我手都酸死了！”
沈源流的手指在扶手上點了點，“是嗎？我看搖得還不夠，還是繼續做你的護花使者吧。”
“別呀！”
什麽護花使者，他已經看到那一盆盆雪白的栀子花，就恨不能辣手摧花！
阿游這會急了，他自小跟着少爺，最了解少爺的脾氣。上次在花鋪，雖說有那素姑娘解圍，可他一直都沒主動認錯……少爺這是不開心了。
“少爺……我錯了。”
“哦？”沈源流故意拖長了音調，“錯哪了？”
“我不該沒搞清楚狀況，就随便把責任推卸到別人的頭上。去花鋪的時候，不該言語不客氣，嗯……丢了少爺的臉面……嗯……還應該主動承認錯誤，不該打馬虎眼？”阿游鼓着腮幫子，實在編不出來了，“少爺，差不多了吧？”
沈源流睜開了眼睛，廣袖一展，站了起來。
“你還知道自己錯哪，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少爺……”這也不是什麽大錯嘛。
阿游雖想這樣說，可看着少爺認真的臉色，又立即住了口，塌了肩改口道：“少爺教訓的是。”
沈源流順手又賞了阿游額頭一擊，下手快、狠、準，毫不留情，痛的阿游一張面孔都皺在了一起。
阿游服軟喚道：“少爺……”
沈源流負手道：“瞧瞧人家素姑娘多會做生意，即使被你這麽冤枉，也沒有半個字的埋怨，我們新店開張，人家還送了六盆金桔樹過來給我們讨個吉利。再看看你，你這個樣子，要什麽時候才能獨當一面。”
阿游低着頭，少爺其實很早就和他說過，讓他好好學做生意，以後沈家的店鋪可以任他擇選，但是他若沒有這個能力，少爺也不會讓他去敗家的。
“好了，去備份禮，素姑娘願意為你承擔，是別人顧及你的臉面，你若連回份禮的道理都不懂，便是連人情都不會領了。”
“是！少爺！”阿游見少爺原諒了自己，馬上又笑笑吟吟地道，“那準備什麽好？咱們這既然是茶坊，送禮還得是茶葉吧？上次少爺也說過，要送素姑娘茶葉的。”
“嗯，君子一諾千金，是要送的。”沈源流颔首同意。
阿游笑道：“正巧，丁叔為茶坊開張新制了一種八方錦盒，裏頭擺了八種名茶，送禮最合适不過了。”
栀子花的香味清雅飄來，徘徊在沈源流的鼻尖，優雅不散。
沈源流想了想道：“去挑了最好的碧螺春，重新裝個精致的盒子。”
“只送一種？”
“嗯，只送一種。”
阿攸癟癟嘴，讨好道：“少爺，你又不是個摳門的，這次幹嘛那麽小氣？既然是讓我賠罪，就多送一點，顯得有誠意嘛。”
沈源流驀然一笑，勾着唇角，只道了三個字。
“你不懂。”
********* ********* ********* *********
這日天雖然陰沉，倒沒有下雨，沈源流和阿游走到花鋪的時候，接人待客的卻是海叔。
海叔見着他們倒很熱情，十分客氣地迎了上來，“沈公子。”
“海叔。”
沈源流素來左右逢源，溫潤通透，“前幾日給貴鋪添麻煩了，今日特意送了些茶葉過來，上好的碧螺春，想着不久便是夏日，清熱降火，消暑降溫，最适宜不過。”
“哎喲，沈公子真是有心了。”
這次阿游機靈，早就堆着一臉的笑意，将手中的禮物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海叔猶疑了一瞬，立即接了過來。要說他和這小厮也打過兩回交道，雖說态度算不得傲慢，甚至恪守着最基本的禮數，但年紀一大，見過的人一多，海叔便知道這孩子對自己是沒有什麽尊敬可言的。
可是今日一見，怎麽大變樣了？
海叔默默瞅了沈源流一眼，這位公子當真生得英俊，只可惜是個瞎子，但是舉止禮儀、待人接物卻都進退有度，溫和有禮。唉，也只有這樣好的主子才能教出好的小厮。
“海叔。”沈源流笑道，“今日素姑娘不在店裏嗎？”
“哦，在的、在的，小姐平日不大在前頭，大多是在後院弄花，公子請坐一會，我這便去請她。”
“有勞了。”
沈源流雖然瞎了，但是記性卻很好，來過花鋪兩次，從門口走到回廊之間需要幾步，店鋪兩側之間需要幾步，什麽地方放了什麽花，他大致都能了然于心。
這會，阿游看着自家少爺對着一盆盆花草如癡如醉的樣子，實在弄不懂，難道這的花草有什麽特別之處？老家明明有很多名貴的花草，好看好聞的應有盡有，可是以前也沒見少爺對那些花花草草的上過心啊？
“沈公子。”
這日，素蓮還是一如既往簡樸的打扮，臉上遮着面紗，雙手藏在寬袖之中置在身前。說話的聲調沐如春風，恰如破開雲層的晨曦，一片暖陽。
“素姑娘。”
沈源流望着她行來的方向，唇角微起，笑如溫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