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娃娃親

“阿姐,你知道了都不生氣嗎?”

“氣什麽?”

素家的小書房裏,素蓮神色清淡,一邊整理着單子,一邊應付着火氣沖天的弟弟。

素陽這會仍舊心氣不平,雙手握拳,義憤填膺。

“咱們兩家已經沒有關系了!他們居然還有臉把請帖送到咱家來?這不是欺人太甚嘛!當初爹娘良善,沒因此斷了與他們的生意,可他們也該知道避諱吧?”素陽說的咬牙切齒,“不僅如此,他們還敢希望成親那日所用的花卉,皆由我們素家供應,簡直無恥!”

素蓮擡眼看了看自家氣急敗壞的弟弟,溫言勸道:“我們兩家往昔素來交好,若有喜事通知一聲也很正常,何況他們許是一番好意,想照顧我們的生意。我們本就是花鋪,為什麽有生意不做、有銀子不掙呢。”

素陽不理,“就不掙他家銀子怎麽了!當初若不是看在兩家有婚約的情分上,爹娘也不會低價供應他們鮮花,如今他們日子好過了,就只會背信棄義!可惡!可惡至極!”

“阿陽。”

見弟弟愈發固執,素蓮放下手中的事務,正視素陽道。

“你也說了,我們兩家是很早的交情了,若非如此又哪裏來的婚約。縱使沒有這樁婚約,憑爹娘的性子也會給他們一個好價錢的。”

素蓮走近素陽,伸出雙手扯了扯他白皙的臉蛋,弄出一個笑臉。

“何況阿陽,這門婚事是我主動退的,不關他們家的事。”

素陽任由姐姐拿捏着臉皮,可就算說不清楚話,他的嘴上仍不服氣。

“反正他們一家都不是好人!阿姐,你這樣幫他們說話,總不見得,你還要去喝喜酒吧?”

不想,素蓮聽了卻笑得越發溫柔。

“我這樣子自然是去不得的,要不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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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去!”

“你若不去,就乖乖念書,以後不許再逃課。阿月呢?她還在私塾嗎?”

素陽撇過頭,他和素月鬥嘴歸鬥嘴,但是決不許任何人欺負他們的阿姐,這時候自然要同氣連枝、一致對外!所以,他才不會告訴阿姐,素月跑去找爹娘告狀了。

“你們兩個啊。”

素蓮哪裏不曉得這對娃娃的心思,說來說去,他們都是為了她。素蓮輕笑着撫了撫素陽的頭頂,一臉寵溺。

“說起來,你們是從哪裏聽到的這些消息?”

素陽猶疑了一會,還是老實應道:“是我同窗說的,他家和那人是鄰居,知道得清楚。”

這便對了,爹娘就算知道也不會和弟弟妹妹說這些。

素蓮點點頭,“好了,即是還沒影的事,就不要多想了,供應花卉一事爹娘自會有主意,我們不必操心。”

素蓮欠下身子,和素陽平視,聲音柔婉。

“阿陽,謝謝你。不過姐姐已經沒事了,縱使提起他也不會覺得難過,反倒是若因埋怨憎恨,再與他們有了牽扯,才是平添煩擾。阿陽,你明白了嗎?”

“嗯……我明白的,阿姐。”

素陽人小懂事,這會抿着唇低着頭,可半晌,他餘光瞥見了什麽,喃喃問道。

“阿姐,你真的不難過嗎?可是那麽多年,阿姐你……不是還帶着他送的镯子嘛……”

素蓮起身擡起手腕,凝視着腕間兩個輕緩晃動的銀镯子,輕輕發出悅耳的聲響。

“這是小時候戴上的,現在只是摘不下來了而已。”

看着阿姐淡然的笑顏,素陽懵懂地點點頭,年紀尚小的他到底相信了自家長姐的話。

然而素陽并不懂,銀質的镯子若然不細心打理,早已發黑變色。然而素蓮手腕上的一對銀镯,色澤雖然暗沉了些,卻仍然不失銀飾的光澤。

那麽多年,可見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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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少爺!我查到了!”

這日,沈源流坐在自家的回廊下,兩手籠在膝上,靠着一旁的廊柱聞花休憩。

自從到了這裏,他就每日這樣消遣着時光,無欲無争,漠然生出一種悠然自得的舒怡。

過慣了前十年的推杯換盞、八面玲珑,而今沈源流卻寧可虛度這歲月光陰。

“少爺,原來那素姑娘的臉是兩年前毀的,當時她家中大火,聽街坊說好像是素姑娘弟弟妹妹惹得禍,她呢為了救他們,就自己沖進大火裏救人,然後……她的臉就因此毀了大半。”

阿游還未跑到沈源流的身側,小嘴就像炮仗一樣地念叨起來。

“想一想,當年這素姑娘的年紀也不過十四來歲,這份不顧自身性命的勇氣還真不是什麽人都會有的。”

說到這裏,阿游不禁對這素姑娘生出許多敬佩。看來當初覺得她是位菩薩,還真是沒有看錯。

沈源流仍是閉着雙眼,一言不發,只膝上的雙手不知何時起,默然收緊。

為了家人,她就能不顧自身性命,以命換命?

“素姑娘原本有一門自幼訂下的娃娃親,後來男方見她容貌盡毀,就提出解除婚約,素家也同意了。我打聽過了,那日素姑娘弟弟發火,就是因為這男人要成親了,卻還敢給素家寄請帖,真是不要臉!”

阿游說到這頗為憤憤不平,“聽說那男家是經營香粉生意的,當年家中生意周轉不好,險些要賣了鋪子,是素家慷慨解囊,不收銀錢,供了他們幾批鮮花制作香粉,才緩了過來,不至于弄得傾家蕩産,可哪裏想到,他們幫的竟是頭白眼狼!”

沈源流靜靜地聽着,他仍舊靠坐在廊柱旁一動不動,半晌握緊的手再度松懶開,他睜開了眼睛,凝視前方,面無表情。

就在阿游以為少爺是不是要和他一般,開口為素姑娘打抱不平時,沈源流卻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

“那江湖人可有什麽消息?”

“哦,之前隆興镖局的人押镖從鎮外路過,所攜之物引來了一些殺手,不過現下兩批人馬都走了,也不曾聽說出了什麽事。”

“嗯。”

見沈源流仍是一動不動地坐着,神色肅穆,阿游好奇道。

“少爺,是有什麽不妥嗎?雖然我們和江湖人是有些交際,但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素家只是普通百姓,更不會和他們有什麽牽扯了。”

沈源流點了點頭,眼眸微阖,卻帶着幾分冷冽的戾氣。

這一方寸土是他的清靜地,他絕不允許旁人随意搗亂。

只是沈源流将将起身,不想腳下多挪了半步,噗通一聲就摔下了回廊!

“哎喲喂!我的少爺啊!”

阿游一聲高呼,緊跟着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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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九觀音菩薩成道日這天,素家全都起了個大早,素蓮和海叔一早将要賣的鮮花裝上了驢車。素陽和素月吃過早飯,素蓮就給弟弟素陽佩上了一個如魚得水的天藍荷包,給妹妹素月綁上最時新好看的發簪。

素蓮仔細瞧了瞧自家的弟弟妹妹,一個俊秀一個倩麗,她不尤笑得高興,随後便讓他們跟着海叔去了觀音菩薩廟。

實則素家這對十二歲的雙胞胎好好裝扮一番,正像是菩薩跟前的金童玉女,每每這樣的日子,他們兩個就是素家的活招牌,好用得很。

今天天朗氣清,想來鎮上許多人家都會去廟中禮拜,生意應當不錯。

爹娘随後便去了花圃,店裏只留下素蓮一個人看顧。

因是拜菩薩的好日子,一早也有些客人,蘭溪鎮講究早起禮佛,等到了巳時,幾乎便沒有什麽客人了。素蓮坐在小凳上,看着一旁開得正好的茉莉花,思索今個午飯,自己一個人該吃些什麽。

忽然,一道長長的影子落進了店裏,腕間的銀镯微微一晃,素蓮剛剛起身就聽見對方略帶哀傷的音調,輕輕喚道。

“阿蓮。”

這一刻,素蓮終于知道什麽叫做一望千年。

不過幾年不見,再見一面,卻仿若隔了一輩子。

“馥塵。”

兩個人互相喚了一聲名字,便是萬籁俱寂,再無言語。只是靜靜地望着彼此,好像要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出那麽多年的悲歡離合。

林馥塵目露痛色,幾次動了動唇瓣,想要說些什麽,最終都不能組成語句,到底只是極為無奈地道出了三個字。

“對不起。”

實則看見他,素蓮便多少知道他的來意,移開了目光,微微笑道:“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倒是這些年,你平白背負了不少難聽的名聲。”

“這不算什麽平白,本就是我該受的。”林馥塵應得坦蕩,“當年退婚雖是你提出來的,可我爹娘也立即就應了,既然如此,就該想到事後會有這樣的議論。”

他的爹娘并非忘恩負義之輩,但是當年在退婚一事上,寧可面對旁人的指責鄙夷,也一聲不吭地就應下了素家的退婚,為的是什麽,林馥塵心裏其實很明白。

縱使素家當年不提,他的爹娘遲早也會拿着婚書上門退親。

一時受人中傷非議,總好過一輩子受人指指點點。

但是,他并不在乎。

林馥塵見素蓮這會并不排斥他,也願意和他說話,林馥塵就覺得高興,嘴巴也利索了一些。

“阿蓮,我很想你。”

素蓮眼眸微垂,蹙着眉,“你要成親了,這樣的話不該再對我說。”

“眼下這門婚事并非我所願!是爹娘自作主張!還有喜帖……他們将帖子送給你看,就是想對我先斬後奏。前些年你始終不肯見我,送過來的物件信箋,你也全都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林馥塵身側雙手握拳,“阿蓮,你我自幼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情分,是說忘就能忘的麽?”

從出生到及笄,從年幼無知到年少懵懂。

他們一起玩泥巴,一起吃點心,一起采鮮花,一起制香粉,兩個人當真走過了一段旁人無法穿插進來的時光。

可是……

素蓮嘆了口氣,“你如今來同我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林馥塵一愣,苦笑道:“是,婚書已下,我若反悔,便要平白再害了另一個姑娘。可是阿蓮,這些年,你是不是多少放下一些了?”林馥塵的瞳眸中猝然多了一絲希冀,“否則今日怎麽肯見了我不躲,和我說了這樣多的話?”

“是啊,我的确放下了。”

素蓮擡眸望着他,面對這個差些要共度一生的男人,她的心底又如何能當真不起半點漣漪,但也只是漣漪而已,蕩開又消,最終還是歸于安寧。

素蓮淺淺笑道:“時至今日,當面見你,我也能坦然地對你道一句,恭喜。”

恭喜?

這一聲恭喜,卻為何像一把刀,直直地插進林馥塵的胸口,讓他痛苦想要哭出來。

素蓮剛退婚的時候,林馥塵仍時常登門拜訪,然而素蓮的避而不見,讓他們根本沒有見面的機會。再加上父母親友的一再勸阻,他也漸漸想得越來越多,漸漸變得越來越膽怯。後來,他也的确生出了一個念頭,是不是可以了,是不是該放棄了……

于是,在屢屢的挫敗之後,他不再送信,不再送物,不再登門。

以至于後來,林馥塵也以為自己放下了。

直到爹娘為他私定下一門婚事,一切禮成,只待成親。

要他和一個陌生女子共度餘生?那自小和他一起長大,說好長大後就要給他做妻子的那個姑娘呢?和素蓮點點滴滴的回憶,再次洶湧而出。

林馥塵忽然就覺得當初的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他不應該那麽輕易屈服,不應該那麽輕易放棄,不應該……

都不應該……

素蓮見他難過的樣子,輕聲安慰道:“你不必如此,當年我便同你說過,是我主動想要退婚,你不必內疚自責,如今你既要成家,往後便好好待你的妻子,我也會過得好好的。”

“阿蓮!你明知道我自小認定的妻子只有……”

林馥塵走近兩步,想要再說,卻不想被背後傳來的另一個聲音猝然打斷。

“素姑娘。”

沈源流今日一襲月白長衫,颀長的身姿立在門口,唇角微微含笑,舉手投足之間風雅至極,既是說話的音調,也是十分清亮中透着三分溫柔。

“素姑娘,我又來叨擾了。”

這世上,有些人,一出現便是光芒萬丈。

作者有話要說:

小番外:

阿游崇拜道:“少爺,您是知道今天要見情敵麽?出場好帥哦!”

沈源流傲嬌道:“那是,我才是真命天子。”

阿游賊笑,“少爺,玉導的報價單來了,服裝費、燈光費、旁白費……真命天子費,麻煩支付一下。”

沈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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