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腥味

素蓮的身子開始發顫,害怕得心髒都要跳了出來,身體根本無力反抗,而身上的那個人也沒有再下一步的動作。

他只是用手掌,來限制住她的聲音。用身軀,來壓制住她的行動。

時光一點點的流動着,素蓮慢慢平複下了心神,神智也就跟着漸漸回來了一些,然後,她聞到了一股濃重沖鼻的血腥氣。

這個人受傷了?

素蓮的目光漸漸有了焦距,在月色的光亮下,稍稍能看清那人的輪廓,但是他的五官卻完全隐匿在陰影裏。然而男子縱使吃力地喘着粗氣,但一雙瞳眸卻炯炯發亮,他也正盯着素蓮,看着她惶恐和畏懼的眼睛。

“你若敢聲張,我殺你全家!”

男子的聲音低沉沙啞,含着濃濃的威脅。

素蓮急忙點了點頭,她不知道這個滿身血氣的男人到底是什麽人,但是僅憑眼下的處境,不管他提出什麽要求,素蓮都會極力滿足。

在性命面前,錢財根本算不得什麽。

男子慢慢放開了制在素蓮嘴上的手,反而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腕,沒有松開。

素蓮緩過兩口氣,因一只手被男子制住,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撐起身體,慢慢挪着坐了起來。素蓮緊張地咬着嘴唇,只敢用餘光瞟一下那男子。

他此刻兩腿拱起坐着,一只手抓着她,一只手就撐在自己的膝蓋上,身子向前傾。四周完全安靜了下來,素蓮能清晰地聽見他厚重的呼吸聲,一副疲累的樣子。

鼻尖的血腥味越來越重,他……到底流了多少血?

半晌,見那人沒有再開口的意思,素蓮狠咬了一下唇畔,掙紮了一會,輕聲問道。

“……你……受傷了?不要緊嗎?”

過了一會,男人才略略側了頭,斜眼望向素蓮,嗤笑道:“你關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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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蓮皺了眉頭,“血腥味太重了,流血太多,你會死的。”

“哼,那不是正好麽。”男人的聲音十分嘶啞,冰冷如霜,“我死了,就沒有人威脅你了。”

素蓮愣了愣,抿着唇沒有再說話。

過了一會,素蓮才發現自己竟是和男人肩并肩坐着,如果沒有脅迫、沒有鮮血,滿園的花香和當頭的月色,應該是一副詩情畫意的場景。

已經可以開始胡思亂想的素蓮,這會誠然冷靜了下來,才覺得自己的眼圈又紅又疼。剛剛她一度認為自己死定了,生死之際,竟是恐懼到連哭都忘記了。

素蓮用一只自由的手抹了抹眼睛,想了想,終于鼓足勇氣,認真地望向那男子說道。

“家裏有金瘡藥,雖然不知道對你能有多大的效果,但還是讓我拿來給你試試吧?”

男人動作不變,只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會放你走?”

素蓮頓時覺得手腕上的力道一緊,似乎骨頭都快要斷了。

“我騙你沒有好處,就是逃了,我家裏人還在呢。你若不放心,也可以跟我去,只要不被我家人發現,我……我只是想請你不要傷害他們。”

月黑風高,清風徐來。

男人終于轉頭正眼看向了她,縱使天色漆黑,什麽都看不見,但是在家中沒有戴着面巾的素蓮,還是覺得不自在。一張醜陋的面孔暴露在陌生人的眼中,讓她十分自卑和不安。

可是很快地,低着頭的素蓮就感覺到手腕上的力道松了開來,她再擡眸看他,就見男人已經轉過了頭,沒有再看她,也沒有說話。

可素蓮卻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願意相信自己一次?

素蓮等了等,遂慢慢站了起來,動作間小心翼翼地,生怕男人會突然反悔,再将她拽到地上。

剛才那一下,可是真得疼。

黑夜裏,素蓮靜靜站着,沒有立即就走,她怕自己走得太急,男人會以為她是想要逃跑。而且方才坐得太僵硬,這會腿有些麻,素蓮遂挪了挪步子,她偷偷瞟了男人一眼,見他始終默然地坐在那裏,沒有任何表示,仿佛他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素蓮松了口氣,輕聲道:“我去去就來。”

說罷,聞着那股血腥味,她不敢再耽擱,匆匆就往自己的屋子跑去。

在她背後,男人緩緩側過了臉,深邃的眸光跟着她離去的方向,一片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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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蓮來去很快,這一次她戴好了面巾,輕手輕腳地,還提着一個食盒。

她倒不是出于無謂的好心,只是想要将此事早些了結。

這就和做生意一樣,如果客人有不滿意的地方,能解決的便最好盡快解決。否則時間拖得越長,越容易旁生枝節。

這位不知什麽原因,一身重傷出現在她家的男人,顯然是為了躲避什麽,但不管是什麽,萬一在素家被人追上,恐怕只會是禍,不是福。

一身的血氣。

這不是他們這種只懂得沾染花香的平民百姓可以應付的。

“公子?”

之前那男人所在的地方,竟已是空無一物。

他,走了?

素蓮呼出一口長氣,多少放松了一些,她将食盒放下,蹲下來看了看男子之前坐着的地方。那裏本是家中嫁接、移植用的花壇,好在現在空置着,只有泥土沾染上了血腥氣,稍稍打掃一下就好了。

唉……怎麽就攤上這樣的事了呢?

素蓮有些無力地抱膝蹲着,頭靠在自己的膝蓋上,怔怔出神。

“喂,你準備在那裏蹲多久?”

背後,那個嘶啞的聲音再度響起,驚得素蓮的身子猝然一僵。

“公子?”

素蓮回過神,摸索着往聲音響起的地方探去,縱使有月色,可是無燈無火的後院,仍舊是一片黑暗。一沒了聲音,素蓮就不知道該往哪裏去尋。

男子見她迷茫探看的樣子,嘆了口氣,又出聲道:“這裏。”

“啊?嗯。”

素蓮提了食盒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眼睛終于開始習慣,又能漸漸瞧出男子的輪廓。這會他藏在小院的角落裏,比起之前的殺意凜然,這會倒是有了些受傷示弱的模樣。

“藥我拿來了,還有清水和布條,你……傷在哪裏?”

男人啞着嗓子,“東西給我,我自己來。”

素蓮不敢有違,跪坐在一旁,手腳麻利地将東西遞了過去,就見男子動作迅捷,明明傷口疼得他呼吸沉重,卻沒有發出半點□□聲。想想素月每次和素陽打架,縱使只是胳膊上紅腫了一些,也要哭得哇哇大叫。

這樣一想,男人過得日子如同刀口舔血,恐怕很不容易。

素蓮在旁邊等了會,見男子包紮完靠在牆上舒了口氣,方小聲開口,“我還帶了些飲水和吃食,你要不要用一些?”

男人斜眼瞪她,不曉得她是膽大還是太傻。

“我剛剛要殺了你。”

素蓮明白他的意思,目光望着一旁的月季花,曼聲回道:“不敢隐瞞公子,我們只是小戶人家,求個平安穩妥,惹不得權貴,也不想惹出任何麻煩。我救治公子,也只是希望公子的傷若能好上一點,可否……早些離去。”

素蓮雖然不懂武功,但是也明白,之前這個男人制住她的那一瞬,縱使他手無寸鐵,卻也能一脖子輕易地将她掐死。

可最終,他留了她一條命。

所以素蓮其實是在賭,賭眼前的這個男人并不是什麽狠絕之輩。

“哼,你不怕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

素蓮抿嘴想了想,“怕啊,可是怕,你會殺我,不怕,你也會殺我,不妨我為你做些事,換了我家人的性命也是好的。何況,眼下我還能活着,不正是因為你手下留情麽?所以,就當報恩好了。”

報恩?

和一個要殺她的人談報恩?這個女人的腦筋肯定不太正常。

男人覺着又氣又笑,可稍稍胸腔一動,傷口就跟着疼了起來。剛剛包紮傷口時已經把他最後的一點力氣給用掉了,他靠在牆上休息,盡管心裏一再告知自己這樣的放松是不對的,追殺的人也許随時會找到他,但是他又抑制不住。

是身體真得太累了嗎?

不,更重的他傷也受過,更危險的情況他也遇到過,為什麽偏偏今日卻放下了一身的警戒,貪圖這一口喘息?

“我帶的是溫水,喝了也許能舒服一些。”

素蓮也不敢碰他,只将食盒向前推了推,男子眼神一瞥,看見食盒裏放着一碗清水和幾塊酥餅。原本并沒有什麽饑餓感的他,這會竟有些忍不住地想要伸手,但轉眼間,神智清明,他仍是靠着牆,冷冷道。

“不用。”

素蓮咬着唇,她能感覺到這個男人的戒備,也能明白,一個人在被追殺時自然會謹小慎微。

“你……是怕有毒?”

然而男人沒有回答,素蓮思索了片刻,二話不說,就伸手拿了食盒裏的東西,喝了一口水,咬了一口點心,沒有再說話。

靜默無聲的樣子,反而像是在斥責男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男人突然有些煩躁,面對這個殺不能殺、放又不能放的女人,他的确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次,當真是出師不利。

男人拿過了水,一口飲盡了半碗。

“你……”男人看着女人安然靜默的樣子,猶豫了一瞬,嘶啞的聲音難得說了句好話,“你今日幫我,日後我自會報答。”

素蓮擡眸看他,陰影中的男子動作未變,可周遭的氣息卻不似方才那般冷冽。

“公子言重了,我這麽做不過是幫人幫己。公子……是江湖人?”

她知道男子極為警戒,不尤解釋道:“我并不是想知道公子是什麽人,又是做什麽的,我只是想問問,那個被稱為江湖的地方,是什麽樣子的?”

“你要知道這個做什麽?”

“我……”素蓮略略低着頭,撿起一旁凋落的月季花,雙手摩挲着花莖,“少時聽說書人講故事,最喜歡的便是江湖人的潇灑不羁,肆意灑脫。鮮衣怒馬少年時,一日看盡長安花。”

男人聽了冷哼一聲,“江湖可沒有你聽到的那麽有趣。”

“嗯。”這會素蓮也沒有那麽緊張了,淡淡道,“是啊,問什麽江湖,其實見了公子你,我便該懂了。生死交錯仿若習以為常,的确不是我們這些平常百姓能接受的。”

男人皺了皺眉頭,“不是很好麽,許多江湖人想要過正常人的日子,還要躲躲藏藏。鮮衣怒馬少年時,何嘗不是刀光劍影。”

“是,不過公子,花兒的生命雖短,卻仍然努力綻放,人的一生總比花期要長,還請公子多多珍惜自己的身體吧。”

男人聽了一怔,但很快就側過臉,嘶啞的聲調回的毫不客氣,似是有些惱怒。

“你懂什麽!”

素蓮始終低着頭,望着手裏的月季花,但是天色太暗,她根本看不清手中花卉的顏色,卻也只是保持着這個動作而已。

男子偷偷側目瞧了她一眼,終究嘆了口氣,手刃一出,素蓮的身子頓時軟了下去。

月色下,男子将素蓮靠在自己的身旁,他不能放她回去,萬一她走漏了風聲,他會很麻煩。再過幾個時辰,他被打亂的內息就可以得到平複,也不必再一味躲着。

夜深人靜,男子看了看身邊昏睡的女子,又移開了目光,漸漸地,他覺得有些不自在。

為什麽不自在?

他不清楚,只覺得喉間幹燥得很,偏偏鼻尖時不時地飄來幾縷花香。

今天這筆買賣,真是做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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