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鴿子湯
一個男人，信誓旦旦，就是好人了？
不！
素陽身為一個還在成長中的男人，雙眼如炬，他一眼便瞧出沈源流就是個口蜜腹劍、裝瘋賣傻、兩面三刀，空有一張好皮囊的壞瞎子！
這樣的人如何配得上阿姐？！
林馥塵深深一禮後轉而便離開了，想着以後不會再惦記着阿姐，素陽倒覺得是一件好事，可眼下還有一個不省心的。
素陽跟着沈源流到了茶坊中的雅座，就見阿游一邊将沈源流扶好坐下，一邊将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裏頭是一盅湯罐，幹淨的手絹上放着一只湯勺，阿游拿出湯罐小心地擺在了沈源流的面前。
沈源流喜悅的眉角唇角半點都不遮掩，雙手小心地将湯碗捧在手心裏，仿若珍寶。
便宜你了。
之前素陽前思後想了好幾遍，想着這鴿子湯終究是阿姐的心血，還是沒舍得往裏頭加料。
不過他也想好了，他得等着。
等到沈瞎子将湯喝好了，再将東西物件一并帶回去，一來是姐姐那裏好交差，二來麽他怎麽能給沈瞎子一個送還碗筷的借口。
不過就算沒這個借口，他到時候肯定也會找個道謝的由頭去找阿姐的。
哼！什麽翩翩公子君如玉，分明就是個大滑頭！
等等，現在林馥塵走了，他不能給湯下藥，還不能給沈瞎子“下藥”嗎？
素陽看着沈源流一臉笑嘻嘻喝湯的模樣，怎麽看都覺得他是在因為趕走了林馥塵而幸災樂禍。想到這個，素陽就越發忍不住，故意在一旁說道：“其實林大哥這個人不算壞，不管是當初，還是如今，他對我阿姐也算是真情實意。當年得知兩家退婚的時候，林大哥極力不允，是阿姐不肯答應他。我曾經問阿姐，林大哥如此專情，阿姐為什麽非要棄他不顧？”
“阿姐說，兩個人要在一起，不是過一個月、過一年、過十年，既是要在一起過一輩子，每個人也仍該有自己想走的路，不該被旁人束縛。所以沒了她，林大哥就會有更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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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素陽的表情語調已變得十分認真。
“我又問阿姐，如果林大哥不做其他選擇，就只選阿姐你呢？”
彼時，沈源流停下了喝湯的動作，一雙看不見的眸子凝望着素陽，靜靜地聆聽素陽接下來的答案。
因為這個答案，也可能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阿姐說，她連自己都不相信，又如何再去相信旁人？人，是會變得。”
人，是會變得。
沈源流的眉頭驀然一蹙。
世事無常，人心詭變。
人世的謊言一直有很多種，善意的、惡意的，欺騙別人的，又或者是欺騙自己的。身處商道，面對不同的場合，沈源流說過無數該說或不該說的話，固然曾經很厭倦那樣的自己，但不得不說，日月沉浮，漸漸地，他也就習慣了。
素姑娘說得不錯，人的确是會變得。
這個道理，沈源流在十三歲的那年就深深地領悟過了。
當年，在鐵血果決之前，他何嘗不想用一個講理的法子解決事端，然而往昔熟悉的那些人，都變了，變得讓他不認識，不能接受。
實話說，那種殘酷的認知，他并不希望素蓮體驗過，這不是一個好的經歷。
她，只是一個柔善如花蕊的姑娘。
柔善如花蕊，這也只是起初的印象而已。
如今看來，沈源流覺得花蕊般的素姑娘，似乎又不大一樣。
這朵花蕊，對自己難再綻放的未來似乎隐有預感，不僅如此，她還一點點地抹去了自己對未來的希冀。
沈源流默默喝下最後一口熱湯。
從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起，沈源流便覺得這是個暖暖的姑娘。恰如鼻尖的滿園花香，恰如言辭間溫雅淡然，恰如入口的那碗面、這碗湯，皆暖在心頭。
他渴求的平靜安寧，不正是這樣的感覺？
最初只以為她不曾對自己動心，需要多想些法子，而今看來，她心裏頭有個心結，得解開了才行。
“多謝阿陽告訴我這些，你放心，我方才說了會對素姑娘真心實意地好，便一定會對她好。”
“你少來這一套！”素陽冷哼道，“沒了他也不一定是你！”
說罷，素陽扭頭就走。
不過剛走開兩步，他立馬又回轉過來，二話不說，手腳麻利地将桌上的東西收拾了個幹淨，然後又狠狠地瞪了沈源流一眼。
偏生位上的沈源流瞧不見，還笑得愈發高興，他耳朵好，自然知道素陽做了什麽。心想這孩子也是單純，沒有碗勺，他就找不到去見素姑娘的借口了嗎？
“他是看自家姐姐喜歡我，嫉妒了。這個小舅子，倒是挺戀姐的。”
少爺這親戚認得還真夠早的，阿游對這個未來的小舅子可沒有什麽好感……反正也不是他的小舅子。
阿游上前道：“少爺，素姑娘既然親手煲了湯送過來，說明今日那出苦肉計很成功吧？我就說素姑娘不會不喜歡少爺的，您是不知道自己看素姑娘的眼神，那叫個柔情似水，含情脈脈，是個女人都擋不住啊！何況素姑娘眼睛又不瞎，哪裏會看不出來？”
沈源流雖說可以駁斥什麽，可事實上，他也希望素蓮抵擋不住他的一片柔情，不過眼下看來，并不容易。
“只不過是進了一步而已，還算不得成功。”
阿游疑道：“不算嗎？那要怎樣才算？”
沈源流齒間回味着鴿子湯鮮美的味道，喃喃道：“一個姑娘若肯心疼你，關心你，對你好，那才叫對你有意，若然只是進屋泡杯茶，客套兩句話，這叫禮儀，并非心儀。”
這麽一說……
阿游仔細想了想，才發現，是了，每次少爺和素姑娘不就是喝喝茶、聊聊天，這和成日來茶坊的客人好像……是沒什麽區別。
“沒事、沒事，既然素姑娘今日能送湯過來，就說明是一個好的開始嘛，是不是少爺？”
“是啊。”
齒頰留香，他已經有了一個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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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源流再次出現在錦上花的門口，是次日早午交接之間，七月的最後一天。
所有的時間都剛剛好。
素蓮這次看見沈源流并沒有很排斥，她還擔心着他昨日受的傷，畢竟沈公子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不該再雪上加霜。
“沈公子。”
“素姑娘。”
沈源流剛下馬車就聽見了素姑娘的聲音，心裏不禁有些竊喜。馬車剛到不久，她就出來迎接，說明她多少是将他放在心上的，不是麽？何況……聽見她的聲音，哪怕只是一句略帶疏離的沈公子，他都覺得好似回了家。
“不知沈公子的傷如何了？”
“只是一些小傷罷了，不想讓素姑娘如此挂心。這是安溪鐵觀音，一番小心意，昨日的鴿子湯十分美味，讓素姑娘辛苦了。”
阿游聽話地将茶葉送上，他終于明白為什麽當初少爺不送那個八方錦盒了，原來是要放長線釣大魚啊！可是……話說回來，那時候少爺就看上素姑娘了？
“沈公子總是這麽客氣，拖公子的福，我們家才是嘗到了不少地方的名茶。”
“這不算什麽，日後等有了新茶，我再送來。”沈源流淺笑着，“其實今日過來，還有一事相邀，聽茶客說郊野有一片蓮花已然盛放，想着素姑娘是愛花之人，所以想請素姑娘一同去賞花，不知可否？”
素蓮聽了一怔，半晌沒有應答。
其實沈源流心裏清楚，除非素蓮對他已生情愫，否則這邀約說出來多半是要被拒絕的。不過……追妻這件事和做生意其實有些相仿，臉皮厚實、能說會道，都很重要。
包括瞎編亂造。
“過些時日，我要去外地一趟，興許回來時蓮花花期已過，所以才想邀姑娘前往一觀，畢竟我雙目不能視物，還是素姑娘最了解在下的心境。”
“這……”身前的雙手緊緊交握着，素蓮為難的目光望向遠處。她的确很久沒有出過門了，就是這樣站在店門前，也不過是這半年來剛剛練出的一些勇氣。
說她不想再看一看外頭的風光，自然是騙人的，可是……和他一起出門，他若是因為自己被人指指點點的話……
“素姑娘可是怕熱？其實我也怕熱，這樣的夏日，我原也不好意思請素姑娘走動，所以特意在馬車裏置了冰，眼下車內已十分涼爽。再來我下不下車都是瞧不見的，只能辛苦素姑娘也在車裏賞賞花了。”
少爺果然好口才！
阿游在一旁觀察素姑娘的神色，自然看明白她是不大願意的。素姑娘憂心自己的容貌，不願意到外頭見人，可少爺一言化解了素姑娘的顧慮不說，還用什麽既要遠行的謊話騙姑娘心軟，啧啧……
他要是姑娘，一定不嫁少爺這樣的，哪天被賣了都不曉得！
“我……的确許久沒有出去過了，那就勞煩沈公子了。”
“素姑娘客氣，請。”
沈源流舉止有禮，笑若清風，唯獨阿游從裏頭看出了一副奸計得逞的笑意。
馬車緩緩駛離，車廂裏的确如沈公子所言，涼爽舒适得很，可是素蓮坐在裏頭多少還是有些拘束。
晃動的車簾縫隙可以探看到一些鎮上的街景，素蓮略帶癡迷地望着，在腦海裏慢慢回想起這些地方的記憶。她曾經也經常跟着爹娘坐車去郊外的花圃，那時家裏用的是驢子套板車，年幼的她就喜歡坐在上頭，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和琳琅滿目的商鋪，遇見熟人還會揮手和他們打招呼，那些叔叔嬸嬸也會很親切地回應。
不像現在，他們看見她，總是一副或憐憫或躲閃的目光。
“素姑娘，要不要吃些點心？”
不知不覺中，沈源流拿出一個食盒遞過來。食盒一共三層，每層都放着三盤小點心，樣式口味應有盡有，模樣也好看。
“這些點心做得好精致啊。”
“這是我們茶坊的點心，我瞧不見樣子，只是試過味道，覺着還不錯，所以今日特意帶來給你嘗嘗。”
“沈公子有心了。”
他自然有心，沒心的話，要如何套住自己的媳婦。
“素姑娘喜歡就好。”
車廂裏一片平和安谧，駕車的阿游則在外頭偷偷笑着。且不想以後，眼下只要少爺歡喜就好。
“駕！”
